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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崗脫大廈

第四十七章 崗脫大廈

所有閱讀《縉紳錄》的人都知道,崗脫勛爵娶的就是尊貴的貝亞愛格思家的白朗茜·鐵色爾烏特小姐;在我們這本真實的歷史裏面,也曾提到她的名字。他們夫妻住了崗脫大廈側面的房子,因為這家的家長喜歡使一家人都受他轄治,一切由他擺布。他的長子和老婆不合,不大住在家裡,父親給他的錢有限得很,他為彌補不足起見,把將來的遺產做抵押,向別人借錢來花。他欠的每一筆債侯爵都知道。在侯爵死後,大家發現他生前把大兒子蓋印的債券買回來好些,指明把這份財產傳給小兒子的兒女享用。
前面提到的湯姆·伊芙斯(他並不是這本歷史裏面的角色,不過他認識所有倫敦的大人物,熟悉每家的秘密和新聞)——前面提到的湯姆·伊芙斯還知道斯丹恩夫人許多別的事情,是真是假,卻不得而知了。湯姆常說:「這位太太在她自己家裡受到的委屈說出來氣死人。斯丹恩勛爵逼著她和那些邪女人一桌吃飯。拿我來說,我是寧死不準老婆跟她們來往的。像克拉根白萊太太,契本納姆太太,還有那法國秘書的老婆克呂希加茜太太,總而言之,所有他得寵的姘頭,侯爵夫人都得招待。」(湯姆·伊芙斯只要有機會巴結這幾位太太,把自己的老婆殺了做祭獻也沒什麼不願意;她們對他哈哈腰,或是請他吃頓飯,他就受寵若驚。)「你想,她自己的出身跟波朋王族一樣尊貴,在他們看起來,斯丹恩家裡的人不過是做傭人的材料,只好算暴發戶罷咧。說穿了,斯丹恩他們又不是崗脫家的正宗,他們那一支地位既不顯要,來歷也不大明白。我且問你,」(請讀者別忘了,說話的一直是湯姆·伊芙斯,)「斯丹恩侯爵夫人是全英國最尊貴的命婦,如果沒有特別的原因,難道肯對丈夫那麼依頭順腦嗎?哼!告訴你吧,裏面還有個秘密呢。大革命以後不是有好些法國人逃到英國來嗎?中間有個特·拉·馬希神父,跟比以賽和丁德尼亞一起牽涉在居貝龍事件裏面,原來他就是一七八六年和斯丹恩決鬥的灰衣火槍營的上校。他一到英國,和斯丹恩侯爵夫人又碰頭了。這位又做神父又做上校的特·拉·馬希在白立脫內槍斃之後,斯丹恩夫人才變得極端的虔誠,至今還是這樣。當年她每天去找她的神師神父,一早就上西班牙廣場去望彌撒,我還特地去監視她來著——我是說我湊巧去過那兒,剛剛碰見她。我看她這輩子准做過些不可告人的勾當。一個人要是沒有虧心事,怎麼會那樣痛苦呢?」湯姆·伊芙斯一臉意味深長的表情,搖搖頭說道:「瞧著吧,如果侯爵沒有拿住她的把柄,她也不會那麼好說話。」
新崗脫街下去百來步,通崗脫皇家馬房的地方,有一扇並不引人注目的後門,看上去和別的馬房的門沒什麼兩樣,可是時常有門窗緊閉的小馬車停在門口。這話是無所不知的湯姆·伊芙斯告訴我的,他還帶我去看過那地方。他說:「親王和波迪泰時常在這扇門裡進出。瑪麗安·克拉克和某公爵也到這兒來。這扇小門直通斯丹恩勛爵有名的私室。裏面有一間屋子是用象牙和白軟緞裝飾的,另外一間擺著烏木傢具,配上黑絲絨的窗帘幔子等等,還有一間小小的飯廳,全套陳設都是義大利龐貝古城中沙勒斯脫住宅里搬來的古董。牆上的壁畫是考思威的手筆。他有一間小廚房,裏面銀的是煎鍋,金的是烤肉的叉子。當年『開明的奧萊昂』和斯丹恩侯爵兩個一起跟翁白勒地方的某某大人物賭錢,贏了他十萬鎊;那天晚上奧萊昂公爵就在那廚房裡烤野雞來著。這筆款子一半用來發動法國大革命,一半用來賄買崗脫家侯爵的封號和勳章。剩下的——」湯姆·伊芙斯是個包打聽,下剩的款子裏面每一個先令的去路他全知道,另外搜尋了一肚子掌故,都願意說給你聽,不過這些都不在本文的範圍之內。read.99csw.com
