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等一下。」

「如月由美？」

她先前往挂號窗口，對櫃檯人員解釋自己忘記帶挂號證，請他們再發一張新的。接著櫃檯人員向她要健保卡，她態度誠懇地回答：「我也沒帶健保卡，不過今天只是來聽檢查報告的，不曉得能否通融一下，下次我一定會記得備齊。」硬是闖關成功。

「不要把我講得像怪物一樣。」

「即使醫師記不住每個患者的長相，只要幫你看過診，絕對會印象深刻。」

「我知道。」如此回答的我，其實還不甘願放棄，心底的某一角落依然想相信一切尚未塵埃落定。硬幣仍在旋轉，仍煩惱著該停在反面或正面朝上，要是我此刻放棄祈禱，才會讓壞的結果成真。

「醫師是啥時得知檢查結果的？」

「你那什麼驕傲的語氣！」繭美說著一掌揮向我的肩頭，一陣劇痛竄過，我不禁懷疑骨頭是不是已散架。「你說啊！人生當中什麼時候需要回答2/3+2/5等於多少？你曾在實際生活中運用到分數加分數嗎？沒有吧？即使一輩子都不會算分數加法，我還不是活得好好的。」

「那給你十秒，十秒喔。」

「不太一樣，不過意思差不多。」我由衷感謝「差不多」這個詞彙的存在。

「國小學分數時，我跌過很大一跤。」

「這樣穿OK嗎？」手扶梯上，繭美指著自己的服裝問我。她的表情像在生氣，但似乎並無不滿。

我暗忖，想也知道對方不可能為這種條件答應。可是，女店員居然答應了。

「為啥？剛剛那店員不是說性別相同、年齡差不多，就不會被認出來？」

搞httpｓ://rｅaｄ•99ｃsｗ.cｏｍ不好她進到診間，還得坐在裡頭的候診長椅上再等一會兒，但總之整個過程並不會花太多時間，她只是來聽報告，應該很快就能離開。

我正想回說，你字典里的「加法」和「減法」兩個條目一定早就塗掉，卻忽然發現女店員不知何時不見人影。「是叫到號了嗎？」

「我相信幫你檢查過身體的人，肯定終生難忘。」

「就和相愛的兩人會一輩子記得對方，是一樣的道理嗎？」

「咦？」我咕噥著：「她要去哪？」

「嗯，小學生的確常犯這樣的錯誤。不先通分是不能加起來的。」

這招「替身詢問檢查結果大作戰」聽起來確實很不賴，也刺|激了繭美的好奇心，但我和她走出名牌精品店后，卻遲遲無法討論出由誰擔任關鍵的替身。

「大概吧，等這麼久，輪到她也不奇怪。」

我在一旁聽得下巴都快掉下，繭美真的是完全不按牌理出牌。

繭美每次都這樣，「那給你十秒」、「那最多十次」，猶如小學生的講話方式，是因為性子急嗎？她顯然很討厭等待事情的結果，或一而再、再而三地做同樣的事，絕對不適合當研究學者。

我同樣是一身白抱裝扮。原本設想，若得獃獃杵在一旁守著女店員完成計劃，穿白袍較不會讓人起疑，但實際上，這樣並肩站著，反倒更顯詭異與醒目。

「對，她那麼擅長假扮小偷，叫她裝成別人跑醫院一趟，她應該會偷快地答應吧？」

「是喔。」

我們曾在遊樂園排隊搭摩天輪，她抬頭數著座艙，心算后說：「共read.99csw.com有三十二個，瓜分三百六十度的話，座艙與座艙之間的角度就是一一·二五度。」還有一次在家庭餐廳里她看著菜單疑惑道：「這個冰淇淋餡蜜的價錢，和單點冰淇淋加一客餡蜜的價錢不太一樣呢。」隨即比較起卡路里，以及哪一種點餐搭配最划算。她那對自己的計算癖感到些許丟臉、又顯得頗開心的神情，清晰地映在我的心中。

「廢話，那種程度誰不會？你當我是白痴嗎？」

「真奇怪，不管什麼話從你嘴裏出來，都像在自誇。」

第二天，我們在醫院內離挂號窗口不遠的商店旁會合，皮包精品店的店員如是說道。她顯然比神田那美子年輕，腰部的線條與胸部的豐|滿程度都和神田那美子略有出入。但應不至於當場露出馬腳。

「別忘記她先前接待我時，還說得出『個人的言行舉止請自行負責』，這種場面對她根本是小菜一碟。」

「我去就好啦。」一開始繭美如此打算。

「什麼東西會被拆穿？」

我平淡地應聲，絕不能和繭美認真抬杠。「不過，沒想到那店員滿有膽識的，雖然是當替身，卻一點也不怯場。」

「檢查報告夾在病歷里，一翻開就知道吧。反正跟頒發奧斯卡金像獎一樣，一打開便會說『恭喜！你得了癌症！』之類的。」

「要逃了啦！」我和繭美連忙追上。

「她真的非常想要那個皮包哪。身為店員卻買不起自己販賣的皮包，沒有比這更悲慘的事了。仔細思索，她的職責就是把自己想要的東西推銷給客人，根本是受虐狂才幹得下去的工作。恐怕內心常一邊九_九_藏_書吶喊：『啊，我好想要這個，居然被這種女人買走，嗚……』帶著自虐的心情，一個人爽得要命。」

