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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玄奧的讖語

第十一章 玄奧的讖語

老和尚笑道:「出家人已斷俗緣,哪裡還有什麼老家?貧僧雲遊四海,但多在北方,到本剎不過10年而已!」
洪鈞在寺院里觀看一圈,走進大雄寶殿。殿內光線昏暗,空氣中飄浮著很濃的香味。一位中年僧人坐在門后的凳子上,正在不緊不慢地敲打著手中的木魚。他見洪鈞進門,便起身作揖,並隨洪鈞走到香案旁邊。洪鈞掏出一張50元的人民幣,放入香油箱。僧人連忙把一炷香遞到洪鈞手中。洪鈞接過香,點燃后插在香爐上,然後向後退了幾步,虔誠地衝著佛像合掌鞠躬,口中還念念有詞。拜完之後,洪鈞對僧人說,他有事想向法師請教。那位僧人聽不懂普通話,而洪鈞只能講一點廣東話,所以他連說帶比畫之後,仍未能使僧人了解他的意思。於是,那僧人讓洪鈞稍候,轉身走了出去。幾分鐘后,他帶著一位留著長須的老和尚走了進來。
「是的,香港城市大學。」
聖國寺不太大,只有南北兩進院落。寺院的大門就開在最南面的韋馱殿,殿內有四大天王的塑像。穿過該殿便進入前院,正面是大雄寶殿。院子中間有個一人多高的銅香爐,裊裊香煙在上空縈繞。香爐前有個紅木箱,上面有「功德箱」三個大字和「廣種福田」四個小字。大雄寶殿正門兩旁的大紅柱子上寫著一副對聯,右邊是:「如來座中華藏莊嚴世界海」,左邊是:「菩提樹下寂靜光天解脫門」。殿內中央供奉著三世佛祖,佛像前有香案、香爐和香客跪拜用的團墊。這裏也有一個「功德箱」,透過兩邊的玻璃可以看見裏面有各種各樣的錢幣,箱子上面的小字是「廣結善緣」。佛像兩旁的圓柱上又有一副對聯,右邊寫的是:「空色本同歸空即色|色即空有誰見及」,左邊寫的是:「佛心原不二佛是心心是佛唯聖能之」。佛像上方還有一個橫匾,上書四個大字:「作如是觀」。佛像兩旁的空間擺放著講經的座椅、條桌和木墩,前面還有一個懸鼓和一個掛鐘。佛像後面供奉著千手千眼菩薩,並有一門通向後院。前院的東側殿里供奉著藥師佛,西側殿里供奉著觀音菩薩。後院則是僧人起居的場所。後院的角上有一小門,門外還有一條山路通往北面的山下。
「他們談的是什麼?」
「都是你見過的人啦!一位是市長曹大人,一位是達聖公司的孟老闆嘛。」
「大師九_九_藏_書的話非常深奧,我還無法完全理解。不過,我覺得佛家思想是很有哲理的。像您講的蒙昧與明智的關係,就很有道理。對了,您還記得佟文閣他們那次來的日期嗎?」
「戰鬥一打響,你自然就知道了嘛。」
汽車沿寬闊的聖北大道向東行駛。不時有轎車從對面駛過。洪鈞覺得車內的氣氛有些沉悶,便另外找了一個話題,「昨天我在大街上看到一輛新型的賓士牌轎車,非常漂亮。在北京都很難見到的。」
「他最近得病了。」
「啊,不不!是朋友!洪律師,你下山?好好,再見!」羅太平很快地說了幾句,便急忙往上走了。那兩個人從洪鈞身旁走過時,都投來審視的目光。
「以前極少,這幾年才多了一些。」
