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說到，老董認定了兇手把被害人的頭部按進了石灰池，導致被害人吸入大量石灰，堵塞呼吸道而窒息死亡。老董認為，這就需要具備一個條件，那就是兇手和被害人之間的體力存在懸殊的差距。在自己家中焚屍，骨灰還要送去殯儀館而不是直接藏匿，那麼這顯然是自產自銷的家庭內部兇案。既然是殺親案件，體力若有懸殊，最大的可能，就是丈夫殺死了妻子。

「在盆里燒，然後再扔水裡？」聶之軒一邊說，一邊從自己的箱子里拿出一個微型顯微鏡。

「那你明白錯我的意思了。」傅元曼哈哈大笑，「根據罪犯後來的交代，其實他們也是使用了助燃物的，煤油。那個年代，使用煤油燈還是很正常的。」

「正好冬泳了。」蕭朗不以為意，「喏，我從池塘底下撈上來的一個大鐵盆。我當時就奇怪了，你們看到這一塊燒灼痕迹了吧？地面上灰燼感覺是陳舊的，但樹榦上的煙熏痕迹又很新鮮。我就覺得奇怪了，但我轉念一想，這是池塘啊，是最好的拋屍場所，於是就下水看看，果真撈上來一個盆，你們看這個盆啊，明明是嶄新的，可裏面卻有嚴重的焚燒痕迹，誰這麼奢侈？」

「謝謝了，說不定以後能當隊友。」蕭望心滿意足地抱著電腦主機，走出門外，剩下仍然目瞪口呆的老闆，默默地說：「這就是傳說中的土豪嗎？」

「差不多吧。」凌漠答。

「說不定也有鎚子。」蕭望插嘴道。

「二十。」痞里痞氣的老闆坐在自己的電腦前面，專心地打著英雄聯盟。

「不賣。」老闆漂亮地完成了一次三殺。

第二天一早，成員們坐著萬斤頂先趕到了嫌疑加油站。這裏不僅是一個村民經營的私營加油站，而且還是一個規模不小的生活超市。據說周邊兩個村裡的小賣鋪銷售的產品種類有限，所以這裏雖然距離兩個村莊都有四里路，但村民們也經常會來這個生活超市購買物品。

「是啊，我們一切執法行為，都必須要在看到證據之後。否則，之前都只能是在法律約束條件下的調查行為。」傅元曼摸著下巴上的胡茬兒，說，「『亡者歸來』式的冤案是血的教訓啊！即便是我剛才說的1983年的那個案件，差一點也出現了『亡者歸來』的故事。」

「而且這個盆也是從剛才的超reaｄ.９９csw•com市買的。」凌漠最後趕到，一眼就看見了盆沿的商標。

「明白了，殘骸，還有榔頭。那個，你，轉身。」蕭朗指著程子墨說。

一望無盡的田野里，種滿了油菜的莊稼苗。在不能毀壞農民的莊稼的前提下，要尋找一塊可能並不大的燒灼痕迹，進展勢必緩慢。去年秋天的時候，很多農民在地里燃燒秸稈，也同樣留下了燒灼痕迹，這些痕迹甚至有上千處之多。所以，成員們不僅要尋找，還要分辨燒灼痕迹是陳舊的燒秸稈的痕迹，還是新鮮的燒屍體的痕迹。

老董走訪的所有鄰居幾乎都反映出，葉鳳媛經常臉上帶傷，卻不吭一聲地繼續打工賺錢。從杜強的獨子杜舍的小學班主任那裡，老董還了解到，杜舍也會經常被父親毆打得滿身是傷地去上學。而這個八歲的小孩異常地堅強，從來不會主動說出家醜，這一點，更讓他的班主任心痛不已。

