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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部 第四十九章

第四部

第四十九章

他等了一會兒,卻聽見勒內說沒有找到。
傑克看過一些犯罪資料,知道襲擊者常會藏在衣櫥里。勒內繞過一隻趴在地板上睡覺的毛茸茸的黃貓走向屋子的另一頭,傑克跟在她後面。她在衣櫥門前停住腳。
原來是一隻貓從他的鞋面上躥了過去。
「照你的樣兒?」
他像個螃蟹似的在桁木上爬著,小心翼翼地,惟恐自己的手或是腳戳穿了屋頂。離開小天窗越遠,就越是悶熱,他感覺汗水開始將襯衣貼到背上。這時,他的一隻腳碰到一塊裸|露的隔熱板上,立刻揚起一股帶著霉味的塵土。他大咳起來,將那沉積了三十年的塵粒從肺中咳出。他沒發現有通向其他房間的通道。
「你們知道那個小女孩在這兒被殺的事,對吧?」
「什麼事?」
他們從衛生間里出來沿著走廊繼續走。前面一間卧室的門開著一道縫,大約有一英尺寬,剛好夠一隻貓出入。勒內把門推開,打開電燈開關。天花板的吊頂上有四個燈泡,卻只有一個亮著,屋裡顯得很昏暗,到處都是陰影。那是十多隻貓的陰影,床鋪、梳妝台、地板,還有亂丟在屋裡的衣筐,到處都趴著貓,熏得傑克開始流眼淚。
「去閣樓里?」
她點了一下頭道:「他先將胳膊伸進來,拉開了插銷。」
「那就好。我希望把話挑明了,因為來這兒的人不少,雖然他們看過房子之後都很喜歡,可一聽說那姑娘的事就立馬改主意了。浪費我的時間。」
「是呀,」她說,然後又小聲添了一句:「比薩莉還要慘。」
「我認為衣櫥是惟一的出口。」他喊道。
「這裡有燈。」他說。
傑克順著隔板爬上去,將頂上的窗子推到一邊,把腦袋伸進閣樓,感到裏面十分悶熱,溫度至少比房間里高出十度,他立刻開始出汗了。等到自己的眼睛適應閣樓里的光線之後,他發現裡邊垂著一根電線,上面掛著個裸|露的燈泡。他拉開開關,閣樓里亮了起來。
「他就是從那裡進來的。」勒內說。
他握著的衣櫥金屬把手冷冰冰的,就像那個殺人狂血管里流著的冷血一樣冰涼。他轉動把手,彈簧舌叭嗒響了一聲。他拉開門,只見面前突然閃過一道黑影,他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兒里。
電扇。傑克又把隔熱板撕開了一些,發現了一個分線盒和一個安裝電扇用的托座。除了這個托座之外,旁邊還有另外一個,但它固定在橫木而不是電扇上,好像不起什麼作用。他湊到跟前看了看,藉著從洞里射進來的微弱燈光看到側面印著生產廠家:金鐘。
「你去看一看九-九-藏-書好嗎?」
勒內抬頭看了看道:「屋頂上的閣樓?」
「能不能從別的房間進到這裏?」
「十一隻?」傑克吃驚地問道。
「那麼,他先進入衛生間,然後沿著走廊來到凱瑟琳的卧室,藏進了衣櫥。」
「你說的沒錯,我自己前幾天就遇到過這種事,只要他們認為調查沒有結束,就什麼也不會告訴你。」
「那是薩莉告訴我的,警察的報告里說衛生問的百葉窗上有撬過的痕迹。」
「不,我要去看看卧室。」
