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的痛楚就這麼驚人地消退，不過，她一站起立刻感到暈眩。她試著推測，或許是感冒一直沒痊癒，耳朵又痛到沒辦法好好睡覺，種種疲倦累積造成的。然而，耳鼻喉科醫師仍一副機器人的模樣，機械性地出聲：「還是打一下點滴再回去比較妥當。」

「那就麻煩您。」

「很像機器人。」

「唉，沒想到隨便走進一家耳鼻喉科會遇上這種事。」星野一彥嘆口氣，「全國到底有多少個耳鼻喉科醫師啊。」

「耳鼻喉科醫師？」神田那美子終於搞懂狀況，「也就是說……」

「這樣推算出的答案，意外地與真實數字非常接近喔。」

「所以你剛剛是在心算嗎？」

這對話似乎有點雞同鴨講，但神田那美子的右耳實在太痛，根本無力在意那種事，一心只希望醫師趕快幫她把耳膜切開。整起小手術出乎意外地簡單，兩三下就結束。「好，要切了。」剛聽見醫師機械性的話聲，下一秒皮似乎被劃開，突如其來的大量液體冒著泡泡汨汩泉涌，正是積在耳朵里的膿破裂的緣故。她很訝異為何會發出如此巨大的聲響，但想想也對，畢竟膿是從離耳朵最近的地方流出的。

「機器人感覺比較老氣。」

「大概一萬人吧。」

「為你哭倒是無所謂，不過還是請你別死吧。」這是真心話。神田那美子的母親一年前被病魔奪走生命，她剛親身體會到，死亡帶來的悲慟是多麼蠻橫無理。

「你也在打點滴？是中耳炎嗎？」

「她爸爸……？」

「噢，是嘛！」星野顯然松一大口氣，語氣ｈｔｔｐs://ｒeａｄ.９9csｗ•ｃｏm也輕快許多。護士見狀，笑著補上一句：「醫師只說，星野先生就是甩了我女兒的傢伙。」神田那美子一聽，再也忍俊不禁。躺著還突然爆笑，她連連嗆咳，護士趕緊衝過來，拉開帘子擔心地問：「你沒事吧？」

「欸，你知道總人數？」

「噫——」男子慘叫一聲，「莫非點滴里下了什麼恐怖的葯……」

「沒事的。不過，你還好嗎？好像很難受？」

「對吧！其實，我還認識一個人長得很像生化人，不過這醫師比生化人更具有機械感。」

首先思索「大概有多少人會到耳鼻喉科看診？」以一年一次來考慮，大概每十人就有一人會去看診吧。其實沒有確切的根據，只是覺得每五人就有一人的比例太高，而每二十人有一人看診的比率又太少，就是類似這樣的直覺估計。然後，日本總人口約為一億三千萬人，換句話說，符合條件的約有一千三百萬人。接著，假設生一場病平均要上醫院三趟，換算為人次就是：一年中大抵有三千九百萬人次前往耳鼻喉科接受診療。

神田那美子的心情與其說是驚訝，其實有著更多的警戒，不禁後悔不該主動搭話。她張望著點滴的剩餘量及刺在內肘一帶的針，直想逃離此處。遺憾的是，看來這點滴還得打上好一陣子，自己又沒膽扯掉針和導管奪門而出。

此刻，她初次與星野一彥照面。眼前的男子頂著有些亂翹的頭髮，眼睛與耳朵都很大，正一臉尷尬地俯視躺在病床上的神田ｒｅad.９9ｃsｗ.cｏｍ那美子，那模樣真的是糗到不行。只見他猛地低頭行了一禮，神情瞬間變得嚴肅，泫然欲泣地垂著雙眉，顫聲開口：「可是我還不想死啊……」護士與神田那美子一同大笑。

