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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字謎表演

第五十一章 字謎表演

外面有的是舉火送客的傭人,羅登和威納姆就在他們燈上點了雪茄,一起步行回家。這時有兩個人從人叢里走出來跟在他們後面。大概在崗脫廣場走了百來步光景,兩人中的一個走上前來碰碰羅登的肩膀,說:「對不起,上校,有話跟您說。」這時另外一人呼哨了一聲,崗脫大廈附近停著的街車之中就來了一輛,那助手趕快跑到克勞萊上校面前站好。
因此我歌唱,我臉上起了紅暈。
太太小姐們,你們可知道那了不起的畢脫從前就住在貝克街嗎?他的公館現在雖然零落不堪,當年海斯德夫人在裏面請客的時候,你們的祖母變著法子還進不了她的大門呢。不騙你,寫書的曾經在那所房子里吃過飯。在我幻想之中,那批有名兒的古人也都出席了。我們活人正正經經的坐著喝紅酒,他們的魂魄也走到屋裡繞著深棕色的飯桌子坐下來。戰勝風濤的駕駛員一大杯一大杯的喝著沒有實質的葡萄酒。鄧達斯幹了杯,連酒腳都沒剩下一點兒。愛亭登坐在那兒鬼模鬼樣的哈著腰假笑,大伙兒悄沒聲兒的把酒瓶傳來傳去,他也沒有肯少喝。斯各脫從他兩道濃眉底下瞧著陳年的葡萄酒(或者該說這酒的幽靈),眨巴了一下眼睛。威爾勃福斯兩眼看著天花板,彷彿不知道滿滿的酒杯舉到唇邊,擱下來的時候已經空空如也。唉!不久以前我們不是還坐在這塊天花板底下嗎?從前的大人物誰沒有對著它出神?這所公館如今已經成了寄宿舍。海斯德夫人從前住在貝克街,現在卻躺在曠野里長眠不醒了。以奧登還在那兒見過她來著——此地說的不是在貝克街,而是在曠野里。
勛爵的第一號親信要人叫威納姆先生;在國會裡有他一席,勛爵請客的時候也不漏掉他。這位先生就不同了,說話行事都比滑葛先生謹慎得多。侯爵的這位幫手是個十足道地貴族化的保守黨(他父親是北英國一個做煤生意的小商人),當然痛恨一切暴發戶。雖然如此,他可從來沒有對於侯爵的新寵表示不滿。他暗底下幫她的忙,對她恭而敬之,雖然神情裡帶那麼一兩分狡猾,不知為什麼,蓓基不怕別人彰明昭著和她挑釁,對於威納姆這番好意倒有三分怕。
蓓基家裡不但招待「最高尚」的外國人,而且也招待「最高尚」的英國人。「高尚」這兩個字在我們這高貴的、非凡的上流社會中用得很廣泛,這意思並不是說品行最好的,或是品行最壞的,或是最聰明的,或是最愚蠢的,或是最有錢的,或是家世最好的,而是最「高尚」的;換句話說,就是地位最牢靠的人。像了不起的茀威廉斯夫人(她稱得上阿耳馬克的聚會處的主保聖人);了不起的斯洛卜夫人,了不起的葛立澤兒·麥克貝斯夫人(她父親就是葛拉瑞的葛瑞勛爵)等等,都算在裡面。
第二個音節。台上的燈光忽然亮起來。奏的曲子是《巴黎的約翰》裏面的一支老調《啊,我愛旅行》。布景沒有換。在一樓和二樓之間掛了一塊牌子,畫的是斯丹恩家裡的紋章。全屋子裡鈴聲鐘聲響成一片。在樓下的一間屋子裡,一個人拿著一張長長的單子給另外一個人看;那人看了伸出拳頭,賭神罰咒的威嚇他,罵他混帳。還有一個人在門口叫道:「當槽的,把我的小馬車趕過來。」他摸摸女佣人(莎吳塞唐勛爵)的下巴,那侍女做出戀戀不捨的樣子,就像嘉莉泊索丟不下那出眾的俄底修斯。擦鞋的(葛·林烏德先生)拿著一木匣子的銀杯子走過,口裡叫著「留心盆兒罐兒呵!」演來又自然又幽默,博得滿堂彩聲,還有人丟了一束花給他。忽然聽得馬鞭子啪啪的響,旅館主人、侍女、茶房,一股腦兒衝到門口。貴客剛要上台,幕下來了。後台經理在後面叫道:「第二個音節有了。」
船長(克勞萊上校)戴著三角帽子,拿著望遠鏡走出台來。他一手按著帽子,對著天邊瞭望。他的衣服飄飄蕩蕩,彷彿那時正在颳風。他鬆了手去用望遠鏡,帽子登時給風吹掉,台下的看客大聲叫好。風越來越大。音樂也越奏越響,像風的呼嘯。水手們走過戲台的時候東倒西歪,似乎船身動蕩得非常厲害。船上的總管(葛·林烏德先生)趔趄著腳,捧了六七個盆兒走出來。他很快的擱了一個在斯基姆士勛爵身旁。斯基姆士夫人把小狗捏了一把,捏得它嗚嗚的哀叫。她用手帕掩著臉,急急忙忙的跑出去,大概到船艙里去了。這時音樂急促強勁到極點,真像在刮大風下大雨。第三個音節也算有了。
她在斯丹恩勛爵家裡作客以後第二天,彼德烏拉亭的大公爵在俱樂部碰見克勞萊上校,馬上跟他攀談。不但如此,他還在海德公園的圓場里對著克勞萊太太脫了帽子深深的鞠躬。當時萊文大廈的尊貴的主人不在英國,大公爵暫時借住在那裡。不久他招待貴客,也請了克勞萊夫婦。飯後蓓基唱歌給一小簇貴客聽。斯丹恩侯爵也在場,像父親一般的督促著蓓基一步步往上爬。
