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笑著的餘罪又被猝響的電話鈴聲嚇了一跳，拿起電話，餘罪的臉色又變，義正詞嚴以及大義凜然地道：「同志，我不管你是什麼報社，什麼網站，信謠傳謠是不對的！作為一個新聞工作者，你應該有起碼的良知，不能這麼誣衊城管同志們吧？……什麼？你們要採訪，不可能，沒有上級批准，我們是不接受採訪的……那事呀，無可奉告！」

她作了一個決定，很快訂好了次日回家的火車票。

多地的情況匯總、上報，這需要一定時間，而且這種事，該哪個相關部門負責、處理呢？網警支隊知會了刑偵支隊，刑偵支隊核實了情況，又反饋給了網警支隊，理由很明確：幾個造謠的，還需要我們出面？

「噢，沒什麼，我是覺得，從武向前和李惠蘭這兩口子嘴裏，恐怕詢問不出什麼東西來了。」袁亮道，對兩位老人的同情已經消磨殆盡了，儘管可以理解他們。

「圖片是PS的，痕迹很嚴重啊。」

「胡說不是，我前天還見了。」

這下這事就擱淺了。而官方一閉嘴，民間就亂髮言了，在相對自由的網路世界里，幾個重量級的門戶網站根據官方的態度，揣摩到了此事十有八九是真的，已經從嘗試性報道轉向重磅推出，而且派駐地的記者星夜飛馳古寨縣，要採訪當事人了……

餘罪沉默。

網警支隊又和縣公安局磋商，這個事得你們處理，主要是針對你們縣裡的。縣公安局顧局長一直往外推：我們這兒根本沒出事，你讓我怎麼處理？我帶上縣裡警力，去省城執法去？

「我是說，什麼結果也沒有，顧局那兒怎麼交代？真要市裡網警查起來了，最終鎖定到誰身上，萬一牽連到咱們，怎麼交代？還有……你不要覺得我說喪氣話啊，我覺得吧，咱們這樣針對老兩口子，確實有點過了。」袁亮道，他對於下午李惠蘭所講的話，觸動還是有的。

人民的力量是無限的九*九*藏*書；人民傳播出來的謠言力量，也是無限的。

「您居然不知道……媽，可能是李奶奶他們家裡呀，您真不知道？」

假話說上一百遍，能成良言；謠言傳上一千遍，能當真理。

「昨天……昨天，啊，我不知道啊。」

「請問是古寨縣公安局嗎？」一個磁性的女聲。

「如果方便的話，能透露一下兩位受害人的下落嗎？是不是還在你們公安局？他們的情況如何？」

——是陳琅，古寨縣是她的家鄉，那裡有她忘不掉的親人，親人中就包括這兩位。

餘罪沉默。

「什麼『四無』？」

電話里傳來餘罪賤賤的聲音，反詰道：「我怎麼一句沒聽懂？這什麼跟什麼，我搞什麼了？我可是在刑警隊已經多少天了，忙得焦頭爛額了。」

「什麼意思？」餘罪不解。

說著，姑娘真抽泣上了，她印象中的李奶奶和武爺爺，比親人還親，那麼慈祥的一對夫妻，怎麼可能遭遇這種事？電話那頭安慰著，答應著有消息就告訴她，半晌這位大學里的姑娘才抹著淚，一步一步往宿舍樓走回去。

「叮鈴鈴」的聲音響起，餘罪把紙上的數字「12」改成「13」，然後接起了電話。

在岳西省北某市，也有一位小夥子在看著手機里的圖片，這則瘋傳的消息讓很多人問他：是不是真的？你們古寨縣怎麼有這種事啊？

「我怕你玩火自焚啊，回頭要真什麼也沒有，顧局得新賬老賬給咱們一起算了。」袁亮苦笑了笑。餘罪更不以為然了，小聲道：「這個你放心，這叫啞巴吃餃子，心裡有數歸有數，可誰也說不出來。」

無意點開的郵箱，無意彈出的新聞廣告，無意粘貼複製的圖片……慢慢地，越來越多的人加入到這個信謠傳謠的隊伍里。古寨縣因這個子虛烏有的「城管打人」事件，在網路上的搜索排名當日便掛到了榜眼位置。

