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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第四章

第二卷

第四章

安妮幾年前便開始認識到,她和她的好朋友有時會抱有不同的想法。因此她並不感到奇怪,拉塞爾夫人對埃利奧特先生要求和好的強烈願望既不覺得可疑,或是前後矛盾,又看不出他別有用心。在拉塞爾夫人看來,埃利奧特先生已經到了成年期,要同自己的家長和睦相處,這本是天經地義的事情,只會贏得通情達理的人們的交口稱譽。他的頭腦天生是清楚的,只不過在青年時期犯過錯誤,現在隨著時間的推移自然改過來了。聽了這話,安妮仍然冒昧地笑了笑,最後還提起了「伊麗莎白」。拉塞爾夫人聽著,望著,只是審慎地這樣答道:「伊麗莎白!好吧,時間會做出解釋的。」
「你這話可說得不對,」埃利奧特先生溫和地說道,「那不是愉快的夥伴,而是最好的夥伴。愉快的夥伴只需要出身高貴,受過教育,舉止文雅,而且對受教育的要求並不十分嚴格。出身高貴和舉止文雅卻必不可少。不過,對於愉快的夥伴來說,有點知識絕不是危險的事情,相反會大有益處。我的堂妹安妮搖頭了。她不相信這話。她還挺挑剔呢。我親愛的堂妹,」他在她身旁坐了下來,「你幾乎比我認識的任何女人都更有權利挑剔,可是這能解決問題嗎?能使你感到愉快嗎?如果接受了勞拉廣場這兩位夫人小姐的友誼,儘可能享受一下這門親戚提供的一切有利條件,豈不是更好嗎?你相信我好啦,她們今年冬天準保要活躍于巴思的社會名流之中。顯貴畢竟是顯貴,人們一旦知道你們同她們有親戚關係,你們一家人(讓我說我們一家人)就會像我們所希望的那樣,受世人青睞。」
拉塞爾夫人供認,她原來預期情況要好一些。不過,她們還是「值得結識的」。當安妮大胆地向埃利奧特先生說明了她對她們母女的看法時,埃利奧特先生也覺得她們本身是沒有什麼了不起的,不過仍然認為:她們作為親https://read.99csw.com戚,作為愉快的夥伴,加之還能聚集些愉快的夥伴,她們自有可貴之處。安妮笑道:
他說得十分誠懇,樣子也很認真,安妮只見克萊夫人偷偷向伊麗莎白和她自己瞥了一眼,心裏並不感到奇怪。也許,她臉上還流露出幾分戒備的神氣,但是情趣高雅的贊語似乎並未引起她姐姐的多心。克萊夫人只好屈從兩人的懇求,答應留下來。
安妮深感羞恥。即使達爾林普爾夫人和她的女兒十分和藹可親,她也會對她們引起的激動不安感到羞恥,何況她們沒有什麼了不起的。她們無論在風度上,還是才智上,都不比人高明。達爾林普爾夫人之所以博得了「一個可愛的女人」的名聲,那是因為她對誰都笑容可掬,回起話來客客氣氣。卡特雷特小姐更沒有什麼可稱道的,再加上相貌平常,舉止笨拙,若不是因為出身高貴,卡姆登街絕不會容她登門。
拉塞爾夫人與卡姆登街的來往中,她那恬靜的心地和文雅的舉止在這一點上受到了考驗。她待在那裡,眼見著克萊夫人如此得寵,安妮如此被冷落,無時無刻不感到惱怒。就是離開之後,她有時仍舊感到很氣惱,若是一個人待在巴思,除了喝喝礦泉水,訂購所有的新出版物和結交一大幫熟人之外,還有時間感到氣惱的話。
就在那同一個早晨,安妮和她父親湊巧單獨碰到了一起,做父親的讚揚她變得更漂亮了。他認為她的「身材和雙頰不那麼瘦削了,皮膚和面色也大有改觀——變得更白凈、更嬌嫩了,是不是在使用什麼特別的藥物?」「沒有,什麼也沒用。」「是不是用的高蘭潤膚劑?」他推測說。「沒有,根本沒有。」「哈!這就叫我感到奇怪了,」他接著說道,「當然,你最好能保持現在的容顏,最好能保持良好的狀態;不然我就建議你在春季使用高蘭潤膚劑,不間斷地使用。克萊夫人根據我的建議,一直在用這種潤膚劑,你瞧對她有多靈驗,把她的雀斑都洗掉了。」
