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卷八 末路烈火 A37掘地三尺

卷八 末路烈火

A37掘地三尺

「天子明詔,抗命者死!」那高大威猛的使者,怒喝一聲,右手迅速地拔出腰間的伏夷劍,寒芒閃過,韓說已經橫屍在地。
「皇上去了甘泉宮。」
癱軟在床的我,心下又驚又喜。皇上,他真的幡然悔悟了嗎?他醒得是多麼及時啊,太子據的性命和地位終於能保住了!
皇上老了,糊塗了,而他仍是皇上,仍可以被那些野心家們用作發號施令的偶人。巫蠱?我也相信這世上真有巫蠱了,若是不曾中了巫蠱,那個博學多才、天縱英明的皇上,怎麼會一天比一天變得血腥、多疑、輕信、無情?
「哼。」使者從鼻子里發出聲音,將頭轉向一邊,忽然厲聲吩咐道,「皇上詔命,將江充、韓說、蘇文都捆綁起來,即時押送甘泉宮,嚴加審訊,問他離間皇上父子之情、誣陷皇后太子的重罪!」
「找到了?」江充驚喜地叫著,接過了那盤木偶。
外面狂風大作,深夜的長樂宮是這樣陰氣逼人。
今天,我驅車前往南山,找了一塊四面環山的墓地,將陽石公主和公孫敬聲、諸邑公主和衛伉全都合葬了,在長眠的兒女們旁邊,我命人築造了一塊格外簡樸的墓地,墓前只有四棵高大的柳樹和一對石羊,墓碑上刻著「衛子夫」三個字。
「皇上說鉤弋宮不必搜查。」面容俊秀、與乃兄有幾分相似的按道侯韓說,笑著說道,「皇上說,他要是連鉤弋夫人都信不過,就沒有誰可以相信了。」
這身手讓我也看了出來,是趙破奴!當年他向太子發過誓,會肝腦塗地保太子登上帝位,他為什麼要有那樣的誓言?莫非那麼早以前,他就在匈奴的草原上遙遙看到了太子今天的命運?
「去看看是誰。」我躺在床上吩咐。
「連太子他都不相信?」
「長樂宮呢?」使者冷冷九_九_藏_書地問。
「快出去迎接!」江充忙吩咐道。
按道侯韓說退後一步,猛然抽出自己的長劍,橫在胸前,叫道:「沒有天子手諭,誰敢收捕我?哈哈,我看出來了,你是趙破奴,別以為你染了鬍子,喬裝打扮,我就聽不出你的聲音!」
站在簾外的江充似乎打了個寒戰。
我「騰」地掀開帳子,坐了起來,叫道:「來人,我要去見皇上!」
「宮妃們的房子下面已經全部發掘完畢,沒有發現任何巫蠱。」江充在簾外踱了幾步,「現在,我們三個奉天子明詔,來搜查長樂宮和東宮。」
黑黑壯壯的蘇文手裡持著一個黑漆木盤,盤上竟有七八個彩繪的木頭偶人,那形貌極其逼真,高高的玉冠冕,寬大的天子朝服,向上翹起的虯髯,又黑又長的眼睛,神情威嚴而冷酷,和皇上一模一樣。
「殺人了!殺人了!」鉤弋宮的黃門令蘇文害怕地尖叫道。
此處,離皇上給自己建造的墓地「茂陵」非常非常遙遠。
我被他的話打動了,支撐起半個身子,厲聲向殿下叫道:「大長秋,發盡長樂宮侍衛,隨太子到東宮去!」大長秋剛剛答應著去了,殿下,侍衛們忽然亂紛紛地叫道:「蘇文跑了,黃門令蘇文偷偷騎馬跑了!」
