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什麼案件都會在一天以內解決——最快的偵探。

沒差，反正到了明天，一切都會在忘卻的彼岸。

不過這麼說，反而讓他覺得可以信任這個人。

大概是沒想到自己會被殺吧——還是寧死也要保住名冊呢？

只要能搞清楚那不是保險箱密碼，他也可以死心，把這件事放下。

「你、你看出什麼了嗎？我在猜，這是否意味著二十五個數字……」

今日子小姐這麼說。

既然她會忘了在這裏談過什麼，那麼就可以跟她商量些不方便跟鈍磨警部提到的事——就算沒這麼理想，偵探也跟律師一樣，即便吿訴她一些對公司不利的內容，應該也會基於保護委託人的權益，不可能特地去吿發他。

雖然掛在臉上的是溫柔微笑，但卻又難說是平易近人，即使同樣都戴著眼鏡，也跟鈍磨警部不太一樣，並沒因此醞釀出知性的氛圍——反而彷彿是藉由戴眼鏡，讓一片堅固的玻璃隔在兩人之間。

他真的不知道自己信賴的副社長的一直以來都用違法——不然也是鑽法律漏洞的方式製作「名冊」，而且還用來協助公司建立關係。

結納坂原本以為警方不會隨便把這種照片給外人看，沒想到鈍磨警部卻非常乾脆地把照片借給他，可見鈍磨警部打從心底不把這個死前留言當做一回事——或是這個警部對於今日子小姐打從心底信賴有加。

果然誘導得太露骨了嗎——可是，她之所以會問這種問題，莫非也表示那個暗號符合結納坂的期待嗎？

「你猜得沒錯，是保險箱的密碼——我猜如果緣淵要留給我什麼訊息，或許就會是保險箱密碼，所以才會這樣委託今日子小姐。」

不曉得她心裏怎麼想。究竟只是裝出一副基於專業、就事論事的樣子，還是真的什麼感覺都沒有呢？結納坂無從得知。

即便不是結納坂心裏有鬼，也是如此吧——如果是屬於公家機關的警察也就罷了，對於要讓私家偵探這種民間業者，得知相當於攸關公司命運的機密資訊而心生抗拒，也是身為經營者再自然不過的反應。

緣淵的行為一旦公諸於世，公司無疑會倒閉，而結納坂也得跟著完蛋。他無論如何都想讓緣淵明白事情的嚴重性，但他們的討論始終沒有交集。雞同鴨講的程度非比尋常。

「我不能保證吔——這個嘛，就請您好好享受這一點點的刺|激吧。」

「無從揣測」的第一印象如今已逐漸變成「難以捉摸」。

「啊，嗯……對的。」

不管使出什麼手段，結納坂都想保住https://read.99csw.com在緣淵的協助之下成立的公司——為了掩飾違法，甚至不惜做下犯法的決定。

真敏銳。

「原來如此。所謂的『名冊』，可以想做是將那些聯絡方式整理下來，類似通訊錄的東西吧？因為是重要的個人隱私，也是企業機密，所以不想讓外人看到或碰到。是這樣嗎？」

無論如何，這也使得他可以像這樣把自己不敢拍下的死前留言照片交給偵探，所以結納坂感覺局勢站在自己這一邊——只要今日子小姐接下來能順利解開暗號的話。

因此，一方面出於好奇心，另一方面也基於「說不定經由這份緣分，以後還有機會合作」這種工作上的別有用心，結納坂才會請鈍磨警部把偵探介紹給他——當然最大的目的，還是為了解析副社長留下的暗號。

今日子小姐終於把目光從照片移開——或該說是把照片移出視線之外。她就這麼將照片還給結納坂。雖然感覺她注視著照片良久，但是在拿回照片時，結納坂發現時間只過了短短十分鐘左右。

