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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鮫人的眼淚 第二十六節

第六章 鮫人的眼淚

第二十六節

宋然從來沒見過這個尼姑,卻很快想到了一個名字,脫口說道:「你,你是朱曼華?」
思考到這一點,宋然腦中猛然湧起一個念頭。
宋然立即看向了許承岩,許承岩臉上露出苦澀的表情,他似乎要說些什麼,可只見嘴唇翕動,卻聽不見聲音。其餘人的表情也都有了明顯的變化,有的身子微微顫動,有的眼眶濕潤,有的垂首凝思,有的神情獃滯。
「鮫人的眼淚,你還不明白嗎?」韓格的雙眸里充滿感傷,「『東海有鮫人,可活千年,泣淚成珠,價值連城;膏脂燃燈,萬年不滅;其鱗,可治百病,延年益壽』,假設那兩個鮫女被中年漁夫帶回岸上,她們會被賣給商人,然後被肢解,瓜分掉全身有價值的肢體和器官。但是鮫人族噩夢遠不僅此。中年漁夫從那片海域帶回鮫人的消息很快會傳遍天下,所有唯利是圖的人都會趕往那片海域,將原本與世無爭的鮫人捕殺殆盡。所以,殺死中年漁夫是所有鮫人為了自己的生存必須做出的選擇。」
「只有一種可能,箱子被人打開並清理過,並且放進過別的東西。」
「我也一度覺得不可能,因為這是一個太過精密的詭計,幾乎只有在理論上實施的可能。但他們做到了,而且完成得近乎完美。」韓格用一種近乎敬佩的語氣說,「當然,能完成這個詭計最關鍵的因素,正是整個行動的策劃者,可以說就是他主導了一切。」
「急什麼,才8點多,最早的火車也沒這麼快。」韓格頭也不抬地回應。
那名穿西服的男子到達20分鐘后,一位20多歲學生模樣的年輕女子走進了凈源庵,一個小時后,又有一位拄著拐杖的殘疾男子走了進來,再之後,是一個衣著樸素的婦人……短短的三個多小時里,不斷有陌生人走進凈源庵,圍坐在澈如的墓旁。宋然數了數,已經有30多個,他們其中有男有女、有城市人有鄉下人、有健全者有殘疾人,似乎來自不同的地方,互不相識,最大的三十齣頭,最小的二十來歲。宋然原來以為其中一位個頭矮小的是個孩子,仔細觀察后才發現那是個侏儒症患者,換言之,所有這些人都是成年人。
韓格輕輕吐了一口氣,目光掃過凈源庵的眾人,一一字一頓地說:「一個人的時間確實短暫,但如果把所有人消失的時間加起來,不就超過了一個小時嗎。」
「整篇佛經刻完之後,那個倒霉的總裁就應該沒剩幾口氣了。最後進入隧道的幾名『遊客』負責清掃現場和抹除痕迹,最後,所有的『遊客』都漸漸散去,好像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一樣。」韓格放下用來演示的神鬼佛像,站起身來,「這就是計劃的全部,但我必須承認,整個計劃說起來似乎並不複雜,但真正做起來絕非易事,一百人中只要其中一個人出了差錯,都可能全盤皆輸。你們在完全沒有綵排的情況下竟然成功了,這其中所需的毅力和控制力是常人難以想象的,這不能不說是個奇迹。策劃者不愧是個天才的推理小說家。」
沒有過多久,又一個滿臉胡楂的男人走進凈源庵,與朱曼華如出一轍,在向澈如墓躬拜之後,席地而坐,念誦佛經,幾乎對宋然和韓格視而不見。
「也許是靠這個吧。」韓格望向凈源庵西南角落的那隻功德箱,「箱子的正上方是兩棵大榕樹,如果箱子就這麼放了18年,箱子里應該積累了大量腐爛的枯葉,但奇怪的是,當我打開它后,發現裏面的腐葉沒有那麼多。」
「他是誰?」她只有求助於韓格。
「朱曼華是殺死柯仁雄的兇手?」宋然轉頭向韓格問。
宋然已經因為驚愕而說不出話,她轉頭去看許承岩、朱曼華、單家揚還有其他人,只見他們全都面無表情,安靜得如同一群看客。
韓格繼續說著:「惶然無措之下,澈如想到了自焚,她似乎覺得只有採用這種方式,才能求來佛祖,驅走邪惡,她的孩子,還有普陀山上的所有孤兒才能得救。」
韓格繼續說:「通過分析監控視頻,發現在死者進入監控死角后的兩個九九藏書鐘頭內,接近過『恐怖列車』的遊客共計有一百多人,但沒有一個人在監控死角里有超過兩分鐘的停留。可事實證明,死者被殺的過程明顯超過了一個鐘頭。」
宋然不禁感嘆韓格的神奇,這些孤兒被分散到全國各地,已經過了18年,連警察都無法找到他們,韓格究竟是怎麼找到他們,並讓他們來到這裏的?
