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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天

第15天

「站住,把東西放下來。」
「謝謝。」
「你住在這裏嗎?住在車庫裡?那邊的是你妻子?」她看見路上有那個女人拉長了的影子。太陽已經快要落山了。他很可能看不清她的臉,但她還是努力笑了笑,放慢了腳步。她不必走那麼快。
「轉身。」他終於說話了。
「是的……」
「你有什麼吃的?」
她幾乎忘記了。忘記了家鄉的黃昏,忘記了孩子們的歡笑,忘記了飄出窗外的收音機廣播,忘記了飯菜的香味,忘記了焚燒垃圾時發出的刺鼻味道,忘記了母親在經歷了無數次悲劇之後一成不變的面容,忘記了她的小村莊。她非常想念它。
還是沒有什麼動靜。那麼,好吧。她想喝水了。
她照他說的做了。她一直高舉著手。從背後開槍,這樣最好,她想。
她看到前方還有更多的殘骸。一塊生鏽的鑄鐵,表面的油漆已經開始脫落。一段彎彎曲曲的輸油管,一半埋在土裡。一段坦克履帶。
「我們給你水,你總得給我們點什麼吧。」那個男人說。他從躲的地方站了起來。
「對不起,夫人,我們沒有地方給你……」
她站在那裡,舉起雙手,看著那人。
「那是就農業方面而言的,但是從長遠來看,在全球範圍內,生化方面的危機正慢慢失控。有些孤注一擲的勢力想投機取巧——」
「那裡面有個水管。你有裝水的東西嗎?」
露辛達剛到這個部門不久,她的待遇和地位比實習警員好不了多少。她今天上夜班,正駛往遊樂場的入口處,去接另一個警員的班。當然,這個遊樂場已經關閉了。所有的公共場所都已經關閉。劇場,學校,任何一處人群容易集中的地方。當局的意思是將人們隔離開來。等一切過去就沒事了。要戰勝病菌,當局認為這是最好的策略了。誰也說不準這樣做是不是有用。她知道大家心裏都是這麼想的,但是,誰也不談論這件事。
「76號,收到,發現什麼情況了?」
她沒費什麼事,就通過了下個小鎮上設立的醫療救護分流站。她戴上口罩,駛過兩排交通隔離錐形筒隔出的道路,又經過了一個用乾草包和防水帆布臨時做成的一個池子,池裡的藍色液體的高度達到了車輪的輪轂罩,聞起來有股漂白粉的味道。警察指揮著她繞過小鎮,經過一座大型的足球場和一隻大儲油罐之後,又回到了主幹道上。
奇怪的是,她一點也不害怕。她靜靜地等著,那個男人好像在思考一道複雜的數學難題。
「今天上午,國土安全部說,發生了生化攻擊?」
寂靜。
他們留下了一條足以讓卡車通過的口子,在這個口子後面是一條通往加油站的小路。這條安全通道的兩邊擺放著橘色反光塑料桶。順著通道的中間線過去,是一個用油桶和垃圾袋組成的彎道。從她的角度看去,她知道她將不得不緩慢地開過去,駛過那個彎道,此時,她將一直處於凱奧特警方的槍口之下。
現在她爬過了一個山坡,到了一條山脊上。這山脊比她想象的要高。她在這裏已經失去了比例感,眼睛也在欺騙她:看上去不長的距離卻老是走不到頭。在目前的這個高度上,她已經可以看見下面山谷里的燈光了。那裡一定有什麼東西。也許是一家加油站,或者一個小店。還可能是個水塔。她還聽到狗被什麼驚嚇了之後隨風飄來的吠叫聲。
12英里
「我不要加油。我只是想找點水。」她說。
「錢?沒有多少。有一些。也許有一百塊吧。」她回答。
寂靜。她把槍丟在了座位上。她站在車頭前,他們可以清清楚楚地看見她。快動手吧,她想。開槍啊……
她看到前面有一塊長條形的石頭,決定在那上面休息一會兒。下面山谷里吹來的風,總有一天會將這塊石頭風化掉。她坐下來之後才意識到,不被風吹的感覺真是好啊。四周似乎也安靜下來了。
