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玩具！」中山章二出言恫嚇，卻似乎突然想到某件事，從而拉下臉，「嗯？稍等一下。」

沒反應也在所難免，志木面前並沒有嫌犯中山章二，只有警車骯髒的擋風玻璃。玻璃一角掛著烏賊川神社的交通安全符，也是志木目前眼中的「虛擬嫌犯」。坐在駕駛座的志木，一直衝著這個「虛擬嫌犯」練習拿出逮捕令的帥氣動作和招牌台詞，這種懶洋洋的努力很像考生在考試將近時臨時抱佛腳。但當事人非常認真，即便旁人看來像在胡鬧。

還是沒反應。

「可是，難道他跳樓了？」志木同樣看向下方，「哎呀！」

「你們兩個在啰唆什麼，有種就放馬過來，老子還有子彈！」

「就、就是他，警部，我們上！」

室內隨即傳來走音的回應聲。

中山章二背對鋁製門窗站著，拿著一個「看起來像是手槍的物體」，「看起來像是槍口的部位」筆直地瞄準志木。

「沒這個必要。」砂川警部斷然駁回，「聽到剛才兩聲槍響的居民應該早就打一一〇報警了，支援遲早會來。不過聽好了，必須在支援抵達之前憑我們自己的能力解決，否則就沒面子了，對吧？」

「嘿，歡迎回來，比我預料的早啊。」

他在那邊獨自表演《無仁義之戰》，刻意裝出的廣島腔很生硬。畢竟他是在烏賊川市土生土長的。

「現在不是表達佩服的時候。」

志木遵照砂川警部毫無道理的建議，將逮捕令工整地折好，小心翼翼地收進西裝內袋。

「這樣的話，那把槍果然是八連發的，他剛才朝我們開了兩槍，所以……必須考慮那把槍里還有六顆子彈。」

「哦哦，不愧是警部！」

砂川警部說得沒錯，這裡是四樓，無處可逃。志木跟著進門，大步走過木板走廊，打開右首邊的夾板門，一個人衝進房內。裏面是間簡陋的榻榻米和室。

「呃，會嗎……」

「話說回來，嫌犯一直沒回來啊。」志木看了看手錶，時間是將近晚上八點，「都等兩小時了，他在做什麼呢？」

「確實不對勁，而且他沒開第三槍。」

「唔唔！」砂川警部蹙眉低呼，「喂，志木，狀況不對勁，怎麼變這麼安靜。太安靜了。」

「喂，中山章二，把槍扔掉，你被包圍了。」

「要是道歉就能了事，就不需要警察了！」志木貿然謝罪，反而激怒了對方，中山章二重新架起手槍。

志木環視周圍，卻沒發現任何東西。附近頂多隻有電線杆的影子稱ｒead•99csｗ.ｃoｍ得上是暗處，完全沒有足以藏手槍的縫隙。

三天前，中山章二在市區酒館鬧事打架，用空啤酒瓶接連打倒兩個流氓之後逃逸，這兩個流氓立刻找當地大哥求助，卻沒被當回事兒。憤恨不平的兩人改為跑到警局乖乖報案，要說丟臉，確實很丟臉。

「哇哇哇！慢、慢著！冷靜下來！」

「沒錯，只有兩個人就說『包圍』確實太誇張了。那個傢伙明明很激動，卻能在奇怪的地方保持冷靜。」

大概是聽到槍聲的居民報了警吧，這時，好幾輛警車呼嘯著刺耳的警笛聲慢慢靠近，志木的焦慮已完全表現在了臉上。

接著，砂川瞽部把半張臉伸向室內。

「你忽然變這麼強勢，看起來比我還危險。」

警方當然不能置之不理。老實說，與流氓的衝突，最好是當事人自行解決，但事到如今也沒辦法了。警方沒什麼興緻地展開調查，輕易就查出了中山章二。向法院申請逮捕令之後，法院不甘願地開出逮捕令。

