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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部 慈悲 32、離境

第四部 慈悲

32、離境

「我會盡量六點左右到。」他說。
傅凱搖了搖頭。
「我打電話問過音樂廳,他們說門票四周前就賣完了,沒有票不得入場,連大廳都進不去。換句話說,約恩只要入場就安全了。給挪威電信的托西森打電話,看他是否還在位子上,如果在的話,叫他追蹤約恩的手機。對了,音樂廳外一定要部署足夠的警力,每個人都要帶槍,並熟知史丹奇的樣子。然後打電話去總理辦公室,通知他們今晚有額外的安保措施。」
她夢遊似的點了點頭,彷彿這一切都與她無關。
「別再說了。」她嗚咽著,伸出無力的手想推開哈利。
「亞菲,我可以給你和你的手下製造更多想象不到的麻煩,如果你不派手下幫我去街上找人,你就會成為頭號通緝犯,我說得夠清楚了嗎?聽好:這個人是克羅埃西亞人,中等身高……」
接著眾人彷彿接到隱形信號般安靜了下來。
哈利放開手上的煙,煙掉落在他腳邊的雪地中,發出噝的一聲。
「那你唱的歌呢?『他總是慈悲為懷,是罪人最好的朋友。』難道這沒有任何意義嗎?只是空話而已?」
「嗯,」哈利說,「還是找不到約恩·卡爾森?」
「瑪蒂娜,我給你最後一次機會,請你好好把握。」
哈利拉開男廁的門,冷風立刻從另一側開啟的窗戶吹了進來。他來到窗邊,低頭往屋檐和底下的停車場望去,並用拳頭猛捶窗檯:「該死的!」
「什麼?」他對瑪蒂娜吼道,試著蓋過鼓手突然猛力敲鈸所產生的巨響。那聲巨響讓哈利一時間什麼都聽不見。
這時,一個隔間里傳出聲音。
一切都是他的錯。昨晚他失去了對索菲婭的控制,他應該預見這件事才對。他的緊繃情緒完全宣洩出來。他之所以如此憤怒是因為索菲婭一言不發、不聲不響地接受一切,只是用封閉退縮的眼神看著他,就像一隻羔羊,一隻獻祭的羔羊。於是他打了她的臉,用緊握的拳頭,打得指節破皮,接著又是一拳。真是愚蠢。為了不看見她的臉,他把她翻過去面對牆壁,一直到射|精之後才冷靜下來,但為時已晚。他看著索菲婭離開的模樣,知道這一次她再也無法用撞到門或在冰上跌倒的理由瞞過去了。
哈利驚訝地發現聖歌的旋律和歌詞確實能震撼人心。
晚上六點三十分,犯罪特警隊里異常忙碌。
啜泣聲停止。「他走了嗎?」一個顫抖的女性聲音說。
「因為我正好想到你,」蘿凱咯咯地笑著,「我們就是會心有靈犀,你不覺得嗎?」
「親愛的瑪蒂娜,你要來當我的眼睛,你要替我看見那個隱形人。」
「還沒,」傅凱說,「等總理來了以後,我們就不會讓其他人進入貴賓包廂。」這時兩輛黑色轎車駛進廣場。「說曹操曹操到。」
「他走了。」
他按下發送鍵,拍了拍黑色手提包,那裡裝有相當於五百萬克朗的美元。爸一定會非常高興,他終於可以還清債務,重獲自由了。約恩心想,我背負著別人的罪惡,我會讓大家自由。
「抱歉。」他說著站了起來,幾乎沒注意到受他影響而站起來的觀眾對他怒目而視、煩躁嘆息。他的注意力只放在那女子身上,她是他找到約恩的最後機會,而這個「機會」正要離開會場。
「西婭!你有沒有說約恩今天晚上要乘飛機?」
