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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可疑的病人

第六章 可疑的病人

「可是,他的情況您也看見了,連我的名字都記不住,怎麼可能記住那封信的內容呢?」
一直沒有說話的佟愛貞在一旁說:「你剛才去過了,怎麼又要去?」
佟文閣從廁所出來,挺胸抬頭,甩著胳膊,雄赳赳地走了回來。金亦英迎上前去,「文閣,別這樣走路。」
「好的。但是,如果老佟說不出來,那您準備怎麼去調查呢?」
「趙大夫。」佟文閣趕緊叫了一聲,臉上還流露出不好意思的神態。
「我說的是那封信。」金亦英忙說。
「是的,就是我到聖國那天看到的。那天是老羅到機場接的我。路上,他把那份起訴書交給我,說是法院通知他去取的,還問請不請辯護律師。我告訴老羅,我已經請了一個很有名氣的律師,讓他把起訴書寄給你。當時,我還不知道老佟究竟病成了什麼樣子。也許,我不該讓他寄給你,讓你白跑了一趟。」
「買兩根兒!你現在就去吧。」
「我就想當一輩子老師。不怕您笑話,我還作過一首詩呢,寫的就是我對校園的感情。」
「記住了?」
「醫院不是有結論了嗎?」洪鈞看著金亦英,故意反問了一句。
「不,我不是那個意思。我覺得計算機和詩歌之間的差別應該很大!一個是非常嚴謹的邏輯思維,一個是無拘無束的形象思維。」
金亦英在一旁拉了佟文閣一把,「你不能一見面就叫別人給你買冰棍兒。讓人家笑話!」
「其實我也挺喜歡教書的。」洪鈞說的是心裡話。
「這不是趙大夫嘛!怎麼說姓黃呢?」佟愛貞在旁邊小聲提醒。
「我叫金亦英。」
「那也說不定。也許,那封信還能刺|激他的九*九*藏*書大腦,使他恢復記憶呢。」
「我要奶油的,行嗎?」
「行。」
「是嗎?我可不敢抱這種希望。不過,我明天可以把信拿來試一試。」金亦英看著街上過往的車輛,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如果老佟不願意幫咱們解開這個謎的話,那我就只好自己去尋找答案了。看來,我還得去一趟聖國市。對了,您知道那份起訴書副本是誰寄到我們律所的嗎?」
「是啊。信是他寫的,他應該清楚是什麼意思啦。」
「老佟的信里好像有些佛教的內容。」
「你敢打我?」
「買!我這就去給你買。」趙大夫笑著走了。
「你是好人。」佟文閣的樣子非常天真。
「老佟是研製達聖健腦液的人,竟然變成了這樣,真讓人難以置信。」
「老佟對佛教挺感興趣。聖國市北面的山上有個寺,他經常去。不過,他也不信佛教。」
佟文閣突然又笑了,「我也不打人。我嚇唬你。我也是好人。我要上廁所。」
「我不懂醫學,但是在電影里看過。在我的印象中,這種病一般都是因為大腦外傷造成的,對吧?」
「是嗎?金老師,我沒想到您的興趣還挺廣泛。我以為……」
「叫……我忘了。」
「說不定會有意外的結果呢!您明天讓他看了之後再給我打個電話吧。」
金亦英看著丈夫的背影,問洪鈞:「洪律師,您是不是覺得他很可笑?其實他這已經好多啦。剛搶救過來的時候,他什麼都不知道,連大小便都不知道。現在他能這樣,我已經很知足了。」
「不認識。」佟文閣連忙改了過來,然後小聲問妻子,「你還給我買冰棍兒嗎?」
九九藏書洪鈞在一旁觀察佟文閣的舉止和神態。他覺得,如果不考慮說話的內容,佟文閣似乎沒有不正常之處。他的腦海里不由得升起一個問號:這真是一個精神病人嗎?他記得在電影里看過類似的情節,好像叫「失憶症」。有些失憶症人是長期的;有些失憶症人是暫時的;還有些失憶症人是偽裝的。現實中真有這種病嗎?應該去找專家問問。另外,金亦英對丈夫說話的態度也讓人感覺不自然,因為佟文閣畢竟是個年近五十的人了。這兩人是在演戲嗎?還有那個佟愛貞,面無表情,不言不語,不像是病人的姐姐。總之,這三個人都有些不正常。有人說,正常人進了精神病院,也就都變得不正常了。
「大夫是這麼說的。」
洪鈞覺得佟文閣剛才伸手指的動作有些眼熟,但一時又想不起在何處見過。他認為自己不便久留,便告辭了。
「我幹嗎要打你?好人都不打人。」
「大夫說,很難。」
這是一間單人病房,不大,室內的陳設也很簡單。門邊的椅子上坐著一個中年婦女,皮膚挺黑,不胖,但很健壯,像個職業運動員。裡邊的床上坐著一個中年男子,國字臉,濃眉大眼,鼻直口方,前額很寬,頭髮很黑也很密。他穿著一身淺藍色病號服。他就是佟文閣。
「我是你什麼人?」
「金老師,我還有一個問題:老佟為什麼老要吃冰棍兒呢?他一直就這麼喜歡吃冰棍兒嗎?」
「那你給我買冰棍兒嗎?」佟文閣伸出一個手指放在面前,很認真地問。