「我明白姥爺的意思了。」蕭朗說，「您是說，別說有汽油，就是那個根本打不到散裝汽油的年代，即便是靠柴火，也能把屍體焚燒成灰燼。」

成員們最先進行排查的，就是附近的兩座村莊。參考1983年的焚屍案，如果想保證熱的利用率，廣袤無垠的田野肯定是不行的，最有可能就是選擇房屋。可是前期對這兩座村莊所有住戶的調查情況顯示，阮風和這兩個村莊的人之間並不存在任何親戚朋友關係。而且，即便是有鐵哥們兒住在這裏，誰也不可能把自己家的房子借給別人焚屍。所以，最大的可能，就是村莊里荒廢的，或者暫時沒有人居住的房屋。

當公安部門發現了一具屍體，而屍體又高度腐敗，不具備辨認條件的時候，家屬有可能會錯誤識別屍體，最後導致辦案方向完全錯誤。在這個時候，所謂的「死者」突然又出現了，想想倒是一件挺恐怖的事情。

「組長的意思是，燃燒結果如何，要看燃燒的狀態，助燃物只是一個輔助。」蕭望說，「煤油燃燒的溫度，和汽油差不了多少。」

蕭望剛準備說什麼，手機響了起來，是唐鐺鐺打來的。唐鐺鐺破譯了超市的監控儲存硬碟的密碼后，獲取了這幾天超市的所有監控。雖然監控只能保留五天的量，但也綽綽有餘了。唐鐺鐺很快從特定ｒｅad.9９csｗ.coｍ的時間點里，找到了阮風的圖像。根據唐鐺鐺的敘述，阮風不僅在加油站私自打了一桶汽油，而且還在超市裡買了一個大鐵盆和一把榔頭。

排除了所有的房屋，剩下的，只有廣袤無垠的田野了。

說巧也巧，線索還果真在蕭朗搜索的範圍里出現了。

「明白了。」聶之軒點頭說，「先調取，再補手續。」

大約下午時分，對講機里傳來了蕭朗的聲音。

「我在微信里給你們發了位置。」蕭朗說，「來吧，來吧，這次我頭功！」

「厲害厲害，這電腦真快。」蕭望把手伸進自己的西服內口袋，掏出一沓錢，說，「一萬塊，賣不賣？」

「說真的說假的？」老闆訝異道。

顯然，蕭朗發現了非常關鍵的線索。這讓所有人慢慢失去的信心，又被重新點燃，大家從四面八方向蕭朗所在的位置靠攏。

遠遠的，成員們都看見蕭朗光著身子，只穿著一條短褲，站在一棵大樹邊用毛巾擦身。

老闆用顫抖的手把鈔票放進了點鈔機，點完一百張鈔票后，還是保持著目瞪口呆的狀態。

蕭望隨後趕到，看了看蕭朗身後的一大片池塘，說：「你下水了？現在是隆冬臘月！」

「拋屍會浮上來的，燒成灰，嘿，哪怕沒燒成灰，燒成骨頭塊、肉塊，也浮不上來了呀。」蕭朗解釋道。

隨後的調查，也給老董堅定了信心。在對周邊鄰居進行了走訪之後，老董得知，這是一戶姓杜的一家三口。主人杜強，無業，是一個十足的酒鬼加賭鬼，成天不務正業，除了喝酒就是賭博，而且可能受智商約束，他的賭博可以說是十賭九輸。醒了就賭博，輸了就喝酒，成為杜強每天生活的內容。而他賭博、喝酒的資金來源，都來自於他的妻子葉鳳媛。這是一個勤勞踏實的妻子，除了正常的務農工作以外，還在鎮子里接各種雜活，用以補貼家裡。其實也補貼不了多少，因為在杜強的毆打之下，這些血汗錢很快就被杜強拿走，然後在賭桌上被輸掉了。

「嚯，你總不會記得剛才超市裡所有物件的商標吧？」程子墨驚訝地看著凌漠。

「竅門是在那幾摞磚頭。」凌漠說。

老闆打量了一下蕭望，心想一個看起來漂漂亮亮的年輕人，怎麼這麼老土？

傅元曼臉上劃過一絲悲傷的神色，摸了摸唐鐺鐺的https://read.99csw.com頭，說：「孩子們，你們現在最重要的任務，是睡覺。期待你們明天的搜查能夠發現線索。」