哈利凝視瑪蒂娜,然後轉身離開,走到樓梯口時,他聽見她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車門打開,激起一團空氣。他登上列車,將行李箱和背包放到行李置放處,找到空位坐下。
「看來是這樣,希望他沒找到卡爾森。」
「為什麼這樣說?」
「揮舞救贖的旗幟,展開聖戰!」
「甘納·哈根打電話召回全隊的人,每個人都回來了,我們一定要逮到那個殺害哈福森的傢伙。」
他在火車窗戶的映像中細看自己的臉:額頭、鼻子、臉頰、嘴巴、下巴、眼睛,想找出他臉上的秘密究竟藏在何處,卻在紅色領巾之上找不到任何特別之處,只看見一張有眼睛和頭髮的面無表情的臉,映在奧斯陸中央車站到利勒斯特倫之間的隧道牆壁上,看起來跟外面的夜色九_九_藏_書一樣黑。
「我們要去哪裡?」她問道。
「他說如果我不說出約恩在哪裡就殺了我。」西婭語帶哭聲,彷彿是在道歉。
「你說誰?」
哈利點燃香煙。
「里卡爾,你妹妹坐在男廁里,你可以去照顧她嗎?瑪蒂娜,能跟我來嗎?」
「母親?你跟他母親說過話?」
哈利看見總理下車,迅速被引進音樂廳。前門打開,哈利瞥見在門口恭候的迎接隊伍。戴維·埃克霍夫露出燦爛笑容,西婭·尼爾森的笑容則沒那麼燦爛,兩人都穿著救世軍制服。
他掛上電話。「外面鬧哄哄地忙成一團,每個人都隨時準備行動,我從來沒見過這種情況。」
他看見約恩·卡爾森的女友低下頭去,肩膀上下活動,彷彿在包里找東西。她低頭坐了幾秒鐘,接著就站起身來。他的視線跟隨著她,看見她慌忙移動,以及那排觀眾紛紛站起來讓她走過。他知道自己該怎麼做。
哈利既想問又不想問她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歐拉的語氣十分堅決,哈利一聽就知道這反映了今晚整個六樓的氣氛。
哈利心想,我真羡慕你。
哈利看了看表:「那史丹奇還有一個半小時來決定他能否完成任務。」
音樂會已經開始,可憐的西婭一定獨自坐在座位上,搞不清楚狀況,其他人也一樣。約恩朝雙手呼了口氣,但冷空氣立刻降低了哈氣的溫度,令他的雙手感覺更冷。他必須離開,別無選擇,因為一切都已失控,他無法再冒險待在奧斯陸。
「她在那裡。」舞台監督指了指台上的唱詩班。哈利凝神望去,看見了瑪蒂娜。她站在頂部台階的最後一排,以受難般嚴肅的神情唱著歌,彷彿口中高唱的是逝去的愛情,而不是戰鬥和勝利。
扳機感覺比之前輕了,他知道這是腎上腺素的作用,但他不再感到害怕。他的手指越扣越緊,接著便來到沒有阻力的一點,這是扳機上零點五毫米的無人之境。到了這點,你必須放鬆,手指一扣到底,因為已經無法回頭,一切將由不可阻擋的物理法則及手槍機械裝置接管。
「那你拉我去幹嗎?」
他看了看表。
「我是警察。」哈利說。
哈利不等瑪蒂娜回答,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就往出口的方向走,她得小跑才能跟上。
「西婭,你跟他說了什麼?」
前方人群的剪影在瀑布般的閃爍白光襯托下顯得十分清楚,他低坐在位子上,緩緩舉起了手,將短槍管放在前面的椅子上,在他和西婭左側那個身穿晚禮服的男子之間拉出一條清晰的射擊線。他打算開兩槍,有必要的話再站起來開第三槍,儘管他知道兩槍就足夠了。
