豁嘴叫著瓜娃子，站在門口，氣勢一下子來了，吼著道：「新來的，出來！」

不過已經今非昔比了，起床的餘罪走向牆角的馬桶池，所過之處，一干人犯紛紛避讓。瓜娃子遞著毛巾，那位缺了門牙的給余老大倒著水，擠上牙膏，露著豁開的嘴討好地笑著。自從那日打架之後，餘罪一直稱呼他「豁牙」，他也總是這麼豁著嘴欣然受之。

新人一驚，生怕挨揍，趕緊點頭道：「漂亮。」

「那好，畫個美女，給兄弟解解饞。」餘罪紙筆一遞。

「我也是沒辦法才當毛賊，混碗飯，大家進來還不都是這樣的。」餘罪貌似失意道。看著這一干人渣，他誠懇地補充道，「其實呀，我曾經有個很遠大的理想。」

他想著的時候又笑了，側頭看傅國生和黑子時，那兩人俱是一臉不信，似乎實在接受不了眼前的牢二是個搶包小賊的事實。餘罪笑笑道：「我他媽在外頭真是個毛賊，為什麼說實話都沒人相信呢？非讓我說我殺過人你們才信啊。」

兩人說的都是真心話，特別是黑子曾私下裡對傅牢頭說過，這牢二絕對是個殺人不眨眼的狠茬。可不料牢二兄弟一直強調自己是個毛賊，到如今都讓大家覺得惋惜不已，似乎有覺得餘罪大材小用了。

「異數，小余是個異數啊，將來出去絕對有成為一方大佬的潛質。」傅國生嚴肅地判斷道。黑子也附和著：「兄弟，就你這狠勁，要是加入咱們砍手黨，早就是呼風喚雨，跺一腳滿城顫的人物了。」

那新人一夾臀部，嚇壞了，兩手哆嗦著。眾人捂著嘴偷偷笑著，在強權高壓下，鮮有不屈服的。過了好一會兒，那新人細聲細氣哀求著：「大哥，你們揍我一頓吧，我實在不行呀！」

簡單地講，不把新來的嚇住，九*九*藏*書誰給你幹活呀？

這時候，外面的開鐵門的聲音響了，例行的查倉開始了。監倉的紀律性比警校還嚴格，餘罪和眾人一骨碌起身奔回倉里。只見人影穿梭，眨眼間規規矩矩三個一行、六個一列盤腿坐在通鋪床上。

「嚇得跟個娘們兒樣，怎麼混的？」黑子異樣道，質疑起他的專業素質。

「二哥，起床啦……給您。」

「那是不是很有誘惑力呢？能勾引起你心裏的慾望？」餘罪又嚴肅地問。

昨天這個假護照製作商有點例外，不怎麼老實，豁嘴剛一拉人，護照哥就嚇得滿地打滾，剛挨一腳，就殺豬閹狗般地慘叫。一般清晨這個時候，總能聽到各倉訓練「新兵」的聲音，凈是男人誇張的慘叫。就連管教也懶得管了，餘罪甚至懷疑，那些久處此地的人是不是都會沾染上這種惡趣味。否則，他怎麼覺得自己對此已經沒有什麼感覺了呢？

「理想」這個詞在這裏可不常用，黑子聽得有點愣，阿卜聽著可笑。傅國生卻是洗耳恭聽的樣子，看著餘罪，似乎很想知道這位差點勒死他的獄友，會有什麼樣的遠大理想。餘罪抿嘴笑了，不屑、怒氣、苦笑等等極度複雜的表情在他的臉上紛紛一閃而過，只聽他揶揄地道：「我本來想當警察抓壞蛋的，可沒想到成了被警察抓的壞蛋。」

新來的出來了，豁嘴和瓜娃子比警察還凶，問著是幹什麼事進來的。這小犯人在倉里老實，說是做假護照的，「吧唧」挨一巴掌，只聽對面罵著：媽的，騙子都開始做假護照了，簡直是不務正業！