原來梅飛厄的小房子里發生的事情並不全告訴他。
斯丹恩侯爵說:「羅登·克勞萊太太扮演那角色真有勾魂攝魄的力量。」蓓基活潑潑的、嬌俏的笑了一聲,屈著膝行了個最嫵媚的禮。
斯丹恩勛爵道:「我很想看看。」
賢慧的蓓基自從在斯丹恩勛爵招待貴客的宴會上露過臉之後,她在上流社會裡的地位就算奠定了。倫敦好幾家權勢赫赫的豪貴立刻請她去作客。這幾家全是大官大府,親愛的讀者和我這寫書的休想進他們的大門。親愛的弟兄們,我們站在這麼莊嚴的大門前面,應該誠惶誠恐才對。在我想像之中,裏面准有站班的侍從官,他們手裡拿了亮晃晃的銀叉子,看見有不合格的閑人進來,舉起叉子就刺。外廳里不是總坐著個新聞記者,等著記錄那些大人物的名字嗎?據說這些可憐的傢伙是活不長的,因為他們受不住豪門的氣焰,一下子給烤焦了,就好像不懂事的茜美莉碰上了全副武裝的朱彼特大神。這糊塗東西像亂飛亂撲的燈蛾,不安本分,妄想攀高,結果白白葬送了自己。住在泰勃尼亞和蓓爾格蕾微亞的人應當把這個神話作為前車之鑒;不但如此,連蓓基的故事也該使他們警惕。唉,太太小姐們!蓓爾格蕾微亞和泰勃尼亞這些響亮的名字還不是像銅鑼鐃鈸的聲音一樣空洞?富貴和榮華還不是過眼雲煙,誰能保一輩子呢?不信你去問都里弗牧師,他準是這麼跟你說。總有一天,海德公園這名字說不響了,落到巴比倫郊外盛極一時的山水那樣沒沒無聞的地步;總有一天,蓓爾格蕾微亞廣場會跟貝克街一樣冷落,甚至於像曠野里的泰特莫一樣荒涼。謝天謝地,這種日子我們是看不見的了。九_九_藏_書
在萊文大廈,蓓基遇見了特·拉·夏伯蒂哀公爵。他是歐洲第一流的紳士,而且位極人臣,當年正是那「至虔極誠基督教大王」的大使,後來又做他的宰相。當我筆下寫出這麼威風的名字,想起親愛的蓓基竟能夠和這麼體面的人物來往,真叫我得意洋洋。從此她成了法國大使館的常客。如果可愛的羅登·克勞萊太太不在場的話,那次請客就顯得黯然無光。
正當那時,演字謎戲的風氣從法國傳到英國,相當的流行。許多相貌好的太太小姐藉此露露臉,幾個腦子好的太太小姐也藉此賣弄聰明。蓓基呢,大約自以為又聰明又好看,一力攛掇斯丹恩勛爵在崗脫大廈請客,連帶著演幾幕短戲。如今我把讀者也帶去參加這次燦爛輝煌的宴會。我歡迎讀者的時候,心情是很悲慘的,因為這恐怕是請你參加的最後一次大宴會了。
無非是太陽出了,鳥兒在歌唱。
葛立澤兒夫人見她這樣謙虛,心裏很喜歡,從此不討厭她了。葛立澤兒夫人認為時下鬧階級平等的趨勢最要不得,如果各等各色的人都跑到上流社會裡來,成什麼體統呢?可是連她也承認利蓓加懂規矩,沒把自己的地位忘掉。這位太太是個賢慧婦人,對窮人很慈悲。她生成個實心眼兒,雖然沒腦子,卻不做虧心事。她自以為比你跟我高出一等,可是這也不能怪她。她的祖宗全是大貴族,幾百年來一直有人跪在地上吻他們的袍子邊兒。據說一千年前鄧肯家裡了不起的祖先在蘇格蘭登基的時候,他手下的王公大臣做衣服就用葛立澤兒夫人老祖宗家的格子布花樣。
伊傑斯德思臉色蒼白,踮起腳尖偷偷的走進來。幔子後面露出一張怪可怕的臉,惡狠狠的往外瞧。他舉起匕首準備下手,睡熟的人在床上翻了個身,敞開又寬又大的胸口,彷彿準備讓他行刺。他瞧瞧床上那尊貴的首領,實在下不了毒手。克里蒂姆耐絲德拉光著雪白的膀子,棕黃的頭髮從兩肩披下來。像幽靈一樣又輕又快的溜到屋裡。她臉色慘白,眼睛裡帶著點兒微笑,那險惡的表情看得大家哆嗦起來。
她有時候在克生街的小房子里請客,一下子來了幾十輛馬車,點著明晃晃的大燈,把街上塞得水泄不通。隔壁一百號和一百零二號兩家的人恨透了——一百號給打雷似的敲門聲音鬧得不能睡,一百零二號是妒忌的睡不著。車上的跟班全是大高個兒,她的小過道里坐不下,給打發到附近的酒店裡去喝啤酒,該他們當差的時候自有傳話的小童兒來傳他們回去。幾十個倫敦的豪華公子在小樓梯上推推擠擠,你踩我我踩你的,覺得到了這麼個地方來真有意思。許多最受尊敬最有體面的貴婦人坐在那小客廳里聽歌唱家表演。這些人在戲合上唱慣了,一開口就使足了勁,竟好像要把窗戶一口氣吹下來。第二天,《晨報》上關於時髦集會的新聞裏面寫道:
