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韻猶豫了一下，說：「你有沒有注意到剛才那些村民看我的目光，有點兒怪怪的。」

段明暉回到家時，他父親段一山和母親何芹正在院子門口等著。看見兒子帶回來一個漂亮的女朋友，不但是城裡人，而且還是個大學生，老兩口直樂得合不攏嘴。

段明暉急忙拿出一張紙巾遞給女友，程韻用紙巾捂住口鼻，待汽車尾氣和飛揚的塵土散盡，她才發現自己正站在河堤上，堤下是一條碧波蕩漾的小河，河面寬約百米，對岸有一座大山，山腳下散落著三四十戶人家。段明暉指著河對岸被大山包圍的村子說：「那就是我家了！」

兩人牽著手，剛走下河堤，就看見一條渡船從對岸緩緩劃過來，船上載著三五個過渡的乘客，撐船的是一個駝背老頭兒。

段明暉有點兒意外，點頭說：「是啊，她的老家在曲江市。怎麼，駝子叔你認識她？」

段明暉不滿地嚷道：「媽，你做飯了沒有？坐了老半天車，我這肚子都快餓癟了。」

段明暉說：「是啊，我們村地處偏僻，村中沒有什麼娛樂活動，老人們就自己組織了一個戲班，逢年過節，或者村裡有紅白喜事的時候，就用門板搭個戲台，自娛自樂地唱唱花鼓戲什麼的，在村裡很受歡迎。」

不多時，渡船靠岸，船夫看見站在碼頭邊的段明暉，不由得呵呵直樂，說：「哎喲，這不是明暉嗎？除了過年，平時可難得見你回來。」

何芹則拉著程韻的手，把她左瞧右看，好像兒子為她撿回來一個寶貝一樣，連臉上的皺紋都綻放出了笑意。程韻被她瞧得滿臉通紅，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何芹一拍大腿說：「瞧我這一高興，竟然把吃飯的事給忘了。小韻你也餓了吧？我read.99csw.com早就做好晚飯，只等你們回家了。」她腳步輕快地跑進廚房，不大一會兒，香噴噴的飯菜就擺上了桌子。

對面的大山，因為形似馬蹄，所以叫作馬蹄山，被大山包圍著的村子叫作馬蹄村，村前的這條小河，叫作馬蹄溝。

段明暉也看到了剛才那驚險的一幕，跑過來問：「你沒事吧？」

這時夜幕降臨，天色漸暗，她拉拉段明暉的胳膊，正要轉身往回走，忽然聽到一陣「踢踢踏踏」的腳步聲。抬頭看時，卻是一個老頭兒高挽著褲腳，牽著一頭大水牛從村道那頭走過來。

這條小河上原本有一座木橋連通東西兩岸，因為年久失修，幾年前被洪水衝垮了。為了方便村民過河出村，劉駝子就做了在這馬蹄溝河上撐船擺渡的船夫。

果然，段一山接過禮物一看是兩瓶瀘州老窖，高興得很，恨不得馬上揭開瓶蓋喝上兩口。

她在河水中洗洗手，一抬頭，忽然看見劉駝子正一邊撐船，一邊盯著她看，不由得一愣。

兩人前行不遠，拐了一個彎后，段明暉才告訴程韻，這個年輕人名叫宋寶弟，是他們鄰居家的孩子，因為身體長得單薄，沒辦法出去打工，現在正在村裡的戲班學唱戲，剛才估計是在吊嗓子。

段明暉「嗯」一聲，就帶著女朋友從家裡走出來。剛走到院門口，忽然聽到有人尖聲大叫：「咿呀呀……」

程韻觀察了一下，這一路走來，在村子里見到的幾乎全是老人和孩子，除了剛剛那個站在池塘邊吊嗓子的宋寶弟，就再也看不到一個年輕人。段明暉看出了她心中的疑惑，說：「村子里的青壯年都外出打工了，村子里只剩下了老人和孩子。」