韓格繼續說道:「就是這樣,近百名『遊客』用這種接力的方式將手術刀和其他工具在手中不停傳遞著,正如仵作大姐推測的,他們做了一定的止血和遮擋措施,這是為了避免有血沾染到自己身上。每個人都把自己進入監控死角的時間嚴格控制在一分鐘之內。隧道外的『遊客』則一直呈現流動的狀態,有人適時離開,有人立即補上,他們必須牢牢佔據『恐怖列車』外面所有可供休息的空間,這樣一來,別的遊人就不太可能靠近,即使偶然有外人不明就裡地闖進這片區域,也很難發現其中的蹊蹺。」
宋然登時想到了韓格那天找到的信封的一角,脫口說:「是信!」
宋然開始還聽不明白,直到她看到眼前這些孤兒的目光中突然露出一種恐懼之色,突然明白了什麼,顫聲說:「難道,所有的孤兒都是鮫人?」
韓格點點頭:「你忘了,在仵作大姐的報告里,還提到過一點,她在靠近隧道入口的地方,發現有什麼東西發生過震動的痕迹,如果我沒猜錯,那應該是個手機。只要有人撥打這部手機,發出特定的鈴聲,引起柯仁雄的好奇心,他就會循著聲音走進隧道。」
宋然使勁兒點頭。
「為什麼?」
宋然發現,隨著韓格的述說,坐倒在澈如墓前的那些孤兒,都不約而同地飽含淚水,尤其是「明誠」,他跪倒在墓前,腦袋深深埋了下去。
「怎麼聯絡上的?」
宋然再忍受不了這種調侃似的口吻,她猛地站起,走到韓格身前,大聲說:「姓韓的,你說,你是不是在故意捉弄我?」
「我也不知道。」韓格認真地回答,他的眼睛仍然看著凈源庵的門口。
「一……一百,兇手有一百人?」宋然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宋然只聽得連連倒抽涼氣,她終於明白了為什麼自己看瞎了眼睛,也無法在監控視頻中找到兇手,原來兇手竟然用了這樣一種匪夷所思的手段,讓自己完全「隱形」了。
宋然連連點頭:「對啊,我就是想知道,兇手究竟用了什麼辦法。」
韓格繼續說:「策劃者早已對夢幻山莊的格局和監控設備了解得一清二楚,他特意選擇了『恐怖列車』作為殺人的地點,就是為了利用監控造成兇手『隱身』的假象。而假象能否亂真,就取決於所有參与者各自時間點的銜接。在行動開始前,策劃者和這將近一百名參与者,一定已經進行了充分的聯絡和準備。」
韓格把目光移向了許承岩,許承岩在澈如的墓前坐下,一聲不吭。
許承岩面如死灰,用毫無抑揚頓挫的語氣回答:「殺死那個中年漁夫的並不是那兩個受恩于年輕漁夫的鮫女,而是整片海域里的所有鮫人。」
韓格緩緩地點了點頭。
「當然為了掩人耳目,策劃者很可能採用了金字塔式的聯絡方法。也就由他聯繫其中的極少數人,然後由極少數人聯繫少數人,少數人再聯繫多數人,由此級級相傳,直至與所有人取得聯絡,所以這些人之間幾乎是互相不認識的。而且,聯絡時不能輕易留下證據,所以他們應該是通過匿名信件或是不用身份登記的黑網吧。」
「可是,是誰把手機放進隧道的?」宋然一臉的困惑。
自從大前天晚上,韓格對自己說出兇手會在兩天後出現在凈源庵的話后,宋然便無比緊張,她立即調換了一家離凈源庵最近的旅店,除了吃飯睡覺,幾乎所有時間她都耗在凈源庵里。韓格卻像沒事人似的,兩天內逛完了普陀山的所有景點,吃遍了當地的所有小吃。可當宋然幾次探問謎底,韓格總是嬉皮笑臉地避開話題。
韓格笑嘻嘻地不答話,左手抓著一個六臂read.99csw.com羅漢,右手舉著一個三眼夜叉,在空中揮來擺去,交擊碰撞,同時用自己的嘴巴搭配音效:「嘿哈……乒乓……哐啷……」