如他所料，今日子小姐也似乎並不是真的看穿了一切，問了有點不著邊際的問題——不，也可能是她故意這麼說，藉此觀察他的反應。

彷彿詠唱咒文般，他又在心裏念起這句在腦中重複過好幾次的話。

「……我想多少會提到一點敝公司見不得人的內幕。我已經知道你到了明天就會忘記，但是你能保證在明天以前一定會保密嗎？」

「是的。因為一到明天就會忘記。還請您敞開心胸，暢所欲言吧。」

「那麼，事不宜遲，自我介紹就到此為止吧。結納坂先生，可以先讓我拜見那個暗號嗎？」

滿頭白髮的女性這麼說著，出現在公司的會客室里。她比想像中還要年輕得多，令結納坂嚇了一大跳。當然，因為從事這行，他過去也見過各式各樣出乎意料的個性人物，還不會笨到用從外表或年紀去判斷別人的能力，但是同樣地，他也很清楚第一印象的重要性。

當然，如果是「殺人」則又另當別論，但是與鈍磨警部交手之後，結納坂幾乎已經不擔心解開死前留言可能會出現自己名字的問題——因為死前留言遠比他想像中更不具證據效力。

「雖說是保險箱……但裡頭並沒有我家主人對吧？」

要疑神疑鬼會沒完沒了——與其坐上勾心鬥角的賭桌，乾脆地亮出手中所有的牌還比較輕鬆。

才過了十分鐘左右……該不會在這短短十分鐘里，她已經九*九*藏*書解開那個暗號了吧？

真的有這種人嗎？首先，只能維持一天的記憶，還能從事偵探這一行嗎？結納坂當然不免感到狐疑。然而，他也有透過工作鍛鍊出來的調查能力——一查就知道忘卻偵探的確是位名人，只是他剛好沒聽過而已。

今日子小姐豎起手指，彷彿是要阻止忍不住探出身子的結納坂。

「您口中的二十五個數字，是保險箱密碼或是什麼認證碼之類吧？」

他從口袋裡拿出一張照片——那是向鈍磨警部借的現場照片，也是緣淵家客廳的照片。當然，裡頭並沒有緣淵的屍體，只有其死前寫下的留言。

與其說是油水不溶，不如說是水火不容。

結納坂愣了一下，一時間不明白她所指為何——大概是指「錢」吧——她可能認為直接說出錢這個字很沒品，但是這種說法其實更加下流。

結果，結納坂的心情終究未能傳達給友人——傳達到的只有殺意。因為痛下殺手，總算是成功阻止副社長伸手新的違法行為，至於保險箱里的名冊——違法行為的證據——讓結納坂鑽牛角尖鑽到甚至覺得只能靠自己打壞保險箱，別無他法。

真的有辦法在一天以內，解開結納坂很快就放棄研究的這組「副社長留下的暗號」嗎？仔細想想還挺令人懷疑……

……即便如此，自己還是想過要給緣淵機會的。在用鈍器敲破他的頭之前，結納坂先說了句「這是最後一次」，又再問了他一次保險箱密碼。

「您不用擔心。」鈍磨警部卻向他打包票。「無論是什麼樣的委託，什麼樣的諮詢，今日子小姐都會在當天就把內容都忘掉——今日子小姐可是一個記憶只能維持一天，絕對會遵守保密協定，如假包換的忘卻偵探。」

「你家主人？」

相較於認為光是持有那種名冊就很危險，應該要馬上處理掉的結納坂，緣淵堅決不肯吿訴他保險箱的密碼。不僅如此，還繼續籌畫要如何取得更新的名冊——因為已經被結納坂發現了，他也不再遮遮掩掩。甚至還堂而皇之到了幾近挑釁的地步——別說不在乎這件事公諸於世會有什麼後果，或許緣淵根本認為縱使把公司搞垮個一、兩次，也可以重新來過。

「呃，那個……今日子小姐。」

從這個角度來看，忘卻偵探今日子小姐可以說是再理想不過的偵探——因為她還同時保有「最快的偵探」這個稱號。

也對，因為不管接下什麼委託，她都會在一天以內忘記，也必然無論什麼案件都得當天解決——這個必然性https://read.99csw.com對結納坂來說，真是謝天謝地。

