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導讀

導讀

亨利·奧斯丁並不是唯一一個覺得《曼斯菲爾德莊園》「毫不遜色」的人。如《愛瑪》「導讀」中所述,雖然1815年10月在《評論季刊》為《愛瑪》撰寫書評的評論家根本沒有提及《曼斯菲爾德莊園》,但和奧斯丁小姐的其他所有作品一樣,《曼斯菲爾德莊園》也有忠實的擁躉。針對這一點,戈爾德溫·史密斯教授講了一個故事來證明。當時在一個鄉間別墅,一群文人在聚會時被要求寫下他們讀過的最有趣的小說,結果不止七人把票投給了《曼斯菲爾德莊園》。如果我們能知道當時的情景距離《曼斯菲爾德莊園》出版的時間有多久,或是投票的一共有多少人,這個故事也許會更有說服力。可不管怎麼說,這麼多人投票給《曼斯菲爾德莊園》仍然讓人很驚訝。另外,西德尼·史密斯最喜愛范妮·普萊斯這個人物,這無疑也是一個重要的佐證。然而,可能現代讀者由於接觸過范妮之後的女主人公,就沒那麼容易被她打動。對她的描寫顯然別具匠心,但她不如伊麗莎白·班內特冰清玉潔,不像愛瑪·伍德豪斯生機勃勃,這不禁讓我們懷疑,范妮這個人物不是來源於生活,而是想象的產物,目的是為了塑造某種樣板型人物。埃德蒙·伯特倫也一樣。他顯然是個紳士,比起柯林斯先生、埃爾頓先生、格蘭特博士,還是一個更好的牧師。但與范妮·普萊斯如出一轍,這個人物太理想化,缺乏真實感。托馬斯爵士和伯特倫夫人作為次要角色十分合適。漂亮的伯特倫姐妹都用腦不用心,是活生生的例子,心不只是一個跳動的器官,更可以像腓特烈與阿加莎在《海誓山盟》中那樣悸動。拉什沃思先生僅有42句台詞,他的母親是一個胡言亂語的家庭主婦,由於角色無足輕重,所以勾畫也寥寥數筆。和柯林斯太太(《傲慢與偏見》)、貝茨小姐(《愛瑪》)、詹寧斯太太(《理智與情感》)類似,諾里斯太太並不討人喜歡,大概她也並不想讓人喜歡。但無論是她用妹夫的錢來撫養范妮;還是哄騙索瑟頓的女管家給她幾個雉雞蛋,並用別人家的母雞孵,用別人家的雞籠養;或是順手牽羊拿走了那塊漂亮的綠色絨帷布,自始至終她身上都充滿了風趣。如果缺少她,小說必然失色不少,她每一次出現都令人捧腹。https://read.99csw.com
小說中兩次提及但止步于排練的戲劇也值得一提。據我們所知,奧斯丁小姐在小說中並沒有提及《海誓山盟》作者的尊姓大名。其實,《海誓山盟》是英國人根據對科策比《私生子》的喜好而翻譯的。在今天,科策比因為曾受人追捧的另一部作品《陌生人》而更為人熟知。《私生子》有幾個英語版本,但只有英奇博爾德的版本1798年在柯芬園劇場搬上了舞台,當時可謂風靡一時。史蒂文頓已經幾年連業餘戲劇演出都不曾有過,關於看戲的回憶顯然留在了《曼斯菲爾德莊園》中。但奧斯丁小姐在倫敦不僅經常光顧劇院,也深受莎士比亞戲劇當時的兩位著名演員基恩、肯布爾的影響。《曼斯菲爾德莊園》中有很多文學引喻,除了引用斯科特與考珀外,亨利·克勞福德與埃德蒙·伯特倫也總是引用莎士比亞的話,而瑪麗·克勞福德居然還改編了艾薩克·霍金斯·布朗相當深奧的打油詩。在小說較前面的一章中,有個細節提醒我們,儘管現在已經不能像上世紀那樣免費郵寄一頭牛或一個女傭,但濫用戳郵的老把戲仍然大行其道。特https://read•99csw.com里維廉的《麥考利傳》中就曾提到過在封蠟里藏錢這種齷齪行為。作者寫道:「麥考利在哈羅時常寫信給我,他會用雜亂的紅蠟封好他的信,但又違抗郵局的規定,時不時在蠟里藏一塊金幣。」埃德蒙·伯特倫就是這樣把半個畿尼寄給威廉·普萊斯的。