宋然也立即起身,看看韓格,又看看許承岩。她腦子亂得幾乎要炸開了,不禁沖韓格喊:「真相到底是什麼,這些人當中究竟誰是兇手?」
許承岩緊咬著牙關,看向身旁的那些孤兒,臉上滿是愧疚之色。
韓格漲紅了臉反駁不了。宋然以前被他欺負慣了,難得逮到這好時機,正要乘勝追擊,忽然耳根一抽,好像背後有什麼聲響。
韓格卻搖了搖頭:「兇手並不是他們當中的一個。」
宋然卻對著許承岩說:「你既然知道柯仁雄的罪惡,為什麼不把這一切告訴警方,為什麼要選擇用這種極端的方式為澈如報仇?」
這不得不讓宋然越來越產生懷疑:韓格是真的揭開了真相,還是設計了一個巨大的惡作劇。
「那個人?」宋然腦中嗡嗡作響,「你是說,還有人和陳老闆合謀?」
韓格淡淡地說:「你再回憶一下監控視頻,就在柯仁雄來到案發現場前不久,有沒有人進入過監控死角。」
宋然回憶了一會兒,突然想起來了:「是那對母子!先是那個孩子跑進過監控死角,然後母親把他拉了出來,難道,難道是他們?」
「沒錯,一百人殺一人。」韓格的氣質忽然變得和尋常很不一樣,目光凌厲,語氣沉重,「我們在監控視頻中一直難以確定哪一個人是兇手,這永遠是沒有答案的,因為兇手並不是當中的一個人,而是全部,監控所拍攝到的所有那些來來往往的遊客,全部都參与了殺死柯仁雄的計劃。」
韓格似乎看出了她的疑惑,低聲道:「並不是我找到他們的,但我知道,這些孤兒是怎麼互相取得聯絡的。」
「這個人是誰?」宋然心頭怦怦直跳,「你怎麼知道他的電話。」
「不錯,這個功德箱,很有可能充當過郵箱的作用。」韓格看著圍坐在澈如墓旁的那些人,「我猜,當時澈如出事後,普陀山上的300多名孤兒都被送到了舟山的那家私人孤兒院,並被告知即將送往全國各地。孩子們馬上就要和朝夕相處的夥伴分離了,所有人都不知道該怎麼辦。就在這個時候,也許有一個聰明的孤兒提到了那個功德箱,他告訴自己的同伴,如果將來能回到普陀,可以把地址寫在紙上,放進凈源庵的功德箱。孩子們都記住了這句話,長大后,不少孤兒都回到普陀山,並把自己的聯繫方式寫在紙上,放進了這個功德箱里。後來,那個聰明的孤兒也回到了這裏,打開了這個功德箱,發現了這些紙條,正是通過這種方式,他與許多孤兒都取得了聯繫。所以,只要能聯繫到這個人,那麼就能聯繫到其他的孤兒。就在前天,我給這個人打了個電話,告訴他我已經知道了真相,並讓他把所能聯繫到的孤兒都請到凈源庵來,否則我就公布所知道的一切。」
韓格再次把目光投向了許承岩:「而這個策劃者早已經有意地和柯仁雄建立起了合作者的關係,所以他很輕鬆地就把柯仁雄帶到了恐怖列車的旁邊,但是,如果由策劃者直接將柯仁雄帶入監控死角,他就很難撇清嫌疑,所以他用了一個聰明的辦法:讓柯仁雄自己走進去。」
「先別去打擾他們,還遠遠沒有結束。」迎著自己疑惑的目光,韓格如是說。
宋然再也氣不過,伸腿一掃,把韓格放在地上的10個神鬼佛像一併掃倒。韓格的臉色好像小孩子一樣瞬間由晴轉陰,拔身站起,狠狠瞪著宋然:「你,你竟然對神佛不敬,不怕遭天譴啊。」
「就是這個矛盾讓人百思不得其解。」宋然有些不明白韓格為什麼要強調這個。
「沒有錯。」韓格點了點頭,「如果不是澈如,那麼整個普陀山的孤兒恐怕都難逃厄運!」
眼前的這些人全都是殺死柯仁雄的兇手,而且他們只是一部分,更多的人應該還在趕來凈源庵的路上。宋然終於明白,之前韓格為什麼說需要五天,兇手才可能百分之百地來到這裏九*九*藏*書,但是此刻有一個巨大的疑問衝擊著她的腦子:參与殺死柯仁雄的這將近100人全部都曾是普陀山上的孤兒,但是,他們為什麼要殺柯仁雄呢?
