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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消失的武小磊 其情可諒

第四章 消失的武小磊

其情可諒

「你看啊,武小磊殺人,罪不可恕;劉繼祖窩藏包庇,理應制裁;可我想來想去,不該這麼辦,人家老婆孩子無辜啊,這事從人家家裡下手,真他媽不地道!」汪慎修道,他做過了,知道了後果,才覺得很不地道,而且昨晚那案子他知悉大概了,感覺那知情人也情有可原。
安慰住了武小磊,劉繼祖摸黑下了矮山,他沒敢去案發的現場,悄悄跑到了武小磊家裡,不過門前泊了一列警車嚇得他鑽在衚衕里根本沒敢露頭,於是他又回到了家裡,拿著平時攢的零錢,又從已經睡下的父母口袋裡掏了幾張錢,還打包了兩盒快過期的糕點,趁著夜色又鑽回了山上。
畫面,定格的就是審訊室里的劉繼祖,濃眉大眼,表情很決然,如果不是這麼胖的身材的話,一定也是個相貌堂堂的漢子。
這就是劉繼祖的所有交代,整整一夜,詢問了數次,每個細節他都記得清清楚楚,他知道瞞不下去了,那箱子的錢里,藏著錄音器,不過他說出來之後,反而有一種釋然的表情,也許這塊大石頭壓在心裏的時間足夠長了。
驀地,袁亮推門而入,一屋煙味讓他嗆了聲。開門開窗后,袁亮問著餘罪:「一夜沒睡?」餘罪只是反問著:「回來了?」
「我說我想幫你,沒準什麼時候用得著你,你信嗎?」汪慎修沒回頭,用平和的口吻道。
「別……別回去,殺人償命,要槍斃的。」劉繼祖急了,一把抱住他,摁進草叢裡。
本來揭英雄榜的事,縣裡是冷處理的,縣裡這小廟沒人指望還有真佛,頂多出了李逸風這麼個笑話,不過昨天一下子揪出來重要知情人來,一下子讓縣局的領導班子重燃偵破此案的希望了。
「我儘力。」餘罪笑著道。
確實不夠大,只能證明他協助逃跑,但無法證實他包庇窩藏,而且嫌疑人的下落他並不知情,顧局長卻是不介意道:「天網恢恢,疏而不漏,總有他落網的時候……我覺得這個時間不會很長了,怎麼樣,余所長,這個案子,就你來辦,縣刑警隊全力配合,需要跨省協調,局裡幫你們出面,只要能把他抓回來,我親自給你請功。」
「所長,咋啦,汪哥不高興啊?」李逸風又湊上來了。
劉繼祖安慰著小夥伴,他想起來了,港台劇里的跑路情節都這麼辦的,整點錢送兄弟上路,等著有朝一日再殺回來。
三萬https://read.99csw•com塊,在當時是一筆巨款了。兩口子憑著這筆錢終於開了個像樣的飯店,幾經沉浮,直到今天。其間警察傳喚過他很多次,可是都沒有懷疑這個連老婆都怕的貨。
在照面的一剎那,餘罪笑著道:「那是因為你也覺得,兇手應該受法律制裁,不管他有多麼情有可原,漢奸,你不像個奸商……我懷疑你從事的事有問題啊,你這臉蛋就再帥,也不至於帥到能換回個旺鋪來呀?人一闊,臉就變,也不至於變到你和市裡的同學都不來往吧?咱們去濱海招募的隊伍里,不會還有什麼貓膩吧?」
又過了兩年多,這個願望終於實現了,可是手頭拮据,盤不下縣城裡像樣的門面。這個時候,他逢年過節就去拜訪的武家兩口子出面了,李惠蘭和武向前找上門來,借了他開店的錢。
兩人都是一夜沒睡。
「我知道了,你別哭,現在不是哭的時候……快走吧,我可不想看著你死。」劉繼祖一下子忍不住了。