在刑偵戰線上歷經風雨、摸爬滾打十幾年的老董很快就從牛角尖里鑽了出來，他知道，這種情況的唯一解釋就是妻子殺了丈夫。雖然還不能確定妻子是通過什麼手段來溺死丈夫的，但是在老董的心中，案件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死者由葉鳳媛變成了杜強，而嫌疑人卻由杜強變成了葉鳳媛，這為之後的尋找抓捕工作，奠定了最為必要的基礎。

「您這又是唱的哪一出？」程子墨大吃一驚。

「組長，那後來呢？」唐鐺鐺托著下巴，聽得入神，「我們怎麼都不認識這個董爺爺啊？」

「能賣給我不？我也想打英雄聯盟。」蕭望說。

這句話讓老闆嚇了一跳，也顧不上激烈的團戰，轉頭看著蕭望，想看看他是不是在開玩笑。雖然配置不錯，但是裝配這台組裝機器的時候，他也就花了三千多。

「這麼看起來，DNA檢驗對我們刑偵工作，真是里程碑一般的貢獻啊。」蕭朗嘆道，「又能知道性別，又能確認身份。」

「是吧，在這種天氣下想挖坑是不可能的。」蕭望笑了笑，說，「這塊區域這麼大，怕是要讓大家受累了。不能埋，就一定會想辦法藏，大家發動自己的智慧和體力，分頭找吧。有什麼發現的話，在對講機裏面喊。」

「不論是燃燒得乾淨說明附近有封閉空間，還是燃燒不幹凈說明還存在屍骨殘骸，這對我們都是有好處的。」蕭望說，「這案子從一開始，我們得出的所有結論，都是基於我們的推理；實打實擺在面前的證據，可以說是一點也沒有。」

「我的天，這完全鏟不動啊！」蕭朗又嘗試著在鏟子上跺了兩腳，土地也就出現了一個一厘米深的小坑。

「為什麼不找警方帶著手續來調取？」聶之軒問。

「嘿，哥們兒，你這電腦是自己配的？這遊戲怎麼感覺這麼流暢？」蕭望付了錢，俯身在櫃檯上，看著屏幕。

「現在鐺鐺的任務是看監控，而我們的任務，是去尋找焚燒痕迹。」蕭望揮了揮手，讓大家下車，「出發！」

就在老董準備向上級彙報，申請對杜強的通緝令的時候，一條突然得來的線索，讓老董著實嚇了一跳。

「看什麼看，沒看過肌肉？」蕭朗見九_九_藏_書程子墨最先趕到，而且還一副大大咧咧的樣子，自己反倒是先不好意思了，抓起褲子穿了起來。

「嗯。」老闆心不在焉地答了一聲。

蕭望拿著鏟子，用剷頭碰撞了幾下地面，把鏟子遞給蕭朗，說：「小子，你來試著挖挖看。」

「你先點點錢。」蕭望知道老闆已經同意了，於是開始拆卸顯示屏，「就要你的主機，顯示器不要了。」

蕭望在超市裡東張西望地逛了一圈，拿著一把鐵鏟，遞給老闆。

「這我強項啊！」蕭朗接過鏟子，在手上吐上兩口唾沫，狠狠地挖了下去。

在走訪過程中，老董用自己的工資請幾個村民下了幾回館子。在那個年代，下館子是一件很奢侈的事情，所以在這個過程中，老董和村民之間建立了濃厚的情誼。這一天，老董接到一個村民的報告，說是他昨天晚上，看見葉鳳媛匆匆回家，又匆匆離開了。

「他也做好了砸碎骨頭碎片的準備。」蕭望微微一笑，「在盆里燃燒，更是不可能充分燃燒了，熱利用率非常低，加之時間有限，我覺得，屍體的大部分殘骸都沒有燒盡。所以，小子，委屈你了，還得再下水一趟。」