「他在這裏。」
哈利站在會場門外,把大廳從左到右看了一遍。史丹奇真的來過這裏嗎?瑪蒂娜這次說的是真話嗎?就在此時,他知道瑪蒂娜說的是真話,因為他再度在空氣中聞到那股甜膩的氣味。就是剛才他跑過來時擋在路上的男子。他立刻知道史丹奇會從哪裡離開。
幕布終於升起。
哈利注視著她,轉身拔腿狂奔。
「是我。」他聽見蘿凱吸了口氣。
哈利在六樓踱來踱去,走進每間辦公室,聽聽有什麼進展。一小時后,他穿上外套,說要去音樂廳。
另外五個電話號碼是:小妹的電話、奧普索鄉老家的電話、哈福森的手機、畢悠納·莫勒以前的私人電話、愛倫·蓋登已停機的電話。
「說來話長。我要進去了,如果約恩·卡爾森出現的話,立刻逮捕他。」
瑪蒂娜沉默不語。
哈利猛然停步:「什麼?」
「史丹奇在音樂廳里,」哈利說,「發布警報。」
「如果你不幫我制止這件事發生,他們兩個人都會死。」哈利說。
這實在……太令他羞愧了,就像十三歲那年父親拿皮帶抽他,只因母親在他的床單上發現精|液痕迹一樣。
唱完之後,觀眾熱烈鼓掌。唱詩班下台朝舞台側邊走去。里卡爾看見哈利,露出驚訝的表情,但未發一語。瑪蒂娜看見哈利后只是低下雙眼,從他身旁繞過。哈利橫踏一步,擋在瑪蒂娜面前。
哈利在傳真機旁找到歐拉·李,他看了一眼傳真機打出的read.99csw.com紙,是國際刑警傳來的。
哈利抽了半根煙,大聲說:「他不會來了。」
「曼谷?你這樣告訴史丹奇了?」
「對,」哈利慢聲慢氣地說,彷彿在自言自語,「那史丹奇呢?」
「什麼?」男子高聲說,把手靠在耳邊。
哈利站在舞台側面的黑暗中,看著幕布升起,腳燈令他看不見觀眾,但他感覺得到他們的存在,宛如一隻正在呼吸的巨大動物。
傅凱點點頭,翻起領子。
他火速買了經由阿姆斯特丹飛往曼谷的機票,用的是羅伯特·卡爾森的名字,就跟今年十月他買機票的方法一樣。同樣,這時他的外套內袋裡也放著弟弟羅伯特有效期十年的護照。沒有人會說他看起來跟護照相片上的人不像,海關的人也都知道年輕人在十年間的長相會出現很大變化。
「的確沒有,」傅凱說,「是我打電話去警署說我們想幫忙的。他以前是你的搭檔,對不對?」
「請問,」哈利聽見一個聲音傳來,轉頭就看見一名戴著眼鏡和耳機的年輕女子。「你站在這裏做什麼?」她問道。
前方有幾個人似乎搞混了座位號碼,但情況很快得到解決,人牆坐了下來。他緊握大衣里的槍柄。彈倉中有六發子彈。他不熟悉這種左輪手槍,它的扳機比一般手槍重,不過他練習了一整天,已經找到擊錘擊發子彈的臨界點。
他不得不逃走的第二個原因是昨天他接到一通無聲電話,他查到電話號碼屬於薩格勒布的國際飯店。他不知道他們怎麼拿到了他的手機號碼,因為這個號碼並未公開。但他知道這通電話代表什麼意思:雖然羅伯特死了,但他們之間還沒了結。這不在計劃之中,他不明白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也許他們會再派一個殺手來奧斯陸。無論如何,他都得離開。
「取消警報,」哈利喊道,「史丹奇已經走了。」