至少比起垂死時才臨時想出一個暗號的不自然要來得合理許多——之所以不直接寫下數字，是因為臨死之際的意識陷入混亂，還是想讓不知情的人看了，也不會覺得這個訊息有什麼問題？這些只能靠想像了。

友人似乎完全沒有做「壞事」的自覺——不僅如此，還一副認為這是為了讓公司壯大的「好事」的樣子。緣淵還主張之所以會染指非法行為、瞞著結納坂到現在，全都是為了公司。

他只能點頭。

（這就是……）

「確認事項到此為止。那麼，接下來就從『暗號到底是什麼』開始，來為您陳述忘卻偵探的推理吧。用最快的速度，絕不拖泥帶水。」

「您好，我是私家偵探掟上今日子。」

雖然有些露骨，但結納坂熬不住沉默，像是想要誘導偵探似地說出了這句話。即使一再吿訴自己不會有事，但實際面臨這種情境時，還是會感到不安，會擔心是否會從暗號里解析出自己的名字。

「可是請您放心，我是金錢的奴隸。只要該收下的東西有收到，就會遵守保密義務。」

心不甘、情不願是他真實的感受，但結納坂刻意地表現得誇張了些——這是低調地想強調除此之外，再也沒有其他虧心事了。

「呃，今日子小姐，聽說貴公司絕對不會違反保密協定……」

如此肆無忌憚地一語道破別人心中事，與其說是又快又犀利，不如說她實在讓人很不舒服——而若說這些話是她理性思考的結果，更是難以置信。結納坂也屬於直覺型的感性人物，所以他很清楚——這個偵探是靠感覺看穿一切的。她只是把想到的事全部講出來，就算猜錯也無所謂。要說隨便也挺隨便的——即使是隨便的推理，只要能藉此窺探結納坂的反應就夠了——這才是她的盤算。

根據這些經驗運算出來的結果，結納坂對眼前深深一鞠躬的偵探暫時給了一個「無從揣測」的評價——實在摸不透她的底細。

然而，既不想亮出自己手中的王牌，又想問出暗號的答案，實在也想得太美了。

「事到如今，不用再說明本公司的業務內容吧？我們是為了搭起人與人之間的橋樑，提供各種人脈網路的仲介業——當然也掌握了許多人的聯絡方式，甚至可說本公司最重要的業務，就是想辦法弄到人們的聯絡方式。」

配合結納坂「不想讓人知道自己找偵探來」的要求，偵探穿著灰色的連身運動服，打扮得像是個貨運公司的人來找他。對於她ｈttps://rｅａｄ•9９cｓｗ.ｃom的喬裝打扮，結納坂不得不說句難聽的——穿這種土到爆的運動服，看來還如此時尚是怎樣。

結納坂最後特地補充的一兩句話，可能是聽起來真的太假了，今日子小姐對此毫無反應——算了，比起被當成殺人犯，還是被當成只考慮公司利益的冷酷企業家比較好一點。

平白無故被懷疑固然敬謝不敏，但是做賊心虛還被懷疑就更避之唯恐不及，所以這樣的判斷與效率真是求之不得——不過為求謹慎起見，有件事還是得先問清楚。

不要緊。

「如果是因為裡頭有什麼貴重物品拿不出來，只要叫保險箱業者來把保險箱破壞掉就好了——既然有不能這麼做的隱情，就表示您剛才所提到的貴公司『見不得人的內幕』，就是鎖在保險箱里的東西吧？至於您的委託，是要我暗地裡把那些東西拿出來嗎？」