然後是最後的一幕。這一回,布景是希臘的篷帳。一個魁梧奇偉的男人睡在卧榻上。旁邊的牆上掛著頭盔和盾牌。這些武器如今不必要了。因為伊里安已經打下來,伊菲琪娜亞做了犧牲,卡桑特拉也給他擄來關在外廳。萬人之上的君王(是克勞萊上校扮演的,雖然他對於伊里安陷落在卡桑特拉被俘的故事一點也不知道)——萬人之上的君王正在亞各斯,幕開時他睡熟在一間屋子裡。戲台上點著一盞燈,他那肥大的影子搖搖晃晃的照在牆上。燈光里,特洛亞的劍和盾牌閃閃爍爍的發亮。演員進來之前樂隊奏著《唐璜》中慘厲的音樂。
第一個音節。下級騎士羅登·克勞萊上校戴著一頂軟邊帽子,拄著拐棍兒,穿了大衣,手裡提了一盞馬房裡借來的燈,高聲叫喊著在戲台上走過去,彷彿是報時辰的更夫。底下一個窗戶前面有兩個兜銷貨物的行商坐著玩牌,看樣子玩的是葉子戲。兩個人一面玩一面盡打呵欠。然後旅館里替人刷皮鞋的來了。葛·林烏德把這角色扮演得維妙維肖,給兩個客人脫了鞋。一會兒,打掃房間的女佣人(莎吳塞唐勛爵)拿了兩支蠟燭,一個暖壺,走到樓上,給客人暖了床鋪。兩個行商調戲她,她舉起暖壺把他們趕開,然後自己也出去了。旅客們戴好睡帽,拉下窗帘。擦鞋的走到樓下房間里關了百葉窗。外面人還聽得見他在裡頭關門加閂上鏈子的聲音。戲合上所有的燈都滅了。樂隊奏著《睡吧,我的愛》。幕後一個聲音說:「第一個音節有了。」
第二個謎底有三個音節,演的是啞劇九_九_藏_書,劇情如下:
蓓基垂下眼睛謙恭地答道:「我應該說得好。從前我在學校里教過法文,我媽媽是法國人。」
蓓基接下去說道:「我巴不得現在就跳。這樣一來准把白林該夫人和葛立澤兒·麥克貝斯夫人嚇得目瞪口呆。噓,別說話!巴斯達要唱歌了。」這些豪門請客的時候,往往特約職業藝人去表演,蓓基故意當著大家和他們應酬。有時他們悄悄默默的坐在犄角上,她特地跟上去,笑眯眯的和他們握手。她說的不錯,她自己也是個藝人。她並不隱瞞自己的出身,說的話很直率,也很虛心。旁觀的人有的瞧著她不順眼,有的覺得她可笑,有的反倒因此原諒她。一個說:「瞧那女人鈍皮老臉,居然裝出獨立特行的腔調來。像她這樣,還是乖乖的坐著去,有人肯理她就算便宜她了。」一個說:「她為人老實,脾氣也好。」一個說:「真是個詭計多端的狐狸精!」這幾個人說的話,都有些道理。好在蓓基我行我素,什麼都不在乎,把那些職業藝術家哄得心悅誠服,甘心白教她唱歌,或是在她宴會上表演,即使本來說喉痛,為了她,情願不裝病。
接著,第二幕開始了。布景仍舊帶著東方色彩。哈撒換了一件衣服,擺足功架坐在蘇拉嘉身邊。在這一幕里蘇拉嘉和他融洽得很,基色拉大人也變了個和順的奴隸。開幕時太陽在沙漠里升起來,所有的土耳其人匍匐在沙地上,向東頂禮膜拜。沒有駱駝可以上台,只好由樂隊奏了一支滑稽的曲子,叫做《駱駝來了》。後面擺著一個碩大無朋的埃及人的腦袋。這腦袋還會唱歌,而且唱的是滑葛先生作詞的滑稽歌。這一下,連戲台上的旅客也吃了一驚。那些東方的旅客像《魔笛》中的摩爾王和派格奇諾,舞著跳著,下台去了。那腦袋大聲嚷道:
斯丹恩勛爵笑道:「你一定跳得不錯。」蓓基對這位大人物毫無矯飾,常常把心裏的煩悶說給他聽,逗他笑一笑。
蓓基回家的時候,一大群年輕小夥子簇擁著她一直送到馬車裡。府里的規矩,凡是有客回家,外面的聽差就大聲傳馬車,門外接應送客的人也跟著吆喝。這些人站在崗脫大廈的大門外面,每逢有客出來,就湊上去道喜,希望勛爵們在這次大宴會上快樂。
場子里又暗,剛才演的戲又怕人,弄得大家心驚肉跳。利蓓加演得太好、太逼真、太可怕了,看客一時連話都說不出來。然後全場的燈一起大放光明,看客們轟然喝彩。斯丹恩老頭兒的聲音大得扎耳朵,比誰都嚷得高興,連聲叫道:「好啊!好啊!」他咬著牙說:「天啊,她真做得出來。」所有的看客齊聲歡呼著請演員出台,只聽得一片聲的:「請後台經理!請克里蒂姆耐絲德拉!」亞加梅農王不願意穿著羅馬式的緊身衣服出來,只肯和伊傑斯德思等幾個演員躲在後面。貝德溫先生拉著蘇拉嘉和克里蒂姆耐絲德拉走到台前謝幕。一位了不起的大人物一定要和迷人的克里蒂姆耐絲德拉見見面。「赫赫!一刀把他刺個透明窟窿。再嫁別的人,是嗎?」這就是親王大人的恰到好處的批評。
禁衛軍中的葛立格上尉說道:「我看謎底是『旅館』吧?」大家聽得他說出這麼聰明的話,都笑起來,他猜得的確離答案不遠。
