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確實夠賤。」眾警齊齊點頭，不過又都笑了，明顯是都喜歡這個賤相嘛！

冷場了。哎喲，把標哥給氣得啊，我是什麼人，粵東的、深港的大案老子也參過戰，屁大點的刑警隊，還把老子當菜鳥了。他心裏一氣，臉一拉，不客氣了，直指摘著道：「講兩句是必需的，你們工作效率太低，哪有這麼熬的，總有一天啊，有限的精力得被這無限的嫌疑人給熬幹了……而且啊，審訊太低級、太落後。」

每逢開會都是坐在後排睡覺的餘罪，第一次感覺到肩上壓力劇增。而且他知道，很可能要馬上面臨隊員們的質疑和期待，因為莊子河問題已經懸著很久了，都在咬著牙堅持著，已經快到爆發的邊緣了。

「三班倒，生物鍾早亂了，沒感覺了。」沈澤笑道，基層刑警最大的特點他感覺到了，就是不正常。什麼也不正常，睡覺、吃飯、說話、上班都不正常，時間長了，人顯得也不正常了，哪個出來都是橫眉瞪眼，像要跟你打一架似的。

「沒有，他就偷了一次，應該是從犯。」沈澤道。

瞧瞧，院子里那兩輛破長安警車，有一輛已經開不動了，修不起。院子的牆色斑駁，有五六年沒動了。今天通知開會，陸陸續續從家裡，從值班室到會議室的同志們哪，大冬天的手縮在袖子里，凍得瑟瑟發抖跑著來上班。別說車了，據說支隊首先顧及市裡的裝備，給莊子河的警服冬裝都沒配全，餘罪看著就心酸。

嫌疑人被前後一折騰，真相畢露了。

嫌疑人馬迪，90后，剛十九歲，戴著手銬出來時怯生生的，兩眼還掛著淚花。在審訊室里一遍一遍哀求著警察叔叔，我是第一次跟著老鄉偷東西，想整倆錢回家過年，真是第一次，我再也不敢了……那凄楚的樣子配上一個營養不良的身子骨，再加上一張像未成年的臉，就算鐵石心腸，也要有惻隱之意啊。

「好幾回好幾回……」

一個要發作的被拉住了，滑鼠也在找著時機，一看沈澤，問著：「審下來了嗎？」

「吧嗒。」審10的門開，沈澤拿著記錄本，和一個小警出來了。一個人揉著眼睛，一個人打著哈欠在嚷著嫌疑人。礦區刑警隊在鋼材倉庫埋伏了三天，終於網到了一夥偷鋼材的盜竊嫌疑人。抓了七個，一九九藏書夜突審，滿院子警車進進出出，正根據新線索不斷地網捕著漏網的賊。

嫌疑人一收臀部，忙不迭地、齜牙咧嘴地噴出來了。他被身後的腳步聲嚇了，真怕有個二哥不保的後果，就算偷到了幾根鋼管，還不是主犯，至於換個終身不舉嗎？

兩分鐘過去了，滑鼠還在看他，彷彿未找到的銷贓地，就藏在他身上似的。

「沈澤……去，繼續審，你得趕緊提高啊，否則跟不上大家的腳步。」滑鼠訓著，沈澤和夏少華卻是有點糗了，解著這個差點漏掉消息的嫌疑人，重進審訊室了。

「五年了。」

一號二號休息，三號標哥是頭天上班，這頭天和隊長坐了坐，親自沏茶倒水點煙，從隊長辦公室出來的時候，兩人已經稱兄道弟了。

這胖子一腳下去還了得？

滑鼠拉著手銬，看看這貨年紀不大，可手節粗大，手上滿是繭子。又拉開他衣服，一看膀子，也是厚厚磨了一層，和其他地方的皮膚不一樣……沒錯，這是個長年干重活的人。

這一天是餘罪上任的第三天，上午正對著前一任隊長留下的爛攤子發獃。發票、飯票、油票，各種開支票，最短的時間是兩個月前，最長的有一年了，都是外出辦案的刑警各種花銷。金額也不大，最少幾百，多則不過兩千多，不過要涉及十幾位外勤刑警，這個數目也不小了，有四萬多。

