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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第十九章 電視

第三部

第十九章 電視

哈利看著卡翠娜,聯想到過度熱心的學生,總是搶先老師一步。
第十六日
「跟蹤你的會不會就是這個人,哈利?」
哈利覺得該說些關於哈福森的話,表示他沒遺忘,但找不到適當的話語。貝雅特似乎明白,反過來問他好不好。
崔斯可大笑,彷彿哈利說了個笑話。哈利不想在這間套房裡多待片刻,直接切入正題。
「他在虛張聲勢,這些根本都是胡扯,有人真的了解媒體和言論自由這種東西嗎?」
接著哈利來到尤納斯的房門口。他先清除腦中所有的思緒和影像,然後才打開門。黑暗中傳來一種雜亂又不和諧的細緻叮叮聲,雖然他看不見任何東西,但他知道開門所產生的氣流擾動了一小排細金屬管;歐雷克的卧室天花板也掛著同樣的金屬風鈴。哈利走進房內,模糊中看見有個人或有個東西蓋在被子下。他聆聽是否有呼吸聲,卻只聽見風鈴持續的震動聲,遲遲不肯散去。他將手放在被子上,突然間全身因為恐懼而麻木。雖然這個房間里沒有東西呈現出實質上的危險,但他知道自己恐懼的是什麼。他的前任上司莫勒替他指出過這一點:他恐懼的是自己的人性。
「亞菲·史德普?」侯勒姆和麥努斯同時發出疑問。卡翠娜默不作聲。
「又或者他想藉由這件事來打擊你,」侯勒姆提出看法,「逼迫你犯錯,然後在一旁安靜地享受勝利。」
哈利驚愕地看著那張照片,緩緩點頭,拿起電話,兩秒鐘后卡翠娜就接起電話。
「不要動。」哈利大聲說。
機器發出吱吱聲,噴出的熱氣令她蒼白且幾乎透明的臉頰泛起紅暈。
「他說他不記得他跟費列森的最後一通電話說過些什麼。」
「說不定他老早就這樣計劃好了,」卡翠娜說,「說不定他跟費列森宿怨未了,早就有意栽贓,打一開始就這樣引導你。」
「不可能有兩個男人都用這種手法綁架女人。」她把頭側過來又側過去,彷彿在為拳擊比賽做暖身運動。
一把槍放在那人背後,就在完成一半的拼圖和GameBoy遊戲機之間,看起來像玩具手槍。格洛克21手槍,哈利猜想。他全身進入警戒狀態,感覺有點反胃,更多腎上腺素釋放到血液中。
哈利看著她,心想自己怎麼沒跟她一樣興奮?逮捕犯人的那種亢奮感跑哪裡去了?是不是因為他知道亢奮感很快就會被來得太遲的空虛感取代,最後他只能像消防隊員那樣翻看廢墟?是的,但不盡然如此,而是另有原因,現在他感覺到了:因為他心中有個問號。指紋和史多羅商場的監視影像在法庭上一定可以作為如山鐵證,可是這些證據來得太容易了,真兇不是這種人,他不會犯下這種平庸的錯誤。菲利普不是那個在雪人頂端擺上希薇亞頭顱的人,不是那個將拉夫妥警探塞進冰箱的人,不是那個寫信給哈利的人,信中寫道:你應自問:「誰堆了雪人?」
哈利微微一笑:「去學打撲克牌。」
哈利吃了一驚,心中暗罵,跟在她後頭邁開大步走了進去。卡翠娜已走到客廳門前,打開了門,站在那裡等待哈利走到她身旁。她後退一步,卻撞上一個台座,台座上的花瓶驚險地左搖右擺,最後又回到直立的位置。
「據我這個朋友說,史德普一向喜歡招蜂引蝶,而且惡名昭彰。就在她拒絕他進一步求歡之後,他直截了當告訴她說她不夠格當記者,應該轉換跑道。」
「我存在手機里了。」卡翠娜說,拿起手機。