這時,佟文閣突然轉過身來,很神秘地對洪鈞說:「她是我愛人,對我可好啦,還給我買九-九-藏-書冰棍兒呢!你給我買冰棍兒嗎?」
「對啦!那我叫什麼名字?」
「你這麼一說,我倒想起來了。我和老佟交朋友的時候,他曾經給我講過他小時候的一件事兒。有一次,他們全家去北海公園玩兒,天氣很熱,他看見別的小孩兒吃冰棍兒,也想吃。當時他們家生活比較困難,他也知道,所以他忍了半天才說出來。但是他爸說不行。他很少向大人要東西吃,所以覺得很難堪,便站著不走。他媽來拉他,他一掙巴,結果跪在了地上。他爸氣壞了,二話沒說就帶他們回家了。到家后,他爸怒氣沖沖地把他叫到面前,訓斥了一頓。說他沒骨氣,古人不為五斗米折腰,他卻為三分錢的冰棍兒下跪。還說他日後一定是個只知道跟著別人屁股轉的哈巴狗。最後,他爸還用銅戒尺重重地打了他的手掌三下。他覺得非常委屈,因為他根本沒想下跪,他也不知道當時怎麼就跪到了地上。老佟對我說,那件事兒給他心靈上的打擊特別大,他一輩子都不會忘記。當然,他並不記恨他爸,實際上他後來對他爸一直很孝順。他對我說,父母最容易犯的一個錯誤就是錯怪自己的子女。我覺得他這句話挺有道理。」
「以為我就是個書獃子?或者是個家庭婦女?」
「有道理。對了,您信佛教嗎?」
「金亦英。」
「這已經很不錯啦。」趙大夫說。
「買!」
「羅太平,是我讓他寄的。」
北醫三院的精神衛生研究所既是一個科研機構也是一個醫療機構。它坐落在北三環路和北四環路之間的一條不太寬的馬路邊上。一道鐵柵欄默默地將它與外界隔開。在那幾乎總是關閉的大九九藏書鐵門內,矗立著一棟白色的樓房。
金亦英在後面說:「大姐,他自己行,甭管他。」但是佟愛貞還是跟著弟弟走到廁所門口。
「這麼說,您已經看到起訴書了?」
「瞎說!你第一次見到洪律師,怎麼會認識呢?人要誠實,不認識就說不認識。」金亦英彷彿是在對孩子講話。
「他還能康復么?」
「大夫說,他這是大腦受感冒病毒侵害造成的。」
佟文閣衝著大夫的背影做了個鬼臉,然後跟在佟愛貞的後面走進病房。
「其實,達聖公司也曾經想調我過去,他們需要搞計算機的人。但是我不想去。一方面是為女兒著想,她今年上高三,中學教育當然還是北京的好。另一方面嘛,我也離不開學校的工作,我喜歡教書。」
「行。不過你別一見面就要冰棍兒,你得先回答我的問題。」
「記住了。」
洪鈞把汽車停在醫院對面的馬路邊,下車穿過街道,從門衛室旁那扇開著的小門走進去。他在白樓門口見到金亦英,然後兩人一起來到樓上的住院部。
「我是你的什麼人?」金亦英強調了「你」字。
「那也不能算白跑。我們律師辦案,總是要到法院去閱卷的。再說了,聖國市風景優美,值得一看。對了,您為什麼一直沒有調過去呢?」
「噢,那封信。對了,您為什麼不去問問老佟呢?」
「我沒有打你,我在叫你。」金亦英昂起頭來,繃著臉,看著丈夫。
佟文閣站起身來,很認真地看著洪鈞,「認識。」
「我有尿。」佟文閣說著就往外走,佟愛貞忙起身跟了出去。
進屋后,金亦英先小聲把洪鈞介紹給門口的女子。她是佟文閣的姐姐,名叫佟愛貞。然後九*九*藏*書,金亦英提高嗓音對丈夫說:「文閣,你看是誰來看你啦?是洪律師。你認識他嗎?」
「其實他原來並不喜歡吃涼東西。他這人有點兒胃寒,冰棍啊,冰淇淋啊,冰激凌啊,他很少吃。」
「問他?」
「我可不這麼認為。其實,計算機語言和詩歌語言之間有很多共同之處。最起碼來說,二者都追求形式的美和內容的美。而且,計算機也可以表達形象思維的東西,詩歌也要有嚴謹的邏輯思維做基礎。洪律師,我說得對嗎?」
洪鈞從側面看著金亦英。他覺得金亦英對丈夫的態度並不像他原來想象的那樣。誠然,他也說不清金亦英的態度應該是什麼樣子,但總感覺不對頭。他對金亦英說:「金老師,要不是親眼見到,我很難想象他會是這個樣子。他這是失憶症嗎?」
「你是我的——愛人。」
「是啊,我的朋友們聽說了,也都不相信。大夫說,他現在的智力水平,只相當於幾歲的孩子。」
佟文閣想了想,「姓黃。」
佟文閣猛地轉過身去,舉起拳頭,瞪著眼睛,對妻子說:「你打我?」
金亦英送洪鈞下樓,站在樓門口,她問洪鈞:「您覺得怎麼樣?能查出來嗎?」
洪鈞微笑著說:「買,但我不知道你想要幾根兒啊。」
洪鈞被金亦英的話感動了,他也有過被父母錯怪的時候。他看了一眼手錶,很認真地說:「金老師,那我明天就等您的電話了。再見!」
這時,一位醫生走了過來,笑著說:「佟文閣,你已經好多了嘛!我問你,我姓什麼?」
「那他為什麼老說要吃冰棍兒呢?難道他以前在吃冰棍兒的時候受過什麼強烈的刺|激嗎?」
「不信。您問這個幹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