「是呀!」安妮嘆了口氣,「人們肯定會知道我們同她們有親戚關係!」說罷定了定心,因九九藏書為不想聽他回答,她接下來又說道:「我當然認為有人在不遺餘力地高攀這門親戚,我想,」她微笑著,「我比你們都更有自尊心。但是不瞞你說,我感到惱火,我們居然如此急切地要人家承認這種關係,而我們可以肯定,她們對這個問題絲毫也不感興趣。」
要是伊麗莎白能聽到這話該有多好!這種個人讚揚可能會使她有所觸動,因為據安妮看來,克萊夫人臉上的雀斑根本沒有減少。不過,一切事情都應該碰碰運氣。如果伊麗莎白也要結婚的話,那她父親的這場婚事的弊端就會大大減少。至於安妮自己,她可以永遠同拉塞爾夫人住在一起。
拉塞爾夫人認識了埃利奧特先生之後,她對別人變得更加寬厚,或者更加漠不關心。他的舉止當即博得了她的歡心。同他一交談,發現他表裡完全一致,於是她告訴安妮,她起初差一點驚叫起來:「這難道能是埃利奧特先生?」她簡直無法想象會有比他更討人喜歡、更值得敬重的人。他身上綜合了一切優點:富於理智,卓有見地,見多識廣,為人熱情。他對家族懷有深厚的感情,具有強烈的家族榮譽感,既不傲慢,也不怯弱;他作為一個有錢人,生活闊綽而不炫耀;他在一切實質性問題上都自有主張,但在處世行事上從不蔑視公眾輿論。他穩重,機警,溫和,坦率;他從不過於興奮,過於自私,儘管這都被視為感情強烈的表現;然而,他知道什麼是親切可愛的,他珍惜家庭生活的幸福,而有些人自以為熱情洋溢,激動不堪,其實他們很難真正具備這種氣質。她知道,他在婚事上一直感到不幸。沃利斯上校是這麼說的,拉塞爾夫人也看出來了。但是這種不幸並不會使他心灰意冷,而且(她很快意識到)也不會阻止他產生續弦的念頭。她對埃利奧特先生的滿意之情壓過了對克萊夫人的厭煩之感。
「請原諒,親愛的堂妹,你小看了自己的應有權利。假若是在倫敦,你就像現在這樣無聲無息地生活著,情況也許會像你說的那樣。但是在巴思,沃爾特·埃利奧特爵士及其一家總是值得受人結識的,總是會被認作朋友的。」
九_九_藏_書安妮回到家裡,有一點可能比弄清埃利奧特先生是否愛上伊麗莎白更使她感到高興,那就是要確知她父親沒有愛上克萊夫人。可是她在家裡待了幾個小時,對此卻並不感到放心。第二天早晨下樓吃飯的時候,這位夫人只是裝模作樣地說她要走。安妮可以想象克萊夫人一定是這樣說的:「既然安妮小姐來了,我覺得你們不再需要我了。」因為伊麗莎白悄聲答道:「那可算不上什麼理由。我向你擔保,我認為這不是理由。同你相比,安妮對我是無足輕重的。」她父親說的話,也讓她全聽到了:「親愛的夫人,這可不成。你迄今還沒看看巴思呢。你來這兒光顧得幫忙了。你現在不能離開我們。你必須留下來等著結識沃利斯夫人,美麗的沃利斯夫人。你是個情趣高雅的人,我知道,欣賞美貌對你是一種真正的滿足。」
「埃利奧特先生,我心目中的愉快的夥伴,應該是些聰明人,他們見多識廣,能說會道。這就是我所謂的愉快的夥伴。」
安妮先前從未見到父親、姐姐同貴族來往過,她必須承認,她有些失望。他們對自己的地位頗為得意,安妮本來希望他們的舉動體面一些,可是現在卻無可奈何地產生了一個她從沒料到的願望,希望他們能增添幾分自尊心,因為她一天到晚耳朵里聽到的儘是「我們的表親達爾林普爾夫人和卡特雷特小姐」「我們的表親達爾林普爾母女」。