此時,他們聽到了警笛劃破夜空的聲音。一剎那,武小磊剛聚起來的精神又頹下去了,他拉著劉繼祖,哆嗦著:「我怎麼辦?我殺人了,我怎麼辦?警察要槍斃我,我怎麼辦……我回不去了,我可怎麼辦?」
那一刀正插在左胸上,插在離陳建霆心臟最近的一條大動脈上,出血的速度比思維消失得快。陳建霆低頭時,胸前血如泉涌,抬頭時,是一張稚嫩卻猙獰的臉,那個時候,他應該是一種後悔的感覺,以死亡為代價換來一分鐘囂張,只會給他這種感覺。
「我也沒和你爭,值得同情的嫌疑人多了,你才見過幾個……謝謝啊,兄弟。」餘罪道,拉開車門,回頭看了一眼汪慎修……一年多的時間,從一個窮學生到坐擁旺鋪的小老闆,這其中的蹊蹺恐怕比案子還難解。
顧局長是大笑著上車走的,人一走,袁亮直笑得眉眼全綻開了。餘罪抿著嘴,李逸風卻是自鳴得意地跑上來問著餘罪道:「所長,下步怎麼辦?」
「不信,就你不幫我,該找我的時候,你都不會客氣。」餘罪道。
「嘖嘖,你這態度不對……是吧,袁隊……哎,所長,你別走啊,這該怎麼辦呢?顧局長都說了啊,我馬上要進入後備幹部名單了,以我這工齡,絕對是年輕有為的幹部啊……哎,別走啊。」
起床、洗漱https://read.99csw.com、把被子疊得整整齊齊,汪慎修揉著眼睛,不時地看著窗外,一夜沒怎麼睡好,又像做噩夢了。
嚇退李逸風,餘罪開著車回刑警隊了,思想有點走神,越想越亂,往事如潮般湧來,雖然無法確定,可不知道為什麼,卻有著一種深深的擔心……
即便這個人不足以同情,那其他人呢?十字街上那對退休了還在含辛茹苦掙錢的父母;那位已經作古的受害人父親,已經駕鶴西去的嫌疑人奶奶,至死都沒有看到孫子回來。
餘罪一念閃過,突然問道:「你這麼反感,可為什麼還要同意做呢?不僅僅是為了沒當上警察而耿耿於懷,想嘗試一吧?」
「嘖,聽哥的,沒錯……他剛才暗示我,他說他有點喜歡你,讓我私下給你透露下,能不能下回去市裡帶上你,只要你願意,他包養你……你知道什麼意思?」餘罪賤性上來了,隨口就是一個瞎編的理由。聽得李逸風忙不迭地搖頭,緊張地說著:「哎呀,所長你不早說……為事業獻身我沒意見,可不能失身給一個男人啊……」
那包是特殊處理過的,夾層里裝著竊聽器,不過肯定被取了,汪慎修沒搭理這茬,餘罪看漢奸兄弟表情有點萎靡,關切地問著:「怎麼了,漢奸?為什麼用如此憂鬱的眼神看著我?」
「跑吧……跑得遠遠的,就跟看的《縱橫四海》一樣,跑到警察找不著的地方……」劉繼祖勸著,與其被抓,倒不如先跑了。
李逸風屁顛屁顛追上去,袁亮在原地笑著看,他估摸著,就這麼個貨色一天十幾趟追著,這案子也得繼續走下去。
「不辛苦,為上級解難,為領導分憂。」李逸風拉開車門,巴結到了赤|裸裸的程度。
那錢是偷家裡的,家裡知道實情后,沒敢追問兒子。
「不是儘力,是必須。」顧局長強調道。
「你不給領導分憂嗎?你問我?」餘罪不中意地瞅著道。
「滾蛋!」汪慎修回過頭了,空踩了一腳油門。
「有嗎?」餘罪愣了下,不知所謂何來。
「算了,不和你爭了。」汪慎修扭著鑰匙,要走了。
「正因為難,才證明你的過人之處。」顧局長道,又加重語氣說,「我再強調一遍,必須,無論如何,必須把他繩之以法。」