「連個影子都沒找到,我們只知道他女朋友西婭說他們約好今天晚上在音樂廳碰面,他們的位子在貴賓包廂。」
哈利走進他的辦公室,麥努斯正站在辦公桌前打電話,快速而大聲地說著什麼。
哈利奔回前廳,看見地上有個紅色手機,就詢問寄物處的兩名工作人員是否看見有人離開會場。她們互望一眼,異口同聲地說沒有。哈利問除了通往前門的樓梯之外,是否還有其他出口。
那個後腦勺即將吃上一發子彈的人轉過來跟西婭說了些什麼。
「瑪蒂娜,要拯救約恩還來得及,這樣等於給他一個機會,也給你自己一個機會。」
「對,」哈利說,「也因為我答應過史丹奇的母親。」
「歐拉,發生了什麼事?」
「我是蘿凱。」
為了進入音樂廳,他得兩度出示門票。一名女性工作人員指著他的大衣,說了幾句挪威語,他只是微笑著搖頭。她驗票之後,領著他前往貴賓包廂的座位。原來所謂的貴賓包廂不過是觀眾席中央的四排普通座位,特地用紅色分隔繩圍起來。瑪蒂娜說過約恩·卡爾森和女友西婭會坐在哪個位子上。
約恩·卡爾森呢?他掃視前方的背影,緩緩放下左輪手槍。他的手指聽從命令,放鬆了扣在扳機上的壓力。他永遠不會知道剛才距離擊發子彈究竟有多近,只知道約恩·卡爾森不在這裏。這就是剛才那些人找位子會出現混亂的原因。
一個老婦人傾身過來,顯然她是老翁今晚的同伴:「他剛剛離開,在表演中途離開觀眾席……」她強調「表演中途」這幾個字,顯然認為這就是警察要找那個人的原因。
「今晚我們本來要一起招待總理的,」西婭說,淚珠滾落臉頰,「可是他連我的電話都不接,他……他……」
他前面幾排的人群中出現了一陣騷動,因為有十幾位賓客來到現場,有幾個人稍微站起,但經過一陣交頭接耳後,他們又坐了下來。看來在這個國家,人們並不會以起立的方式來對民選領導者表達敬意。那十幾人被帶到他前面三排的位子坐下,那些位子在他等待的半小時里一直是空的。
「這沒什麼用。」哈利說。
月台上來了許多人。也許什麼事都不會發生。也許他只需要九九藏書在泰國待個幾星期就能回來,回到西婭身旁。他拿出手機給西婭發簡訊:爸生病了,我今晚飛去曼谷,明天打電話給你。
「我把票給史丹奇了。」
「因為約恩有邊緣性人格障礙,容易被他的憤怒所左右,而史丹奇什麼都不怕。」
十二月二十二日,星期一
身穿正裝的人們快步穿過冰冷刺骨的零下低溫,來到玻璃帷幕前開放的大廣場。入口兩側各站著一名身穿黑色外套、戴著耳機的寬肩男子。音樂廳前方每隔一段距離站著一名制服警察,共有六人。來看表演的人邊發抖邊對他們投以好奇的目光,因為奧斯陸警察手持機關槍是很罕見的。
「太好了!」蘿凱說,「他一定會很高興,你會過來接他嗎?」她聽見哈利猶豫片刻,又補上一句:「只有我們在家。」
他把車停在維多利亞式露台大樓附近小街的禁止通行區,經過外交部,走下羅斯洛克路寬闊的台階,右轉朝音樂廳走去。
這時舞台上餘下的燈光全部亮起。
他坐在黑暗中,用手指擺弄著放在大腿上的大衣。音箱正播放著輕柔的豎琴音樂。天花板上的聚光燈投出光柱,在觀眾席間掃動,他心想這應該是為待會兒舞台上的表演製造令人期待的氣氛。
三人轉頭朝他望來。
一聲巨響響起。