沃爾特爵士同已故子爵會過一面,但是從未見過子爵府上的其他人。事情難辦的是,自從子爵去世以來,他們兩家已經中斷了一切禮節性的書信來往。原來,在子爵剛去世的時候,沃爾特爵士因為病危,致使凱林奇府上有所失禮,沒向愛爾蘭發去唁函。這種忽略後來又降臨到失禮者的頭上;因為當可憐的埃利奧特夫人去世時,凱林奇也沒收到唁函,因而他們完全有理由擔心,達爾林普爾母女認為他們的關係已經告終了。現在的問題是如何糾正這令人心焦的誤會,使她們重新承認表親這層關係。拉塞爾夫人和埃利奧特先生雖說表現得比較理智,但是並不認為這個問題無關緊要。「親戚關係總是值得保持,好朋友總是值得尋求。達爾林普爾夫人在勞拉廣場租了一幢房子,為期三個月,過得非常闊綽。她頭年來過巴思,拉塞爾夫人聽說她是個可愛的女人。如果埃利奧特父女能夠不失體面地同她們恢復關係,那就再稱心不過了。」read•99csw•com
他們的想法並非總是一致。安妮看得出來,埃利奧特先生比她更注重門第和社會關係。有一樁事,安妮認為並不值得擔憂,可埃利奧特先生卻跟著她父親和姐姐一起憂慮重重,這不僅僅是出於殷勤多禮,而且一定是想達到某種目的。原來,巴思的報紙有天早晨宣布,孀居的達爾林普爾子爵夫人及其女兒卡特雷特小姐來到了巴思。於是多少天來,卡姆登街的輕鬆氣氛被一掃而光;因為達爾林普爾母女同埃利奧特父女是表親,這使安妮覺得極為不幸。沃爾特爵士父女感到傷腦筋的,是如何會見她們為好。
不過,沃爾特爵士寧願選擇自己的方式,最後向他尊貴的表妹寫了一封十分委婉的解釋信,洋洋洒洒的,又是抱歉,又是懇求。拉塞爾夫人和埃利奧特先生並不讚賞這封信,但是它卻達到了預期的目的,子爵夫人草草寫了三行回書。「甚感榮幸,非常樂於結識你們。」苦盡甜來,他們到勞拉廣場登門拜訪,接到了達爾林普爾子爵夫人和卡特雷特小姐的名片,說是願意在他們最方便的時候,前來拜訪。於是,沃爾特爵士父女便逢人就要談起「我們勞拉廣場的表親」——「我們的表親達爾林普爾夫人和卡特雷特小姐」。
「我喜歡你這樣氣憤,」埃利奧特先生說,「這是很自然的。不過你現在是在巴思,目的是要在這裏定居下來,而且要保持理應屬於沃爾特·埃利奧特爵士的一切榮譽和尊嚴。你說起自己很驕傲,我知道人家說我很驕傲,而我也不想認為自己並非如此;因為我不懷疑,我們的驕傲如果經過考查,可以發現有個相同的目的,雖然性質似乎略有點差別。我敢說,在某read•99csw•com一點上,我親愛的堂妹,」他繼續說道,雖然屋裡沒有別人,聲音卻壓得更低了,「我敢說,在某一點上,我們肯定會有同感。我們一定會感到,你父親在與他地位相當或是勝過他的人們當中每多交一個朋友,就會使他少想一點那些地位比他低下的人。」
不管事情的結果如何,埃利奧特先生無疑是他們在巴思最稱心如意的熟人,安妮認為誰也比不上他。不時地同他談談萊姆,這是一種莫大的享受,而他似乎也像安妮一樣,一心希望再去看看,而且要多看看。他們又把首次見面的情景詳詳細細地談論了許多遍。他告訴她說,他把她仔仔細細地端詳了一番。她很熟悉這種目光,她還記得另外一個人的目光。
他一邊說一邊朝克萊夫人最近常坐的位子望去,足以說明他說這話的特殊用意。雖說安妮不敢相信他們同樣驕傲,但是對他不喜歡克萊夫人卻感到高興。她憑著良心承認,從挫敗克萊夫人的觀點來看,埃利奧特先生希望促成她父親多結交些朋友,那是完全可以諒解的。
「當然,」安妮說,「我很驕傲,驕傲得無法賞識那種完全取決於權位的受人歡迎。」
安妮經過一番觀察,覺得必須等到將來,問題才能見分曉。當前,她可下不了結論。在這座房子里,伊麗莎白必定是第一位的,她習慣於被人們通稱為「埃利奧特小姐」,任何異乎尋常的關切似乎是不可能的,何況還不能忘記,埃利奧特先生喪偶還不到七個月。他要拖延點時間,那是完全情有可原的。事實上,她每次看到他帽子上的黑紗,就擔心她自己是不可原諒的,竟然把這種想象加到他的頭上。他的婚事雖說很不幸,但是他們畢竟做了多年夫妻,她不能想象他會很快忘掉喪偶給他帶來的可怕打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