支持警力已經就位。
「我納悶的另一件事是雪人寄一封信叫我去找他,」哈利說,「也就是說他應該早就料到我會去追查他,可是我一接近,他怎麼就立刻急著脫身,設下騙局,要我們以為費列森是雪人?」
「那裡,那就是照片中的人。」她https://read.99csw•com從檔案里拿出一張照片。
哈利從點火裝置上拔下一串鑰匙,彎下腰從座椅下方拿出一個金屬箱,將鑰匙插|進金屬箱的鎖頭,打開箱子,拿出一把黑色的短管史密斯威森左輪手槍:「風擋玻璃上的一枚指紋比對吻合。」
「今天呢?」她打開電視屏幕,按下按鍵,畫面中的人開始退回到史多羅商場門內。
這是一句常用的話,警校的訓練會讓人把這句話深深印在腦子裡,這句話主要是設計用來讓被捕者放鬆下來。然而當哈利聽見自己說這句話時,他立刻知道自己為什麼要擋住卡翠娜的射擊線,而原因並不是鬼魂。
哈利不能自已,眼裡突然湧出淚水,直到尤納斯的影像在眼前變得模糊。淚水滾落臉頰,留下溫熱的痕迹,順著紋路流到嘴角。他嘗到了咸澀的滋味。
「不過呢,就像我在電話里說的,我什麼都沒辦法保證。」
「O·J·辛普森(O.J.Simpson)、」侯勒姆說,「菲爾·斯佩克特、馬文·蓋伊的父親。」
「顯然為真實的事,」哈利喃喃地說,「還有顯然為謊言的事,錄成影片。」
其他三人看著他。
菲利普又眨了眨眼。
哈利向右跨出一步,擋住卡翠娜的射擊線。
哈利向前移動,將耳朵貼在玻璃上,這是一種查探屋內狀況極為簡單而有效的方法。但他什麼聲音也沒聽見,連電視的聲音都沒有。他後退三步,抓住門前台階上方突出的屋檐,再用雙手抓住排水管,將自己拉了上去,直到高度可以讓他透過窗戶看見整間客廳:客廳地上坐著一個人,雙腿交疊,背對著他,身穿灰色外套,一副大耳機罩在頭上,彷彿一個黑色光環,耳機上的電線延伸到電視上。
「把手機切換到靜音。」卡翠娜在哈利掛上電話之後說。
哈利將手伸進另一邊夾克口袋,取出手銬。「把手伸出來。」他說。
「如果他不在家呢?」
菲利普指了指耳機:「不要吵醒他。」
「打電話給重案指揮室,」哈利說,「請他們派附近兩輛警車到賀福路,叫他們不要開警笛,還有叫他們停在住宅區的兩端……什麼?……因為裏面有個小男孩,我們不要把菲利普搞得更緊張好嗎?」
「菲爾·斯佩克特是誰啊?」
「存?」哈利瞥了她一眼,「你把見過的每一個人都存在手機里?」
「哪裡?」哈利說,覺得自己比以前跟貝雅特一起研究影像時還來得愚笨。
一個像哈利這樣訓練有素的警察遇上這種狀況,應該本能地趴到地上,拔出槍來,但另有一樣晚於他的直覺卻更有力的東西在運作。起初他認為自己是因為另一個似曾相識的經驗才會有如此的反應,但後來他有了不同看法。那個似曾相識的畫面是一個男子被警方的子彈擊中,死在地上,因為男子知道自己已走到路的盡頭,再也沒有能量去和更多鬼魂纏鬥。
對方顯然說好。
崔斯可似乎一點也不介意哈利直接跳過寒暄的部分。
時間似乎慢了下來,變成無形的濃稠物質,只有他的感官實時運作。
「穿上外套,到樓下車庫跟我碰面,」哈利說,「我們去兜風。」
「她跟你有同樣的看法,」卡翠娜說,「但事實https://read.99csw.com上她真的是個爛記者。」
卡翠娜緩緩點頭。