這是遺傳的惡病。
離家的勛爵還留下幾個兒女,這些孩子混混沌沌,不知道自己也難逃劫數,管自有說有笑的活得高興,慢慢的也長大了。起步他們談到父親,想出各種計策防他回來。漸漸的,那雖生猶死的人的名字就不大聽見他們說起了,到後來簡直絕口不提。他們的祖母想起這些孩子不但會承襲父親顯赫的品位,同時也傳著他的污點,心裏憂悶。她成天戰戰兢兢,唯恐祖上傳下來的災禍有一天會臨到他們身上。
除了倫敦的公館之外,侯爵在英格蘭、蘇格蘭和威爾斯各地都有古堡和府邸。關於他各處的產業,旅行指南里全有記載。他在夏能海岸有強弩堡,附帶還有個樹林子。在威爾斯南部加馬登郡有崗脫堡,英王理查第二當年就在那裡被俘。在姚克郡有崗脫萊大廈,裏面據說單是供客人吃早飯的銀茶壺就有兩百個,其餘的一切也都窮奢極侈,跟這勢派相稱。在漢泊郡還有個靜流別墅,算是所有的住宅之中最簡陋的。侯爵死後,別墅里的傢具什物由一位有名的拍賣專家當眾拍賣,想來大家還記得那些東西多麼講究;現在那拍賣專家也已經去世了。
他們的婚姻起初很美滿。喬治·崗脫勛爵不但識字,寫的也還不大有錯,法文說得相當流利,又是歐洲跳華爾茲的名手。他有了這些才幹,在本國又有靠山,不用說一定能在外交界做到最高的位置。他的妻子覺得按自己的身分,應該在宮廷里出入才對,所以丈夫在歐洲大陸各城市做外交官,她就時常請客。她自己家裡有的是錢,所以請起客來排場闊的了不得。外面謠傳說政府將要委派喬治·崗脫做公使,好些人在旅客俱樂部下賭注賭輸贏,說他不久就要做大使。忽然,又有謠言說他舉止失常。有一回他的上司大宴賓客,請的都是外交界要人,他突然站起來說鵝肝醬裏面是擱過毒藥的。又有一回,巴伐里亞的公使斯潑靈卜克·霍亨拉芬伯爵在旅館開跳舞會,他也去了,把頭剃得光光的,打扮得活像個行腳僧。有些人幫他掩飾,說那一回開的是化裝跳舞會,其實何嘗是那麼回事呢?大家暗底下都說這裏面有些蹊蹺。他的祖父就是這樣的。
他的妻子兒女回到本國,在崗脫大廈住下來。喬治勛爵辭掉了歐洲的職務,公報上登載說他到巴西去了。可是外面大家知道得很清楚;他一直沒從巴西回來,也沒有死在巴西,也沒有住在巴西,根本就沒有到過巴西。哪兒都瞧不見他,彷彿世界上從此沒有他這個人了。背地裡嚼舌頭的人嬉皮笑臉的說:「巴西,巴西就是聖約翰樹林子,里約·熱內盧就是四面圍著高牆的小房子。喬治·崗脫日夜有人守著。看護送了他一條綬帶,那就是瘋子穿的緊身衣。」在名利場中,身後受到的批評不過是這樣。
崗脫勛爵沒有孩子,他自己覺得氣餒,他的父親——也就是他天生的冤家,卻暗暗得意。因為他沒有孩子,家裡只好把正在維也納忙read.99csw•com著做外交官和跳華爾茲舞的喬治·崗脫勛爵召回家來,替他娶了一房媳婦,就是第一代海爾維林男爵約翰·約翰士的獨生女兒瓊恩小姐。男爵同時又是塞萊特尼特爾街上瓊斯、白朗和羅賓遜合營銀行的大股東。這對小夫妻生了幾個兒女,可是這些孩子和本文沒有關係。
