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撞到你，不過，倒下的是我耶。」男記者好不容易站起，邊撫著肩膀邊悄聲嘀咕：「你又沒受傷。」

突然不見有須睦子和佐野先生的形影，我連忙環顧四周，發現他們正要跳進停在車道上的轎旅車。

繭美用足以撕裂空氣的大嗓門喊道：「我是孕婦耶！」

佐野先生剛要關上後座的側滑門，看到迎面衝過來的繭美和我，即使是媲美生化人的他也不禁僵住數秒。不過，那似乎只是機械迴路邏輯運算處理的時間，他不發一語，默默讓我們坐進車裡。

「原來啊！」繭美登時睜大眼，彷佛恍然大悟。

「沒有風險。」我回道：「斑馬即便群起圍攻獅子，仍不敢掉以輕心，因為不知啥時會遭獅子反撲。可是媒體不一樣，採訪的一方永遠處於安全地帶。」

此時，一名女子剛好步上階梯，大概是公寓的住戶。她穿著顏色樸素的寬鬆連身裙，腹部一帶像塞有抱枕般鼓鼓的，顯然是孕婦。個頭不高的她，上身微微後仰。

而我可能真的是個性太單純，眼見那攝影大哥的行徑，當場一把火起，很想大罵：「搞什麼！你以為你是誰啊！」而就在我衝出去的前一秒，人群中走出一名似乎是記者的男子，他扶了孕婦一把並問道：「沒事吧？」接著回頭責怪攝影大哥幾句。

佐野九九藏書先生走進公寓，約莫十分鐘后，有須睦子在他的陪伴下步出大門。方才還在中庭角落的記者和攝影大哥們，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聚集至門前寬廣的台階，目測應該不到十人，但因為有人扛著攝影機，感覺相當擁擠。而人群的中心，正是有須睦子與佐野先生。有須睦子一身長羽賊外套，戴著墨鏡。「有夠做作的。」繭美砸了個嘴。

「咚」地一聲，男記者瞬間倒下，顯然搞不清楚發生什麼事。摔了一屁股的他，嚇得連連眨眼，令人佩服的是，他的麥克風還牢牢握在手裡。

「啊，真有意思，身心都舒暢起來。」繭美則始終盤著胳膊觀望，神情滿足地點頭。

而攝影大哥不知是沒察覺自己撞到人，還是對這種小狀況不以為意，完全沒理會孕婦，自顧自緊盯著鏡頭。

發出巨吼的自然是繭美，而內容可能是「幹嘛撞我！」「很痛欸！」或「走路看哪裡啊！」之類的，反正是她的星球的語言。儘管完全聽不懂她在吼什麼，但所有人都非常清楚她生氣了。

至於那位攝影大哥，則始終站在男記者身旁，鏡頭直對繭美。整幅構圖簡直像在控訴「這就是加害者」，或許他們很習慣如此取得優勢。

這段恐怖的發言完全超乎我的理解範圍。而記者與攝影大哥也如遭九*九*藏*書毒咒，臉色慘白。即使曉得應該只是口頭上的威脅，但話出自繭美的嘴裏，沒人敢保證那些恐嚇不會成真。「實在很抱歉。」記者囁嚅道。

「您懷孕了嗎？」記者啞著嗓子問。

「你剛剛這一撞，要是害我肚裏的孩子有個什麼萬一，你負得起責任嗎？你怎麼跟我們母子賠罪？」

「原來怎樣？」我有預感，她八成曲解了我的話。

又一名拿著麥克風的男記者想繞到前頭堵人，正小跑步離開人群。大概是一邊在物色最佳角度，他沒留意四周便衝出來，好死不死撞上湊過去的繭美。

「幹得好，再狠一點！」繭美非常興奮，才聽她咕噥：「真想瞧瞧那個女明星泫然欲泣的表情。」接著就發現她晃呀晃地靠近那群媒體，似乎打算尋覓更適合看熱鬧的地點。

我發現媒體中還是存在各式各樣的人。雖然統稱「媒體人」，其實他們的道德觀與原則肯定不盡相同，工作上亦難免各有各的煩悶與苦惱。當中有好人，也有給人感覺很差的，就是這麼回事吧。