墓碑上刻有外族的字母,可能是美洲印第安人的文字吧。她現在走在他們的墓地里。
危險!九*九*藏*書
「我們也許無法控制局面了?」
半挂車的喇叭響了,她才意識到自己已經快要碰到半挂車的屁股了。她向左邊打了方向,加速超車,經過卡車司機旁邊的時候,她還朝他揮了揮手。
是那車牌把她驚醒了。是密歇根州的車,掛著個性化車牌,上面寫的什麼看不清楚。這時她想起了案情通報上的內容了。
「我可以殺了你。」他說。說話的聲音不高,卻很尖,讓她想起了烏鴉。「如果你想要加油,就要給我點什麼。」
新聞?她現在根本聽不進去。她現在聽到的是呼呼的風聲,輪胎摩擦地面的沙沙聲,自己的心跳聲,自己的呼吸聲。她在讓自己不去考慮路邊是不是埋著炸彈,不要因為有一點響動就向後退縮。她正在學習如何做一個從戰場上安全返回家鄉的女人。
「有人嗎……」她大聲喊道。
「我要投降。」達莉亞回答道。她順著路障的方向看去,想找到這聲音來自何處。她轉過身,向前走了一步,離那個男人遠了一些。
她的車慢慢向前移動,像動物在爬行一般。如果他們正通過狙擊手瞄準鏡觀察她的話,那麼,他們現在可以看見她了。那些狙擊手可能藏在樹上,也可能躲在路邊或者那些破房子里。她看到路上有黑色的一大塊,那是燒毀的汽車留下的。她在一個拐彎的地方停下了賓士車。她等待著。
公路的另一邊,在她的前方,有一排鐵絲網做的籬笆。那裡是私人財產。在這樣的地方有一塊地,她想,毫無意義。她先把包從鐵絲網間扔了進去,然後自己也慢慢鑽了進去。
她看到地上有紛亂的腳印,一直延伸到路肩那裡,之後又到了一排鐵絲網前面。
他的身材居然和她差不多。她想,他應該就居住在車庫裡面吧。在按照他的指令做之前,她等待著時機。她把全身的重量移到身體的一側。現在,她把藏在盒子下面的槍緊緊握在了手中。
是個女人的聲音,尖尖的。
她調整了一下車頭,把車燈直射在那輛車上。她下了車,槍口朝上。他們就是這樣做的。他們一般都會靜觀其變,等著對方探頭出來,等著後援的到來,等著急救人員。這些都齊了之後才發動攻擊。那個時候,她的後背上總是汗涔涔的。但是現在她不在那裡了。不在那裡了。她回來了。她回家了。
沿途有許多警察都上下打量著她那輛價格不菲的汽車。她有些緊張,於是將車開到了一條小一些的路上。現在她的周圍是一片沙漠風景。田野被遠遠地拋在身後,她周圍是岩石和一些被風化的熔岩,這樣的地貌只有蜥蜴或者昆蟲才會喜歡。
昨天一整天,她都在州際公路上忙碌著。預防接種,和卡車司機為了文件的合格與否而爭辯。那些人從阿爾布開克和聖達菲出來,遇到交通擁擠,立即火冒三丈。每個人——無論是平民還是軍人,無論是公共衛生系統的工作人員還是警察——都煩躁不安,而她還得加班。臉上的口罩讓人更加易怒。你看不到別人臉上是什麼表情。
她急忙把車往旁邊一讓,那輛半挂車在她身旁疾駛而去。她跟在半挂車後面。那是輛槽罐車,不鏽鋼罐體上的危險化學品警告語、最大載重量寫得非常醒目:
加油站前面的櫃檯上放著一塑料箱瓶裝水。這些瓶子是用過的,現在又重新灌上了水。她拿了一瓶,出了大門。她看見那個女人已經開著一輛吉普車到了路上,正朝著那堵低矮的石頭牆方向開去。通過石頭牆的時候,那個手提式擴音器發出了吱吱咯咯的聲音,吉普車拐過一個彎道,剎車燈亮了。
她慢慢從車裡出來,雙手舉過頭頂。「有人嗎……」她喊道。
她回到車裡,把車朝著加油站方向又開了九*九*藏*書幾十米。她按了兩三聲喇叭,又往前開,一直開到了加油站入口處。她看到那裡有一個臨時用鐵絲網做成的門打開著。