「怎麼了，袁read.99csw.com隊？」餘罪看袁亮沉思了，問道。又一個電話來了，一接聽是採訪，餘罪又一個無可奉告，直接扣了電話。

袁亮起身踱出室外了，餘罪還在閃爍其詞，繼續給窺探者一個令人遐想以及欲蓋彌彰的詞：無可奉告。

是李惠蘭的妹妹，她沒有當回事。在她看來，姐姐和姐夫那一家子，因為兒子的事已經不可理喻了。

「那你快去看看呀，別真是大姨家出事了。」

是駱家龍，他認識照片中的兩位，那正是餘罪死乞白賴讓他動手做的，他沒做，可他沒想到餘罪居然還是做成了，只是做得實在慘不忍睹，最起碼在他看來水平差一個檔次，這樣的東西根本經不起網警的技術分析。

「大點好，動靜不夠大，恐怕就沒看頭了。」餘罪道。

「這是從哪裡嫁接的，很眼熟啊……不對，放大的袖標上，這個細節被處理過了，只是外表看著像城管而已。」

「呵呵……這事有什麼稀罕，網上四無才是時尚。」

「啪」的一聲扣了電話，餘罪哧哧地笑著，笑得兩肩直聳，看得袁亮實在忍不住了，出門斥道：「這下好了，咱自己給自己臉上抹的這塊黑，越來越大了。」

他好奇，可他沒問，那事恐怕餘罪不會告訴他。不過眼前賤笑的餘罪在他眼裡越來越不像警察：利用謠言，利用兩地警力協調的誤差爭取時間，利用正常的事掩蓋動機……

「怎麼可能是假的？現在全國都知道古寨縣了。」

配圖是「事發現場」的畫面，孤零零地停著兩輛警車，連受害人的家門口也停著兩輛警車，兩頭拉著封鎖帶，和先前的畫面一對比，這簡直就是一個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標籤。剛一出來，就被無數觀望此事的網民頂到了極點：敢把警車連車帶車牌都爆出來，那一看都不是假的。

「是啊，這是值班電話。」餘罪道。

誰也無從知道這種事是怎麼樣開始的，可現在hｔtps://reａｄ.99csｗ•coｍ都見識到它的威力了。下午時，已經有全國性的門戶網站開始嘗試性地刊載這一新聞，儘管用了「疑似」的字眼，可無疑是已經選擇相信了這則「新聞」，它們的加入，也正中那些炒作者的下懷，於是有更多報料人通過匿名的渠道，把更詳細、更匪夷所思的故事和現場圖片發到了網上。

在南國某城的校園裡，剛從教學樓出來的一位姑娘，正在仔細認真地看著手機上一副又一副畫面，偶爾有同學打招呼她都渾然不覺。在看到義憤填膺之處時，她氣得差點哭了出來。她再也淡定不住了，撥通了電話直問：「媽，網上傳的古寨縣城管打人的事你知道嗎？」

還真夠了，縣局把值班電話呼叫轉移到刑警隊了，當天餘罪一共接到了四十六個採訪電話。本來以為這是創紀錄的，不過第二天才知道，縣委辦和城管局的電話更凶，都上百了，據說一直響徹到凌晨，不光電話，連到古寨縣採訪的人都有了……

「不是，媽，是昨天的事。」

「我是《都市日報》的記者，想就昨天貴縣發生的事對你們進行一下電話採訪，據說你們公安局已經封鎖了城管毆打市民的事發現場？」記者連珠炮似的問道。

「要是什麼也沒問出來，那就該有人問咱們了啊。」袁亮道。

他笑著走了，這事呀，他估計有餘罪一個人就足夠了。

袁亮又被氣笑了，現在領略到餘罪的賤性了，他乾的事，正事非要歪著來，非要把好好的一件事搞得越來越難收場，自己還像旁觀者一樣偷著樂。噢，對了，袁亮到現在都不知道，這麼大的動靜，究竟是怎麼搞出來的。