奧斯丁·多布森
在《閑談者》中,湯姆·弗里奧曾說:「比克斯塔夫先生!要是能親眼看到維吉爾寫的一個明喻,一個人傾家蕩產也願意啊!」是啊,的確!艾迪生筆下的這位「文學代理人」既愚蠢又可愛,不過他的感嘆並非沒有道理。真正虔誠的書迷和那些夸夸其談、把書當收藏品的人不同,他們將手稿視若珍寶。當一部文學作品被奉為經典,與其創作過程相關的一切都讓人好奇。眼下,查爾斯·狄更斯《聖誕頌歌》的摹本就是一個例子。讀著這本書「唯一、僅有的手稿」,你可以一步一步見證他的最初想法、慎重考慮以及最終決定,看他如何經過反覆修改,最後寫下「正如小蒂姆所說:『願上帝保佑我們每個人!』」之後,就此封筆。他的自傳中曾提到,這本書他寫了幾個星期,除了晚間散步的時間之外,全在寫作。南肯辛頓展出了狄更斯小說的一系列手稿,從最初《霧都孤兒》的揮灑自如,到《埃德溫·德魯德之謎》最後幾章的艱辛緩慢,你能感受到作者因為創作力的下降,寫作漸漸變得更為費心耗神。《曼斯菲爾德莊園》的作者沒有給我們留下這種歷史遺產。《奧斯丁:生平和書信集》由其侄子所著,其中寥寥幾行的摹本展現了她「清晰有力的筆跡」,雖然我們知道她手稿的樣本(如《蘇珊夫人》)是肯定存在的,卻從未得以公之於眾。她寫作時是一蹴而就還是再三斟酌?修改得多嗎?或乾脆用她自己描寫柯林斯先生如何恭維時的問題:「是臨時想起的呢,還是早就想好的?」這些都讓讀者按捺不住好奇心。就我們而言,我們傾向於推測她的作品是像法國人所說的那樣「水到渠成」。所有的句子在她動筆前便在腦海里精準成形,她也不會像維克多·雨果那樣去寫最後一個字——從無用的修飾語堆里挑了個好的。可她的簽名少之又少,就連大英博物館里也沒有。羅芬特俱樂部的洛克—蘭普森藏品中有她寫給侄女的一張便條殘片。她寫給姐姐的一封長信(被宣傳得誘人)于去年在蘇富比拍賣行被拍賣。read•99csw.com
奧斯丁小姐之前出版的作品,序言中都零零星星地提到過《曼斯菲爾德莊園》。這部小說屬於她第二個時期的第一部作品。前三部作品是在1801年搬離史蒂文頓之前創作或動筆的,那時她26歲;她在漢普郡喬頓定居期間寫了后三部,最後一部開始於1809年,那時她34歲。而在這兩段時期的間隔內,她只創作了《沃森一家》的幾章,這部未完成的小說之後於1871年重印。這段寫作空窗期長得出人意料,她在離開史蒂文頓的三年前就已經停止了寫作,究竟是因為出版方面的困難,還是父母的原因使她無暇顧及,這就不得而知了。但重要的是,休整過後,她的觀察力變成熟了,她積累了更多、更廣的經驗,對生活的批判也更為精準、精確。她的寫作風格之所以沒有發生明顯變化,是因為她早期三部作品中的兩部之後都在喬頓進行過修改。但毫無疑問,《曼斯菲爾德莊園》《愛瑪》展現出對情節更精準的把握和藝術方面的進步。