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樣？不能跟我結婚嗎？」繭美嚷嚷著，宛若粗暴緊咬對方合理正直的發言、硬要雞蛋裡挑骨頭的鬧事者。

繭美驀地站起，下一瞬間，整棟公寓內部彷佛掀起滔天巨浪，攪拌著室內擺設，視野也隨之扭曲變形。繭美轉身直視有須睦子，以食指指著她，那態度簡直是解釋何謂「沒禮貌」的最佳樣本。「你很悠哉嘛。聽好，小星野決定和我結婚，今天是來提分手的，對吧？那你為啥還這麼平心靜氣的？無聊透頂，你不會生氣喔？哭一下會怎樣？」

「這算悠哉嗎？你們都特地找上門，基於禮貌不是該先聽完你們的話嗎？」

「所以，那個也是謊話？」有須睦子望著我質疑。她的雙眼炯炯有神，卻是毫無表情。但也不盡然像能面。因為能面不若她的容貌富有女性魅力。我九九藏書帶著繭美走進這幢感覺非常牢固的豪華公寓的一戶，她衝著有須睦子說的第一句話就是：「喂，你幾歲來著？」會這麼問，可能是瞧見有須睦子即使沒化妝，肌膚依然驚人地漂亮，且看上去如此年輕，害她忍不住懷疑手邊掌握的信息是否正確。

「至少我自己就算掉淚也不會驚慌失措，畢竟習慣成自然。」

「三十三。」有須睦子語氣粗魯地回道：「大星野君三歲。」

「真的假的？小星野。」

「你這種悠哉悠哉的態度看了超不爽的。」

「沒那回事。」

「噯，星野君，你真的要和這個人結婚嗎？」

這個客廳非常寬廣，估計有十坪以上，我每次來都深深感到自己的渺小。從大片窗戶看出去，市中心的摩天大樓一覽無遺。有須睦子第一次找我到這裏時，我不禁脫口而出：「好像是壞蛋監控自己地盤用的場所。」她不僅沒生氣，還點頭附和：「確實不太像善良的人住的地方。」

「啊，不過，我完全能體會她的感受。而且我的境況，真的如同她剛剛的推測。」有須睦子rｅaｄ•9９ｃsw•ｃom仍倚著牆，瞥繭美一眼，「我的身邊，不是對我有興趣的人，便是裝作對我沒興趣的人。原以為星野君不屬於任何一種，現下看來，你是後者嘍？」

「不是的。」有須睦子彷佛在與朋友交談般對繭美說：「星野君是我非常重要的戀人。」

女|優女，總覺得這表現方式很滑稽。「我沒那個意思。」

原來如此。拿公害來比喻繭美有多恐怖，確實滿貼切的。就像是面對巨大的惡，周圍的人完全不曉得該從何指責起，徹徹底底地束手無策。

「我的工作就是一天到晚生氣跟哭啊。」有須睦子面對一切都異於常人的繭美，依舊不見慌亂，但也毫無感動，只定睛注視著她，「即使掉眼淚，星野君也不會驚慌失措吧。」

我很想找個地洞鑽進去，現下大概連耳根都紅了吧。但我仍重整心情，慎重開口：「可是，我已決定和她結婚。」

「然而，」繭美呼地一口氣吹掉挖出的耳垢，「偶爾會冒出一、兩個待我如同一般人的傢伙。不過，說穿了，那些人只是想展現自己的好個性，九九藏書『瞧瞧，我，本人，遇上你這個跟公害沒兩樣的傢伙，還是能平常心對待。』就是這麼回事。前述兩種模式都常發生在我身上。」

「誰管你什麼禮貌。」繭美伸進皮包，拿出字典翻開一處塗黑的條目，亮到有須睦子面前，「瞧，我的字典里沒有『禮貌』。」

「你想太多了。」她這段話顯然是鑽牛角尖的說法。

「你知道什麼叫『反之亦然』吧？」繭美裝模作樣地稍稍後仰，接著從外套口袋拿出小盒子，掀開盒蓋，拿出挖耳杓，開始掏耳朵，一副很想詠嘆「啊，好舒服」的表情。「聽好，一路走來，我被所有人討厭。起初是體形太大，大夥認為我是礙手礙腳的壁櫥之類的東西，沒多久，又當我是公害或沒做好安全管理的核電廠，根本是人人喊打的狀態。這輩子身邊的人都想離我遠遠的。」

「告訴你，美女對這種男人早就見怪不怪。對自己有興趣的男人，多到看了就膩，佯裝沒興趣的也多到能堆成小山，煩都煩死了。」

「星野君，當時你說不曉得我是演員，那是謊話吧？」有須睦子倚著牆。要是有read.99csw.com人叫我隨意站著，我肯定會手足無措，但有須睦子下意識就毫不矯作地擺出丰姿綽約的姿勢，或許是明星生涯不計其數的攝影經驗累積吧。

我與繭美坐在客龐一組黑色大沙發上，左前方擺著一台大型電視機。我揉著不久前挨繭美一拳的肩膀，邊望向電視。

「不是那個意思，只是單純的確認。」有須睦子依然非常沉著。

「『鶴立雞群』不是用在這種地方。」我邊指責邊忍不住想告訴繭美，你手邊明明有字典，怎麼不查一下再說出口？只不過，繭美提到在女明星眼裡我就如同路人時，我差點沒點頭稱是。為何我能與這麼美麗的演技派名演員交往？世上最想知道答案的應該是我自己吧。

「哦，我懂了。」繭美一副瞭然于胸的神情點點頭，「簡單講，小星野在你眼底根本不值得一提吧？也對，在你們女明星的心目中，這種男人跟可有可無的路人沒兩樣，也就是所謂的『鶴立雞群』吧。」

而我卻有些慌了手腳。相較於截至目前提完分手的四名女友，有須睦子絲毫不情緒化，甚至有著足以駕馭全場的架勢，彷佛read.99csw.com主導權在她身上。莫非是天生的美貌使得她時時刻刻吸引眾人的關注，也等同許多面向的主導權始終掌握在她手中？

「不是的，畢竟我很少看電視啊。」

「講得好像你是那早就見怪不怪的美女。」

打從繭美開始監視我的行動，至今我們已同進同出超過兩個半月，我依然無法習慣她的存在。面對不知該算氣球還是圓酒桶的龐然身形，以及粗枝大葉又目中無人的誇張個性，我根本沒多餘的心力思索如何對她免疫。

以前她提過，已不曉得怎樣才是自然的姿勢、自然的表情。她無法區別從哪部分到哪部分是演技，無法判斷自己真正的情緒為何。

當年在廣告拍攝現場初次見面時，我和她還是二十多歲。

身旁的繭美以極度沒品的粗暴語氣開口：「你是為了吸引這個女|優女，才故意講那種話吧？未免也太明顯。美女總是備受追捧，要是有對她興趣缺缺的男人出現，或許反倒會引起她的注意，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