身高一米六五，體格細痩，且O型腿，拎著一件破破爛爛的外套，髮型是傳統的工匠頭（也就是平頭），頭髮略顯斑白。

「總、總之，我們是警察！」志木釆取強硬態度，「你是中山章二吧？是吧，沒錯吧？……總之我有逮捕令，乖乖束手就擒吧！」

中山章二是一家小型金屬管加工廠的廠長，年齡四十一歲，離婚，目前單身。將父親兼高明師傅傳給他的工廠管理得很好，美中不足之處是酒品很差。

「不，有一點點不同哦，一點點。」

「怎麼可能，這裡是四樓啊！」

「什麼？兩、兩個人就能包圍？」對方過於肯定的反駁，使得砂川警部縮回了脖子。

「不、不會吧！」志木蹲下大喊，「射齣子彈了……不是玩具！」

「但他現在確實沒在屋裡……」砂川警部上半身探出開啟的窗子，「啊！」

工廠的下班時間是晚上六點，最近經濟不景氣，肯定不用忙到加班。按說嫌犯這時候該回來了。

他說完真的扣下扳機，槍聲在狹窄的室內回蕩，子彈粉碎了放在志木身後桌上的花瓶。不知道這槍沒命中是因為他過於激動，還是志木過於走運。先不說這個……

志木正想著，一名男性從他們的警車旁經過，背影很像任職于小工廠的師傅。

「你是笨蛋嗎？」砂川警部用槍托輕戳志木胸口，「你不是也有槍？就在這裏。」

「警部，雖然我覺得不可能，但……該不會是碰巧經過這條暗巷的某人，撿起屍體旁邊的手槍逃走了吧？」

志木伸手確認西服內袋裡的逮捕令，不知道那個人在看到這張逮捕令時會露出何種表情。志木想到這裏，心九_九_藏_書跳自然加速，這時候的志木完全忘記受害者是個「丟臉的小混混」，嫌犯是「四十一歲的單身男人」，罪狀只是「傷害及毀損罪」。無論是殺人案、違反道路交通法，還是傳銷，不管罪狀大小，逮捕嫌犯的喜悅都不會改變，這就是志木刑警的價值觀，這樣的他或許很適合當警察。

兩名刑警爭先恐後地衝進室內，不祥之感已經成真，屋裡空無一人，只有向南的玻璃窗開著，吹進來的輕柔晚風搖曳著粗糙的窗帘。

「差異太小，根本聽不出來。先不說這個……」砂川警部忽然坐直，瞪著晚輩，嚴肅地告誡，「志木，你再這樣反覆預演，那張重的逮捕令還沒正式使用就會被你玩爛，等到真正要逮捕嫌犯的時候，你拿出來的逮捕令皺得像張老舊地圖就不像樣了，對吧？」

「警部，請問一下……」志木衝著坐在副駕駛座、無奈到微閉雙眼的砂川警部詢問，「依照警部的判斷，哪種比較有效？」

志木如脫兔般沖向嫌犯，從內袋裡抽出皺巴巴的逮捕令，說出剛才反覆練習的台詞。不，這隻是他的幻想，實際是……

這是初春的三月十日，平凡無奇的非假日傍晚發生的事。

但他們不能就這樣傻乎乎地盯著恐怖的屍體。

另外，警方還在四〇三號房裡發現了另外幾把手槍。藏槍的抽屜里共有五把槍，都是名為「Cole Government」的自動手槍——

但志木說這番話的魄力不太夠，無法讓嫌犯安分聽話。一開始愣住了的中山章二也立刻掌握了狀況，下一瞬間就開始反擊。他揪起志木的襯衫領口，先往自己這邊拉，再用力往前推。志木就這麼向後倒在水泥走廊上，並殃及隨後跟來的砂川警部。

兩名刑瞥的視線前方，是公寓後方的暗巷。被路燈微微照亮的暗巷裡，一名男性擺出「K」字形，就這麼躺著，一動不動。

「話雖這麼說……」那邊，室內的中山章二似乎已經完全氣昏了頭。

各位讀者應該記得，關東某縣有一座似乎存在又似乎不存在，也可能是曾經存在的烏賊川市。警方與部分市民歷經三天奔波，最終得出意外結局的那件密室命案，各位也不可能忘記。

男性從殺風景的玄關進入鋼筋水泥公寓，內部沒有電梯，鐵制螺旋梯是唯一通往四樓的路，所以很容易跟蹤。男性腳步輕盈地跑上樓，後方的刑警們保持距離跟上去。這名工匠打扮的男性一路爬到三樓，沒往後面看一眼，繼續爬階梯上四樓。志木此時已在心裏確定。