這裏的刑事案件發案率並不高，不過原籍這裏的嫌疑人可不少。據指導員郭延喜講，咱們這兒的人，基本都跑到城裡作案去了，主要工作，基本就是核實他們的身份。

一分鐘過去了，滑鼠圍著他身前身後，看了三圈。

「那兒。」

「工地上的小工。」

「我……」

「偷了幾回了？」

「徽縣。」

這貨爬起來重新蹲好馬步，可憐兮兮地看著滑鼠，不吭聲了。

滑鼠一住口，他馬上發現，不是一個兩個，而是大部分刑警，都用一種不屑的眼光看著他。

站好嘍，滑鼠往他肩上一壓，站在他面前，招呼著後面人：「輪流上，一人一腳，麻利點解決。」

狹窄，低矮，標著審1、審2、審3……一直到審10的審訊室里，隱約的叱喝、叫罵、求饒、訊問和外面新年的鞭炮聲相映成趣。偶爾一間審訊室門read.99csw.com開了，先出來的是滿眼熬得血紅的刑警，叱喝一聲，跟出來了熬得或垂頭喪氣、或仍在頑抗的嫌疑人。

於是問題就全堆到餘罪面前了，一大堆單據，讓餘罪愁得齜牙咧嘴。向支隊反映了，支隊長說了，支隊要調劑各隊的經費問題，不是你們缺，都缺。

「我老鄉叫我幫忙干點活，我就去了……晚上八點多一塊喝酒，到十一點多，他帶了個車……」

「人呢？」

「哪兒人？」

一天之內，新指導員的人氣爆棚了啊……

「解過來。」滑鼠招著叫審訊的刑警們都過來，站一排，他開始說了，「你們是挑大樑的沒錯，可我們總隊出來的，也不是吃乾飯的，別以為說你們低級，你們就有逆反情緒。排好隊，看我們總隊的工作方式。」

整十時，準備開會了，首次全體會議。

一訓，一罵，把幾位刑警氣得就要發作了，兄弟們苦得累得熬得都不吭聲，你個外人頭天來就叫囂，何況一看樣子，就是沒下過基層的菜鳥。到了基層一天抓多少嫌疑人，都是些要不偷狗摸狗，要不打得頭破血流的爛事，還指望用什麼偵破手段？這上面人真是不懂下面人的苦啊。

滑鼠齜牙奸笑著，示意他起來。

警匪對抗從來就沒有停止過，年節尤甚。

「馬步站不好，心裏鬼不少。小子，你還要裝下去啊。」滑鼠不屑道。

「我不知道，老五賣的。」

四分鐘過去了，那人還穩穩地站著。滑鼠笑了，直問道：「說說，昨天怎麼偷東西的？」

「啊哦。」滑鼠沒來由地吼了聲。

「站好……蹲個馬步看看，哎，就這樣……蹲下點……有研究資料表明，蹲馬步好的人，一般比較實誠，不說瞎話……」滑鼠拉著嫌疑人，示意著馬步，蹲好，背對著刑警那一隊，正好擋著滯留間的視線，那人還比較老實，蹲住了。

「這指導員真夠賤啊。」有刑警哭笑不得了，隊長還讓大家注意，估計他都不知道指導員比他沒底線多了。

「甭客氣。」滑鼠笑道，問著沈澤，「感覺怎麼樣？」

何況，抓捕的時候就被揍了個灰頭土臉，現在看著還慘兮兮的。沈澤對這種事相當反感，不過人微言輕，他知道就算說出來也只能惹人笑話。

「多大了？」

「習慣就好。」嚴德reaｄ•9９cｓw•coｍ標笑道，他是另類。

出了甬道，刑警隊的臨時滯留區，已經人滿為患了，格子間里都關滿了，平時是邊審邊移交，可年節根本趕不上。不是審得拖時了，就是舊人未審，新人又來，甚至連移交看守所的警力都抽不出來。把人帶到了牆邊，那位刑警隨手把銬子銬在暖氣管子上，這時候，嚴指導員掀著厚厚的門帘進來了。