「小罪，搶了個錢包而已。」餘罪抬抬眼皮，無所謂地說道，「我估計坐上頂多三兩個月，又得出去。」

男人之間的惺惺相惜和男女之間的一見鍾情很九-九-藏-書類似，都是不需要更多的言語和更長的時間。打架后只僵持了一天，牢頭第二天就悄然無聲地蹲到了餘罪的身邊，遞給他半截煙，給了個很服氣的眼神。於是這一對生死冤家，莫名其妙就成了監倉里的牢頭和牢二。

「漂亮，漂亮，美女啊……」一干犯人習慣了指鹿為馬附和道。餘罪一俯身問著新人：「你覺得你畫得這個美女是不是很漂亮？」

馬上原形畢露了，還真是個騙子，不會裝會，不過居然咬牙畫了個出來。等他不確定地放下筆，眾人一看，鋸齒牙、八戒鼻、銅鈴眼，別說美女，簡直丑得連公母也分不清。

這個方式沿用很長時間了，美其名曰：放飛機。還有「看電視」，是讓你蹲著馬步講新聞，還問你幸福感強不強。這看似簡單，可要是問你兩個小時，問著問著就「撲通」一頭栽倒了。當然還有更損的，問你挨揍了沒有，想不想住院，你萬一回答想住，得，把你按著灌尿，美其名曰：洗胃。

一看老大帶頭，餘下的人次第走進這個小放風間。這個時間，原牢頭傅國生總會從身上不知道什麼地方把煙、火機摸出來，在牆角點著，美滋滋地吸一口，然後遞給餘罪。餘罪本來煙癮就不大，不過在這個無所事事的環境里，他喜歡上了吸一口煙、腦袋暈暈的感覺。他使勁悶了兩口，遞給了黑大個子。

每天從這個時候起，牢里的一天就正式拉開了帷幕。

黑大個子叫阮磊，東北人，他後面是西北那位哥們，大家都叫他阿卜。自從進門那場火併后，餘罪贏得了領導班子里的一個席位，本來是讓他當老大的，不過他自覺才疏學淺，外面實在沒人關照，於是又讓賢給傅國生了。這個人在他看來很知趣，最起碼比大多數糊裡糊九*九*藏*書塗進來的都明理，這從外面源源不斷的探視和管教的多次關照就能看出來。

「能。」新人又點點頭。

好了，餘罪把畫往放風倉下水道邊上一貼，一拉新人站在「美女肖像」前道：「對著美女發泄一下，把你的慾望發泄出來！」

「會會會。」新人不迭地點頭。

瓜娃子殷勤地把拖鞋放在尺把高的大鋪床前，剛睜開眼睛的餘罪驚了驚，恍惚間，就像在警校的宿舍一樣，這種集體生活是那麼的熟悉。

放水、刷牙、洗臉，然後又回到床沿邊上，餘罪捅了捅身旁的人，挨個到馬桶池邊上早課去了。早課結束，跟著是整理內務，這個不用他動手，那些剛來的或者來了混得不怎麼樣的，都老老實實充當著「勤務兵」的角色，總是把一切整理得井井有條。到這時候，又會響起那有節奏的響聲，放風間的鐵門「噹啷」一下子開了。

這邊訓著，那邊領導班子笑著，接下來就該上演全武行了。標準的程序是讓人跪著，後面按著，面朝牆，兩臂伸展，後面的中層幹部敢噼里啪啦一頓亂踹亂揍，直揍你個灰頭灰臉，老老實實在這倉里當草根階層才算罷了。想報告管教，甭想了，你面朝牆，都不知道誰打你的。

還是自由世界好啊，憑本事還有「升遷」的機會。

餘罪笑了，他想起了自己剛進來時的樣子。其實現在看來，那麼多複雜的情緒都是多餘，揍與被揍，不過是裏面的消遣和娛樂而已。不過他很慶幸那天誤打誤撞進了領導班子，否則現在肯定是和剛剛擦地、疊床鋪的馬仔一樣，你甭想再抬起頭來。