兩人分別抓住屍體的手和腳，稍微拉起來，但屍體底下沒有任何東西，就只是沾滿血的柏油路面。兩人搜了一九-九-藏-書遍屍體，也沒藏在身上。

燈光昏暗無法確認，但幾乎可以肯定，那就是墜樓的中山章二。

「既然這把槍已經被發現，我也完了，我要殺掉你這傢伙再自殺！」

「啊？」對方愣了一下，這是合理的反應。

毫無反應。志木這才發現四周安靜得鴉雀無聲。中山章二不再模仿菅原文太了？

「請求支援吧，支援！」

沒有反應。只有志木的聲音在空虛地回蕩。

「我們是烏賊川市警察。」志木刑警說著，迅速從西裝內袋裡取出一張文件，「中山章二，你涉嫌傷害及毀損罪，這是逮捕令，乖乖束手就擒吧！」

「這一刻終於來了，唔嘿嘿，我亢奮起來了。」

「那個傢伙居然從窗戶逃走了！」

志木放棄說服他的念頭，以排球比賽中撲身救球的動作翻身，暫時撤退到走廊上。槍聲再度響起，這一槍擦過木門邊緣打進白色牆面，這是第二槍。

「是的，中山章二說過『老子還有子彈』。不過警部，這下麻煩了，私造手槍流人社會，這是最壞的狀況吧？而且無從得知槍會被用在哪些地方。」

「慢著，再等一下，嫌犯住四〇三號房，等他站在那扇門前，才是一決勝負的時候。」

這時，許多警察抵達現場。警方立刻封鎖了整條暗巷，進行現場勘察，同時在四〇三號房間與現場周邊仔細搜尋手槍。這把最重要的手槍卻不在任何地方。

但也並非毫無收穫。有兩名目擊者證明案發時有人踩著響亮的腳步聲穿過暗巷，這些證詞無疑為「某人撿槍逃走」這項假設增添了一些可信度。但是兩名目擊者對這個「撿槍嫌犯」的形容完全相反，分別是「年輕男性」與「年長女性」。這部分無法確定，只能先認定案發時有人經過現場，失蹤的手槍難以尋回。

「呃……喂，志木。」首先察覺的是砂川警部，「手槍呢？我沒看到。」

「等一下！光看背影無法判斷，別急，先確認他住哪間房再說。」砂川警部偶爾也會提出正確的意見。志木依照警部的指示，靜靜地下車，跟在男性身後，砂川警部則跟在志木身後。

「你別誤會了。」志木拚命嘗試申辯，「我、我們不是因為你、你非法持槍而來，是因為你涉嫌傷害及毀損罪，才來逮捕你——」

兩名刑警瞬間被擊潰，中山章二趁機打開大門衝進室內，兩名刑警立刻起身追過去。

簡單來說，「像不像樣」是砂川警部唯一重視的問題。

「逮捕嫌犯的基礎是『形式』！」

已死的中山章二手中沒有任何東西。

這一時刻來臨了，平頭男確定無疑地站在四〇三號房門前，正從褲袋裡摸索著準備取鑰匙。完全沒有防備，機會來了！

難道read.99csw.com他察覺到了警方的埋伏而逃走了？不，不可能，何況中山章二根本不知道三天前的衝突驚動了警方。正因為不知道，他後來就若無其事地到工廠上班了，繼續處理日常業務，不可能事到如今才想到逃走。

「交給我吧！」

「我、我回來了……那個，警部，現在不是悠閑聊天的時候，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兒！」志木緊貼著牆壁繼續說，「我沒聽說他身上有……」

「嗯，我也不知道，要是知道，就不會只叫我們兩個來抓人了。」

「哼，居然逃進屋，真笨，這樣就是瓮中捉鱉了。志木，千萬別讓他跑了！」

「嗯，很奇怪。」

「沒辦法了。」砂川警部將煙在自備的攜帶型煙灰缸里按熄，「只能用槍來應付槍了。」說完就從懷裡取出手槍。

「你們不是因為這把手槍來找我的？」

「是嗎？」警部微微歪著腦袋，「我覺得手槍的用途沒那麼多。」確實如警部所說。

既然這樣，在那次案件中大顯身手的刑警二人組，也就無須在此贅述。事不宜遲，立即開始講述這個新命案故事……不，慢著，這樣似乎對各位讀者不夠親切。

「我、我們是可疑警察！」計劃全盤傾塌。

「那那那那那、那是什麼？是、是玩具嗎？是玩具吧，沒錯，別做傻事！」

順帶一提，這種手槍可裝填八發子彈，也就是八連髮式的自動手槍。中山章二似乎只私造這種槍，不難想象，被他帶離現場的槍也是這種款式。

一場命案有著類似食譜的發生順序，一具屍體必須經歷一段過程才能登場，前述兩名刑警在這段過程的最開頭部分飾演重要角色，所以照理應當從這裏說起。這段敘述會再度提及兩名刑警的特殊性格。