傑克望著百葉窗上的鎖,想像著把手在轉動,不知道那個陌生人來到薩莉和小凱瑟琳中間的時候,她們在做什麼;不知道那個惡魔關上門,進到屋裡,開始走向卧室的時候心裏在想什麼。他當時是不是很激動,色膽包天,什麼也不害怕?或許他的確也害怕,但那是變態狂特有的害怕,害怕現實不可能滿足他那長期扭曲的幻覺,害怕他的計劃和期望泡湯,不能完全佔有那個小女孩和她那嫵媚的媽咪,不能對她們為所欲為。
「要不要我把門打開?」傑克問。
「在主卧室里。」
「現在這裡有人住嗎?」
他正擔心她會說這句話,無奈她果真說了出來。
「看來那個人的十一隻貓已經下了好幾窩小崽子。」他說。
傑克又爬上剩下的幾層隔板,撐起身子進到裏面。閣樓里沒有地板,只有裸|露的桁木和隔熱板,於是他將整個身體的重量通過雙腳、臀部和兩隻手分佈在三根桁木上。燈光不太亮,但至少看得出閣樓里從三角形屋頂的一端到另一端的跨度同室內一樣。他眼下處於最高點,閣樓的正中央,但即便在這裏站直了身子,頭頂上的空間也只有三英尺。他沒看到有窗戶。
「住著個老人,他是孤身一人。自從那個謀殺案之後,聽說這房子就是零零星星按月租的,而且經常沒人住。」
「太好了。」她說,聲音向上透過屋頂隱約傳來。
傑克也感覺到了這裏氣氛不同,他不再調侃,不再開玩笑,不再故意找話茬來分散注意力不去想這幢房子里發生的那場悲劇,那結束了一個孩子的生命、徹底改變了一個年輕母親命運的可怕的罪孽。
她盯著衣櫥門瞧了一會兒,輕輕地點了點頭。
「你能看到屋頂上有個洞嗎?」
「出事那年她二十四歲。」勒內說,聲音在發抖。
「依我看,他不可能從房子外面進到這裏,」他說。「我沒看到有出口。」
「出過那種事,誰要是住在這裏可真夠慘的。」
起居室很小,裏面凌亂不堪,一塊綠色的地九-九-藏-書毯鋪滿了整個地板,上面的絨毛都磨光了。長沙發上矇著髒兮兮的白床單,有幾隻貓正在上面睡覺,傑克數了一下,總共有五隻。另外還有兩個小沙發、一把軟墊椅子和一個茶几,上面清一色矇著舊床單,傑克又發現了三隻貓。
他又透過那個洞向下看了看。這個洞從卧室里看上去可能只不過是電扇上的一個小孔,可他從這裡能把卧室的床看得一清二楚。
他說話的時候閉著一隻眼睛,那是神經性的毛病。
勒內先走進去把燈打開,傑克跟在她身後,吉米留在那裡沒有動。他們一進去,門就關上了,顯然是吉米不願聞貓的氣味。
勒內道:「你就是吉米吧」
他和勒內互相看了一眼,像是在安慰對方不要緊張。傑克將門敞開,朝裏面觀望。
「你說他是從衛生間里的百葉窗進來的,是嗎?」
傑克指著衣櫥頂上的一個小天窗問:「你認為這個窗口通向哪裡?」
勒內瞥了他一眼,彷彿在說:你這傢伙應該到非洲去住上三年試試。
傑克將他的野馬車停在房前的車道上,藉著門廊里黃色的燈光看到一個大腹便便的人站在台階上等他們,他穿著藍色的牛仔褲和雞心領套頭衫。
「勒內?你能肯定看不到有洞?」
「你姐姐肯定被人騷擾過。」
傑克站在那裡,似乎感到自己的血液在從血管里流淌出來。二十四歲。他還能記得自己二十四歲時的事嗎?他能理解一位二十四歲的母親的感受嗎?拖著一個四歲的孩子,經濟狀況極端拮据,晚上要去呼特司連鎖店工作,為了避免破產丈夫得去干兩份活。難道薩莉兒時曾經夢想過的公主般的生活就是如此?每周工作六天午夜才能回家,滿身都是煙和啤酒的氣味,漂亮的臉蛋不得不塗上厚厚的脂粉,上身穿著過緊的背心好讓兩個乳|頭突顯出來,下身穿的尼龍短褲兜著屁股與一條細帶子般的比基尼沒有兩樣,為的就是讓自己看上去像個盪|婦才能多得到幾元小費。他不知道在薩莉的整個成年生活里是否曾經有過真正幸福的時刻,他不知道薩莉是否曾料到那種令她蒙羞的生活還算不上糟糕,更糟糕的日子還在後面,真正的噩夢才剛剛開始。