老和尚接過紙條。由於殿內光線太暗,他便走出殿門,閱讀紙條上的字:「馱謨蟻陸塹暮詰閔稀。提示:後退半步,海闊天空。」他反覆念了兩遍,又沉吟半晌,才緩緩說道:「此語甚為玄奧,貧僧也只能試解一二。這九個字似乎可以分為三組,即:馱謨蟻;陸塹暮;詰閔稀。『馱』者,負重也,『謨』字疑可通『莫』,『蟻』即螞蟻,那麼這三個字的含義便可以解釋為『負重莫過於螞蟻』。『陸』通『六』,『塹』指溝壑,『暮』則有垂暮與臨終之意。依佛家思想,俗欲猶如淵壑,所以這『陸塹』似暗指六欲。而『陸塹暮』則可解釋為『六欲即滅』。唯有最後三字難解。『詰』者,盤問指責也,而『閔稀』實難參悟。若說它假語『閩西』,似乎過於淺薄。不過,此地確實在閩西。當然,還要看施主此語得自何處。至於『後退半步,海闊天空』,此乃佛家倡導之思想。但是以『半步』代替人們常言之『一步』,說明寫此讖的人對佛家思想已有極深的領悟。有進必有退,有得必有失。我佛主張,世界上一切事物都是依靠因緣而存在的。唯有因緣存在,才會有事物的存在。如果沒有因緣,則不會有任何事物。因此佛說,『因緣合,則生命始;因緣散,則生命終』。阿彌陀佛!」
「什麼人的?」
「我好像聽你說過啦。是去講學嗎?」
北聖山不高,但林木茂密,顯得鬱鬱蔥蔥。山的南麓修有一條石階小路,彎彎曲曲地通向山頂。半山坡處有一片墓地,其中那些新建的白色石碑、石亭和石read.99csw.com像,在綠樹叢中顯得突兀怪異。墓地旁邊是一片松樹林,其顏色顯然比周圍都深許多。山頂的平地上有一處紅牆黃瓦的建築,那就是聖國寺。
「我有一個朋友在聖國市工作。他就是北京人,而且他對佛教很感興趣。在北京的時候他就經常到寺廟去拜佛。我聽說,他也常到聖國寺來,不知大師認識不認識。他的名字叫佟文閣。」
羅太平聽到洪鈞的問話,不自然地笑了一下,「啊,是去爬山。」
洪鈞站在停車場邊,抬頭觀望北聖山。
洪鈞邊走邊想,忽聽下面傳來隱約的說話聲。他轉過石階路的一個拐彎處,看見下面走來三個人。那三個人也看見了他,便停止說話。快走到對面時,洪鈞認出那走在中間的人是達聖公司的副總經理羅太平,他旁邊走著一個中年婦女和一個男青年。洪鈞停止腳步,主動打招呼:「羅總,您好!這麼晚了,你們還去爬山嗎?」
「是那種體積比較小的賓士吧?」
汽車向東行駛了大約半個小時,然後向北拐,很快就來到了北聖山下的停車場。剛下車,鄭曉龍腰間的尋呼機響了。他摘下來,看了看來電的留言,皺著眉頭說:「是我們大老闆。你等等,我得去給他回個電話。」說完,他向馬路對面的公共電話亭跑去。
鄭曉龍快步走了回來,面帶歉意地說:「我不能陪你上山了。上級通知,讓我明天去香港。我得趕緊回去準備啦。」
「施主說的是達聖公司的佟總工程師吧?」
「那得看什麼人啦。那輛車是港商送給市政府的,別人都不敢坐嘛。我們曹大人說,閑置也是浪費,他就坐上了嘛。曹大人有一句名言——想當年,我們的父輩拋頭顱,灑熱血,打下了江山;現如今,我們不享受,讓誰享受啊!曹大人可是敢說敢做的啦!」
「好,香港再見。」洪鈞接過紙條,用力和鄭曉龍握了握手。