志木折起文件再度收回口袋，做了個深呼吸之後，又把右手伸入口袋，拿出文件，以更快的速度說：「我們是烏賊川市警察，你是中山章二吧，你涉嫌傷害及毀損罪，這是逮捕令，乖乖束手就擒吧！」

接著，志木隔著車窗，憎恨地看向嫌犯中山章二所住的鋼筋水泥公寓。嫌犯住在四樓某室，但此時室內沒有燈光，表示他還沒回家，而逮捕令在他還沒回家的這段時間里沒有登場機會，現在只能等侍。

「呼，沒有沒有，我很冷靜的。喂！中山章二，聽好了——」

「唔，不是因為非法持槍？」中山章二露出世界末日般的表情，接著怒目相向，「你這傢伙，既然這樣早說啊！害我太早下定論！啊啊，我真是的，居然這麼心急，還以為我私造手槍被發九九藏書現……啊啊！真荒唐！」

「咦，奇怪，沒掉在附近暗處嗎？」

「什、什麼事？」志木聽話地稍等了一下。

的仿造品。是以模型槍為底製造的改造手槍，但都達到了實用級別。估計是中山章二用自己工廠里的機器製作的，這件事再次證明他確實私造槍支，也證明他是位高明的金屬加工師傅。

「不會吧！」

「喂，別做無謂的抵抗……」志木說出刑警的特有台詞，卻在這一瞬間看到了意外的東西，不禁渾身發抖。

「警部，肯定沒錯，他是中山章二。」

經過這樣的來龍去脈，砂川警部與志木刑警就此前來逮捕中山章二。之所以選中他們，應該是上級隨便挑了兩個閑著沒事的人吧，除此之外也找不到其他理由了。

「還不是因為我剛才要念罪狀的時候你沒聽就跑掉了，我也沒料到會是這種結果。總、總之，對不起。」

兩人衝出四〇三號房，沿著螺旋階梯跑下樓，繞到建築物後方的狹窄暗巷裡，立刻趕到倒地的男性身旁。男性確定是中山章二，已經死亡，恐怕是想沿著窗檯逃走卻失足摔落，屍體周圍全是飛濺的血跡，恐怖至極，顯示出墜樓時的強勁衝力。

「警部說得沒錯。」志木像是聽到這番話才首度想起，於是也從懷裡取出手槍，「那我們就一起痛快地修理他吧！這是個好機會，讓這世上的壞蛋們知道，朝警察開槍的人會落得何種下場。呼呼呼，我已經躍躍欲試了。」

「笨蛋，乖乖被捕不就好了……」砂川警部扔下這句話，把無用武之地的手槍收回懷裡，「哎，沒辦法。咱們過去看看吧，看樣子應該死了。」

「你問我哪種有效……」砂川警部緩緩睜開一隻眼，「在我聽來，沒什麼兩樣。」

「哇哇哇哇，警部，您怎麼拿出這麼危險的東西！」

砂川警部一直在走廊抽煙等志木回來。他是什麼時候點上煙的？

已經很熟悉他們的讀者應該會大幅點頭，說：「如果是他們，就有可能。」而首度認識他們的讀者，可能會無奈地覺得「這樣也叫刑警」？這樣很好。

砂川警部貼著牆壁迅速脫下上衣，扔到半開的門后。上衣「啪嚓」一聲落在榻榻米上，卻沒有任何反應。志木有種室內空無一人的感覺，兩名刑警的心中同時掠過不祥的預感。

「啊啊，我知道了。」志木再度看向屍體，「肯定壓在這傢伙身子底下，稍微搬開屍體看一下吧。」

「有可能。」警部馬上就接受了志木的說法，「我覺得正是你說的『該不會』這種情況。至少四樓的房間地上沒手槍，這裡是人煙稀少的暗巷，湊巧有個拿槍的人在面前墜樓，即使目擊者不是手槍迷，一時鬼迷心竅拿走槍也沒什麼好驚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