「什麼也沒有。」他聽到她的喊聲。
「哦,見鬼。」傑克小聲抱怨道。他保持著螃蟹似的姿勢沒有動,希望那盞燈會再亮起來,卻發現透過下面衣櫥的小天窗射進一些光線,閣樓里並非一片漆黑。他知道橫木之間的標準距離是十六英寸,雖然光線不好,還是能找到回去的路。他沒有馬上挪動,好讓自read.99csw.com己的眼睛適應昏暗的光線,忽然有什麼東西引起了他的注意。
他從口袋裡掏出一大串鑰匙,挑出其中一把打開了鎖,將門推開,立刻後退了一步。一股刺鼻的陳貓糞臭味衝著傑克撲面而來,就像是在聞一塊浸過氨水的抹布。
他盯著那光線看了一會兒,發現緊挨著一根桁木的隔熱板被人割開了。儘管洞的大小不及一枚一角的硬幣,但確實有一個洞,而且隔熱板顯然是被人割過的,一看便知是有人故意所為。他蜷伏在上面,從洞里向下觀望。
他們沿著門前的小路走上前去,管理員在台階上向他們打招呼。
「請把門打開吧。」勒內說。
「勒內?」他提高了嗓門,好讓下面的勒內能夠聽到。
「我認為有可能。我想薩莉根本就不知道警察曾經有過哪些推測,排除過哪些推測。檢察官對搜查的情況守口如瓶。」
「好主意。」他說。
「警察已經花了五年的時間調查這個案子,咱們幹嗎不自己看一看?」
那光線還在那兒像一道激光束似的從主卧室里射進來。雖說他先前也沒有留意到,可那是因為當時閣樓里有燈亮著。現在閣樓里黑暗而下面的卧室里亮著燈,自然就看見這道光線了。傑克朝那道光爬過去,直到剩下一隻胳膊的距離時才停下來。
傑克不假思索立刻走到她身邊,挽住她的胳膊,兩個人一起沿著黑暗的走廊向裏面走去。他們走得很慢,鞋底打在布滿裂縫的水磨石地板上發出響聲,咔噠,咔噠,咔噠,好像在倒計時,計數他們何時進入那可怕的黑暗的過去。傑克沒有催她快走,兩個人一點點向前移動,走到敞開著的衛生間門口時她示意他停下來。
邁阿密海岸的商業區沿著連接I-95州際公路和1號國道的那條路上的馬蹄形地區展開,大部分地方都給人一種小城鎮的感覺——大路小道貫穿于幽靜的住宅之間,雜貨店緊挨著餐館位於街口,白色的教堂尖塔刺穿了頂棚似的寬闊、油綠的棕櫚樹陰,上面爬著禾葉櫟藤。這一帶發展得很快,許多新的家庭不斷湧入,大多數房屋尤其是那些離州際公路比較遠的住宅都十分新潮氣派,而薩莉住過的房子卻是六十年代建造的,而且從來沒有翻修過。這個老房子距I-95公路僅隔著兩個街區,是有兩間卧室的牧場式平房建築,老式的固定百葉窗上依舊遮著鋁製的涼篷,水磨石門廊上掛著個醒目的牌子「出租房屋」。傑克起先差點把這個小房子誤以為是誰家門前的草地上立著個粉紅色的塑料火烈鳥。
「勒內,你在九_九_藏_書哪裡呢?」
「房屋管理員,」勒內說。「你只管照我的樣兒做,好嗎?」
「是的。」他說,嘴裏含著的一根牙籤擺動了兩下,兩個拇指搭在皮帶上。
傑克完全明白她的心思,打開了走廊里的燈,光線足以使他們看清衛生間裏面的東西。有一隻貓趴在馬桶蓋上,好像在找水喝,一看到他們便迅速跑掉了;洗臉池裡有一道很寬的水銹,自瓷已經發黑;放置洗漱用品的小柜上鑲著的鏡子有一道深深的裂縫;正對著他們有一扇百葉窗,可能通向排氣道。
在閣樓的另一頭主卧室的上面有一道光線射進閣樓。那是怎麼回事?