洪鈞說:「我的朋友得到一句讖語,但是看不懂,讓我解釋。我也看不懂,所以來向大師請教。」說著,他從衣兜里掏出事先寫好的紙條,遞了過去。
「難道這裏面還有什麼名堂嗎?」
洪鈞看了看羅太平身旁的女子和青年,又問:「這是您的太太和孩子?」
老和尚講一口頗為標準的普通話。他與洪鈞施禮后問道:「請問施主有何見教?」
洪鈞看過旅遊手冊上關於聖國寺的介紹。聖國read.99csw.com寺始建於明朝,後來兩次被毀,一次是在清朝末年,一次是在「文化大革命」期間。1985年,它由當地政府撥款修建。如今,寺里住著多位高僧,香火十分旺盛。逢年過節,進香或遊覽者多如潮湧,以至於聖國市公安局都得專門派人來維持秩序。
「學習啦!廣東省檢察院和香港廉政公署合辦的講習班嘛。這一期原來就有我的名字,後來因為要辦這個大案,就把我改到下一期了嘛。剛才大老闆說,上面決定,這期一定讓我去,說是照顧長年戰鬥在反貪鬥爭第一線的同志啦。」
「認識。他喜歡爬山,幾乎每個星期天的下午都要到本寺來,而且經常和貧僧探討佛學中的問題。不過,他已有相當一段時間沒來本寺啦。」
「我後天也要去香港。」
此時,夕陽已經落到天邊,在一層薄薄的灰色霧帷後面,猶如一個橙紅色的大氣球,靜靜地浮在地平線上。在這「氣球」的映照下,霧帷的邊緣泛著紅暈,就連腳下的山林和遠處的樓群也都披上一層淡淡的霞暉。這景色既不壯觀,也不奇特,但是很讓人眷戀,似乎它有一種可以浸入心靈的魅力。洪鈞情不自禁地駐足觀望。只見那橙紅色的球體緩緩下沉,底部漸漸消失在灰色的霧帷之中。於是,那個圓球變成了越來越小的半圓形,又變成了越來越小的三角形,直到最後變成灰雲後面一個若有若無的紅點。洪鈞眨了眨眼睛,似乎仍不相信那巨大的「氣球」就這樣無聲無息地消逝了。然而,那灰色的霧帷中已經看不到任何紅色的痕迹。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邁步向山下走去。
「那好哇,我們到香港再聯絡吧。」鄭曉龍掏出小本寫了幾個字,然後把那張紙撕下來遞給洪鈞。「如果你在香港找我,可以給這個人打電話啦。我有一種預感,咱們倆大概會成為一個戰壕里的戰友啦!」
「你的工作怎麼樣?還在反腐敗嗎?」
「所以我這次來的任務很輕鬆,就代表金老師和達聖公司簽一份協議,關於佟文閣的醫療費和生活費的。」
「我不知道,不過,有人知道的啦!」
小路旁邊立著一些燈柱,但是還沒有拉上電線,因此在太陽落山之後,這林間小路很快就被暮色籠罩了,而且越往下走越顯得光線昏暗。洪鈞在心中思考著老僧人的話語。他想,按照老僧人的解釋,佟文閣好像要告訴妻子,九*九*藏*書他背上的負擔太重了,已經感到心灰意冷,而這一切都應歸罪於聖國市的什麼人或什麼事。這種解釋似乎不無道理。可問題是佟文閣為什麼要用這麼隱晦的語言來告訴妻子這句話呢?他有這個必要嗎?這句話里並沒有怕別人知道的內容啊。難道他只是想用這種故弄玄虛的方法來和妻子開個玩笑嗎?再有,他為什麼又說『後退半步,海闊天空』呢?這種豁達的態度顯然與前面的感覺不太協調。另外那個男人是誰?白頭髮的中年男子,難道是孟濟黎嗎?他們到這裏來幹什麼呢?