「大家都認為撲克牌跟統計數據或概率有關,可是一旦你打到最高階,面對的每一位選手都對概率了如指掌,那麼戰爭就變成在別的地方開打。一流高手之所以能勝出是因為他們有能力讀出其他選手的心思。在我前往賭城之前,我就知道跟我較量的會是一流高手。我家的衛星電視可以收看博弈頻道播出的高手賽事,我把賽事錄下來,仔細研究每個選手虛張聲勢的行為,用慢動作播放,記錄他們臉上最細微的變化、他們的言行舉止、重複的動作。我研究一段時間之後,發現了某些重複出現的行為,比如說有個選手會搔右鼻孔,有個選手會撫摸牌背。離開挪威的時候,我有把握自己會贏,結果慘的是我有個更明顯的習慣:臉部會抽搐。」
「對啊,很高興你有時間見我。」
侯勒姆和哈利爆出大笑。
「以至於他要用史多羅商場的公共電話?」
哈利在痛苦之屋找到貝雅特·隆恩,她在搶案組工作時,在這個房間里花費最多時間。痛苦之屋是個沒有窗戶的辦公室,裡頭擺滿各類器材,可以查看和剪輯閉路電視影片,放大影像,辨識粒狀影像中的人物或模糊電話錄音中的聲音。如今貝雅特已晉陞為鑒識中心主任,而且正在請產假。
哈利看了卡翠娜一眼。她的頸部肌膚很薄,脈搏跳動顯而易見。他移開視線,望向那棟大宅的客廳窗戶。
「跟我說說你們的想法吧,」哈利說,「不用深思熟慮,想到什麼就說。史德普有什麼需要隱藏的嗎?侯勒姆?」
手機那頭的聲音聽起來相當興奮,但仍以簡短扼要的句子彙報。哈利在對方的一長串報告聲中只說了兩聲「嗯」,一聲驚訝的「什麼?」還有一句「什麼時候?」
大宅每一扇窗戶都黑沉沉的。
「你沒事吧?」哈利低聲問道,「卡翠娜?」
「可是那麼有名的人會殺人嗎?」麥努斯做個鬼臉,「有誰聽過嗎?」
哈利從她口氣中聽不出這句話是不是問句。
「我同意,」侯勒姆說,「我靠邊站,他如果有罪的話不可能冒這種風險,他圖謀的一定是獨家新聞。」
她一格一格移動影像。「那裡。」她說,停了下來。
嬌小靈敏的貝雅特站起來跟他抱了抱,兩人都覺得有點不自在。
「是侯勒姆打來的。」哈利倚向卡翠娜,打開置物櫃,翻尋了一會兒,找出一副手銬,「他的手下在卡米拉·羅西斯家車庫裡的車上發現好幾枚指紋,拿去跟涉案人士比對。」
「他聽不見我們按門鈴,因為他戴著耳機。」哈利說,落下地來,正好看見卡翠娜握住門把。門框周圍的橡膠條發出吻合聲。
崔斯可搖搖頭:「沒那麼簡單。第一,我需要錄像。第二,我必須看到牌面才知道他什麼時候在虛張聲勢,然後我才能倒帶,分析他唬人時會出現什麼異常的行為。這是不是有點像校準測謊機?開始測謊之前,你會先叫受測者說一些顯然為真實的事,像是他的名字,然後再叫他說一些顯然為謊言的事,之後你看報表才有參考的基準。」
「知道,」貝雅特說,「我都叫他克雷格。」她停止倒帶,「想看看我發現了什麼嗎?」
「布萊特?」
「對,編為群組,結案后就整個刪掉。你應該試試看的,按刪除鍵的那種感覺真是美妙無比,真的……很有感覺。」
「如果你發現昨天跟你通過電話的人是連環殺手,而且還自殺了,你會不會立刻仔細回想你們的對話,問自己有沒有察覺到什麼?」
「待在這裏,」哈利說,「她會負責照顧你。」
他們等待著,大門旁的橢圓形波浪紋窗玻璃上並未出現人影。
「然後呢?」
「我有偏執癥狀,」哈利說,「我覺得我追捕的這個人在操弄我,每件事都很混九-九-藏-書亂,我完全被他玩弄在手掌心,你知道這種感覺嗎?」
隔天早上調查小組集合開會時,卡翠娜那份七人名單當中的六個已經清查完畢,只剩一個人尚未清查。
「為什麼打撲克牌只是在分辨對手是不是說謊?」