「鮫人!」宋然身子一震,「你是說,孤兒們是被……」
宋然禁不住驚呼出聲:「許承岩!」
「要想掩人耳目地盜取孤兒們的器官,最困難的一點就是如何毀屍滅跡,而在普陀山上,恰好有一個人可以給陳老闆提供這種便利。」
從早上6點開始,宋然已經在凈源庵里枯坐了兩個鐘頭,她托著腮,凝神屏氣地盯著凈源庵的門口,不放過任何風吹草動,可至少到現在,結果令她失望,不要說人,連只老鼠也沒進來過。韓格就在她的身邊,他手裡捧著12個神鬼小佛像,這是昨天在地攤上買的。他把小佛像整整齊齊地擺在地上,然後就開始了自導自演,他時而自述台詞,時而劃界大戰,玩得不亦樂乎。
就在韓格說話的時候,又有幾個人走進了凈源庵,在澈如墓前坐下。宋然已經在微微喘氣,但是她還是想象不出,這麼多的人,究竟要如何默契配合,才能神不知鬼不覺地殺掉一個人。
宋然只有按捺在好奇,繼續等待。半個小時后,凈源庵外又響起了腳步聲,這次來的不是僧尼,卻是一位大約30歲、文質彬彬、戴眼鏡穿西服的男子。他同樣做出了和朱曼華、單家揚同樣的舉動,向澈如的墓碑祭拜后默然坐下。
「你把它們當作玩具一樣玩來玩去,這就是對神佛的敬重啊!」宋然爭鋒相對。
「一個人?」宋然眉頭微蹙,霎時恍然,「是志雲,不,是柯仁雄,他利用瞭望海寺的焚化窯!」
「那個陳永德。」韓格臉上露出悲憤之色,「還記得素華大師怎麼說的嗎,他請來醫生,給孤兒們抽血檢查,還經常帶營養品給孩子們。但這些孤兒被所謂的收養家庭接走之後,就再無音訊,彷彿從人間消失了。如果我沒猜錯,孤兒們不是被拐賣了,而是遭受了更悲慘的命運,就像那些被無良商人捕獲的鮫人一樣。」
看著這男子的相貌,宋然竭力在腦中搜索,卻沒有找到可以對應上的姓名。
說到這裏,韓格矮下身子,把剛才坐的板凳側面放倒,形成「凹」字形:「可以把這個看作『恐怖列車』,凹進去的地方就是監控死角。策劃者將柯仁雄帶到恐怖列車旁邊,藉著打電話走開,然後由先前那位母親撥打那部手機,手機鈴聲響起,柯仁雄在好奇心的驅使下走進了監控死角。這時候,策劃者立即裝作找不到柯仁雄,邊左顧右盼,邊走進了死角,並用最快的速度將柯仁雄在隧道口打昏,並拿走隧道中的手機,裝作若無其事地離開,這個過程用不了幾秒鐘。」他邊說邊用兩個小佛像來模擬現場發生的情形。
「那座雕像。」韓格凝聲道,「恐怖列車前方的鮫人雕像,就是他們的殺人動機。」
「澈如如願了,她的自焚,引起了巨大的轟動,孩子們都得救了。也許是佛祖真的顯靈了,陳永德倉皇地逃離普陀,卻因為出了翻船事故身亡。可是另一個惡人柯仁雄卻逃脫了制裁,他甚至利用盜賣器官所得的巨款,創業成功成了大總裁。柯仁雄本以為自己的罪惡永遠埋沒在了普陀山,卻沒有想到,在18年後,自己竟然被認了出來!」
韓格點點頭:「孩子之所以會跑進監控死角,恐怕也是這位母親事先授意的。母親在拉孩子的同時,很可能快速地將一部手機放進了隧道里,神不知鬼不覺。誰又能想到,這樣一對看起來如此普通的母子,竟然是在為一個殺人計劃做著預備。」
尼姑睜開雙瞼看了她一眼,又緩緩合上,似乎默認了自己的身份。
宋然開始還不明白他這句話的意思,腦中咀嚼了幾秒鐘,剎那間一絲驚悚閃過,她驚呼了一聲,身子顫了顫,幾乎不敢想象。
「為什麼?」宋然一頭霧水,「這是為什麼?」
韓格悲哀地說:「智力不完善,再加上長期與世隔絕的生活,澈如並不一定知道可以向警方求助,她一定覺得自己九*九*藏*書無法對抗這慘無人道的邪魔,所以她一開始選擇了沉默。直到陳永德把魔爪伸向了她收養的孤兒明誠,澈如無法無動於衷了,但是她無法表達出心中的恐懼和憤慨,只能藉著那本畫冊,藉著鮫人的故事來控訴罪惡,可惜,當時沒有人明白她的意思。」