一年後,劉繼祖想當兵的願望因為此事通不過政審,於是他離開古寨,在五原市一家廚師班學習,畢業read•99csw•com后就在省城打工,當大師傅。
乾糧,兩包糕點;錢,一共85塊。他一股腦兒塞進武小磊的手裡,驚恐地說著自己的見聞:「千萬別回去了,警察把你爸媽都抓走了,說不定已經開始找我了,你快走吧,走得遠遠的,要被警察抓住,肯定要被槍斃的。」
「哦哦……」餘罪慌亂地收回了兩腿,站起身上,敬禮。顧局長笑著,握著手直贊道:「好,幹得漂亮,名不虛傳啊,真沒想到,淹沒這麼久的線索都能被你挖出來。」
第三次洗臉的時候,他聽到了喇叭聲,便收拾起隨身的東西下樓。餘罪已經等在總台了,結完賬,汪慎修進了車裡。餘罪原封不動地把道具給了他,強調一句:「包就不用還了,給你裝錢用吧。」
「快走……小磊。」有人在拉他,是被踹在地上爬起來的劉繼祖。
「繼祖,那你……你一定照顧我爸媽啊,還有我奶奶,我奶奶跟我最親……我,我……」武小磊一下泣不成聲了,抹著淚。
媽呀,把顧局長嚇了一跳。他臉色一整,指著李逸風道:「咱們縣局的後備幹部,就應該這個樣子啊……辛苦了啊,逸風。」
餘罪有點後悔接這個案子了,他不知道拷問他良心的事,還會有多少。
武小磊哆嗦著,嚇哭了,他想起了南河灘每年槍決犯人的場面,那五花大綁和插著亡命牌的景象,成了他腦海里此時唯一的畫面。他失聲地哭著,緊緊地攥著劉繼祖,生怕最後一個朋友消失似的。
六年後,他和飯店的一位服務員結婚了,兩人在省城打工一直勉強糊口,籌劃著回老家憑手藝開個小飯店。
「那你說什麼原因。」汪慎修道,回頭看著要下車的餘罪。
「沒事……對了,以後別找他,去市裡也別找他。」餘罪笑著道,一眨眼隱藏起了自己的真實表情。
「為什麼呢?我正試圖和這位土豪做朋友呢。」李逸風不解地追問著。
十八年前……
兩個小夥伴抱頭痛哭,一個捨不得走,一個趕著他走,灑淚惜別,武小磊一步三回頭地看著生於斯長於斯的縣城,大把地抹著淚,哭著,消失在黑夜裡。
「有點運氣的成分,不過價值還是不夠大。」餘罪謙虛道。
「這個太難。」餘罪有點惶恐。
「怎麼辦?我殺人了,我殺人了……」武小磊坐在草叢裡,癔症一般地重複著。半晌,一下子起身了,「我得回家……我九_九_藏_書怎麼辦?」
幾秒鐘后,他轟然倒地,抽搐著,全身躬得像一隻蝦米。他躺下的地方,迅速匯聚了一片血泊。
任務圓滿完成,不過他可有點不自在,眼前老是回想著苑香珊那樣子,許是自己心真沒那麼瓷實,經不起這號折騰。
不一會兒,餘罪從樓里出來了,李逸風提著一箱子跟在背後,看來這是要去送「道具」。袁亮揮了揮手,把兩位打發走了。
「謙虛……在咱們這一行里不是美德。我和王鑌指導員通過氣了,他也極力推薦你,這個案子壓得咱們夠久了,你不用考慮其他因素,有什麼事我頂著。」顧局長拍著小伙的肩膀,慣有的鼓勵方式。
看著領導那麼期待的目光,餘罪反而有一種不好意思的感覺了,為難道:「顧局長,這個案子淹沒太久了,我真不敢打包票。」
餘罪狐疑地看了眼,拍上了車門。汪慎修一打方向,直接就走了。那貼著膜的車窗看不到他的面部表情,也給餘罪的心裏,蒙上了不透明的一層陰影。
那一夜直到黎明時分,刑警隊才在縣城的橋墩下找到了瑟瑟發抖的劉繼祖,被帶進刑警隊,他語無倫次、渾身發抖,對著偶爾拍桌子詐唬的刑警,嚇得幾次小便失禁,這個樣讓刑警消除了對他的懷疑,他成功地瞞過了那些被命案熬得焦頭爛額的刑警。