那個做媽媽的看上去是個和氣不過的人,她留著兩大把連鬢鬍子,帽子遮不了,從帽邊下露出來。她的女兒每唱完一段,她就去摩弄她,把那天真爛漫的小姑娘摟在懷裡,引得台底下表同情的觀眾大聲鬨笑起來。結尾的時候樂隊奏著一支交響樂,彷彿成千累萬的鳥兒一起在唱,全場一致歡呼「再來一個!」大家盡情的鼓掌叫好,花球像雨點一般落到當晚的夜鶯身上。喝彩喝得最響的是斯丹恩勛爵。蓓基,那夜鶯,接住他拋過來的花朵兒,緊緊摟在胸口,那樣子活像是個小丑。斯丹恩侯爵高興得如醉如狂,他的客人也一樣興奮。第一齣戲里顛倒眾生的黑眼睛美女到哪裡去了?蓓基的模樣遠不如她,可是光芒萬丈,把她壓倒。所有的人齊聲誇讚蓓基,把她跟斯蒂芬士、加拉陶里、龍齊·特·貝尼相比,說是如果她上台演戲的話,準會把所有的女戲子比下去。看來這話很有些道理。她已經登峰造極,暴風雨一樣的掌聲和彩聲壓不下她顫抖嘹亮的歌聲。她的聲音洋溢著喜氣,越唱越高——正像她的地位一樣越升越高。戲做完之後,接下去便是跳舞會。蓓基是當夜最出風頭的人,大家都圍著邀她跳舞。前面說起的那位皇室貴胄賭咒說她的一切全是盡善盡美,再三找她說話。蓓基臉上這樣光彩,眼見金錢、名譽、地位指日可以到手,心裏說不盡的得意。斯丹恩勛爵對她十分傾倒,到東到西跟著她,除了她以外差不多不和別的人說話,而且滿口恭維,當眾向她獻殷勤。她穿著侯爵夫人的戲裝,和特·拉·夏伯蒂哀公爵的參贊特·脫呂菲尼先生跳了一支宮廷舞。公爵對於從前宮廷里的傳統非常熟悉,極口稱讚克勞萊太太配得上做維絲德麗的學生,甚至於有資格在凡爾賽宮裡出入。他大人那時正在害痛風,一方面顧全自己的尊嚴,一方面切記著自己的責任,忍住了沒有和她一起跳舞,心裏可覺得這是很了不起的自我犧牲。他當著眾人說,有了羅登·克勞萊太太那樣的談吐和舞藝,無論在歐洲哪一個宮廷裏面都夠得上大使夫人的格。他聽說克勞萊太太有一半法國血統,才覺得心平氣和,說道:「這種莊嚴的跳舞,只有我們法國人跳起來才有這麼優美的姿態。」
「羅登·克勞萊上校夫婦昨天在梅飛厄公館里大宴貴賓,赴宴的有彼得窩拉亭大公和大公夫人,土耳其大使赫·依·巴布希·巴夏和他的翻譯員基卜勃·貝,斯丹恩侯爵,莎吳塞唐伯爵,畢脫·克勞萊爵士和吉恩·克勞萊夫人,滑葛先生等等。飯後又有集會,到會的有思蒂爾頓老公爵夫人,特·拉·葛呂以哀公爵,卻夏侯爵夫人,亞萊桑特羅·斯特拉希諾侯爵,特·勃里伯爵,夏泊組葛男爵,托斯蒂騎士,斯林斯登伯爵夫人,茀·麥卡登夫人,麥克貝斯少將,葛·麥克貝斯夫人,兩位麥克貝斯小姐,巴亭登子爵,賀拉絲·福葛爵士,撒茲·貝德溫先生,巴巴希·巴霍特」——其餘還有許多客人,隨讀者愛填什麼名字就填什麼名字https://read.99csw•com,恐怕得添上十來行密密的小字才寫得完呢。
月台上的玫瑰
無非是太陽出了,樹葉顏色新。
第一段戲就由他領導演出。幕一開,只見台上一個土耳其軍官,頭上戴著大大的一綹兒羽毛。這幕戲的背景顯然不是現在的土耳其,由服飾上看得出舊式禁衛軍還沒有取消,回教徒也還沒有時行戴那種沒有邊的小帽子,仍舊裹著巍巍然的舊式頭巾。那軍官躺在榻上假裝抽水煙。為著有太太小姐們在場,不能真的抽煙,只好焚一種香餅子。這土耳其大老爺打了個呵欠,做出種種睏倦懶散的姿態。他把手一拍,那個努比亞黑人梅斯羅就出來了。他光著胳膊,戴著釧環,佩著長刀短劍和許多東方飾物,看上去又瘦又高又丑。他以手加額,對大老爺鞠了一個躬。
他剛剛拿起這兇器預備下手,幕下來了。哈撒在裏面大聲叫道:「前面二個音節有了!」羅登·克勞萊太太即刻也要上場,這時特地走出來恭維溫克窩斯太太,說她的衣服又美麗,又典雅。
蓓基最得意的還是吃晚飯的時候。她給派在貴客一席,和前面說過的親王大人同坐,其餘同桌的也是大名鼎鼎的權貴。她使的是金杯金盞。如果她要把珍珠化在香檳酒里也辦得到,簡直和克里奧佩特拉女王不相上下。彼得窩拉亭的大公只要能夠得到美人青睞,情願把縫在衣服上的金剛鑽送一半給她。夏伯蒂哀寫給政府的信中也提到她。其餘別桌的太太們只能用銀碗銀盞,眼看著斯丹恩勛爵不時向她獻殷勤,都賭咒罰誓說他給蓓基迷昏了頭,行出事來不成體統,對於有地位的夫人們是個極大的侮辱。如果尖酸的口角可以殺人,斯登寧頓夫人準會當場叫蓓基送命。
我心中陽光普照,我鼓舞歡欣,
裏面準備第三幕的時候,樂隊奏的是許多水手歌曲綜合成的雜拌兒,包括《英倫海峽中的航路》、《刺人的北風,歇歇吧》、《不列顛,統治吧》、《啊,在貝斯開灣》等等。由此知道戲里准有關於航海的情節。開幕的時候聽得裏面打鈴。一個聲音叫著:「先生們,靠岸啦!」旅客們互相告別。他們似乎很焦急,對著天邊的雲(實在是一塊深顏色的布幔)指指點點,一面提心弔膽的點著頭。斯基姆士夫人(莎吳塞唐勛爵)帶著她的小狗和丈夫一起坐下來,旁邊擱著她的手提包和一個個口袋。她伸出手來緊緊拉著身旁的繩索。這顯然是一隻船。
可憐的威納姆說:「我所有的財產加起來不滿十鎊。再見吧。」