他走進大廳,停下腳步,聽見通往會場的隔音門關上,彷彿彈指之間,音樂就消失了。女子沒走太遠,正站在大廳中央的兩根柱子之間發簡訊。兩名穿西裝的男子站在會場另一個入口旁說話,寄物處的兩名女工作人員坐在櫃檯內望著遠方發獃。他確認掛在手臂上的大衣內依然藏著左輪手槍,他正打算接近女子,這時卻聽見右側傳來奔跑聲,一轉頭就看見一名雙頰泛紅、雙目圓睜的高大男子朝他疾沖而來。是哈利·霍勒。他知道這時已然太遲,大衣阻礙了他,使他無法精確瞄準。他蹣跚後退,靠上牆壁。哈利的手撞上他的肩膀。他一臉驚異地看著哈利抓住會場入口的門把,猛力把門拉開,消失在門內。
哈利用辦公室電話撥打他熟記的六個電話號碼之一。
隔間門盪了開來,西婭·尼爾森跌坐在馬桶和牆壁之間的地上,妝都哭花了。
指揮揚起他的指揮棒,奧斯陸第三軍團唱詩班唱出哈利在救世軍會議廳聽過的歌曲。
哈利站起身來,大步走進大廳。瑪蒂娜和里卡爾正在大廳里跟一名男子說話,哈利認得男子是總理的保鏢之一。
「我是舞台監督,我得請你離開,你站在這裡會擋路。」
「我?」麥努斯說,「總……總理辦公室?」
「打就是了,」哈利說,「你已經長大了。」
那聲音再度傳來,聽起來像是啜泣。哈利掃視一整排門鎖,找到一個顯示為紅色「使用中」字樣的。他趴到地上,看見一雙穿著女鞋的腳。
「約恩發簡訊給我,」她目光渙散地看著廁所牆壁,「說他爸生病了,今晚他要飛去曼谷。你想想看,什麼時候不選偏偏要選今晚。」
「我是警察,」哈利拉高嗓門說,並看見前幾排有個耳朵後方有電線的男子動了動,對著領子說話,「我們正在找一個人,他坐在這一排中間,你有沒有看見任何人離開或……」
「稱心如意?」她露出疲憊的微笑,「他要去的地方一點都談不上稱心如意。」
麥努斯抬起頭來,對哈利點了點頭。「金髮平頭,有發現再打給我。」
「你是想告訴我你這麼想救他們是因為這是你的工作嗎?」
就在此時,他的大腦觀察到兩個奇怪的現象。第一,約恩·卡爾森怎麼會穿晚禮服而不是救世軍制服?第二,西婭和約恩之間的身體距離不合理,在音樂這麼大聲的音樂廳里,按理說情侶應該會依偎在一起。
「卡爾森?」傅凱一臉茫然,「那史丹奇呢?」
她的眼睛眨了兩下。
當羅伯特威脅說如果他敢再看索菲婭一眼,就要把事情告訴所有救世軍高層時,他就知道自己只剩一條路可走,而這條路並非再也不跟索菲婭見面。其實羅伯特、朗希爾德和西婭都不明白,他必須擁有索菲婭,這是read•99csw.com他能獲得救贖和真正滿足的唯一方式。再過幾年,索菲婭的年紀就會太大,那時他只得再去找別人。但是在那之前,索菲婭會是他的小公主、他靈魂的亮光、他胯間的火焰,就如同當年的瑪蒂娜一樣。當年在厄斯古德莊園,她讓性的魔法第一次起了作用。
哈利抓住她的肩膀,壓低嗓門輕聲說:「你會因協助及教唆他人犯罪而被逮捕,你想讓約恩稱心如意嗎?」
他們終於來了。他看了看表。八點零六分。觀眾席間燈光微亮,台上的燈光又過於強烈,讓他難以辨認代表團中的任何人,但突然有一張臉被小聚光燈照亮,在那一瞬間,他很確定地認出那張痛苦蒼白的臉。那是在歌德堡街跟約恩·卡爾森一起坐在車子後座的女子。