她現在行駛的這條380號公路位於白沙導彈試射場以東,幾乎看不到任何車輛或行人。偶爾有一兩輛半挂車呼嘯而過。他們給她配備了一個帶磁性的警燈,可以放在車頂上。和車內的點煙器一連接,警燈就會工作了。而且,警燈還會發射無線電信號,其範圍足以到達警察局的電台。她的車內還有一把霰彈槍,一些水和三明治,兩隻藍色的袋子,裏面裝著效果不確定的疫苗。但是,如果有人要越過邊界線過來,就必須給他們注射疫苗。規定就是規定。就像在軍隊里一樣。
加油站裏面有燈亮著,但是在大門口,她看見窗戶上的玻璃都碎了。車庫門的縫隙處傳來燒飯的味道,也許有人在那裡吃燒烤吧。她推推門,一條狗叫了起來。她停下不動了。
這時她的車超出了他們的射程了。遠處的灌木叢中,魔鬼一樣的灰塵卷向空中,然後慢慢消散。在更遠的地方,一排電纜線在大風的吹拂下,以一種奇怪的角度歪斜著。
她的車拐上一條寬大的石子路時,她還在朝後視鏡里張望,看看有沒有人在追趕她,結果,剎車晚了一些,賓士車拐到一半時打滑,衝到了路邊的排水溝上,還撞到了石頭,但是,她一直用力踩油門,成功地將車開上了路。此時除了她自己,一個人也看不見。路的兩邊有一些仙人掌,偶爾還有牛群。她把車設置成自動巡航。
她往那裡跑了。
她又喊了一遍。什麼動靜也沒有。
她身後的某個地方傳來了另一個人的聲音。有人在用手提式擴音器,就是警察向騷亂人群喊話時用的那種,向她喊話。
她騙腿下了車,從後排座位上拿了背包,檢查了一下裏面她可能要用的東西。槍。水。還有遮擋明天烈日的東西——一件T恤衫,可以把它包在頭上。現在面罩已經沒有用了,她一把扯了下來,扔在地上。
這時,她看見了那輛車。
「就伊朗的情況來看,應該是從他們的實驗室里冒出來。」
露辛達打開對講機,呼叫起來。
她知道,現在結束了,但還是慢慢轉過身,等到她完全轉過來的時候,他還躲在用輪胎、裝滿黃沙的油漆桶做成的掩體後面。
她一直在催她結婚。
「你不必急著走。你可以待一會兒。」
「好了,」她說,「我要放下盒子,去拿錢了……」
達莉亞迫不及待地喝水,一下子喝掉了一整瓶。然後,她又拿了一瓶,帶到車上。她小心翼翼地坐到駕駛室里。她看見有人在石頭牆那裡移動,於是把車朝那裡開去。遠處傳來警笛聲。接著是一聲槍聲。
「你要的吃的,給你。」她說。男人慢慢從藏身之地探出頭,好看得清楚些。他沒有端著步槍。她離他很近了,也許只有十米的距離。難怪他們說女人是魔鬼,她們利用花言巧語引誘男人,讓男人走向毀滅。難怪女人無法進入天堂呢。
鐵絲網圍起來的那塊地是一塊沙石地。所有的植物、動物,一切的一切,都在爭奪水源。她將瓶中僅剩的水一飲而盡。這點水將陪著她走向末日。一輪邊際不太清晰的月亮升起來了。她的下一個目標是沙漠中的一座小山丘,她覺得從那裡可以將周圍的情況盡收眼底。在那裡安靜地死去也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她打開收音機,聽了大約15分鐘的經典音樂。
她向前走了一步,慢慢彎下腰,把盒子放在男人面前的地上——
「你感染了嗎?」那聲音又問了一遍。
「我發燒……身上有紅疹子……」
只有風聲。
「你看見你右邊的那個小棚子了嗎?」
達莉亞讓汽車一直滑行,最後慢慢停了下來。她前方是一個名叫凱奧特的小鎮的郊區,柏油馬路上有三隻水泥墩組成的路障。路的兩邊堆放著一些舊汽車。路邊原有的草叢被砍掉了。
對這些人她一無所知。這裡是保留地嗎?這些死者是阿帕切人嗎?是科曼奇人、霍皮人、祖尼人或者納瓦霍人?墓地read•99csw.com里找不到更多的線索。從裝飾在墓碑上的國旗和軍隊紀念物來看,這裡有許多人是老兵。墓碑上的姓名五花八門,她找不到任何線索。