奇了，不管是叫囂的、拍桌子的，還是叱罵的、嚷叫的，聲音全失。各審訊室門裡挨個出來了一個又一個兩眼血紅、樣子狼狽的刑警，整著警容，向年後剛來上班的嚴指導員敬禮，齊齊問好。

不一定都有收穫，沈澤和另一位刑警審的案子就是如此。

一眼間，閃爍的眼光讓滑鼠隱約地抓到什麼東西，那不是凄苦、不是委屈、不是痛悔……還能有什麼？閻王爺老婆懷孕了，明顯心有鬼胎呀。

「叫啥？」

當刑警兩年多了，餘罪心裏最清楚，這辦案可都是錢堆出來的。不但刑警的吃喝拉撒要錢，有時候有些特殊的案子，打聽消息，摸查線索，很多你想不到的地方都可能需要用錢開路。要是刑警手裡窮成這樣，正常花銷都報不了，那破案率這麼低，也就有最直觀的解釋了。

難哪，不是一般的難哪。餘罪以前的作難，都在於怎麼找到嫌疑人的蛛絲馬跡，可現在為難的是，怎麼能找到錢的蛛絲馬跡。他看了兩天，每次都是掩淚回來，企業沒有、工廠沒有，蔬菜大棚倒是有，可種菜的沒了。至於洗浴中心、KTV等等之類的消費場所就別想了，甚至連個像樣的飯店都得到十公里以外，已經出了莊子河的轄區。

「對了，得注意點，」夏少華扯著嗓子喊了句，「嗨，指導員來慰問大家了，都停下。」

礦區刑警隊是個大隊，六十多人，即便大隊也是人手不足，中午後指導員就自告奮勇，和隊長一起清理積案，押解移交滯留的嫌疑人。這一天沒過完，新指導員把照過面的刑警名字都記下來了。到了晚上，輪班回家的刑警剛到家，後腳指導員就來敲門，哎喲，和隊長一起來，年節慰問加福利親自送家了。

餘罪翻著自己轄區的行政區劃和人口統計，莊子河這裏原本是地道的農村，因為天龍山景區的開發和城市建設的拓展才納入到郊九-九-藏-書區的版圖。可鬱悶的是，莊子河恰恰處在景區和開發區的中間，兩頭都沒沾上好處。迄今為止的九個村，還保持著棚戶的原貌，大部分都等著拆遷補償，一躍成為城裡人。

「啪……啪……」兩聲孤零零的掌聲，就夏少華一個在鼓，還是倒彩。

那閃爍的眼神，那猶豫的表情，連沈澤也看出來，肯定不是第一次那麼簡單，滑鼠指指站立地：「站好站好。」

「一直幹啥呢。」

「銷贓地在哪兒？」

那嫌疑人捂著襠就跳，一跳兩米遠。眾警「噗噗」笑翻了。

沈澤也發現了，兩個人看來短時間融入這個環境，可能性已經不大了。正思忖著，和沈澤搭伴的夏少華出聲尷尬地說：「兄弟們歡迎指導員給咱們講幾句。」

「十九。」

「後面的，踢。」

滑鼠卻是一點憐憫也無，他橫眉瞪眼，伸手端端嫌疑人下巴道：「小子哎，別跟我裝，要是肩不能扛、手不能拿，當賊還真不合格。能蹲五分鐘馬步，大部分普通人都做不了，你要不是個老賊，剜了我這兩眼……站好，蹲好……不怕你嘴犟，你有賊招我們也有絕招，我要是一腳下去，能穩踢在你蛋蛋和菊花中間，那是人體禁區，輕點痛徹心扉，重點斷子絕孫，再重點就是終身陽痿了……準備好，你要是不想告訴我們究竟銷贓地在哪兒，那咱們就練練……怎麼樣？想說還是想挨踢呀？」