我渾身哆嗦,用手指著韓說道:「你敢!你們竟然互相勾結,誣陷皇后和太子!」
「父皇在甘泉宮已經住了一個月,母後派去的女官、孩兒派去的家臣和別的使者都沒能在甘泉宮見到他,大臣們也都找不到父皇。誰知道父皇現在是死是活?」據兒大聲說道,「皇后,你讀過史書,不記得前秦的故事嗎?秦始皇病死在道路中,趙高和胡亥用鮑魚堆在天子玉路車中,掩蓋他的屍臭,偽詔廢了太子扶蘇,終於亂了大秦的read.99csw.com天下!皇后,你忍見舊時的慘劇再次發生,孩兒成為第二個扶蘇嗎?」
「臣發現太子不端謹,與反賊有書信來往,信中全是大逆不道的話,臣都不忍上奏。」江充從蘇文手中接過托盤,也高聲回答,「此外,臣在東宮中發現了不少巫蠱用的刺血木偶人,太子反跡鑿鑿,無法自辯了!」
江充面如土色,伏地叩頭不止:「微臣冤枉,微臣冤枉!請皇上明察,請使臣大人轉告皇上,微臣忠心耿耿,絕無離間和誣陷之事!」
「據兒!」我將他攬入懷中,用皺縮的手指撫著他的臉和肩膀,哭道,「娘還能見到你一面,已經心滿意足了。」
殿里響起了腳步聲,一群侍衛簇擁著一個身材高大威猛的漢子走了進來,他身穿天子使者的深紅袍服,帽子壓在眼睛上,黃鬍鬚遮住了半張臉,腰上懸著天子親賜的「伏夷劍」,神色肅穆。
「皇上在哪裡?」我撩開自己紛披的白髮,形狀如鬼如魅。
「他要來幹什麼?」我的眼睛看出去,到處一片白茫茫,只有個模糊的輪廓。
「那東西上的血跡太新鮮。」侍衛低聲咕噥著。
「報!」侍衛們忽然從宮外跑了進來,「江都尉,皇上派使者來問消息!」
他的聲音躊躇滿志,是的,他和鉤弋夫人離久已嚮往的太子之位,現在很近了,在踏上由我女兒屍體築成的台階之後。
「是嗎?」我的聲音很可怖,「鉤弋宮也搜查了?」
「微臣叩見天子使者!」江充搶先迎了過去,恭敬地跪在地上。
「拿尿水浸浸就變過顏色來了,」江充踢了他一腳,「快去,還要我教你。」
「哪裡,」江充端詳著使者的臉色,不禁有些膽怯,「都是為皇上分憂,為君王效力。這是臣的分內之事。」
「哈哈!平等?read.99csw.com是的,平民被屈,尚可以到廷尉前鳴冤,公主被誣陷,只能含冤被殺。諸邑、陽石,她們都死在你的手上,遲早有一天,她們的鬼魂會纏上你,會咬住你的脖子,吸你的血,剜你的心!」我厲聲狂笑,「江充,你等著吧!你這一輩子不會再有一晚能安睡了!」
「快追!」據兒急切地命令著。
「天子使臣到!」前頭帶路的侍衛喝道。
「再分一半人去東宮!」江充坐在我的妝台邊把玩著一個玉球,不耐煩地吩咐道,「快點,找到東西就趕緊拿來,最好在子夜前辦完交差。」
「據兒!」我有些畏縮,「你的父皇還在甘泉宮……」
我還沒來得及說話,宮外已經有人一迭聲地報了進來:「報,報,江都尉,東宮裡挖出東西來了!」
我是什麼樣的皇后啊,如此屈辱而卑微!