電視屏幕上一個小寶寶握著一名微笑婦人的食指,正在試著走路。DVD播放器的藍色光芒在電視機下方亮著。哈利突然覺得眼前這一幕似曾相識,同時意識到慘劇即將重演。一切都一模一樣:寂靜、家庭影片播放天倫之樂、過去和現在的強烈對比,悲劇已然上演,如今只差結局。
「提維塔區的那個女人,」侯勒姆說,「卡米拉·羅西斯,她依然下落不明。」
「這是為了你自己的安全著想。」哈利說。
崔斯可家的大門直通三十平方米的空間,說好聽點,這叫作有開放式廚房的起居空間;說難聽點,這叫作套房。房裡的惡臭令人避之唯恐不及,那是細菌滋生在潮濕腳掌和污濁空氣中所產生的氣味,挪威語稱之為T?fis,意思是「腳趾放的屁」。崔斯可那雙容易流汗的雙腳遺傳自父親,他的綽號「崔斯可」也是從父親那裡繼承來的。崔斯可的挪威文為Tresko,意思是木鞋,他經常穿這種四不像的鞋子,以為木頭會吸收他的腳臭。
「你要去幹嗎?」麥努斯問。
「你變瘦了。」她說。
哈利聳聳肩:「一切……都還好嗎?」
卡翠娜的嘴唇做出無聲的「哦」,朝黃色大宅側過了頭,面帶詢問的表情。
「哪裡?」菲利普側過了頭,看著哈利,彷彿這時才認出他來,「當然在床上,小孩都要睡在自己的床上啊。」他的聲音抑揚頓挫,像是在唱一句歌詞。
「我們先在這裏等待,」哈利,「等支援人手就位,再去按門鈴。」
她望向那扇窗戶,只見大型觀景窗內白光閃動。他看見她明白了,那是電視發出的光線。
「好久不見。」崔斯可說。
麥努斯眉頭一皺:「真的有嗎?」
他們在靜默中等待。四周一片寧靜。一隻烏鴉發出一陣尖銳叫聲后,一切又回復寧靜。哈利的手機響起。
他們有兩個選擇:其一是留在門口,大喊菲利普的名字,冒著可能必須面對持槍惡徒的風險;其二是在菲利普發現他們之前,先奪去他的槍械。哈利將手放在卡翠娜肩膀上,將她推到背後,心中計算著菲利普轉過身、拿起手槍、瞄準、擊發,總共要花多久時間。他只要四大步就能走到手槍旁邊,背後沒有光線會將他的影子投射到前方,電視屏幕的光線太強,不會映照出他的身影。
卡翠娜伸手一指,但哈利已經看見。
哈利簡明扼要地對警察下達命令,他不想看見任何制服警察出現,除非他們接到命令或聽見槍聲或叫聲。
他微微一笑,照她的話做,偷偷瞄了她一眼,想起那扇冰箱門打開時她臉上的表情。現在她臉上並未出現恐懼或緊張,只有專註。他將手機放進夾克口袋,聽見手機撞到手槍發出鏗的一聲。
「這個嘛,」哈利微微一笑,「他講的話絕對不是句句屬實。」
「我們該怎麼做?」卡翠娜問,「自己逮捕他?」
「你看客廳的窗戶,仔細看。」
菲利普的手按在手槍附近的地面上,手指和指間的肌肉泛白,這表示他的身體重量壓在手上。他的另一隻手——左手——拿著遙控器。倘若菲利普要以現在這個坐姿用右手去拿槍,肯定會失去平衡。
哈利直起身來,走到門口卡翠娜站立的位置。她已把槍放下,對他微笑,眼中閃爍著奇特的光芒,眼眸深處似乎有火在燜燒。
「克雷格該睡的時候睡,該吃的時候吃,幾乎都不哭鬧,」她微笑說,「現在對我來說他就是全世界。」
「尤納斯呢?」哈利問。
侯勒姆揉揉他腮邊的肉排形鬢胡:「他不肯正面回答費列森死亡的時候他在哪裡九-九-藏-書,的確可疑。」
菲利普像是哀求般舉起雙手,鋼製手銬銬上他細長多毛的手腕。
菲利普唯一的動作是眨眼兩下,像是想抹去哈利和卡翠娜的身影。哈利冷靜而迅速地向前移動,彎腰撿起地上那把槍,只覺得異常地輕。事後回想,那把槍輕到讓他覺得彈匣內不可能有子彈。