「PS水平不低啊，介面模糊處理了。」

網警支隊和刑偵支隊查實照片中的警車確系縣刑警隊配車，不過真實的情況是，正在對武向前和李惠蘭夫妻實行正式詢問，根本沒有所謂「打人」「隔離」的事。

餘罪怔了怔，他細數接觸九*九*藏*書凶殺案以來的種種，確實也有點陷進去了，一陷進去，就不管不顧了，回頭想想，半晌他才嘆氣道：「有位老警察告訴我，該受到的良心質問、道德譴責，我們警察和嫌疑人是對等的。因為在很多事情上，我們無從選擇，如果真需要有人負責，我一定在你前面站出來。我可以接受犯錯、處分甚至開除，但我不能接受半途而廢，誰都值得同情，但這個殺人潛逃的嫌疑人，根本沒有值得同情的地方。」

「真的，我看圖片上，李奶奶被人撕扯著打……我、我看不下去了，媽，怎麼可能呀？」

網警的輕聲議論中，隔壁辦公室的一個人悄悄進來，又悄悄走出去了。那人看了眼屏幕上的照片，心慌意亂地躲進了廁所，又覺得不安全，於是拿著電話，下了樓，躲在樓後面，急匆匆地撥著電話，電話一通，他氣急敗壞地罵上了：「余賤，你這是要搞什麼？你簡直是活得不耐煩了，還真搞上了，這事要捅出去，得把你小子關起來。」

餘罪不沉默了，對著電話很嚴肅地道：「請不要相信網上謠言，事情真相出來之前，我們無可奉告。」

「無法無天，無底線、無下限……」

「有人要倒霉了啊，敢這麼明目張胆造謠，還擴散這麼大。」

「電視里的？沒放呀？」

「不是，媽，是網路，互聯網，說咱們縣城管打一對老年夫妻，我看著像大姨呀。」

「你在笑話我們倆是一路人？」餘罪笑著回問。

「頭像也是嫁接的，這是要黑誰呀？」

「喲，電腦專家，你什麼時候成大預言家啦……對了兄弟，你這算不算通風報信？回頭是不是得和我一起哭呀，哈哈……」餘罪賤笑著。駱家龍還沒反應過來，那頭電話已經掛了。

「算了吧，能出什麼事，你姨家的事，你少摻和，她給咱們找的麻煩還少呀？放心吧，能有什麼事，別說城管，公安局你姨你姨夫都是常客……」

「哈哈……」

餘罪賤笑的聲音九*九*藏*書傳來了，半天才道：「兄弟，證據有么？」

話很重，袁亮看得出他的決心，他有點無法理解，接案的主辦是李逸風，餘罪為什麼這麼執著，思忖了片刻，他笑了笑道：「我現在明白，為什麼狗少這樣的人對你也死心塌地服從了。」

事情不複雜，就是有人故意攪渾水，在網上造謠而已。網警倒是司空見慣了，比這更沒底線的謠他們也處理過，於是仍舊按部就班地匯總、上報。

駱家龍被氣得有摔手機的衝動，咬牙切齒地罵著這個賤人，不過現在面對網路洶湧而來的謠言，他除了選擇沉默，再無他法……

「喂喂……您還在是嗎？是不是你們局裡對此事有封口令？」

當日天黑時分，網警支隊的IP分析已經有了結果，意外的是，古寨縣這個傳謠始發點，不在古寨，而在五原市。情況層層上報，就在支隊還不確定用不用深挖細查的時候，又爆出來一則新聞——《古寨縣事發現場被警車封鎖，兩名受害人疑被隔離》。

「有點……算上我，咱們三個一路吧，也不在乎你抹得更黑點。」袁亮笑著道。

這股逆流在瘋傳中越匯越大，終於驚動了五原市的網警支隊。下午五時快下班的時候，信息中心網警的電腦桌面上有了協查任務的提示，已經開始解析IP地址。但凡能到這裏的事，就不算是小事了，一幫子網警邊解析邊分析著圖片，有一搭沒一搭的討論就開始了。

「你別得意，你就一技術盲，IP解析真查到你頭上，你就哭吧。」駱家龍有點緊張地道，終究還是為餘罪擔心。

「你少來了，網上傳播的古寨縣城管打人的事，是不是你搞的？」駱家龍直說了。

「正常，我就沒打算問出來，真要那麼好對付，就不會拖了十幾年了。」餘罪道。

他無從回答。因為他認識圖片上的受害人。他急匆匆地下了班，剛離開單位就打著老家的電話：「媽，網上傳的城管打人新聞你看了沒，咱們縣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