根據伊芙斯先生的意見,窮人還有一頭比大人物放心。如果你家裡產業很少,或是乾脆沒有產業,那麼家人父子之間感情一定融洽。在斯丹恩那樣權勢赫赫的王公勛戚家裡就不同了,做兒子的巴不得自己當權,只嫌父親霸佔著位子不放,心裏有不生氣的嗎?伊芙斯老頭兒冷笑說:「我這話百無一失,在王室里,父親和長子沒有不互相仇恨的。做太子的不是和父親搗亂,就是想占王位。親愛的先生,莎士比亞對於人情世故懂得最透徹,他描寫海爾王子怎麼試戴父親的王冠,就把儲君的心理描寫出來了。(崗脫一家硬說他們就是海爾王子的後裔,其實他們和你一樣,跟崗脫的約翰全無關係。)倘若你能承襲公爵的地位和一天一千鎊的收入,難道你不急急乎希望安享這份富貴嗎?那些大人物既然當年都嫌自己的父親礙事,當然猜得著兒子的心理,因此沒一個不對小輩猜忌厭惡的。」
總而言之,人人都去趨奉這位大人物——只要有請帖。就是你這看書的,(別抵賴!)我這寫書的,如果收到請帖的話,也會去的。
斯丹恩侯爵夫人姓開厄里昂。她出身望族,是卡默洛侯爵的一支。他們家的祖先一直可以追溯到白魯脫王到達英倫三島之前。第一個祖先是古賽爾脫族的教主,後來信奉了天主教,侯爵家裡的人世代相傳,沒有變過信仰。他們家裡的大兒子都有「潘特拉根」的封號。男孩子的名字都是亞瑟、厄托、加拉多克,還是從古以來傳下來的老規矩。這些人在歷史上參加過皇室陰謀以致喪命的也不少。伊麗莎白女王就斬了一個叫亞瑟的,因為他不但是腓力普和瑪麗的御前大臣,還替蘇格蘭的瑪麗女王傳信給她舅舅們,也就是古依斯家的那幾個人。這家子還有個子弟是那了不起的古依斯公爵的手下人,在有名的聖巴塞羅繆陰謀之中很顯了些身手。瑪麗女王被監禁的一段時期裏面,卡默洛全家暗底下為她出力。後來英國和西班牙爭奪海上霸權,伊麗莎白派他們捐出錢來裝配艦隊,又因為他們收容神父在家,咬緊牙關不肯信奉國教,並且和教皇通同一氣幹些不好的勾當,便時常沒收他們的財產或是派他們出罰金,因此他們也就窮了。到詹姆士接位,他們家出了一個不長進的兒子,聽信了那有名的神學家,改奉新教。他這一軟軟得正是時候,家裡居然恢復了一部分元氣。可是等到卻爾士第一登基,那時的卡默洛子爵又重奉天主教,而且從此繼續為他們的信仰鬥爭和賠錢。只要還有一個斯丟亞的帶頭作亂或是煽動叛變,他們就跟著干。九九藏書
伊芙斯先生的話也許是靠得住的,看來這位夫人地位雖然高,在家裡卻著實受委屈。她外貌儘管鎮靜,背地裡不知怎麼受苦呢。弟兄們,誰保得定有錢有勢的大人物不是天天在受罪啊?咱們這些沒有地位的人這麼一想,倒可以聊以自|慰。大莫克利斯背後靠的是軟緞的靠枕,吃起飯來使的都是金盤子金杯子,可是頭頂上可有一把劍掛在那裡,譬如像要債的地保,或是遺傳的惡病,或是不可告人的醜事。這柄劍不時從繡花的幔子後面露出來,好不可怕。它總有一天會掉下來,不偏不倚,剛剛打中要害。
台階上面幾盞大燈的旁邊至今裝著用來熄滅火把的空鐵盤兒。在廣場里現在也看得見銅牌子了;有幾塊是醫生的,有一塊刻著是笛特爾塞克斯郡地方銀行的西部支行,還有一塊上刻著英國和歐洲基督教各派大統一促進會辦事處,另外還有些別的牌子。整個廣場看上去凄涼得很,斯丹恩勛爵壯麗的第宅也不見得比別的房子有生氣。我只看見過宅子前面高高的圍牆和大鐵門上生了銹的小棍子,他家的老門房往往在鐵門後面向外東張西望,一張臉又紅又肥,老是愁眉哭眼的樣子。圍牆遮不了的閣樓和卧房的窗戶也露在外面,還有好些煙囪,現在連煙都不大出了。現在的斯丹恩勛爵嫌崗脫廣場太寂寞,寧可住在義大利的那波里,欣賞加波立和維蘇維斯的風光。