在1811年完成《理智與情感》,1813年完成《傲慢與偏見》后,她便積極地繼續創作1812年就已經動筆的《曼斯菲爾德莊園》。至1814年3月,小說顯然已經完成。奧斯丁的哥哥亨利在和她一起去倫敦的旅途上閱讀並稱讚了這部小說(應該是手稿),此行也許就是為了出版《曼斯菲爾德莊園》。那時她告訴自己的姐姐卡桑德拉:「到目前為止,亨利的讚許讓我很滿意。他說,雖然(《曼斯菲爾德莊園》)與之前的兩部(小說)不同,但毫不遜色。他剛讀到了瑪麗亞成為了拉什沃思太太,恐怕已經讀完了最具娛樂性的部分。他非常喜歡伯特倫小姐和諾里斯太太,覺得人物刻畫得非常好。他什麼都讀懂了,也喜歡范妮,我覺得,他能料中故事的結局。」這封信收錄在奧斯丁—李第二版的《奧斯丁回憶錄》中。另一封信,肯定是緊接著寫的,由布雷伯恩勛爵提供,顯示了這位哥哥進一步的評價:「亨利說他越來越喜歡我的《曼斯菲爾德莊園》,他正在看第三卷。我相信現在關於結局他已經改變了主意。至少他昨天說,如果有人猜亨利·克勞福德會浪子回頭或一夜之間就忘記了范妮,他一定不同意。」最後,她在3月9日的信中寫道:「亨利讀完了《曼斯菲爾德莊園》,他依然覺得小說寫得很棒。他認為最後一卷的後半部分非常有趣。」這些信件之所以值得關注,和亨利的文學鑒賞能力無關,究其原因有二:一是她提到自己的作品時是非常隨意的;二是她仍然在意外界對其作品的評價,並以此衡量自己的成功,不論這些評論有多少文學價值。從布雷伯恩男爵提供的後來的一封信中,我們發現,《曼斯菲爾德莊園》在6月13日已經出版,緊接著便登上了7月《評論季刊》的新書推介專欄,同期還有達爾布萊夫人如今名不見經傳的小說《流浪漢》和利蒂希婭·瑪蒂爾達·霍金斯的《父親的徒勞》。《曼斯菲爾德莊園》的出版人是為奧斯丁出版前兩部作品的埃傑頓先生,第一版在11月中旬就已售罄,再出第二版是否有些「冒險」至今仍存爭議。她非常委婉地說:「比起買書,人們更傾向於借書,或是讚美書,這我能明白,但儘管我和別人一樣喜歡譽美之辭,我也喜歡愛德華所謂的『獎品』。」最終,第二版直到第二年年末才安排出版,和她的新作《愛瑪》一起出現在新書推介專欄中。不過,這次,奧斯丁小姐換了一個出版人。1815年12月,她在給約翰·默里「關於《愛瑪》一點看法」的一封信中寫道:「還有《曼斯菲爾德莊園》,是時候出第二版了,我相信可以辦到。」之後,奧斯丁小姐又在1816年4月1日給他寫了一封信,被收錄在第二版的《奧斯丁回憶錄》中。在《愛瑪》的導讀中,我會提到這封信,因為它提到了將《愛瑪》獻給攝政王(即後來的喬治四世)后的結果。據攝政王的圖書管理員克拉克說,攝政王之所以想讀《愛瑪》,直接原因就是特別喜歡《曼斯菲爾德莊園》。奧斯丁的獻辭讓這位歐洲第一先生非常得意,他感謝她獻上了一本這麼「漂亮的書」,卻對《愛瑪》的內容隻字不提,這讓奧斯丁寫信時評論道,攝政王對她作為作者的作用「沒有絲毫的感觸」,倒是默里先生作為出版人的貢獻比較明顯。九九藏書https://read•99csw.com
(李岑瑤 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