她靠在保險杠上,舉起雙手,等待著。「我投降。」她對著加油站的方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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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尊敬的國務卿,昨晚和今天,伊朗方面言辭激烈,軍隊在邊界地區集結。我們不知道他們是否有核能力,但是,我們知道,他們想毀滅以色列的決心是堅定不移的。顯然,對伊朗實施先發制人的打擊,這種可能性很大,但是,如果這種情況真的發生了,似乎可以肯定的是,我們將長期處於一種不安狀態,因為伊朗的秘密武器庫或者實驗室里不知什麼時候會冒出大規模殺傷性武器。」
沒有風吹了,現在她可以睡覺了。到了早晨,她醒來後會變得更加堅強,也就能走到更遠的地方去。她將消失在茫茫沙漠中,他們永遠也找不到她。她將隱藏起來,然後自殺。
她聽見遠處有卡車的聲音,頓時渾身緊張。她在考慮要不要跑開。但是,等卡車靠近了一看,原來只有一個人,那車駛過石子路的時候,駕駛員看見了她,舉手向她致敬。
嗯,新墨西哥州這裏還是可能有狙擊手的。肯定有。特別是現在這個非常時期,人心惶惶,整個國家處於分崩離析的狀態。
「有。」
那人漸漸被卡車捲起的塵土淹沒,達莉亞的周圍又陷入一片寂靜之中。遠方吹來的風中有一股灌木蒿叢的味道,還有什麼東西燒著了的味道。
她舉起連帽套衫,在空中揮舞著。
她圍著那輛賓士車繞了一圈之後,沒有任何動靜。她直接走了過去。沒有人。車裡除了垃圾、空瓶子、衣服,什麼也沒有。車門半開著,電池已經沒電了。
她等待著。
她在尋找方向……其實也沒有太多關係。賓士車發動機的聲音有點不正常,這也許和灰塵、沙礫太多有關吧。不對,是儀錶盤上的油量指示燈亮了紅燈。
她下了車,努力想站直身子。她拿了捲紙,走到樹后小便。用紙擦的時候,她看到了血,這才知道自己的命真夠硬的,又活到了每個月的這個時候。她在內褲里塞了些捲紙,站在那裡看著晨光下的墓地、乾枯的植物。這裏的情形和她老家村莊周圍的那些山倒是很相像。
彈坑底部有一汪水,水面上積了一層灰。水塘周圍沒有長任何植物。她看到離彈坑不遠的地方有一輛嚴重變形的校車的殘骸。她繞過彈坑,走過去看殘骸。這時她看到了周圍的其他彈坑,還有四處散落的機器的零件。通過那些零件,她能在腦海里想象它們組裝起來會是什麼樣子。這些原來是一輛卡車的底盤。那一大塊東西不是石頭,而是發動機。
關上所有的車燈和車窗,尼甫的這輛賓士車可以是寒冷沙漠中的安靜而舒服的帳篷,但是,他們已經包圍過來了。
「是的……」
也許是她的聲音太小,沒有傳到那人耳里。她沿著路上已經褪色的白線走了五六步,但還是沒有聽到或者看到任何動靜。她累了。疲倦讓她的雙手不由自主地放了下來,垂在身體兩側。
外星人在我們中間
然後,突然直起身來,開槍了——她現在離他只有幾步遠了。她的第二顆或者第三顆子彈擊中了他,雖然她看不清打中了哪裡,但是,他被子彈打得後退了幾步。她跑進了那間車庫,從那裡看見他手中的步槍槍托,聽見他在呻|吟,還看見他的腿在掙扎。屋內的狗在發瘋似的叫著。這時,她的後面先是一聲爆炸,然後是四處飛濺的霰彈槍子彈和碎玻璃。她貓著腰跑到了加油站裏面,看到集裝箱旁的那個女人。她的年齡比那個男的要大一些,因為手裡拿著霰彈槍,奔跑的速度也不快。那女人在集裝箱後面一拐,消失不見了。
擴音器里傳來一陣靜電的咔嗒聲,然後又響了:「你怎麼知道你感染了?」
終於要結束了……