「鮫人?」宋然不禁看了一眼單家揚,她不明白鮫人究竟代表了什麼,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它一定和澈如有關係。
宋然沉住氣,一眨不眨地凝視著,過了十幾秒鐘,一幅黃衫映入眼帘,有一個窈窕身影款款走近。宋然瞪大眼睛看去,來者竟然是個美貌的尼姑,她走進凈源庵,表情淡然,緩緩踱到澈如的墓前,雙手合十鞠了一躬,然後席地坐下,閉上雙眼,輕聲念著佛經。
許承岩聽到宋然的呼喊,並沒有做出反應,只是極緩極緩地站起身,轉過來正對著韓格,用一種十分沮喪的聲音說:「你,你何必要這樣做呢?」
她不禁看向韓格,韓格說:「你一定想問我,他們為什麼要殺柯仁雄吧?」
「別急,再等等看。」韓格把12個佛像都收起來,端正地坐下,看著門口。宋然終於開始相信韓格沒有在開玩笑,便重新在他身邊坐下,靜觀事態發展。
「他們,他們都是當年普陀山上的孤兒?」她把嘴湊到韓格耳邊。
許承岩沒有回答,他把目光移向澈如的墓碑,淚水從臉頰上滑落,嘴中淡淡地叫了一聲:「媽媽。」
韓格和許承岩對視了幾秒鐘后,搖了搖頭:「我只想揭開真相。」
韓格點點頭:「這是一個接力刻字的過程,每個人可能平均分配了不到50秒的時間,但這已經綽綽有餘了,因為我試過從『恐怖列車』的入口到最深處,最多只需10秒,也就是說進出需要20秒,剩下的30秒就是刻字的時間。刻在受害人身上的那篇佛經一共是300多個字,分配到每個人的也就是三到四個字。30秒在人身上刻四個字絕不是什麼困難的事,況且他們很可能早已經在家裡、用買來的生肉練習了上百次。當然,哪個人刻哪幾個字、按照什麼順序刻字、刻在受害人身體哪一個部位,都是由策劃者事先安排好了。策劃者一定事先通過某種方式掌握了死者的身體尺寸,在他的全身合理布局好了這300多個字。」
「從你的手機里找到的。」韓格微微一笑,忽然身子凝住了,眼睛直勾勾地望著前方。
「你是說,那些遊客全部都是兇手。」宋然依然難以置信,「不可能,這是不可能的。」
只聽韓格繼續說道:「在這種聯絡方式下,策劃者給每一個人都編了號,並分配了精確到秒的任務。行動開始之前,計劃的參与者已從全國各地抵達鵬城市,並在案發當日一早進入了夢幻山莊,他們之間甚至互相都不認識,就和來旅遊的遊客們沒有任何分別。他們進入遊樂場后,就和普通遊客一樣,四處遊玩。他們都在等待,等待著計劃的第一步,計劃的第一步,就是讓柯仁雄進入那個監控死角,而這隻能由行動的策劃者來完成。」
宋然不明白:「自己走進去?」
這男人的相貌宋然再熟悉不過,他正是單家揚,那座鮫人雕像的雕塑者。
「厄運?」
「不。」韓格卻搖了搖頭,「你錯了,兩者並沒有矛盾。」
「策劃者離開現場后,就是那些『遊客』登場了。」韓格繼續用手中的小佛像演示著,「遵循著精確的時間點,他們按照嚴格的先後順序分批接近『恐怖列車』,或者假裝在長凳上休息,或者假裝和雕像合影,他們相輔相成,互為屏障,掩護著走進隧道中的同伴。如果把之前那對母子視作行動者1號,接著就是2號,他需要做的只是把柯仁雄從隧道入口拖入最深處,然後迅速離開;3號、4號負責脫去柯仁雄的衣裳;5、6、7號負責捆綁柯仁雄的全身,8號負責封住柯仁雄的嘴……當然編號是我自己編的,也許有那麼10個人是負責這些前期準備的,然後才是正式的殺人。當11號進入隧道時,口袋中已經裝好了殺人工具。」
「喂read.99csw.com,已經兩個多小時了,還是一個人影也沒有。」看著玩得正開心的韓格,宋然壓住火氣問,「你是不是又在開玩笑?」