女店員搭手扶梯前往二樓的乳|房外科，我和繭美相隔一段距離，也隨後跟上。

「是啊……」我突然語塞，一股情緒泉涌而上。與神田那美子共度的時光、烙印在腦海的點滴回憶，充滿我的胸口。

「嗯……」我不置可否地附和，「不過，不會計算的話，應該很傷腦筋把？至少要知道加法與乘法之類的。」

「早知道就穿便服排排坐在候診室等，還要自然得多。」繭美嘟嚷著，不過既然特地找來白袍，她似乎決定直接上場。沒辦法，我們只好盡量往深處移動，避開眾人的視線。女店員待在診間前方的椅子上，輕撫著繭美送她的名牌包。我實在很擔心她會一個不留神弄掉握在左手的號碼牌。

「這倒也是。」繭美噘起嘴，「而且那個女的，搞不好會堅持用繩索闖入醫院才甘心。」

而後，我和繭美默默等候護士呼喚女店員（正確來說是神田那美子）的名字。「那個計算女，真的這麼喜歡計算？」或許是等太久覺得無聊，繭美向我搭話。

我直盯著門診診間。

「我是剛剛到過你們店的客人，有話要跟接待我們的店員講。」繭美接著懶洋洋地描述起在皮包精品店裡隔著展示櫃為我們服務的女店員的樣貌特徵，不久便聽她裝熟地打招呼：「哎呀，方才多謝你。」話筒另一端應該是那名女店員。「醫院的替身大作戰既然是你想的點子，來出個力吧。少啰嗦，給我去就是。叫你去就去。奇怪？之前講什麼『個九_九_藏_書人的言行舉止還請自行負責』的是誰？別廢話，就這樣。」

「真是好笑，不管再熱愛計算、數字觀念再強，反倒是像我這種連分數加法都不會的傢伙長壽得多。」繭美話尾剛落，隨即唐突地冒出一句：「我玩膩了，回去吧。」

我也同意這一點。「所以，現下怎麼辦？總不可能叫我扮女裝去找醫師問乳癌的切片檢查結果吧。」

綜合醫院里滿是來求診的人，一想到有這麼多人身懷病痛或心懷對於疾病的恐懼與不安，就莫名感到鬱悶。放眼望去，寬闊的候診室內約莫有四十人，我下意識默默地估算。若加上正在接受診療的人，現下醫院里搞不好有一百人，總覺得應該比五十人多，又不到兩百人的程度。所以，一天下來，估計有三百人出入。然後，一星期看診五天，一周就有一千五百人。像這樣，我稍微嘗試神田那美子最拿手的費米推論，腦海卻僅浮現毫無意義的數字，況且亂算一通也只會得出錯誤的推算值，因此算到一半就乾脆地放棄。只不過，看到這麼多人懷抱著難以名狀的黑暗、宛如滴滴墨汁滲入身體似的陰鬱，我心裏感到非常沉重。

那一定是良性的，絕不會錯，我告訴自己。一想到萬一神田那美子得聽著醫師說出「惡性」宣告，她的內心會有多不安，我就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希望是好的結果，希望她平安無事，我從昨天夜裡就不斷祈禱著。

有道理。但下一秒，我不由得偏頭納悶：「可是，你們會准我和分手的女友再見面嗎？」如果可以，我當然很開心，不過好不容易狠心斬斷感情，又要重新上演分手戲九*九*藏*書碼，其實是種煎熬。

她繼續說：「好，不如這樣，你來當替身，我買剛才那個皮包給你當禮物，接受任務吧。」

「因為啊，你看，讓我受挫的就是那個，不是有種算分數之間的加法嗎？像是2/3+2/5=多少，聽說不能把兩邊的……那叫什麼？分子和分母？不能直接加起來啊？可是我覺得很麻煩，就隨便填上4/8。」

此時，繭美突然拿出手機開始撥號。打給誰呢？要和她的同夥商量嗎？我還在兀自猜想，繭美不疾不徐地開口。

「白白的，圓圓的，很像雪鄉的雪屋。」我對一身白袍的繭美說道。

「拜託，檢查結果早已出來，現下再用力祈禱也不可能改變。你這跟祈禱離手的骰子開出期待的數字有啥兩樣？」

繭美還是老樣子不斷亂講一些惹人不快的話語，但我完全不在意。此刻，我整顆心都懸在女店員即將帶回的報告內容上。

「總之，只要問出檢查結果就行了吧？」

「那怎麼辦？要找誰來扮？」繭美搔著頭，一副嫌麻煩的模樣，接著突然「啊」了一聲，露出驀地想起某個遙遠記憶似的眼神說：「在計算女之前分手的，那個喜歡繩索的女人如何？」

「不管你穿什麼，看起來就是個快死的傢伙，感覺不到一絲活人的氣息。」

「這樣講未免太偏激。」

「人要活下去，算數啊數學之類的東西，壓根沒屁用。」

「你的性別跟誰都不同吧。」

沒多久，我在離診間不遠處看到女店員的身影。她慌慌張張走出來，似乎強壓著快跑的衝動，邊拖著腳步邊往手扶梯前進，且完全無視於我們的存在。

「會被拆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