瑪麗·開厄里昂小時在巴黎一個修院辦的學校里讀書。她的教母就是法國儲君的妃子瑪麗·安東尼。在她最年輕美貌的時候,嫁給了——也有人說是賣給了——崗脫勛爵。他那時正在巴黎,在腓力普·奧萊昂的家裡作客,和小姐的哥哥狠狠的賭了幾次,贏的數目實在太大了。崗脫伯爵和灰衣火槍營的特·拉·馬希伯爵(他小時候在宮裡當皇后的侍者,一直是皇后的寵臣)那一回的決鬥鬧得沸沸揚揚,據說就是因為爭奪漂亮的瑪麗·開厄里昂小姐。伯爵躺著養傷的時候,她就和崗脫伯爵結婚了。婚後她住在崗脫大廈,在威爾斯親王豪華的宮廷里出入,時候雖然不長,風頭是健極了。福克斯特地為她乾杯。莫里斯和謝立丹寫了詩頌揚她。莫姆士白萊拿出最嫻雅的風度對她鞠躬。華爾泊爾誇獎她嫵媚。德芬郡公爵夫人差不多有些妒忌她。無奈她過不慣這種瘋狂享樂的生活,心裏總覺得害怕,生過兩個兒子之後,便隱居起來,只顧念經修行。斯丹恩勛爵最愛熱鬧,向來是尋歡作樂慣了的,如今娶的少奶奶卻是這麼寡言少語,鬱郁不歡,成天乞乞縮縮的樣子,再加她又有許多迷信的習慣,怪不得夫婦倆合不來。https://read.99csw.com
誰都知道斯丹恩勛爵倫敦的府邸在崗脫廣場。崗脫廣場通過去就是大崗脫街;當年畢脫·克勞萊老爵士當權的時候,我們曾經帶著利蓓加到那裡去過。廣場中間有個小花園,靠柵欄黑黝黝的好多樹,再往裡一瞧,就看見幾個可憐巴巴的女教師領著臉色青白的小學生在那裡兜來兜去,繞著當中荒涼的草坪散步。草地中心是崗脫勛爵的像,頭上戴著假頭髮,後面三根小辮子,其餘的裝束又活像羅馬的皇帝;這位勛爵從前在明登打過仗。崗脫大廈幾乎佔了廣場的一面。其餘三面的房子,又高又大,看上去黑不溜秋,全有些寡居的太夫人的風味。窗框是石頭的,有的嵌著淡紅的花紋,窗戶是又窄又不舒服。如今這些房子里不大瞧得見燈光,好客的風氣彷彿已經過時,穿花邊號衣的聽差和舉著火把送客的小僮兒也一去不返了。
「我們再談談長子對於弟弟們怎麼個看法。親愛的先生,你要知道每個大哥哥都把底下的兄弟看作與生俱來的冤家,因為他覺得家裡的現錢本來是他的名分,只恨弟弟們分了他的財產。我常聽得巴傑齊勛爵的大兒子喬治·麥克脫克說,如果他襲了世爵以後能夠任所欲為的話,他準會仿照土耳其蘇丹的辦法,立刻把弟弟們的頭砍下來,只有這樣才能把庄地上的糾葛料理清楚。他們這些人全差不多,沒有一個不是手辣心狠,都有一套處世的手段。」如果說到這裏,恰巧有個大人物走過,湯姆·伊芙斯便會慌忙脫下帽子,咧著嘴,哈著腰,趕上去打招呼,可見他也有一套湯姆·伊芙斯式的處世手段。他把自己一身所有悉數存在銀行里,變成固定的年金,這樣一來,身後沒有遺產,對於侄兒侄女倒也不生嫌隙。他心胸寬大,看見地位高出於自己的人,沒有別的心思,只想時常到他們家裡去吃飯。
斯丹恩勛爵本人也覺得將來凶多吉少,暗下里害怕。那惡鬼不離左右的纏在他卧榻旁邊,他只好借喝酒作樂把它忘掉。有時一大群人鬧哄哄的,那鬼也就隱沒了。可是到他一個人獨處的當兒,它又來了,而且面目一年比一年猙獰。它說:「我已經拿住了你的兒子,誰說將來不能拿住你呢?也許我會把你像你兒子喬治一般關到監牢里。沒準我明天就在你頭上啪的打一下,那麼名位、享受、大宴會、美人兒、朋友、拍馬屁的人、法國廚子、駿馬、大廈,一切都化為烏有。只剩下一所監牢,一個看護,一床草荐,叫你過過喬治·崗脫的日子。」勛爵不服它的威嚇,因為他有法子使它失望。