克勞萊夫婦究竟哪裡弄來這麼些錢招待貴客呢?當時的人猜測紛紜,說不定使他們家的宴會顯得有無窮的意味。有人說畢脫·克勞萊爵士按時貼家用給他弟弟,數目著實不小。如果這話可信,那麼從男爵准給蓓基捏在手裡憑她驅遣,而且他的性格一定也跟著年齡起了極大的變化。有人風言風語的說蓓基常常到丈夫的朋友那兒去借錢,不是哭哭啼啼的說房子要給沒收了,就是給人家跪著訴苦,求他代付某某賬單,說是不這樣的話,她一家子不坐牢就得自殺。據說她靠著這些苦戲騙了莎吳塞唐勛爵好幾百鎊的款子。另外一個叫飛爾頓姆的小夥子,是第——聯隊的騎兵,父親是專賣帽子和軍服的泰勒和飛爾頓姆合營公司的大股東。他能夠踏進上流社會,全靠克勞萊夫婦的力量,聽說在銀錢方面也常常受到蓓基的剝削。據說她還假說能夠賄買機密差使,叫好些傻瓜白送錢給她。人家究竟造我們這位清白無辜的好朋友什麼謠言,誰也說不上來。總之這句話是不錯的,如果她真有了別人謠傳她出去討來、借來、偷來的錢,她一定坐擁厚資,下半輩子也不必干不老實的營生了,事實上——不過這些全是后話,留著慢慢再說。事實是這樣的,只要持家精明,會打算盤,現錢用得儉省,差不多什麼賬都不付,就能用極小的進款撐極大的場面,至少在短時期內可以這樣支持過去。蓓基的宴會引起的飛短流長真不少;說穿了,她究竟並不常常請客;就是請客的日子,除了牆上的蠟燭之外也並不費什麼。靜流別墅和女王的克勞萊兩處地方可以供給她許多野味和水果。酒是斯丹恩勛爵的酒窖里拿來的。這位大老官待人真好,特地使喚他家有名的廚子到蓓基的小廚房裡來當差,而且吩咐把自己廚房裡的珍饈美味送過來敬客。老實人往往遭到唾罵,像蓓基就是一個,說來真是可氣。其實外面人說她的壞話,十句里信不得一句。如果欠了債還不起的人都得受到排斥,如果我們仔細檢查每個人的私生活,推測他有多少收入,因為他花錢不得當就不睬他,那麼,這名利場就成了闃無人煙的曠野,誰還能在這兒住下去呢?親愛的先生,照這樣下去,大家全成了冤家對頭,行為變得非常野蠻,成天拌嘴,吵架,躲著不見面。我們的房子漸漸淪為地洞,而且既然大家彼此不關心,也就不必講究外表,只穿破破爛爛的衣服。房租地稅從此收不著,宴會從此不舉行,做買賣的都得破產。所以說,倘若人人橫著荒謬的成見,凡是自己不喜歡的或是痛罵過的人都迴避不見的話,人生的樂趣還剩下什麼呢?好酒,好食,精緻的蠟燭,胭脂,硬襯裙,金剛鑽首飾,假頭髮,古瓷器,路易十四式的玩意兒,公園裡的出租馬車,高視闊步的拉車駿馬,一概取消了。反過來說,彼此容忍寬恕,這日子才有意思。我們儘管痛罵某人混帳,說他是惡棍流氓,應該絞刑處死,其實我們何嘗真的願意絞死他?見面的時候還拉手呢!如果他的廚子手段高明,我們就不跟他計較,到他家裡吃飯去。我們這樣待他,希望他也這樣待我們。於是商業發達了,文明進化了,和平也有保障了。每星期有新的宴會,新衣服就賣得出,辣斐德地方隔年陳的葡萄酒有了銷路,老實的葡萄園主人也托賴著多賺幾文錢。
鳥兒開了口,大家各盡本分,
蓓基後來常常談起她當年在倫敦和豪貴周旋的情形。那時她的目的已經達到,滿心得意高興,可惜到後來對於這玩意兒也覺得厭倦了。一起頭的時候她成天不是忙著設計衣服首飾,添置新裝(像她這樣收入微薄,這可不是容易的事,不知得花多少心血,費多少精力)——我剛才說到她不是忙著添置最漂亮的衣服首飾,就是坐著馬車到時髦的場合去趕宴會,受大人物的歡迎,還能不樂嗎?她從最上乘的小宴會換到最上乘的大集會,剛才在一起吃飯的人還是碰在一塊兒。第一天晚上遇見的是這批人,第二天白天遇見的又是這批人。年輕的打著漂亮的領巾,穿著又亮又精緻的鞋子,戴著白手套,修飾得一點毛病都挑不出來。年紀大的長得魁梧奇偉,衣服上整排的銅扣子,氣宇又軒昂,禮貌又周到,只是說的話淡而無味。小姐裏面黃頭髮白皮膚的居多,穿著淺紅的袍子,見了人非常靦腆怕羞。太太們沒一個不戴金剛鑽首飾,真是雍容華貴,儀態萬方,又美麗,又端莊。這些人雖然是貴族,倒並不像那種小說里形容的,用不通的法文來交談,大家全說英文。他們議論別人住的房子,家裡過活的情形,人品的好壞,也不過像張三議論李四似的。蓓基從前的熟人又妒忌她,又恨她。她自己呢,可憐蟲,卻對於這種生活膩味極了。她自己對自己說:「我真不想過這日子!如果我是read.99csw.com個牧師的老婆,每星期天教教主日學校,還比現在強。或者嫁個軍曹,坐了貨車隨著部隊滿處跑,那也不錯。唉!我恨不得穿上長褲子,衣服上縫著水鑽片兒,在趕市的日子跳舞掙錢。」