「東西不多。有餅乾。我從公路上下來的時候,他們還給了九九藏書我一盒備用的口糧。都在車上。」
「你走的時候,從右邊的岔路走,可以一直走到向西的大路上。我這裏的路你過不去。朝西走吧。你聽明白了嗎?」
她的車裡還有半箱油。最好是繼續往前走。她緩緩駛過加油泵,又停了下來,打開車門,舉著雙手,走了出來。
「我叫達莉亞·韋爾米利奧。我是他們要找的恐怖分子之一。我投降。」她說。過了一會兒,她沒有聽到任何回答,於是又接著說:「抓捕我的命令已經發出。我要投降。」
在半挂車後面開著車,她似乎被亮閃閃的罐體催眠了。她只要開一槍就可以解決問題,至少電影里是這樣演的。她覺得自己已經學會了怎麼一邊開車一邊睡覺。要是還在義大利的話,這門技術又可以在同學面前顯擺一下了。
「能給我一點水嗎?」
再經過四個星期的緊急執勤,露辛達就可以報名加入林務局了。她將繼續適應這裏的生活,把過去拋在腦後。
「是的。」
她把包拉過來當作枕頭,然後躺下。她的每根手指都很疼,而且表皮乾裂了。她找到那台數碼相機,看著裏面的照片。
汽油用完了,她看到儀錶盤上出現了一個很大的標誌:一個灰色的大腦袋,兩滴黑色的眼淚,一個小嘴,一個瘦小的身體,一隻豎著三根指頭的手。還有一句話:
雖然現在天漸漸黑了,她依然感覺到路面上滾滾的熱浪。
「待在那兒別動——」
這裏和阿富汗很有幾分相像,副警長露辛達·蘇阿雷斯想。和她一直試圖忘記的那些地方太像了。和坎大哈地區附近的山區很像。乾燥,到處是石頭。為了這樣的地方,為什麼人們還要拼個你死我活呢?唉,這麼說吧,如果你只有這麼個地方,那就只好如此了。
此前她一直沒有注意,現在才看到這裏的地上散落著一些小鐵片。一開始她以為是生鏽的隕鐵,後來她走過平地之後,來到了山丘的腳下,在這裏看到了第一個彈坑。
她往山上爬了一會兒之後,發現有很多彈坑,一直延伸到她看不見的地方。雖然她的身後就是公路,但是隨著她越爬越高,看到的景色就不一樣了。那條公路也似乎離她更遠了。
她在座位上往下溜了一點,解開槍套,躲在車門后。有狙擊手。她想。但這時她又突然意識到自己身處何處了……
她疲倦至極,根本無力左右張望,或者看著自己的腳在月光下會踩在哪裡。她朝著那座小山走去,一座圓形的、有點像金字塔的小山,那山似乎是在冰川時代就產生了,但是後來由於風蝕作用,逐漸成了現在的小丘。
她開著開著,突然睡著了,車子駛離了道路,她猛地驚醒,想調轉方向,卻弄反了,汽車一個側滑,差點翻車。車在石頭上顛簸著,速度卻一點也沒有降下來,碾過一根鐵欄杆,將一塊鐵絲網連根拔起,鐵絲網卡在車的底盤上。她好不容易才將車弄到大路上,一輛半挂車鳴著喇叭,疾速駛來。
「好。」她說。她顯得很安靜而順從。男人就喜歡這樣。他們喜歡討價還價,喜歡自以為是。「只要你願意。」她說。
她把包背在肩上,邁開雙腳。
她朝著山頂走去。她決定趁著自己還有力氣的時候在那裡自殺。她會朝著東方祈禱。
「你有多少錢?」那人在沉默了十秒多鍾之後問道。他依然躲在車庫的暗處,槍口對著她。
有人。在車庫的角落,那人手持一支步槍,穿著士兵風格的夾克、寬大的褲子,頭上纏了一些破布,看起來就像邁克爾·傑克遜的《顫慄》MTV中的木乃伊。
行駛了幾英里之後,她上了另一條公路,再次朝著她認為是西邊的方向開去。她打開天窗,放慢速度,抬頭尋找天上的北極星。找到那顆星之後,它已經幾乎和公路在一條線上了。
這是一輛好車。價格不菲。白色的賓士。雖然是新款,但已經滿身傷痕,似乎是從路上翻下去了。