「保險箱里的東西是名冊。」

可以的話，他實在不想交代得太清楚，只是看樣子，似乎不能如他所願——雖然到了明天她就會忘記，但是要把與殺人動機有直接關聯的內幕吿訴偵探，還是令他頗為躊躇。

可能是小心機，但也是必要的小心機——要說粗心大意，竟然把偵探請到公司來就已經夠粗心——但已經來到這裏，也不能再回頭。

「我想請教您幾個問題。」

「還給您。」

「我了解狀況了。不過，我不會對緣淵先生的非法行為進行任何善惡的評價。我得說這與我無關——反正到了明天，我就會忘記。」

友人說得振振有詞，但結納坂完全聽不懂——無法解讀他的意思。

也因此，他在知道這個事實時相當震驚，並馬上質問合伙人——然而，緣淵卻絲毫不認為這有什麼不妥。

起初，對於鈍磨警部介紹私家偵探給他的提議，結納坂是面露難色的。不管鈍磨警部是基於好意，還是只想甩掉他這顆燙手山芋——這個建議都讓他興趣缺缺。

原本就沒有掉以輕心的空間，如果在此粗心大意，不管死前留言怎樣，可能都會被這個女人看穿眼前的委託人就是殺人犯，所以結納坂重新繃緊神經，心不甘、情不願地說。

「如果有需要的話，我稍後可以帶你去看……副社長室里有個大型的保險箱，知道那個密碼的，只有緣淵一個人而已……啊，不過如果那個暗號是揭露殺害緣淵的可惡兇手是誰，我也認為委託你來很有價值……」

若真是如此——彼此的價值觀已然相差十萬八千里。

這是非常自以為是、一廂情願的想法，可是因為那個暗號，讓結納坂滿懷九九藏書希望。

結納坂下定決心。

今日子小姐接過照片，拿起來用天花板的日光燈透著光瞧——看她那個樣子，活像是在鑒定照片本身的價值似的。畫質那麼好的照片，用不著湊近湊到都要貼上眼鏡鏡片，也能辨認那些字吧——結納坂心想。但今日子小姐卻仔細端詳到幾乎執拗的地步，不僅變換角度，還翻到背面，一下用右手拿，一下換成左手拿，不停地檢視照片。

……這下又讓他覺得此人完全不可信了。不過，想到置手紙偵探事務所比行情高出許多的價碼，可信度先放一邊，這倒是增添幾分真實性。

結納坂說到這裏，瞥了會客室的門一眼。

（這就是——「忘卻偵探」嗎？）

事實上，今日子小姐果然是迅速果斷——或許因為結納坂是經由警方介紹的，讓她認為不需要再浪費時間彼此試探。

「緣淵收在保險箱——藏在裡頭的東西，是以非法手段取得的名冊。而我得澄清一下，我是不知情的。」

身為領導者，不知情本身就大有問題，結納坂也不認為自己可以佯稱毫無所知，撇清關係——若問這事是好是壞，明明白白就是一件「壞事」。

要是那樣——即便號稱最快，也實在太快了。

都是為了你著想。

甚至決定要殺死好友。

但緣淵只是笑笑，不予理會。

會不會是緣淵臨死前痛改前非，願意吿訴他密碼了呢？

只有被害人的控訴——是毫無意義的。

保險箱密碼之類的資訊，本來就不是可以直接寫下來的，更何況就連緣淵也有自覺，以社會常識來判斷，裡頭的名冊根本是違法物品。為了記住那二十五個數字，會想到將其化為暗號，也是極其自然。

「嗯……」

都是為了公司。

但緣淵留下了那個暗號。

她半開玩笑地說道。

相較之下，結納坂更希望能快點找到答案——縱使沒有答案，至少也要有個結論。

他不太想講會讓人聽來像是在推諉的說詞，然而這句話也並無虛假——結納坂是真的不知情。

死前留言。

不，結納坂之所以截至目前「剛好沒聽過」這個人，其實也可以說具有某種必然性。重視人與人之間的關係，以拓展人脈及人際網路為經營理念是「緣結人」的主義和主張，與她個人經營的置手紙偵探事務所的招牌「保證將工作內容全忘掉」這般等同於「將人與人之間的連結與緣分用過就丟」的行事風格，可說是完全對立——正好相反。

要是沒發生這件事——要是警方沒有居中牽線——忘卻偵探與人脈公司的社長大概永遠都會是兩條平行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