老和尚閉目回憶片刻,說道:「應該是在7月初。」
「反腐敗,就是很危險嘛。但是,不反腐敗,同樣很危險啦!」
「是個中年男子,應該是本地人。我記不清他的相貌了,好像他長了不少白頭髮。進香后,貧僧見佟施主心事重重,本想開釋幾句,但那位施主似乎有急事,催他快走。貧僧不便挽留,就送到門口。不過,他們出了寺門之後並未立刻下山,而是站在外面談了起來。」
「您認識那個人嗎?」
「這個地方的北方人好像並不少。」洪鈞考慮著如何把話題引到佟文閣的身上。
「大師,佟文閣得的是一種很怪的病,記憶力幾乎都喪失了。大夫說,治療他的病,最好的辦法就是用他過去生活中印象比較深刻的事物來刺|激他的大腦。既然他經常到這裏來,我想他對聖國寺的印象一定非常深刻。大師,您能不能給我講講他最後一次到這裏來的情況。也許我回北京后可以把這些情況告訴大夫,讓他們在治療中使用。」
上車后,鄭曉龍說:「你上次好像對聖國寺不太感興趣嘛。這次為什麼又想去了呢?」
「但願我別稀里糊塗就陣亡了!」
「對,對!大師也認識他?」
「謝謝大師!」洪鈞告辭老和尚,走出聖國寺的大門。
「不認識,以前沒有來過。」
「你去香港幹什麼?」
「出家人不聽無根之語,所以貧僧當即返回大殿了。」老和尚停了一下,又說,「佟施主得的是痴迷之症。我佛認為,痴迷乃心靈的疾病,其形成果,就是痛苦。按照佛家的『十二緣起觀』,無明、愛、取,皆為痴迷。所謂無明,即雜染心。所謂愛,即希望愛欲。所謂取,即固執與偏愛不舍。而其中又以無明為首。無明又曰蒙昧意志。因此,人若想免除生老病死之苦,必須將蒙昧意志漸漸修read.99csw•com行而成般若明智。明智起,則無明滅。明智與無明,猶如光與暗之不可共存,有光則暗滅,就是這個道理。阿彌陀佛!」
「當然要反啦!既然有人搞腐敗,就要有人反腐敗嘛。我們最近很忙啊,上了一個大案嘛。這一次,大老闆下了決心,要動一動老虎的屁股啦。」
鄭曉龍開車離開聖國賓館,拐上聖北大道。「我聽說,佟文閣病了,案子也中止審理了。這種事情真是不可預料的啦。」
「對。大師的老家好像也在北方吧?」洪鈞問了之後覺得有些唐突,便又補充道,「因為您的普通話說得非常好!」
10月8日,星期天。雨停了,陽光又帶來了暑熱。下午3時,洪鈞在聖國賓館門口見到開車前來的鄭曉龍。
鄭曉龍開車走了。洪鈞沿著樹林間的石階小路向山上走去。
「當然有啦!你別看聖國市地方不大,好車很多啦。不過,你說的那種車,聖國市只有兩輛哦。」
洪鈞繼續往山下走去。他的心裏覺得有些奇怪,便不住地回頭觀望。他發現羅太平三人離開石階路,走進旁邊那片黑黢黢的松樹林。洪鈞不由自主地停住腳步。看著那些在林木掩映下的白色墓碑,他考慮是否應該過去看看。這時,一陣晚風吹過,他的後背生起一種涼颼颼的感覺。他快步向山下走去。
老和尚打量一番洪鈞,面帶微笑說:「聽口音,這位施主是北京人吧?」
「呵,生老病死,在劫難逃。阿彌陀佛!」
「那就得看你的作戰經驗嘍,當然還有運氣啦!」
老和尚想了想,說道:「佟施主一般是在星期天下午來本寺,但那天不是星期天,而且比較晚,也是太陽快落山的時候。進殿之後,他和另外一位施主都進了香。以往他總是一個人來,但那天還帶來一個人。」
聽了老和尚的話,洪鈞似乎對這讖語有了一些理解,但是仍很模糊,一時難以把握。不過,他從心裏佩服老僧人的學識。他以前就聽說出家人中大有學識淵博之人,這次也算眼見為實了。他誠懇地說:「謝謝大師的指教!」
「那不是很危險嗎?」
「對,黑色的。沒想到聖國市還有這麼豪華的汽車!」
「那個人長什麼樣?」
「達聖公司可不缺錢啦!」
「可是我現在還不知道這戰壕對面是什麼人呢!」
「我聽說,政府官員配車都是有標準的,不能坐賓士吧?」
洪鈞說:「周末沒事兒干,去爬爬山也不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