約恩·卡爾森在奧斯陸中央車站的月台上奮力衝刺,但他的速度一向不夠快。自動門發出尖嘯聲,再度關上,微光閃爍的機場特快列車開始行進,這時他才趕到。他嘆了一口氣,放下行李箱,卸下小背包,在月台上的設計師長椅上癱坐下來,把黑色手提包放在大腿上。下一班列車十分鐘后抵達。沒問題,他還有很多時間,非常非常多的時間,多到他幾乎希望自己的時間少一點。他看了看隧道,下一班列車將從那裡出現。索菲婭離開羅伯特家之後,他終於一覺睡到天亮,還做了夢,一個噩夢,夢中朗希爾德的眼珠把他嚇得不知所措。
「剛剛有沒有一個男人從這裏出來?」
「他在煩你嗎,瑪蒂娜?」里卡爾說。
「我發誓說我會救他兒子。如果我現在不阻止史丹奇,他一定會被射殺,就跟上次在集裝箱碼頭一樣,相信我。」
他看見一名穿西裝的男子身上有條電線連到一隻耳朵,卻不見制服警察的蹤影。外面的警察見了他也沒有任何警覺。事實上,他一直期待碰到更強大的警力,畢竟瑪蒂娜說過總理會來看音樂會。但話說回來,警察多又怎樣?他是隱形的,比以往更為隱形。他對自己感到滿意,環視周圍的觀眾。現場應該有上百名身穿晚禮服的男士吧,他已經能想到場面會有多混亂,他也已經計劃好簡單有效的逃脫路線。昨天他來過音樂廳,已經看好了。今晚開始之前,他做的最後一件事就是檢查男廁的窗戶,確認沒上鎖。那扇結霜的樸素的窗戶可以向上推開,而且夠大夠低,足以讓一個男人爬到外面的屋檐上,再躍下三米,落在停車場的某個車頂上,然後穿上大衣,走上繁忙的哈康七世街,快步行走兩分四十秒,抵達國家劇院站的月台,那裡每二十分鐘有一班機場特快列車停靠。他計劃搭乘的列車將在八點十九分離站。離開廁所之前,他在外套口袋裡放了兩塊除臭錠。
在這絕望的一刻,他的大腦試圖扭轉他已進行的一連串動作,但他的手指已在扳機上彎曲。
火車駛入車站,他抓起黑色手提包。
「那你怎麼說?」哈利扶她坐到馬桶蓋上。
傅凱看了一眼這位高大的警監,在哈利酗酒又無法無天的傳言尚未流傳開來時,他曾認為哈利是可以加入德爾塔小隊的優秀人才。「什麼遊戲?」傅凱問道。
「加勒穆恩機場。」
買完機票后,他前往歌德堡街整理行李和背包。距離航班起飛還有十小時,他需要找個地方躲藏,因此他前往救世軍在赫格魯區的一套簡陋裝潢的公寓,他手上有鑰匙。這套公寓已經空了兩年,雖然有發霉的問題,但那裡仍有沙發、填充物從背後冒出來的扶手椅、床鋪。床上有一張沾有污漬的床墊。這裏就是索菲婭被命令每周四晚上六點前來的地方。床墊上的污漬有些是索菲婭留下的,有些是他單獨在這裏時留下的,而那些時候他總是想著瑪蒂娜。他跟瑪蒂娜的事就像是只被滿足過一次的饑渴,從那以後他就一直在尋求饑渴的滿足,如今他終於在一個十五歲的克羅埃西亞少女身上找到。
哈利並未回頭,只是握緊右拳,做好準備,直視瑪蒂娜熱淚盈眶的雙read.99csw.com眼。
「什麼?」
「我知道這很困難,」哈利說,「比你在燈塔餐廳給予廉價的寬恕和自我滿足式的施捨還困難,因為你在燈塔做的事,就像無助的毒蟲從無名氏身上偷東西來滿足自己的需要一樣,可是這算什麼?比起原諒一個需要你原諒的人、一個正朝地獄走去的罪人,這算什麼?」
一名身穿制服的男子走上台,他心想應該是要歡迎現場來賓。男子說了幾句話,大家都站了起來。他跟著站起,並看見周圍的人都靜靜低下頭來。一定是有人死了。過了一會兒,台上男子說了幾句話,大家都坐了下來。