她朝那裡走去。一步又一步。她不關心、也不介意周圍的情況。她的腿不停地碰到灌木,那上面的刺戳進肉里。這有什麼關係呢?她的任務已經快https://read•99csw.com要完成了。她比接受訓練時做得還要好,也比當初答應他們時做得多。一切都將過去。那些決心,那些錯誤,那些誓言和任務,所有的一切。她不敢想象自己在一個月前的樣子。一個月前的那個女孩……她是那麼……遙不可及。一個月前的那個女孩已經死了。
賓士車在一條石子路上的一棵樹下停了下來。在幾英里的視野之內,這條路上只有這一棵樹。她身後一個小山坡上有一堵低矮的石頭牆,牆的後面是墓地。墓地里有幾塊墓碑,但是大多數墓地前豎著的只是木頭做的十字架,這些十字架有的裝飾著羽毛,有的裝飾著美國國旗、仙人掌或者塑料花。
她在380號公路中間就把車停了下來,拿出文件夾,快速翻看著,對……就是這個。
她聽說過那個名字,也在電視上看過那張臉。恐怖分子。惹出這麼大的亂子的恐怖分子。通報上說,這車是在……堪薩斯被偷的。
她把腳從油門上移開,放慢車速,一開始以為那是一輛汽車的殘骸。
那些照片似乎是來自另一個星球。快樂的年輕人在酒吧里舉杯。博克,一名廣告文案寫手,一群微笑的消防隊員,火車車窗外模糊的風景,她在車上遇到的一名士兵(名字已經忘了)。
她伸長手臂,把相機拿得離自己遠遠的,胡亂調著相機的設置,看著相機上的紅燈閃了幾下,然後是一陣讓人睜不開眼睛的強光。恢復了視覺之後,她看看剛才拍照的結果——一個有點像美杜莎的女人,眼底又黃又黑。這是她最後的證明了。她把相機放回機套,像拿著一個玩具娃娃一樣放在腿上。
此人有武器。危險。
她現在醒了。她知道自己是誰了。她知道自己怎麼會落得這步田地了。她為此感到難過。但是,這有什麼用呢?她只剩一點兒水了。她看著座椅上滾來滾去的瓶裝水,它的旁邊是手槍。
「一輛被拋棄的汽車。密歇根車牌。PLEHAHH380VF。是全境通告上嫌犯韋爾米利奧。腳印向南往白沙導彈試射場去了。正在追趕……」
「你感染了嗎?」
現在她能真切感受到的是自己的下一步跨進了荊棘叢中。
那邊的人不說話了。達莉亞舉手站著。天空布滿了厚重的紫色雲彩。
沒有任何動靜。
「不能直接在水管子上喝。你一定要一直開著龍頭,接完水之後,要把管子放回到漂白劑里。」
「好。我給你拿吃的。」她回到賓士車旁,打開車門,拿出那盒備用的口糧。她一隻手抓著手槍,藏在口糧盒子下面,轉過身來,用屁股將車門關上。她捧著盒子,朝那個男人走去。
她的車開過了一條被遺棄的街道,然後又經過了一座小鎮,最後到了一家旅館前。這時傳來一聲槍響,接著又是一聲,子彈射進了賓士車。她七拐八拐地開著車,車后揚起大片灰塵。她猛打方向盤,汽車衝上了一戶人家的車道之後,又開過後院,從一架生鏽的鞦韆中間沖了過去,撞到了一片籬笆,來到一條土路上。
聽了這話之後,男人又一次不說話,只是靜靜地等著,似乎在做出什麼決定。
幾周以來,露辛達·蘇阿雷斯的母親第一次感到心情愉快。嗯,家裡馬上就有收入了。她告訴露辛達不要擔心,在她出去上班的時間里,她可以去購物,或者在家裡收拾屋子。她回到家的時候,會有吃的東西等著她的。即使她不得不到索科洛或者其他什麼地方,沒關係,放心地去吧。還有,說不定她會遇到合適的男友呢,她媽媽說。
她走上身後的小山坡,進入墓地。墓地的範圍大得令人吃驚,她一邊走,一邊看著墓碑,想看看是什麼人埋在這裏。
「有人嗎……」她看見路障後面有一隻銹跡斑斑的集裝箱,箱門開著。這是辦公室或者保安室。集裝箱旁放著一張白色的塑料餐桌,餐桌上方撐著一把遮陽傘。路的另一邊孤零零地放著一個綠色的、可移動的廁所。她看見遠處堆放著更多的舊汽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