我所描寫的時代,剛剛是偉大的喬治當政,太太小姐們時行穿羊腿式的袖子,頭上插著鏟子似的玳瑁大梳子,不像時下風行的裝束,簡簡單單的袖子,漂亮的束髮花圈。兩個時代的打扮雖然不同,看來上流社會裡的風氣卻沒有多大的改變,作樂消遣的方式也大致相同。我們這些見不著大場面的人,只能在那些打扮得目迷五色的美人兒進宮覲見或是上跳舞會的時候在巡警背後偷偷的瞧一眼,總覺得她們像天仙一樣漂亮,不知怎麼遂心如意,享的福氣都是常人得不到的。為著安慰這些不知足的人,我才寫了這部書敘述蓓基怎麼打天下,怎麼得意,後來又怎麼失望。她像一切有本領的人一般,世路上的甜酸苦辣樣樣嘗過。
莫斯先生是密特爾撒克斯郡州官的助手,一向在強色瑞街可息多巷內辦公,他輕輕答道:「小意思,就是那登先生的一百六十鎊六先令八便士。」
貪戀酒色的土耳其人把手一揮,說道:「叫人牙子進來。」梅斯羅把販奴隸的牙子領到軍官面前,後面還跟著一個戴面紗的女奴。他把面紗拿掉,屋裡的人立刻嘖嘖地讚歎起來。扮演女奴的是溫克窩斯太太(她娘家姓亞伯索朗),眼睛頭髮美麗極了。她穿一件華麗的東方衣服,烏油油的頭髮編成辮子,滿頭珠翠,衣服上掛著一個個大金洋錢。可惡的回教徒表示為她傾倒。蘇拉嘉雙膝下跪,哀求他放她回到故鄉山裡去,因為她的息加新愛人正在為她傷心。鐵石心腸的哈撒不但不理她,說起息加新的新郎,樂得直笑。蘇拉嘉凄楚動人的掩著臉倒在地上。在山窮水盡的當兒,基色拉大人走了進來。
蓓基的這一段經歷,我不再細說了。社會上各宗派團體裏面的內幕秘密,我不大清楚,不過我很明白這些不過是騙局。對於上流社會中的形形色|色我是門外漢,描寫不會準確,就是有什麼見解,也只能在心裏藏著罷了。
當時法國有一支巴蕾舞名叫夜鶯,蒙戴需和諾勃萊在劇中演出的時候非常出風頭。滑葛先生善於寫詩,就著劇中悅耳動聽的曲調配上自己的詩歌,把它改成一出歌劇,搬上了英國的舞台。戲里的角色全穿上法國古裝。莎吳塞唐勛爵這一回演一個老婆子,拄著一根彎彎的拐棍,扮得維妙維肖,在台上一瘸一點的走。
「羅登做馬戲團的領班一定合適——那種穿了大靴子和制服在場子裏面打響鞭子的人——叫什麼司禮官什麼的?他長的高大魁偉,很像個大兵。」她默默的想著從前的事,說道:「小時候我父親帶我到白魯克村公共草地上的市集去看戲,回家以後我自己做了一副高蹺,就在父親圖畫間里跳舞,所有的學生都佩服我。」
勇敢的軍官立刻知道自己落在地保手裡。他托的往後一退,剛好撞上了在先碰他的那個人。
你問我為何她如今又紅又香,
葛立澤兒夫人道:「你的法文說的多好啊。」她自己說起法文來滿口愛丁堡的土音,聽上去老大刺耳。
滿堂的看客又害怕又興奮,女眷們交頭接耳的談論起來。這黑奴是貝德溫用三打櫻桃酒向一位埃及大官換來的。據說後宮的妃嬪犯了事就給他縫在麻袋裡丟下尼羅河去,死在他手裡的不知有多少。
她一冬想念春天,把葉子掉光,
月台上的玫瑰一清早香氣芬芳,
然後蓓基又和彼得窩拉亭大公的表弟,又是他的參贊克林根斯博先生跳華爾茲舞。大公本人也是興高采烈,他究竟比不上和他同行的那位法國外交家,沒有多大涵養功夫,再三要和那可愛的太太跳一場,拉著她在舞池裡的溜溜的打轉,把自己靴子流蘇上和制服上飾著的金剛鑽灑了一地,直跳得上氣不接下氣才罷。巴布希·巴夏本來也想和她一同跳舞,可惜這玩意兒在他們本國是沒有的。所有的人站成一圈,把她圍在中間,發狂似的拍手叫好,竟好像她就是諾白萊或是泰格里昂尼。人人都高興得出神忘形,蓓基本人不消說更是欣欣得意。她走過斯登寧頓夫人身旁,滿臉不屑的瞟了一眼。她對著崗脫夫人和她的小嬸子態度非常傲慢,喬治·崗脫的太太沒想到她有這一手,氣得了不得。所有年輕貌美的太太小姐竟沒有一個比得上她。溫克窩斯太太在剛開始演戲的時候倒有人捧場,因為大家讚賞她的長頭髮和大眼睛,可憐她哪裡賽得過蓓基,簡直沒有風頭可出。就是她氣得把長頭髮扯下來也沒人理,把大眼睛哭瞎了也沒人疼。
聽差們吆喝了一陣,羅登·克勞萊太太的馬車轟隆隆的走進燈火通明的院子,一直來到門口有遮蓋的跑道上。羅登扶著太太進了馬車,眼看馬車先走,因為威納姆早已約好和他步行回家。他們兩個一面走,威納姆一面遞給他一支雪茄煙。
