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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六 又逢漢宮春 A28皇位

卷六 又逢漢宮春

A28皇位

「臣一片報君之心,皇后只怕體會錯了……」
「講。」
「請容臣申辯……」江充微弱地說道。
「你去吧。」我疲倦地半閉住眼睛,「你記住我今天的話,只有一時得意,沒有一世得意,你只要不做得過分,我不會和你計較,但你若侵犯了太子和衛氏家族一絲半點兒,你應該知道我對付人的手段!」
「放肆!」我厲聲喝道,「你口口聲聲皇上,是想用皇上來壓我嗎?」
「獨眼賣卦人,玉鉤,十四個月的身孕,都是你的設計。」我冷笑一聲,「皇上只怕還沒有發現,那孩子長得更像你。」
據兒伏地唯唯。
我坐在高殿的榻上,冷冷地問道:「江充,聽說你又陞官了?」
我目送他退出宮門,順勢往後一倒,背倚百鳳越綉軟墊,一動不動,良久,才吁出了一口氣。
江充伏在地下,沒有答話。
這是太始三年的冬天,長安城下著幾十年來最大的一場雪,滿天都迷漫著成團成簇的雪花,地上的積雪深達三尺。
鏡中映出呆立在我身後的奚君,她的臉上充滿了驚訝和憐read.99csw.com憫。
「水衡都尉也算得上是個二千石了,下屬二十八丞,最重要的是還能管鑄錢。」我斜睨了他一眼,「江充,你這官兒當得可不小啊!」
「奚君,給我捶捶腿。」我吩咐道。
江充準時來到,伏在宮闕下叩首道:「臣江充,叩見衛皇后!」
一個男人老了,愛的總是自己的兒子,而不是年輕美貌的女人。
「起來!」我威嚴地喝道,「侍衛們退下。」
「江充傳來了嗎?」我問她。
她這才想起自己的使命,連忙稟報:「是,奴婢讓大長秋田仁奉皇后口諭去傳江充,他即刻就到。」
「與皇后說話,你敢高聲辯駁嗎?」奚君從椅后挺身而出,豎眉喝道,「廷上高聲者,形同叛逆!」
「你恃寵而驕,犯顏抗上,太初四年(公元前101年)弄得趙王家破人亡,天漢二年(公元前99年)在馳道上呵斥館陶公主,上個月在甘泉宮拘捕太子家臣,屢犯天眷,大逞威風。前年,你將妹妹送入鉤弋宮,倚為內援,野心不小啊!皇上寵幸read.99csw.com你,對你深信不疑,反而說你忠直,連升你的官職,致使你氣焰越來越囂張!而今,你在京師赫赫有名,威聲大著。」我的音調變高了,「江充,你知道嗎?小人得勢,則在一時。你憑仗天子恩寵,能橫行幾天?須知道,長安城不是邯鄲郡,天子面前,你又豈能長久地一手遮天?」
我不知道據兒如今在他心裏到底是什麼位置,因為這半年中他只召見過據兒兩三次,每次都囑咐據兒道:「朕千秋萬歲后,你要好好看視此兒!」
良久,我才用眉筆微微蘸了那明亮的黛綠,輕舉在臉頰,流利地為自己畫眉。
皇上真的老了,他開始回憶他的年輕時代,上個月他遣人給我送來一盒波斯蛾黛,那種黛綠是我四十年前最喜歡的顏色。
像他。是的,那孩子有著一張端正明朗的臉,微微飛揚的眼睛里充滿驕傲,嬰兒的柔嫩臉龐已經有著四四方方的稜角,高鼻闊口,身材比普通幼兒高大健壯許多,那孩子的神色沉默而冷淡,像常常在深思著什麼。
「趙王與臣結有深仇,read.99csw.com自然恨臣入骨。」
這幾年的冬天,他都攜著鉤弋夫人和尹婕妤前往甘泉宮煉丹和修真。朝中有什麼大事,大臣們便驅車數十里,前去稟報並聽取旨意。
「我還記得,趙王在奏章里寫了這樣一句話:『充逋逃小臣,苟為奸論,激怒聖朝,欲取必于萬乘以復私怨。后雖烹醢,計猶不悔。』驪生舌辯之能稱雄天下,難免一烹,彭越有蓋世將才,終被呂后所醢,他們可都比你有本事,也比你謹慎,仍難免這樣的下場。」我不疾不徐地將我前晚在舊奏摺里找到的這句話念了出來,「孝文皇帝生前最寵幸鄧通,鄧通的家產富可敵國,最後卻活活窮死餓死。就是當今聖上,他喜歡過的人兒,也難以保全,他四十年前喜歡過的韓嫣,五年前寵愛過的金弄兒,如今又在哪裡?只怕骨頭都化成灰了!」
「皇上確實寵信你。」我平靜地說道,「你屢次侵犯諸侯、公主、太子,天家尊嚴,被你掃蕩乾淨。」
注目鏡中,我才發現,這竟是我四十六前始所俑的八字眉,直飛入鬢的八字眉,在我九-九-藏-書蒼老的臉上顯得那般奇怪和不諧調。
我看著那盒顏色鮮明的眉黛,不禁苦笑兩聲,他知不知道呢?這二十年來我只用淺棕綠的南越黛,因為我的年齡和身份。
江充連連叩首,赭石色的地磚上印出了殷紅色的血跡。
「這話從何講起?」他英俊的臉上滿是惶恐之色。
「臣不敢!」身材高大的江充,將身子低低地伏了下去。
江充艱難地退出了長樂宮門,目下正是秋天,他的後背上卻映出了一片潮濕的汗跡。
奚君帶回來的消息說,皇上常常到鉤弋宮去,他慈愛地凝視著那孩子,嘆道:「像我,真的像我……」
鉤戈夫人的兒子已經半歲了。這半年,我照例過得孤獨而平靜。
無論如何我還是有點喜悅。
江充匍匐地下,顫聲道:「皇后,臣死罪,乞皇后寬貸!」
深夜,我獨自起身,在青銅鏡前坐了片刻,禁不住伸手過去,將波斯綠黛倒入黛硯,慢慢研磨。
「所以皇上親口說道,人臣即當如是!」
帶刀的長樂宮衛退了下去,殿上立刻空無一人,除了背立在我椅后的奚君。
他越來越離九_九_藏_書不開那個叫劉弗陵的孩兒了,不管是上朝歸來,還是去城外的甘泉宮求仙,都要帶著那孩子。聽說,他對鉤弋夫人,倒沒有從前那麼寵愛。
「臣不敢!」
「哼!」我重重地一拍金床的扶手,怒容滿面地喝道,「江充,我問你,你和鉤弋夫人是如何認識的?」
「這都是皇上的恩寵。」他依舊不卑不亢,言語簡短。
皇上起程去了甘泉宮,數月未歸。
「我已經找到確鑿證據,查出你和鉤弋夫人三年前就認識,並且有書信來往,信中滿是不臣之意。」我抬了抬手,奚君捧起一隻木匣,打了開來,那裡面是幾張已經黯舊的淺藍色布帛。
「不敢,臣如今是皇上的水衡都尉。」江充全無半點畏縮之色。
皇上現在越來越痴迷方士和仙丹了,今年春天,不惜千里跋涉去東海,隨後又去了魯地的琅琊,還在大海上浮舟數日,想遇上蓬萊神仙。
「江充,」我換了一種淡漠的口氣,「當初,趙王劉彭祖的奏章入宮時,我曾經親覽,他的話,我以為很有道理。」
皇上已經六十三歲了,自來丈夫憐幼兒,這不會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