還有別人?宋然很是驚訝,她哪裡想得到,接下來的所見所聞已遠遠不能用驚訝兩個字來形容。
宋然顫聲地說:「他們開始在柯仁雄身上刻字了?」
「火車?你是說兇手是坐火車來的?」
宋然急忙豎起耳朵,仔細地聽,果然,那不是風聲,也不是老鼠聲,而是一個有節奏的腳步聲,很快她就清楚地看到,有一個被拉長的人影斜映在庵堂門口的青石板上,隨著腳步聲臨近漸漸縮短。
韓格嘆了口氣:「沒錯,所謂被選中收養的孤兒並沒有被送出島,而是被偷偷地送進瞭望海寺。陳老闆和柯仁雄在那裡喪盡天良地殺害了孤兒,並盜取了孤兒的器官,然後就把孤兒的屍體丟進了焚化窯,和那些民間屍體一起焚化成骨灰,而這些骨灰又被送進寺廟的靈骨塔和靈谷堂中存放。」
韓格深吸了一口氣:「那個陳永德,是想盜賣孤兒的器官,從中牟取暴利!他請來醫生給孩子抽血檢查,是為了器官移植的配對檢測;他送來營養品,是為了保證供體的健康。而所謂準備收養孤兒的那些夫妻,不過是尋找器官源的患者家屬。普陀山上的這些孤兒都是沒有身份的,即使失蹤了,也沒有人會追蹤,這應該就是陳老闆和那個人把魔爪伸向孤兒的原因。」
看著韓格生動的演示,宋然不禁回想起了當時在監控視頻里看到的情形:當時許承岩和柯仁雄來到「恐怖列車」外,許承岩走到隧道西側去接電話,之後柯仁雄走進了監控死角。不一會兒許承岩就掛掉了電話,回頭來左顧右盼,似乎沒有發現柯仁雄,隨即快步從隧道西側走到東側,整個過程看起來沒有異樣。但實際情況恐怕正如韓格所推測的:那個時候柯仁雄已經被引入了隧道,許承岩走進監控死角后,就迅速地打昏了柯仁雄,然後拿起手機,若無其事地離開。他的演技實在高超,至少在監控視頻里,看不出一點破綻。
「你說什麼胡話呢。」宋然真有些糊塗了,「分鐘和小時,這還不夠矛盾嗎?」
「那可說不定,可能是火車,也可能是飛機、輪船、大巴,當然也不排除開私家車或者騎自行車來。」
韓格神情凝重地說:「這件案子之所以讓人覺得匪夷所思,最難解的疑點就在於兇案現場明明處在幾乎一覽無餘的監控系統下,卻始終發現不了兇手的身影,所以我們一直把問題糾結在兇手究竟用什麼障眼法避開了監控。」
卻見韓格把頭轉向了許承岩:「承岩兄,那天我告訴你的那個關於鮫人的故事,你現在可以給出答案了吧。」
韓格看著她說:「看來你已經想到了,之前我們都找錯了方向,兇手根本沒用什麼障眼法,而是明目張胆地在監控系統下作案。兇手不是一個人,也不是幾個人,十幾個人,準確的數目,應該是將近一百人。」
說到這裏,韓格看向了許承岩:「如果我沒猜錯,你是通過柯仁雄手上的傷疤認出他就是志雲的吧,因為那個傷痕,恐怕和你的海螺有關。」
宋然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凈源庵的入口處站著一個身材消瘦的男子,他原來戴著鴨舌帽,但走進凈源庵直到澈如墓前,他摘下帽子,雙膝跪地,深深地叩首。
韓格把目光轉向了那堵牆下面的破洞。宋然脫口說:「是澈如!她一定是通過這個破洞,發現了柯仁雄和陳老闆的勾當,可……可是她為什麼不去報警啊!」
朱曼華和單家揚圍坐在澈如的墓前,散發出一股靜穆到令人凝滯的氣息。宋然驚呆了,她不知道他們為什麼會不約而同地來到這裏,更不知道他們此刻的舉動代表什麼。
宋然越來越震驚,又聽韓格說道:「這本來是神不知鬼不覺的,直到有一天,某個人無意中看到了這個可怕的景象。」
她看向了許承岩,推理小說家沒有反駁,也沒有慌張,只是目不轉睛地看著韓格,彷彿也是個置身事外者。
宋然不解:「不是當中的一個,那兇手在哪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