「憑你也配看御筆?」使者冷笑著,將下巴一揚,向侍衛們說道,「不用跟他廢話,快把他捆起來!」
「江都尉好大的功勞啊!」使者冷笑道。
幾個粗壯的侍衛走過來,將江充按住,捆綁起來。
兩個侍衛走到韓說面前,準備捆起這位與哥哥一樣俊秀、也與哥哥一樣終生甘做皇上孌童的侯爺。
江充向後退了一步,他沉默了,手指哆嗦著,向後一揚,叫道:「侍衛們,快到長樂宮各個殿內挖地,看看有沒有埋什麼刺血偶人!」
我閉目躺在自己的床上,一動不動,像個屍首。從前碰見我不敢仰視的侍衛們,隨意在寢宮裡進出著,我的侍女和黃門們都心驚膽戰,隨著我的失勢,長樂宮的所有僕役都好像低人一等。
「殺一個人你們就害怕了?」一個怒中含悲的聲音忽然在殿門外響起,那聲音讓我震驚,「公孫父子、諸邑公主、陽石公主和衛伉都死在你們的手上,你們怎麼從https://read.99csw.com來沒有害怕過?」
「使用巫術的就是你,江充!你用巫蠱之案,牽連屠殺我的家族,江充,你必遭惡報。」我嘶聲叫道,就像個街市上絕望撒潑的老婦,「江充,你妄求富貴,利用皇上年老昏亂,進獻美人,陰謀奪嫡,加害公主太子,哼,你也不掂量掂量自己有沒有那個命,當年在燕地獻妹求榮,連累你父兄被殺,這一次,你自己、你的妻兒老母,沒幾天都要人頭落地了!」
「母后!」太子據一邊大步走入我的寢宮,一邊泣道,「孩兒一直猶疑不定,沒有早作決斷,讓你受苦了!」
「搜查宮妃,上我這兒來幹什麼?」我的聲音已經不像是人的聲音了,陰森森的,像出自地下。
他笑著,向韓說擠了擠眼睛。
本來以為我昏迷不醒的江充嚇了一大跳,猛然站了起來,說道:「皇上不在宮裡。」
他們三人站在簾外哈哈大笑,對我不加理睬。
傍晚,有人在叩動長樂宮的青銅獸頭門環,叩聲十分無禮。
「是水衡都尉江充的手下。」宮中女官緊張地回報。
「皇後言過了,江充對皇上一片忠心,所以才窮究此案。王法面前,諸侯公主與庶民平等,皇后不得懷憤。」他依舊試圖保持著冷靜,這個可怕的亡命徒,他怎麼能走到今天,一直走進了我長樂宮的宮門?他到底有什麼樣的巫術?
「你到底是誰?」精明的韓說忽然尖聲問道,「我怎麼從來沒在宮中見過你?你將皇上御筆拿出來給我看!」
原來,他們是有備而來。無論東宮和長樂宮地下是否曾經埋過刺血偶人,今天江充的侍衛都能「發掘」出來。
「皇上招來望氣者,在期雨台上俯瞰,說宮中有巫蠱妖氣,其氣來自東方。東方只有長樂宮和東宮兩處宮室。」江充微笑著告訴我,「所以皇上發詔,命我九*九*藏*書帶領宮中侍衛,將長樂宮和東宮全部搜查一遍,看是不是有什麼宮女和宦官、侍衛心懷私憤,詛咒皇上。皇后,這一個月來,皇上龍體不安,夜晚總是從睡夢中驚醒,說有人持劍刺他,想來,必有人在背後使用巫術。」
「好!」江充接過這卷信,將臉轉向坐在一旁的按道侯韓說,「侯爺,你跑一趟如何?這頭功就送給你了,將大逆不道的太子廢了,有你的好處。」
闖進我寢宮的,是鉤弋宮的黃門令蘇文。
「母后!」太子據在我的衣服上擦乾眼淚,撫摸了一下我的白髮,抬起頭說道,「請你速速派遣長樂宮的所有侍衛,跟隨我保護東宮和長樂宮!將皇宮中所有的馬匹、戰車、弓箭和刀槍劍戟都運至東宮,孩兒要為自己、為母后、為大漢拼上一場!」
「還有沒想到的好東西,江都尉看,這兒有一份帛書,」蘇文興奮地說著,從懷裡掏出一卷白綾錦寫就的書信,「大部分是太子和衛伉、諸邑公主來往的信件,信上都是大逆不道的話。你趕緊命人套上三匹快馬,到甘泉宮去稟報皇上!」
我也心下一怔,確實,我從來沒有見過這條威風凜凜的大漢,只是他的身形讓我有幾分眼熟。
「據兒!」我用盡全身的力氣叫道。
江充似乎從使者的冷漠里發現了一點什麼,抬起頭來,放低了聲量:「長樂宮還沒有發現什麼,但已經掘出了一處香壇的舊址,馬上就能掘出大批罪證了。」
钁頭碰著石板地的「噹啷啷」巨響聲充滿了長樂宮。
「江充,你在宮中大掘三日,發現了什麼?」使者大聲問道。
「水衡都尉江充、按道侯韓說、御史章贛,領了皇上的聖旨,要搜查宮妃們的住處和地下,看還有什麼人私下裡埋著偶人,詛咒皇上。」寢宮的簾外,幾個人影大踏步地走了進來,領頭的是江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