有名口角俏皮的滑葛先生是斯丹恩勛爵的食客和幫閑,崗脫大廈的兩位太太攛掇他向蓓基開火。一天晚上,這位先生對太太們擠眉弄眼的涎著臉兒笑,彷彿說:「瞧著吧,好戲上場啦。」接下來就去取笑蓓基。那時她正在吃飯,沒有想到有人算計她,還虧她隨時都有準備,雖然出其不意的受到襲擊,反手就能招架,立刻還敬了滑葛一句,剛剛揭穿他的心病,羞得他臉上熱辣辣的發起燒來。蓓基說完了話,不動聲色的喝湯,臉上淡淡的掛著一絲兒笑。滑葛有了斯丹恩勛爵這樣一個有權有勢的靠山,平時總有飯吃,不時還能借些錢,逢上選舉給勛爵辦辦差,編寫編寫他的報紙,有雜事的時候插一手幫幫忙。哪知道這一下得罪了勛爵,惡狠狠的瞪了他一眼,慌得那倒楣鬼兒幾乎哭起來,恨不能鑽到桌子底下去。他可憐巴巴的瞧著勛爵,可是勛爵一頓飯吃完沒有睬他;他望望太太們,太太們也不理他。後來還算蓓基發慈悲,對他說了幾句話。此後一個半月裡頭,勛爵沒請他吃過飯。勛爵有個親信叫非希的(滑葛當然一向竭力討他的好),奉命告訴他,如果他以後再敢頂撞克勞萊太太,說那些無聊的笑語諷刺她的話,侯爵立刻把他所有的借票都交到律師手裡結果了他,決不通融。滑葛對非希痛哭流涕,稱他好朋友,哀求他在侯爵面前說幾句好話。他編寫的雜誌叫《雜說集》的,在底下一期裏面登載著他頌揚羅·克夫人的詩歌。每逢滑葛在宴會上碰見利蓓加,就向她求情。他在俱樂部里又對羅登獻媚奉承。過了幾時,居然又得到侯爵的恩典,准他回到崗脫大廈來。蓓基對他總是客客氣氣,臉上掛著笑,從來不生氣。
台後有人在顫聲唱歌。台上一所用硬紙板做成的小屋子,上面搭著花棚,長滿了玫瑰花,裝飾得非常美麗,歌聲就從屋后發出來。老太婆叫道:「斐洛梅兒,斐洛梅兒!」斐洛梅兒應聲而出。
可憐的羅登說:「威納姆,看老天面上,借我一百鎊吧。我自己家裡有七十鎊。」
滋威廉斯伯爵夫人屬於大王街的一支,只要查特白萊和伯克編著的《縉紳錄》就知底細。如果她肯和某人來往,某人的地位就穩了。我倒並不是說茀滋威廉斯夫人有什麼出人頭地的去處;她乾枯憔悴,年紀已經五十七歲,既無貌,又無財,談吐也並不風趣,可是大家公認她「高尚」,到她家裡去的人自然也是「高尚」的。她是上流社會裡鼎鼎大名的貴婦人,芳名叫做喬治安娜·茀萊特九*九*藏*書莉加。當年她父親朴登雪笠伯爵是威爾斯親王的寵臣。她年輕的時候很想戴斯丹恩侯爵夫人的冠冕,因此和現在的斯丹恩夫人不對。大概因為這緣故,她特別抬舉羅登·克勞萊太太,竟在她自己主持的宴會上,和克勞萊太太打招呼,故意讓大家看見。她不但鼓勵她的兒子葛滋爵士(他的位子是靠斯丹恩勛爵謀來的)時常到克勞萊太太家裡去走動,而且把她請到自己家裡,吃飯的時候在大庭廣眾之前賞臉跟她說了一兩回話。這件重要的新聞當晚就傳遍了倫敦城。原來唾罵克勞萊太太的人不敢再響。那有名口角俏皮的威納姆律師,斯丹恩勛爵的左右手,逢人便頌揚她的好處。從前打不定主意的人如今毫不遲疑的歡迎她。湯姆·托迪這小子本來勸告莎吳塞唐不要和這樣放浪的女人來往,現在反而求別人帶著去見她。總而言之,她也算「最高尚」的人物之一了。且慢,親愛的讀者們,親愛的弟兄們,咱們暫且不必羡慕可憐的蓓基。據說這樣的榮華是靠不住的。大家都說上流社會裡最闊的紅人並不比在外面欲進無路的可憐蟲快樂多少。蓓基當年相與的全是最最有權有勢的達官貴人,甚至於面對面的見過那了不起的喬治第四,可是連她也承認這些不過是虛場面。
羅登垂頭喪氣的答道:「再見。」威納姆自管自回家。羅登·克勞萊的車子經過法學院大門的時候,他剛把雪茄抽完。
盛開的玫瑰把臉兒染得紅噴噴,
下面又喝彩,原來出台的是羅登·克勞萊太太。她頭髮里灑了粉,臉上貼著美人斑,這樣令人銷魂的侯爵夫人真是天下少有。
大使館的兩個參贊,一位特·脫呂菲尼先生(貝利各一族的),一位香比涅克先生,一見上校的美貌太太,登時著了迷。誰都知道,無論什麼法國人離開英國的時候,總已經破壞了六七個家庭的幸福,帶走了六七個女人的心;這兩位按照法國人的習慣,告訴別人說那嫵媚的克勞萊太太已經跟他們好得難分難捨。
後面的一個說:「我們一起有三個人,要跑也跑不了的。」上校似乎認識說話的人,說道:「莫斯,是你嗎?我一共該人家多少?」
撒茲·貝德溫那時還是個文雅的年輕公子,剛從東方回來,這一回演戲就由他主持。在從前,在東方遊歷過的也算個人物。愛冒險的貝德溫在沙漠里勾留了好幾個月,住過篷帳,回家后出過遊記,更比別人了不起。他的遊記里還有他自己的幾張像,穿著各種不同的東方衣服。他到處旅行,總有一個相貌醜惡的黑人伺候著,竟是白拉恩·特·波阿·吉爾勃第二。崗脫大廈的人認為貝德溫、他的黑奴和他的東方服飾非常有用,很歡迎他。
到冷風吹落樹葉,他也噤了聲,
聽差托進一盤盤精巧的冷食。演戲的進去準備底下一幕戲。
請聽樹林里婉轉歌唱的夜鶯,
媽媽,你知道他如今為何高興?