階級，無處不在，牢里也是一樣。人類總有欺侮自己同類的惡趣味，這個和外面也沒有什麼區別。

領導班子就四個人，抽完之後，才輪到以瓜娃ｒeaｄ.9９ｃsｗ•ｃｏm、豁嘴為代表的中層幹部，這些都是腿腳勤快而且嘴甜的貨色，最重要的是充當著維護領導層權威的打手。餘罪後來才發現這些人是必不可少的，最起碼能給這種無聊到極點的生活增加點樂趣。

餘下的人笑了，不知道余老大要出什麼餿主意，都期待地看著。那新人會錯意了，敢情還真以為會畫美女就不挨打了，他立刻趴在地上，快速地畫著。

領導班子的幾位一愣，面面相覷著，然後又哈哈大笑起來，似乎這個笑話，比剛才逼人「打飛機」還可笑似的。餘罪也隨著眾人開懷暢笑，其實連他也覺得，自己這句話，似乎有點可笑。

領導班子的四位笑了，後面圍觀的，也偷笑了。這個道德沒有底線的地方不會有見義勇為的，只會有跟著起鬨的，一起喊著：「快快！否則菊花難保啦！」

對於這個他很有譜，許平秋肯定不會讓他在這兒一直待著，用不了多長時間就會放自己出去。不過現在他考慮的不是什麼時候出去，而是考慮到時候自己舍不捨得出去。

「內褲拿出來，準備著！」西北人阿卜嚇唬著。

今天的笑料不錯，傅老大笑得肚子直疼，黑子也稱讚餘罪肚子里花花腸子多。幾人笑談間，一輪鮮紅的旭日升起來了，餘罪看著透過牢頂四角窗照射進來的陽光，那笑容慢慢凝固了。這個細微的動作被傅國生髮現了，他挪挪胳膊問著：「余老大，你在外面幹什麼的？怎麼進來快十天都沒見提審你。」

監倉內笑翻了一片，樂子有了，揍得就輕了。新人挨了一頓，被扔了塊抹布，教育著該幹什麼活。相比剛才的「懲罰」，這新人巴不得幹活呢，提著褲子，勤快地搶著擦馬桶池去了。

開始了，新兵一號，別人就來勁，領導班子看得興起，伸著手嚷著：九_九_藏_書「再嚷？再嚷塞上嘴揍你啊！」

每天都有人走，也幾乎每天都有人進來，天天有挨打和打人的，這裏已經成了一個打人不用負法律責任的自由世界。不過打這號人就失去原本的興趣了，他出聲道：「別打了，今天開始換個方式，你們天天聽這叫喚不覺得煩呀？要改革，要與時俱進，要建立一個和諧監倉，所以，要改掉這種陋習和野蠻行徑。」

那人老老實實過來，餘罪笑著問：「會畫畫嗎？會畫可就不挨打了。」

從來沒有過這種當老大的感覺，有人送水，有人送飯，外面的東西進來撿好的挑，晚上睡覺前，也有人給你捶背捏腿。就這服務，擱外頭桑拿房，怎麼著也得好幾百吧。

門「咣當」一聲打開了，管教表情肅穆地站在倉前。

這些事總由這些人出手，維護著倉里的秩序。這個資源被控制得奇缺的地方，也正如傅牢頭所說，是無法講民主的。

「傅老大、余老大，昨晚進的新人，怎麼收拾？」豁嘴抽了口煙屁股，請示道。

「拿紙筆來，這幾天不武鬥，文斗。」餘罪一嚷，裏面的立時捧著倉里唯一和外界通書信的工具跑出來了，圓珠筆、信紙。餘罪一招手叫著新人：「過來。」

餘罪搖頭晃腦說著，那護照哥看到救星一般，乞憐地對餘罪作揖。幾位中層幹部卻是暗笑了，要讓這位亡命徒給你想招，那肯定比揍一頓還難受。之前就有個吸毒的沒法打，余老大說別打了，喝涼水吧，結果被灌了十幾飯缸，那哥們上吐下泄，現在還趴在地上擦地不敢抬頭呢。

黑子無所謂了，摸著還沒有複原的腳踝，直擺手道：「揍一頓得了，這個還用請示，不揍一頓不知道牢里的威風。」

「哇，太漂亮了。」餘罪將畫作一揚問著大家道，「兄弟們看看，是不是很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