「光勾引了,沒下文,能不鬱悶嗎?」李逸風替他說了。汪慎修氣得一凸眼,餘罪也趕緊斥著讓狗少滾蛋。李逸風一看餘罪火了,忙不迭地溜回車上了。
「你等會兒……就待這兒別動啊,我去給你找點乾糧,還有錢……你等著啊……」
一樁孽罪,需要多少人為它付出代價啊。
「你這樣開脫啊,只能證明你這個人心理陰暗以及行為卑鄙。」汪慎修有點怨氣,全發餘罪身上了。
「你真是坐著說話不腰疼,你以為憑什麼能突破嫌疑人的心理防線?」餘罪道。
「你錯了,如果他們無辜,這隻會是一個鬧劇。現在之所以是悲劇,那是因為他種下了禍根……我們只是把錢放到了她面前,這個事你覺得很沒底線嗎?」餘罪道,只要沒冤枉好人,當警察的誰還會介意扮個壞人。
餘罪腳搭在桌子上,像入定一樣看著這位包庇嫌疑人的男人,旁邊就擺著那一堆攤開了的案卷,裏面是血淋淋的照片和兇器,彷彿又把他帶回了十八年前,重歷了一次那個撕心裂肺的晚上。那一晚,九-九-藏-書改變了多少人的生活啊。
從那一夜起,一走就十八年。
接著又進來一位,方臉高額、一身警裝,餘罪看著面熟,但一下子沒從案子里出來,沒想出來是誰,袁亮提醒了句:「顧局長來看咱們來了。」
武小磊傻眼了,憤怒和快意之後,看到死亡是如此震撼,他的思維一片空白,待在原地,看著陳建霆越來越弱地抽搐,看著越來越大的一片血泊。他全身顫著,握刀的手抖個不停,直到「啪嗒」聲掉了。他看到人群亂了,聽到了此起彼伏的喊聲,而這一刻,彷彿靈魂出殼,身體不屬於自己,思維掉在一個深暗的、恐懼的黑洞里,什麼樣的掙扎都是徒勞的。
對五原的孟慶超和張素文來說,不斷上門的調查毀了他們正常生活的可能,而貌似風光的劉繼祖,這些年所受的心理壓力也不小,他交代完後面對可能的牢獄之災,反而是一種解脫的表情。
「我怎麼跑?我……」武小磊六神無主了,黑暗裡,聲音里透著恐懼。
袁亮撲哧一聲笑了,顧局長瞬間也發現自己有點強人所難,哈哈一笑,攬著餘罪,鼓勵加鞭策,繞來繞去,餘罪還就只能變儘力為務必了。
送著局長下樓,這位年輕的局長看樣子很看好餘罪,不吝言辭地表揚著。餘罪這麼厚的臉皮都有架不住了,不過好在有比他還厚的,李逸風早在車前等著局領導了。他恭立局長車前,把司機的開門活搶了,顧局長一上來,他開了門,接著一個敬禮,然後鏗鏘吼著:「放心吧,顧局長,我們一定排除萬難,不怕犧牲,把兇手緝拿歸案!」
那裡一人高的蒿叢,連綿的果樹是天然的屏障,那是一群小夥伴翹課首選的玩耍地方,兩人鑽進草叢裡,大口地喘著氣,只覺得喉嚨里火辣辣的,喝進肚子的酒都成了冷汗,後背前胸濕漉漉的一片。
「這個……真的太難……」餘罪還在躊躇。
他還傻愣著,被劉繼祖連拉帶拽走了幾步才省過神來,跟著劉繼祖鑽進了糧食局的小衚衕,爬過一人高的巷子,又鑽進了百貨公司的後院,從側門隔離網的下面鑽了出來,到了街外的河壩邊上。兩個小夥伴跑啊,跑啊,奔下了河灘,跨過了小河,幾乎在不辨方向的晚上,他們跑進了碧峰山上的果園裡。
人走了,汪慎修語重心長地對餘罪道:「余兒啊,你為什麼就不能好好地,非要用這種矛盾和糾結的方式對待案子和嫌疑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