「這人是誰?」傑克透過擋風玻璃望著那個人問道。
「是貓,」吉米說。「眼下住在這兒的斯克魯鮑爾養了十一隻貓。」
「咱們該走了。」傑克說。
勒內邁進衛生間,走過洗臉池,突然停住腳大口喘氣,傑克立刻明白髮生了什麼事。是因為浴盆,浴盆沒有了,它已經被拆掉,換成了淋浴頭。但是,浴盆底座的痕迹依然可見,猶如一塊巨大的傷疤,見證那裡曾經發生過的一切。傑克曾經看到過許多犯罪現場和犯罪現場的照片,可他並沒有因此而習以為常。看到這犯罪現場你便會意識到那件事的確發生過,永遠也不可能逆轉,一種可怕的苦澀會衝進你的咽喉,使你體會到那種痛苦、尖叫、受害者絕望的恐怖。就在這裏,就在這個地方,那個人跪在瓷磚地上,往浴盆里灌滿水,將刀子上薩莉的血洗乾淨。就在這裏,同一個地方,他將薩莉的血衣浸在水裡漂洗擰乾直至那裡面的水變得鮮紅。然後,他將薩莉的女兒抱過來放進浴盆——她還活著,四肢在拚命掙扎——最後再享受一會兒她那雙充滿恐懼的眼睛給他帶來的歡愉。然後,他將她慢慢地轉過去,面朝著水,得意地眼睜睜看著她浸入水裡。傑克知道那個人當時在看著她死去,因為他曾經花了四年的時間為那些進了死牢的惡魔們辯護,他看到過他們在講述自己的罪行時眼睛在閃閃發光。這些殺人狂只有在看到那殘忍的最後時刻的每一分鐘時,才會意識到自己在殺人。那個渾蛋眼睜睜地看著她的身體在掙扎,腦袋在扭動,被縛住的雙腿像「小美人魚」似的撲騰著;他要親眼看到她那小小的肺裏面究竟能盛多少血水才能使他那扭曲的心靈得到滿足。
這時,燈泡閃了一下熄滅了,閣樓里黑了下來。
①一種民間競技遊戲。每組兩人中的一人用雙手著地前行,另一人將其雙腿挾住在後面跟進。
「我到另一間卧室的衣櫥里去看看https://read.99csw.com。」她嚷著答道。
傑克打量了一下自己的處境,腦袋頂著屋頂,身子跨在幾根桁木上面,就好像正在為參加農村集市上的「手推車」比賽①進行練習。她哪兒能想得到。
五年前,這張床應當是薩莉的。那個人能夠看見薩莉爬上床,看見薩莉在床上睡覺,看見薩莉在床上做任何事。
「我想我不能一個人到裏面去。」勒內說。
「是呀。我受不了那些滿身臭氣的畜生,你們自己進去看吧,我就在這裏等著。」
「從上面的固定百葉窗里爬進來?」
「你們沒孩子,嗯?」
他提出為她開門時絲毫沒有猶豫,可當他伸手去拉門把的時候,心裏卻直犯嘀咕。雖說凶殺案已經過去五年了,從那以後這屋裡已經住過十多個人,而且他自己也明白衣櫥里不會有什麼可怕的東西,但他的心裏還是直打鼓,感到有點兒遲疑。
衣櫥里的牆上鑲著一層一層的隔板,從下到上就像一副梯子。傑克上到第三層,按住膠合板,推開頂上的小窗。「的確是閣樓。難道他就不會從這裏進來嗎?」
如果傑克的前妻不是個攝影師的話,這個發現可能對他毫無意義,可他知道金鐘是一個生產攝像機三腳架和托座的知名廠家,頓時意識到自己發現了什麼。
傑克聳了聳肩說道:「行,沒問題。幹嗎不去看一看?」
「這是他們的推測。」
「老天爺,這裏面臭氣熏天。」
傑克剛向前走了一步,猛然聽到腳底下踩到一隻玩具貓發出吱吱的響聲,嚇得蹦了起來。他神經質地格格笑了兩聲,而勒內卻毫無懼色。她彷彿忽然間聽不到聲音、聞不到氣味、看不見東西了——現時的一切不復存在,往昔的一幕一幕展現在眼前。
「我沒跟他提我姐姐在這裏住過的事,他不知道我只是想來看看房子。我說自己急著要找個住處,如果喜歡這房子的話就多給他百分之十的房租,他才答應星期五的晚上在這兒等我。」
他們正趕上邁阿密市中心交通高峰的末尾,將近七點鐘才到達第九十五大街的路口,此時天色已經很黑了。
她沒有立刻回答,似乎是在尋找。「沒有,」她說。「屋頂上只有一個電扇。」
「我去檢查檢查吧。」
「我想檢查一下衣櫥。」
他聽到她在下面走過連接兩個卧室的走廊,聽到一扇門被打開,那大概是主卧室的門,接著另一扇門被打開,那大概是衣櫥的門。
「是的,我們知道。」
「沒有,」她說。「沒有孩子。」
「我是勒內,這位是傑克,」她說,兩人與他握了握手。「我們來這兒看房子。」
「我們不在乎那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