「各忙各的，有時間再交流。」滑鼠一擺手，人小譜大，腆著肚子出去了。眾人看到他又換了一副討好的笑容，奔著去和隊長聊上了，那諂媚的樣子，哪能看得出居然是身懷絕技的人。

在滑鼠的身後，暖器管子上，怯生生地一看滑鼠滿身淫|威的樣子，又趕緊低下頭了。

「慚愧啊，我這兩天在家陪媳婦了，辛苦各位了啊。」嚴德標的虛榮被滿足得爆棚了，難得地謙虛了一句。這一謙虛啊，不知道哪個小警鼻子哼了哼，有點不屑。喲，不對了，說這個不是拉仇恨嘛。

嫌疑人怯生生地說著，眾刑警只見這位指導員像是聆聽，背著手，慢慢地轉到了刑警的眼前，嫌疑人的身後。驀地，飛起一腳，直朝嫌疑人的臀下踹去。

在隊長辦一遍一遍地逡巡著，三天了仍然是計無所出。他敏感地捕捉到了，這兒的工作要上個台階，首先就得解決九九藏書經費問題，可這個最簡單的事，卻成了這個特殊地方最難的問題。

總隊更別指望，這種小事餘罪都不好意思說，那顯得這隊長豈不是太無能了？

「噢……」

嫌疑人一骨碌滾到桌子底下，直嚷嚷著：「別踢，我說，我說……」

這明明不是個大數目，可偏偏把餘罪難受了兩天，賬上不但沒錢，還倒欠著莊子河兩個加油站四千多塊錢的油錢。小加油站的老闆風聞新隊長上任，頭天就來要債來了，人家那難為的表情哪，真讓餘罪覺得好難堪，好像自己欠人家錢了似的。

可該來的，恐怕躲不過去了。辦公室僅有的一位接聽員方芳敲門時，餘罪整了整警服，拉開門出去了，邁向了他走上隊長崗位的第一步……

「馬迪。」

絕對是個另類，在礦區刑警們看來，這位上面空降的指導員，肯定是鍍一層金，用不了多久時間就走的。隊長高義勇還專門安排了：「手腳都注意啊，大過年的，別整出事來。」

滑鼠的賤相，嫌疑人的懼相，交鋒時，明顯賤勝一籌。那嫌疑人懼色愈多，不時地扭頭往後看，滑鼠一動，他就動，緊張得額頭開始冒汗了，不過還是咬著牙，不願把實底交出來。

這時候眾刑警知道怎麼配合了，腳步一動，有人嚷著我先來，那嫌疑人緊張得一收臀嚷出來了：「別踢，我說。」

這地方當刑警隊長，想不清廉也難哪。

壞了，標哥把媳婦給整的過年行頭都穿上了，一身皮衣敞著懷，腆著肚子，頭髮梳得鋥亮，這哪是刑警，簡直是街上的小混混嘛。

眾刑警誰不會那兩下子呀，這些屢教不改的盜竊嫌疑人，哪個不是滿身賊性，你抓一次能認一次就不錯了，不上點手段還想審下來，做夢吧。何況看這個，不太像個老賊，年紀不大。

「指導員。」小警敬了個禮。夏少華，警校還是嚴德標的高一屆學員。

「來五原幾年了？」

思忖了兩個小時，還是無計可施。這地方有點特殊，不像羊頭崖鄉派出所，沒錢也能湊合過；更不像總隊，根本不用湊合，經費從來都管夠。似乎也不像反扒隊，那地方好歹有任務獎勵，抓個賊都算錢的。刑警處理刑事案件，除非是抓到掛牌的要犯，否則都是分內的事，有工資就不錯了，還想要獎金？

所以呢，支持可以有，錢真的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