侯爵夫人和她兩個兒子因為宗教信仰不同,感情上起了一道障礙,為娘的空有一片痴情,卻無從發揮出來。她信教極其虔誠,膽子又小,因為愛子心切,心裏格外不快活,格外替他們擔憂。這也是他們母子命里註定,要給這麼一條不可跨越的鴻溝分隔在兩邊。她力量有限,雖然深信只有天主教才是真教,卻不能伸出手來挽救兒子的靈魂,把他們拉到自己這邊來。斯丹恩勛爵非常博學,是個詭辯家。兩個兒子小的時候,他在鄉下吃過晚飯以後沒有別的消遣,便挑撥他們的教師屈萊爾牧師(現在已是以林的主教)向侯爵夫人的神師莫耳神父提出宗教上的問題互相辯論。三個人一面喝酒,勛爵便鼓動牛津和聖阿舍爾的代表鬥口爭吵。他一會兒說:「妙哇,拉鐵麥!」一會兒說:「說的對,羅耀拉!」他答應莫耳說如果他肯改奉新教就給他做主教,又對屈萊爾賭神發咒的說如果他肯改奉舊教,他就設法替他謀到紅衣主教的位置,可是他們兩個都不肯放棄原有的信仰。痴心的母親本來希望寶貝的小兒子有一天會皈依真教,回到慈愛的教會的懷抱里來。可憐這位虔誠的侯爵夫人註定還得受到一個極大的打擊,好像是上天因為她婚後不守閨範,給她這個懲罰。read•99csw•com
這樣看來崗脫大廈這兩扇鏤了花、刻了王冠紋章的大門後面,有的是財勢,可是沒有多少快樂。他們家裡請起客來是全倫敦最闊氣的,坐著吃飯的除了客人以外不覺得有滋味。如果斯丹恩勛爵不是權勢赫赫的豪貴,恐怕沒有幾個人願意到他那裡去走動。好在在名利場中,大家對於大人物全是寬宏大量;就像一位法國太太說的,我們總得細細斟酌過之後才肯攻擊勛爵那樣有身分的人物。有些吹毛求疵的道學先生和蓄意挑剔的小人可能對於勛爵不滿意,可是只要請客有他們的份,他們是一定會去的。
每星期中有兩三次,可憐的母親清早起來,先到神父那裡懺悔,然後去探望苦惱的瘋子。他有時笑她,那笑聲竟比他的啼哭還凄慘。這個公子哥兒派頭的外交官以前在維也納大會上出足風頭,如今只會拖著小孩的玩具走來走去,或是抱著看護的孩子的洋娃娃。他頭腦清楚的時候,也認得母親和她的神師和朋友莫耳神父,不過糊塗的時候居多。一糊塗起來,就把母親、老婆、孩子、愛情、虛名浮利、壯志雄心,一股腦兒都忘光了。吃飯的鐘點他可記得,如果酒里攙的水太多,酒味淡薄,他就哭起來。
斯林斯登夫人說:「斯丹恩勛爵的人品真是不成話,可是他請客人人都去。女孩兒們反正有我帶著,不妨事的。」屈萊爾主教想到總主教活不長了,說道:「勛爵幫了我不少忙,我有今天,全靠他的恩典。」屈萊爾太太和屈萊爾小姐寧可誤了上教堂,斷不肯不到斯丹恩家裡去作客。莎吳塞唐勛爵的妹妹從前聽見媽媽談起崗脫大廈各種駭人聽聞的傳說,因此很謙和的勸他不要去。勛爵答道:「他這人全無道德,可是他的息勒里濃香檳酒是全歐洲最上等的貨色。」至於畢脫·克勞萊從男爵呢,這位文質彬彬的君子,傳道會的主持人,根本沒想到謝絕勛爵的邀請。從男爵說:「吉恩,像以林的主教和斯林斯登伯爵夫人能到的地方,你就知道去了沒錯。斯丹恩勛爵品位又高,又有身分,能夠轄治咱們地位上的人。親愛的,區里的行政長官是個體面的人物,而且從前我和喬治·崗脫很熟。我們在本浦聶格爾做參贊的時候,他的位子比我低。」
這莫名其妙的惡病是胎裡帶來的。可憐的母親那一方面是箇舊族,上代一向有這種病,父親這一方面,也有一兩個人發過瘋。那是老早的事了,當年斯丹恩夫人還沒有失足,她也還沒有用眼淚來洗刷自己的污點,還沒有刻苦吃齋的給自己補過贖罪。這一下,體面的世家氣焰頓減,那情形彷彿法老的大兒子突然被上帝擊斃似的。這家子高高的大門上面刻著世襲的紋章,鏤著王冠,可是已經給命運打上了黑印,註定要倒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