「很合理的假設。」
「哦?你怎麼……?」
崔斯可的腳臭如果有什麼優點可言,就是它掩蓋了水槽里堆積如山的未洗餐具的氣味、滿溢出來的煙灰缸的氣味、吸飽汗水掛在椅背上晾乾的T恤的氣味。哈利忽然想到在拉斯韋加斯世界撲克冠軍錦標賽總決賽上,崔斯可過關斬將時,他那雙汗津津的腳掌很可能將對手一個個都給逼瘋了。
「你去查一下,侯勒姆。」
哈利吞了口口水:「他在哪裡?」
「如果我找一個人來訊問,你可以分辨出他是不是在說謊嗎?」
「走吧。」他說,手剛握上車門門把,手機就響了起來,「哪位?」
「也許吧。」哈利說,推開左輪手槍的旋轉彈筒,查看裡頭是否裝滿子彈。
「那把槍!」
他們和那人距離至少六米,那人依然背對他們坐在地上。
「噓,」菲利普說,「他在睡覺。」他的聲音恍恍惚惚,像是吃了鎮靜劑。
「記住我們只是去找他聊聊天,他打電話給費列森可能有非常合理的原因。」
「史卡勒?」哈利問。
「兩個以上的女人嗎?」
「我看過所有涉案人士的照片,」她說,「包括丈夫、小孩、證人等等,我當然也知道我們的老朋友長什麼樣子。」
「貝雅特確定是他嗎?」卡翠娜說,「監視器的影像質量……」
發出大吼的是卡翠娜。哈利本能地抬起雙眼,在黑色電視屏幕上看見她的身影。只見她站在客廳門口,雙腿張開,雙臂向前伸直,雙手握著一把左輪手槍。
他看見卡翠娜睜大眼睛,但聲音跟往常一樣冷靜,「我有預感我很快就會按下刪除鍵了。」
哈利對自己的反應毫無準備,或許是因為他心裏想的是歐雷克,或許是因為他心裏想的是自己小時候從床上醒來,以為母親尚在人世,便衝進他們奧索普鄉老家的父母卧房,卻只看見雙人床上孤零零地只剩一邊的被子。
「這個表裡不一的王八蛋。」麥努斯不屑地說。
「我?」
畫面停格,上面顯示的是由黑白顆粒組成的一群人,焦距模糊。
他們來到門口站定,卡翠娜看了哈利一眼,見他點了點頭。她按下門鈴,門內傳出深沉、猶豫的叮咚聲。
另外三人沉默地看著他。
「菲利普·貝克,」卡翠娜說,「真沒想到。」
「我認為史德普只是覺得自己被懷疑很有趣而已,對他的雜誌來說,這根本算不了什麼,相反的是這件事正好強化了《自由雜誌》那種局外人的形象,史德普就好像偉大的烈士獨自對抗輿論的洪流。」
崔斯可的陰森笑聲聽起來彷彿啜泣,連他那軟趴趴的身體也為之震動。
哈利從衣架上拿起他的夾克:「卡翠娜,我要你再去找包格希一次,就說我們有搜查令,可以查看患者病歷,出事的話責任我來扛,看你能不能挖出什麼關於史德普的事來。我要走了,還有什麼要說的嗎?」
沒人回答。
「對,」哈利回答說,「就是菲利普·貝克教授的指紋。」
哈利站在維格蘭廣場上唯一一棟公寓的六樓、崔斯可家門前,覺得自己好像回到了小時候:奧索普鄉每個人都度假去了,在按過所有其他人家的門鈴后,這是最後的去處、絕望的行動。本名叫阿斯比·崔斯卓的崔斯可打開門,繃著一張臉看著哈利,因為他跟小時候一樣知道,哈利來找他純粹是因為別無他法可想。
「相信我,」哈利說,「如果貝雅特說是他,那就鐵定是他。打電話去查號台,問出他家電話。」
哈利將椅子推近了些。眾所周知,貝雅特天九_九_藏_書賦異稟,她腦部的梭狀回特別發達且敏銳,梭狀回是腦部儲存和辨認人類五官的部位,也因此她等於是活的罪犯檔案庫。