這一切都是過眼浮華,可是誰不貪戀呢?神志清明的人難道因為烤牛肉不能流傳到後世就不吃它不成?烤牛肉當然不是什麼有價值的東西,可是我卻希望讀者多吃些,因為它最能滋養身體,就是讀者活到五萬歲,還是少不了它。先生們,坐下請用吧!請你們放開胃口,把肥肉、瘦肉、做澆頭的肉湯,還有煮在裏面的蘿蔔,統統吃下去,什麼都別留下。瓊斯,我的孩子,再喝杯酒,嘗些最好的排骨。咱們把這些虛浮無聊的東西多吃些,能夠嘗到這樣的菜,應該心滿意足才是。如今蓓基的生活貴族化了,我們也該跟著她受用受用。這種快樂好像世界上其他一切,都是不能長久的。
斯丹恩夫人自從聽利蓓加唱歌之後,對她服服帖帖,說不定還有些喜歡她。崗脫大廈里兩位年輕的太太也不得不對她讓步。她們曾經有一兩回指使別人去攻擊她,沒有成功。厲害的斯登寧頓夫人曾經和她交過鋒,可是她也不是好惹的,一頓把敵人殺得一敗塗地。蓓基逢到敵手,偏會裝得天真爛漫,這時候一張嘴才厲害呢。她的表情是最誠懇最自然的,說的話可也是最刻毒的。她罵完了人,還故意裝出如夢初醒的樣子道歉,好讓旁人知道她剛才說過什麼話。
全堂一陣騷動,一個看客說道:「老天哪,這是羅登·克勞萊太太。」
崗脫大廈富麗堂皇的畫廊給劃出一半來做戲院。在喬治第三在位的日子,這房子里就演過戲。斯丹恩侯爵當年演愛迪生《凱托》一劇的主角,頭髮里灑了粉,腦後系著粉紅的蝴蝶結——從前所謂羅馬式的蝴蝶結;至今還有這樣一幅肖像留下來。這出悲劇是演給威爾斯親王、奧斯那勃主教和威廉·亨利親王看的,那時他們像演員一樣,還是小孩子。用過的道具從那時起就給撩在閣樓上,現在又拿了一兩樣出來,修一修,新一新,在做戲的時候好用。
她笑吟吟的哼著歌兒,一面跳跳蹦蹦,活是戲台上傳統的小姑娘。她行了個禮。媽媽說:「孩子,你幹嗎老是又唱又笑的?」她一面走,一面唱——
他大人特地傳蘇丹的旨意。哈撒接過聖旨,頂在頭上,惶恐得顏色大變,傳旨的黑人卻惡狠狠的滿面得意(他還是梅斯羅,不過換了一件衣服)。軍官叫道:「饒命!饒命!」基色拉大人獰笑著從口袋裡掏出一根弓弦來。
她輕蔑的從伊傑斯德思手裡奪下匕首,走到卧榻旁邊。在燈光里,只見高高舉起的匕首在她頭頂上發光,然後——然後呼的一聲,所有的燈都滅了,全場一片漆黑。
我們這親愛的朋友對待大人物和她對待地位低微的人一樣直爽。有一天,她在一家體面人家吃飯,和一個法國著名的男高音用法文談話,很有些故意賣弄的意思。葛立澤兒·麥克貝斯夫人回過頭來,直眉瞪睛的瞧了他們一眼。
羅登·克勞萊看著妻子風頭這樣健,心裏惶恐,覺得她和自己越離越遠。他一想到老婆本領高強,比自己不知厲害多少,心裏有一種類似痛苦的感覺。
這話我不大相信。香比涅克很喜歡玩埃加脫,晚上蓓基唱歌給斯丹恩勛爵聽,他往往在隔壁房裡和上校打牌。脫呂菲尼呢,大家知道他欠了旅客俱樂部的茶房好些錢,因此不敢到俱樂部去。如果大使館不供飯食的話,這位人品高尚的大爺準會挨餓。所以我不相信蓓基會對這兩位垂青。他們替她跑跑腿,買買手套花球,借了錢給她定歌劇院的包廂,在各種各樣的小事情上巴結她。他們說的英文簡單得逗人發笑,蓓基時常當面模仿他們,或是奉承他們英文有進步,和斯丹恩侯爵兩人藉此取個笑。蓓基的靠山斯丹恩侯爵最喜歡挖苦別人,瞧她繃著正經臉兒打趣他們,樂得了不得。脫呂菲尼指望討好蓓基的心腹布立葛絲,送給她一條披肩,求她送信。哪知道這老姑娘實心眼兒,竟把這封信當著眾人交給蓓基。在場的人看了這信大發一笑。斯丹恩勛爵和其餘的人傳觀了一遍,只有羅登不知道。
「最後的兩個音節也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