神田那美子強忍著笑意。她有股衝動，想拉開帘子瞧瞧男子現下的表情。

「我的數字概念滿強的。嗯，或許該說是喜歡透過數字思考吧。」

「我的狀況啊？喉嚨很痛，的確不太舒服，但更糟的是，我覺得好恐怖……」

拉簾另一側的男子彷佛忽然回過神，「抱歉，吵到你了？」

「你得了中耳炎嗎？我是喉嚨出問題，似乎叫咽頭炎。因為腫得厲害，醫師說直接打點滴消炎最快。真是糟糕，誤上賊船，我發現得太晚啦。」

「偷偷告訴你……」隔壁床的男子——星野一彥只遲疑幾秒，旋即像再也無法獨自承受惡夢的折磨，向她坦承：「說不定，我會被殺。」

「什麼啊？」星野一彥顯然很疑惑，「這種推演算法不但模糊，還很亂來。」

「那就麻煩您。」

「咦？」星野一彥一下沒聽懂，「喔喔，不是啦，我是說，『曉得了』。那位耳鼻喉科醫師不是老講這句？大概是口頭禪吧。」

「計算？這是算得出來的嗎？」

「你這樣講，醫師要是聽到一定會大發雷霆。」神田那美子有些忍俊不禁。

星野一彥彷佛猛吸口氣，「我們交往時，她是這麼形容的：我爸爸啊……」

「得了。」

「如果我不幸死掉，你要為我哭泣喔。」星野一彥窩囊地懇求。

男子連忙補充一句：「呃，我不曉得九九藏書怎麼講比較好啦。」他沉吟一會兒，繼續道：「很久以前，我曾和一名女子交往。」

「得了。」

「一萬人啊……」星野一彥詠嘆似地低喃：「挑到前女友父親開的耳鼻喉科診所看病，機率是萬分之一……」

星野一彥約莫已坐起身子。他先向護士道謝，然後小心翼翼地開口：「請問……醫師有沒有交代什麼？」

「剛剛在看診時，我就覺得醫師很面熟，邊接受診療邊回想究竟在哪見過，直到躺在病床上打點滴后，才發現他長得很像我前女友。再加上，他們的姓氏相同，且回頭想想，醫師確實……」

「現下已分手？」

「搞不好他會使出法律無可追究的手段，將我就地殺害。」

「我原想拿完葯就閃人，醫師卻強留我：『還是打個點滴休息一下吧，這樣好得比較快。』他八成已察覺，我就是那個辜負他女兒的臭男人。」

此時，隔壁病床傳來拉開帘子的聲響，像是護士的活潑女聲問：「星野先生，覺得如何？還好嗎？」緊接著是收拾醫療用具的窸窣聲，「點滴打完了，我幫您拆下。」

「接下來試想，每名耳鼻喉科醫師一天要看診幾名病患？當然，這個數字會因醫師或醫院的不同而有所增減，反正粗略地估量一名醫師一天需看二十人，再以一年看診兩百天計算，一名醫師一年大致看診四千人，對吧？此時，把剛推算出的三千九百萬人除以四千人，得到九千七百五十人，再抓個整數，就得出一萬名醫師。」

「對喔！」男子似乎在隔壁病床，他喊完又嘆了口氣，一徑read.99csw.com咕噥著：「怎麼辦？」顯然慌亂到極點。

「得了。」

原來如此。神田那美子恍然大悟。或許是耳多生病，她才會把醫師那句「曉得了」聽成「得了」。儘管對患者說「曉得了」的醫師也很少見，總之解開疑惑，內心暢快許多。

起初，神田那美子沒坑聲，後來實在忍不住，便開口問：「你還好嗎？」雖然遇上兀自嘀嘀咕咕個沒完的詭異男子，應該安靜裝死到底、別扯上關係才是上策，她卻沒勇氣默默裝聾。

「機器人和生化人不一樣嗎？」

護士帶神田那美子到後方的小房間，讓她躺到小小的病床上。剛開始幫她準備打點滴，她便不知不覺睡著，直至聽見「啊」地一聲才倏然清醒。病床四周圍著隔間用拉簾，簾外有名男子發出輕呼，聲音不大，卻很清晰。

「這是中耳炎。只要把耳膜切開一點，讓膿流出來就不會那麼痛。」耳鼻喉科醫師如是說，依舊是那副機器人般面無表情的模樣。

「在這裏嗎？」她的眼前登時浮現帘子另一側有人拿刀沖向男子的畫面。

護士回應：「沒有。」

此時，神田那美子露了一手得意的計算能力。

「嗯，你好，我叫星野一彥。」

「情緒不太會表現在臉上，像機器人般一板一眼、規規矩矩，一旦發怒非常恐怖。不過，身為一名耳鼻喉科醫師，的確非常優秀。」

「你該不會認為，醫師決定趁現在復讎吧？」

「你聽過費米推論法嗎？還滿有名的。」為什麼當下會提到這檔事？神田那美子也覺得十分不可思議，「比方地球到太空的距離有多遠、一個人的頭髮全部接起有多長，這些乍看無法估量的數字，只要透過此一推論法概算，得出的答案通常與事實相去不遠。舉例來說，我剛才是這麼推算的——」https://read.99csw.com

神田那美子想象著一名父親大罵：「竟敢玩弄我女兒的心！」不分青紅皂白地憎恨女兒的前男友。確實會有這種極度疼愛女兒的父親，「莫非，你是擔心那位爸爸殺了你？」

「呃，不用特地跟我介……」神田那美子不由得苦笑，這種時候有必要自我介紹嗎？「姓名就OK啦。」

「嗯，我和她是自然而然地分開，並沒有經過深談得出什麼結論，更不是因為吵架，但她的父親似乎相當生氣。」

「太晚發現？發現什麼？」

聽到男子一廂情願的響應，神田那美子錯愕之餘，仍忍不住擔心對方的狀況，「你一直在嘆氣，是不是哪裡不舒服？」自己這床的周圍圍著拉簾，表示隔壁病也圍了一圈帘子。她腦中浮現話語在兩層布之間穿梭來去的畫面。

「呃，抱歉。我太多管閑事嗎？」

「只是大略計算一下。」

「哦，你認為這個名字很OK嗎？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