「也不絕對。」凌漠擺擺手。他指的是之前「嵌合體」的案件，當時聶之軒就提出，現在很多人迷信DNA，其實DNA並不能作為某一起案件的唯一證據。

「買把鏟子。」蕭望說。

「亡者歸來」的故事多發生於上世紀八九十年代，在那個年代，DNA技術還沒有在國內公安部門推廣，而絕大部分人是不會在公安部門留下指紋檔案的，所以對於死者的身份識別，有可能會出現偏差。

「三個監控，全部連接在這台電腦上。」蕭望微笑著說。

臨近年關，氣候十分寒冷，每個人都凍得瑟瑟發抖。當所有人都進展緩慢、瑟瑟發抖時，蕭朗卻是一個例外。對蕭朗來說，這個季節是個好季節。因為莊稼長得都不高，所以他視力超群的優勢也是發揮得淋漓盡致。他左奔右跑，進度奇快。

「啊，原來你是在買監控！」一樣目瞪口呆的蕭朗此時恍然大悟。

而在老董的意識當中，葉鳳媛是一個「亡者」，前些天他細細尋找的，就是葉鳳媛的骨灰，然而此時，葉鳳媛這堆骨灰，居然變成了一個活生生的人。

「一萬塊，值。」凌漠從蕭望手中接過電腦，遞給唐鐺鐺https://read.99csw.com，「找阮風吧。」

「哎喲喂，抱歉，我對您的身體還真是沒多大興趣。」程子墨一臉鄙視。

「確實。」傅元曼說，「就是你們說的，熱利用率的問題。這個案子破案后，罪犯交代，一共燃燒了兩天一夜，才基本把屍體全部燒成灰燼。包括小望剛才說的『燈芯效應』，也在罪犯的交代中得到了印證。據罪犯說，使用煤油助燃后，屍體開始燃燒，並且燃燒長達五個小時都沒有添補煤油。這是因為人的脂肪有助燃作用，也就是小望說的『燈芯效應』。」

砰的一聲，剷頭和地面發生了一次猛烈的碰撞，可是這連續乾旱加之被凍硬的土地，絲毫沒有變化。

「在一個房屋內，算是較為密閉的空間，把屍體架在磚頭上，屍體下方點火、助燃，」蕭望說，「這樣可以保證特定空間里的熱利用率，而且使用外焰燃燒，所以可以達到較好的燃燒效果。和磚頭貼合的部位，不能充分燃燒，所以要用鎚頭砸碎。」

「我首先得說一下地形。」凌漠指著屏幕上的衛星圖，說，「加油站方圓十幾公里都是耕地。這些耕地都是有家有戶、有名有主的。也就是說，不論在這個徒步範圍內的什麼角落裡燃燒，都不可能有兩天一夜這麼長的時間給他，因為耕地白天是有人去勞作的。」

這是一個不鏽鋼澡盆，盆沿的商標都還很新，但盆底已經全部被燒黑了，還黏附有很多黃白色的黏稠物體。

「既然他在做違法的事情，自然不會那麼輕易地把真實的監控交出來。」蕭望說，「到時候他交出兩個超市裡的監控，不交超市外面對著加油站的監控，我們又不能現場觀看，等我們發現的時候再找他要，怕是就已經被他毀了。」

「兇手晚上殺人，晚上去加油站，也就是說，其實他只有一個夜晚的時間去處理屍體。」蕭望點頭道，「所以，除非他能保證非常高的熱利用率，否則，屍體是焚燒不盡的。」

「蕭朗分析得不錯。」聶之軒從顯微鏡的目鏡上移開眼神，說，「這裏的東西，確實是人體脂肪！」

然而只花了一個小時的時間，兩組成員就把兩座村莊所有的房屋都給排除了個遍。畢竟是需要長時間焚燒才能達到效果，所以若在屋內，牆壁屋頂一定會有非常明顯的煙熏痕迹。蕭望的指示是，簡單觀察房屋，一旦沒有明顯煙熏痕迹，就立即排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