有須睦子似乎沒察覺我和繭美仍在一旁逗留，一徑低著頭，努力走向轎旅車。

「無可奉告。」勉強聽見佐野先生的話聲，隨即又遭記者的提問淹沒。這些人吵吵嚷嚷的，提問又尖銳，光瞧著我便一陣胃痛。

繭美九-九-藏-書接著瞪向拿著麥克風的記者，「我記住你的長相了。聽好，我要是認真起來，你絕對得不到幸福。給我道歉。要道歉就趁現在，限你十秒內道歉。如果不道歉，你知道會發生什麼事嗎？聽清楚，你有孩子嗎？沒有嗎？結婚沒？」繭美機關槍掃射般自顧自講個不停，記者被她的氣勢嚇得根本講不出話。「若你現在很幸福，我就把你那幸福連根拔起；萬一你沒有任何寶貝的東西，我會先讓你結婚，讓你有孩子，讓你達到幸福的頂點后，再全數摧毀。聽到沒？你的幸福不過是不幸的開端，我會幫你把不幸全部準備妥當。所以，勸你不要惹毛我，否則你真的會後悔莫及。」

「哪裡有意思？」我聽不懂繭美的話，那就像看鮮血四濺的恐怖電影時，卻有人冒出一句「看得我突然好想談戀愛」一樣突兀。

「喂，站住！講兩句話吧！」人群中傳出粗暴的話語，似乎是某個攝影大哥還是記者出的聲。

「獅子不見得心臟就夠強，何況那些拿麥克風或扛攝影機的人，明顯與斑馬不同。」

「啊，他們準備逃跑。」繭美的反應依舊相當快，「喂，走了！」說完便衝過去。至於我們為何非追有須睦子不可，我完全一頭霧水。能確定的是，我們壓根沒有追她的必要。但，或許野生界的九-九-藏-書生存之道，就是不放過任何逃脫的獮物。繭美恍若聽從本能的呼喚，朝轎旅車狂奔而去。

其實，我也很想知道繭美是哪類生物。

沒多久，那群人慢慢往我和繭美的方向移動。佐野先生宛如依循程序行動的生化人，每走下一段階梯，只要行進速度稍減，記者們便站穩腳步試圖擋住去路，卻仍不敵他堅定的節奏，只好不甘願地隨之退下一段階梯。一伙人就這樣緩緩朝階梯下方前進。

「哪裡不同？」

「難怪我老覺得這些人不太夠勁。原來如此！還是要有一點『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緊迫感才會精采。」

等那群媒體人蜂擁而來時，轎旅車的油門已踩下。

咦？我不禁懷疑自己的耳朵，這謊也扯得太誇張。

「喂，臭傢伙，拍什麼拍！」繭美伸出食指指著將鏡頭對準她的男人，邊大步逼近。而這位攝影大哥，正是方才撞到孕婦還一副事不關己模樣的傢伙，我見狀忍不住大笑，腦中浮現討厭的壞蛋在殺人魔刀下嚇得屁滾尿流的畫面。

經過十分鐘左右，一輛青色轎旅車駛到公寓前方，下車的是佐野先生。「那就是傳說中的生化人嗎？」繭美指著他，「嗯，的確很像，看上去就是用雙腿追車卻一滴汗都不會流的那一型。」

「是啊。哦，怎麼？你以為我不會懷孕？我明白，你是read.99csw.com聯想到那種大得不象話的蟻后，肚裏的蛋一顆接一顆生出來的情景吧？去你的，我還跟你螞蟻下蛋咧！」繭美右手比畫著，嘴裏不斷冒出東西的模樣，「哺乳類當然會懷孕！不然你以為我是什麼？」

突然間，地面開始搖晃。不，依我在場的真實感受，那簡直像整片大地為之震動，耳邊響起咆哮，數名記者幾乎站不穩，差點沒蹲下。

我身旁的繭美咯咯大笑，雙手交抱點點頭：「太贊了，那種旁若無人的態度非常不賴。」

「那種了不起的人慘遭烏合之眾包圍，被磨耗心神、被極盡傷害的情景，是多麼賞心悅目。」接著，她迅速掏出字典。我瞄一眼，發現她在查「烏合之眾」，且似乎不打算把這個詞塗掉。「跟一群斑馬把獅子逼到絕境一樣，太有趣了。」

一名扛著電視攝影機的男人想繞下階梯堵住有須睦子的去路，卻撞上那孕婦。攝影大哥雖只是腰際碰到孕婦臂膀，孕婦仍輕呼一聲、身子一晃，任誰看在眼裡都會心頭一驚。只見孕婦努力穩住下盤，緊緊抱著腹部，臉上血色盡失。

一瞬間，我幾乎天真地以為，繭美吼出那句漫天大謊是要替剛才的孕婦報一箭之仇。但我很快恢復理智，否定這一可能性。繭美應該只是因目擊「差點跌倒的孕婦」而靈光一閃，想著「可以來玩玩孕婦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