哈利深深吸口氣,開始行動,盡量將腳輕輕踏上木質拼花地板。那人的背影並未移動。他的第二步才跨出一半,就聽見背後傳來碎裂聲,他憑直覺知道是那個花瓶掉下來了。就在此時,他看見那人轉過身來,也看見菲利普臉上痛苦的神情。哈利僵在原地,兩人互相對望。菲利普背後的電視屏幕陷入漆黑,他張開嘴巴似乎想說什麼,眼白布滿紅色河川般的血絲,雙頰腫脹,像是剛剛哭過。
哈利駕車走上烏朗寧堡路,再轉入麥佑斯登路,避開玻克塔路的紅綠燈。
「好吧,」哈利說,「假設多數人的看法是正確的,他說的是實話,那我們就應該儘快把他剔除,繼續調查其他線索。我們可以想到費列森死亡時有什麼人可能跟史德普在一起嗎?」
「好吧,」哈利說,「我跟孔恩律師通過電話,他清楚地表示史德普不想回答他有沒有不在場證明或其他問題。我們可以逮捕史德普,但他完全有權利不發表任何意見。要是我們逮捕他,只不過是跟全天下昭告說雪人依然逍遙法外而已。重點在於史德普說的究竟是實話,還是他只是在演戲。」
哈利在賀福區那棟黃色大宅對面停好了車。
他小心翼翼掀開被子,露出下方的軀體。那是尤納斯。黑暗之中,尤納斯看起來真的在睡覺,只不過他雙眼微睜,瞪著天花板。哈利注意到尤納斯的前臂貼著一片護創膠布。哈利俯身到他半張的嘴巴前,觸摸他的額頭,竟嚇了一大跳,因為哈利的手觸摸到溫暖的肌膚,耳際感到一絲熱氣吹過,接著便聽見一個昏沉的聲音說:「媽咪?」
「我們第一次來這裏的時候就應該知道了。」
「想不出來,」卡翠娜說,「我打電話問過一個我認識的女性友人,她在自由雜誌社上班,她說史德普在閑暇時間並不勤于社交,多半都獨自待在阿爾克港的那間房子里,當然女人除外。」
「他在家。」
「去問你這個朋友能不能列出史德普的情人名單,」哈利說,站了起來,「然後再打電話去問雜誌社員工同樣的問題,我要他覺得我們緊迫盯人。去幹活吧!」
「很好、不錯、糟透了,」他說,在椅子上坐下,「看你問的是什麼時候。」
「看來我們受到歡迎。」卡翠娜輕聲說,走進門內。
他們下車,穿過馬路,打開柵欄門。濕潤的小石子貪婪地吸著他們的鞋底。哈利的眼睛緊盯那扇大窗,查看是否有影子出現,或有任何東西朝白色牆壁移動。
「你沒跟我們說你覺得史德普是不是在虛張聲勢。」
「那你呢?」卡翠娜問,並未移動。
對方的聲音終於停了下來。
哈利將那把槍塞進夾克口袋,就放在他自己的左輪手槍旁,然後蹲下。他在電視屏幕上看見卡翠娜舉槍對準他們,緊張地不斷變換身體重心。哈利朝菲利普伸手過去,他像只膽小的動物般向後退縮,哈利除下他頭上的耳機。
「得了吧,」麥努斯不以為然地說,「你說的好像雪人跟哈利之間有什麼個人仇恨似的。」
哈利遲疑片刻,然後繼續向前走,爬上樓梯。他記得尤納斯的房間在哪個位置,卻先打開其他房門,想拖延可怕時刻的到來。菲利普的卧房雖然沒開燈,但還是看得出雙人床的輪廓,床上另一邊的單人被已被移走,彷彿他已知道她不會再回來。
「尤納斯呢?」哈利又說一遍,然後大喊,「尤納斯!尤納斯,你在家嗎?」
他聽見背後傳來上過油般滑順的咔嗒聲,那是扣扳機的手指鬆開后,左輪手槍的擊錘回到原位的聲音。
菲利普怔怔地看著哈利,彷彿搞不清楚眼前狀況,也聽不懂哈利說的語言。
「嗨。」哈利說著,讓鐵門在他身後關上。
「當然沒事。」她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