「金髮平頭。」哈利說。
「我是警察,」哈利吼道,「你有沒有受傷?」
哈利閉上眼睛。「我想明天去找歐雷克,」他說,「就像上次我們討論的那樣。」
「我在找瑪蒂娜·埃克霍夫,」哈利說,「聽說她在這裏。」
哈利在制服警察中認出西韋特·傅凱,朝他走去:「我不知道德爾塔小隊也被找來了。」
「我是警察,我們正在……」
「還有緊急出口。」其中一人說。
音樂安靜下來,鼓刷在鼓面上輕輕掠過,吉他的撥弦也變得緩和。
那聲音震耳欲聾,哈利耳中嗡嗡作響。
「沒事,里卡爾,」她說,「沒事的。」
哈利奔上過道,推門而出,衝過大廳,跑下通往前門的樓梯,看見外面有個制服警察的背影,便在樓梯上大喊:「傅凱!」
他靠在牆上,用力閉上眼睛,然後緩緩直起身子,睜開眼睛,看見女子把手機拿在耳邊,臉上露出焦急的神情。他走上前去,站到女子面前,將大衣拉到一側,讓女子看見手槍,並用緩慢而清楚的聲音說:「請跟我走,不然我就殺了你。」
到了秋天的某一天,羅伯特氣沖沖地跑來找他,說索菲婭向他吐露心事。約恩聽了大發雷霆,幾乎失控。
「你怎麼知道?」
「嘿!」哈利吼道,「有人在裏面嗎?」
一排排坐滿觀眾的座位上有個空位,看起來像是少了顆牙。哈利仔細看過一張張臉,但不是太老、太年輕,就是性別不對。他跑到第十九排的第一個座位旁蹲下,這個位子上坐著一名白髮老翁。
「我想也是。」
哈利點了點頭,從外套內袋裡拿出一包煙,抽出一根遞給傅凱,他搖了搖頭。
西韋特·傅凱轉過頭來,看見哈利開門出來。
他看著有如黑色眼窩的隧道。八點十八分,機場快速列車呢?
她沉重地嘆了口氣:「我說過,我不知道他在哪裡。」
她旁邊站著里卡爾。里卡爾和她不同,嘴角掛著欣喜的微笑,面容在唱歌時變得很不一樣,被壓抑的嚴酷表情不見了,年輕的眼睛放出光芒,彷彿打從心底相信這些歌詞:為了慈善和悲憫,有一天他們將替上帝征服世界。
手機掉落到鐵軌上,發出砰的一聲。約恩看著依然響個不停的手機。在他看清楚來電者是西婭之前,有那麼一瞬間他以為又是昨晚那個不出聲的人打來的。那人沒說一句話,但現在他很確定那人是個女人。是她,是朗希爾德打來的。停下來,別再亂想了!這是怎麼回事?他是不是瘋了?他把注意力放在呼吸上,這時他可不能再失控了。
「為什麼?」
他看見女子目光一沉,瞳孔因恐懼而渙散,手機掉落。
「約恩·卡爾森還沒出現?」
「我說的是卡爾森,他知道遊戲開始了。」
根據托西森所說,約恩的手機位於奧斯陸東部,可能是在赫格魯區或黑布洛登區。
「他叫我在這裏待十五分鐘。」
「對,可是緊急出口的門關上時聲音很大,我們一定會聽見。」另一人說。
「好冷,」傅凱說,「我的雙腿和半顆頭都沒感覺了。」
「他坐在第十九排,在約恩和總理後方三排,二十五號,就在正中間。」她試著微笑,嘴唇卻抖得太過厲害,「哈利,我為你拿到音樂廳最好的位子。」
哈利聽見里卡爾的腳步聲逐漸遠去,眼睛依然望著她。這時台上有人彈起吉他,鋼琴聲也隨之加入。哈利知道這首歌,他在伊格廣場和厄斯古德莊園的收音機里都聽過這首歌。這首歌是《晨曲》。哈利覺得那似乎是很久以前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