程韻忍不住「撲哧」一笑read.99csw.com，說：「阿姨原來你還會算命啊。」何芹笑笑說：「我這也是跟外面的八字先生學來的。」

程韻也不由得笑起來，自己是第一次來到馬蹄村，第一次見到這些村民，他們用懷疑和警惕的目光看自己，那也是人之常情。想到這裏，便也覺得沒什麼可放在心上的了。

劉駝子忽然問：「明暉，你女朋友是曲江市人吧？」

程韻大大方方地上前叫了聲「叔叔、阿姨」，段一山和何芹連聲應著，一齊伸手接過她背上的行李，反倒把段明暉給晾在了一邊。

段明暉和程韻跳上船，劉駝子吆喝一聲：「坐穩啰！」竹竿往岸邊用力一撐，小船就離開碼頭，朝著對岸緩緩行去。

段明暉道：「是嗎？我怎麼沒有感覺到？可能是我們村裡太久沒有來過美女了。」說罷，他哈哈大笑起來。

兩人一邊說著話，一邊牽著手，沿著村中小路往前走去。

程韻搖頭說：「還好，不過我覺得他好像是故意的。」

劉駝子「哦」了一聲，上下打量程韻一眼，說：「那你們快上船吧，我渡你們過河。」

這時正是傍晚時分，太陽已經落到大山背後，那些雞呀鵝呀鴨呀，都從山間草叢中鑽出來，從路邊水塘中爬上來，大搖大擺地各自回家。幾個穿開襠褲的小孩忽然跑出來，把一隻蘆花雞攆得滿地亂竄。村道邊的大樹下，三三兩兩地坐著一些老人，有的在悶頭抽煙，有的在說話聊天，看到段明暉，都熟稔地跟他打著招呼。當看清他身邊還帶著一個女孩時，都不由得盯著她多看了幾眼。

「他叫段大谷，是我大伯，他有這樣的舉動倒也不奇怪。」段明暉看著那個牽牛人的背影說，「我大伯脾氣暴躁，而且喜歡ｈｔtps://ｒeaｄ•9９cｓw•ｃｏm賭博，每次輸了錢回家就動手打他老婆，所以年輕的時候他老婆就受不了他的打罵，跟著一個到村裡做工的小木匠跑了。那時他經常找我家借錢去賭博，而且只借不還，我爸找他要債，他就動手打人，兩家因此結了愁，互不來往。直到現在，我爸跟他，兄弟之間還是誰也不理誰。估計剛才他看見你跟我在一起，連你也一塊兒恨上了，所以才……」

何芹回頭看看正在堂屋裡收拾飯桌的准媳婦，說：「這姑娘倒是不錯，既懂事又勤快，只是媽擔當心人家可是有城市戶口的大學生，要是結了婚，你可不一定能管得住她。」

吃完飯，趁著母親在廚房裡收拾的時候，段明暉走進去悄聲問：「媽，你們覺得小韻怎麼樣？」

程韻嚇了一跳，循聲望去，卻見路邊楊樹下站著一個身材瘦削的年輕人，正對著池塘水面尖聲長叫。

段明暉說：「剛剛到家吃過晚飯。」

一條灰撲撲的黃土路迤邐向前，伸向看不見的遠方。一輛鄉鎮班車「嘎」的一聲在路邊停下，車門打開，段明暉帶著女友程韻跳下車。中巴車關上門很快又開走了，車屁股後面揚起的塵土，被初秋的陣風一吹，嗆得程韻直咳嗽。

段明暉不由得笑了，說：「媽，你那一套早過時了，結婚後兩個人是平等的，不一定非得誰管住誰。再說在公司里我是她的領導，要管住她也不是什麼難事。」何芹聽罷，這才放心。

年輕人的臉顯得有些蒼白，但兩隻眼睛卻十分靈活，他朝程韻望了一眼，笑笑問：「這位美女是……」

進屋后，程韻打開背包，把帶回來的禮物拿出來送給兩位長輩。她送給段一山的見面禮是兩瓶好酒。她曾聽段明暉說過，他父九-九-藏-書親沒有別的愛好，就是喜歡早晚喝兩杯小酒。

程韻有點兒意外，說：「你們村還有戲班啊？」

劉駝子「嘿嘿」一笑，說：「不認識，我猜的。」

年輕人「嘻嘻」一笑，對著程韻叫了一聲「嫂子」。程韻臉色一紅，怔在那裡，竟不知道該怎樣回答。

這時程韻也走進廚房，挽起衣袖要幫何芹洗碗，何芹忙說：「不用不用，別把你的衣服弄髒了。」一面朝兒子說，「你們別悶在家裡了，明暉你帶小韻出去走走吧。」

「駝子叔好！」段明暉也忙跟他打招呼。這個船夫姓劉，因為背有點兒駝，村裡人都叫他劉駝子，而晚輩則尊稱他一聲「駝子叔」。

程韻坐在船上，只覺陣陣河風拂面，十分涼爽。河水清澈，偶然一低頭，竟然能看見從船舷邊游過的小魚。這讓從小生活在城市裡的她備感新奇，童心大起地俯下身把手伸進河水裡，想要把魚抓住，小魚卻繞著她的手指靈活地游開了。

吃飯的時候，何芹問程韻的生辰八字，程韻說了。何芹掐指一算，說：「我們家明暉是庚午年出生，屬土，小韻你壬申年出生屬金。命書里說，男土女金喜洋洋，兒女聰明家興旺，姻緣美滿福雙全，滿倉財產好風光。」

程韻不由得嘆了口氣，第一次意識到這平靜悠閑得如世外桃源般的小山村裡，竟然也暗藏著殺機！

劉駝子看見段明暉身邊站著一個姑娘，不由得愣了一下，臉上現出疑惑的表情。段明暉忙說：「她是我女朋友，我帶她回家見我爸媽的。」

段明暉拉著程韻的手向他介紹說：「她是我女朋友，叫程韻。」

段明暉是馬蹄村人，十年前他走出小山村，到城裡讀高中，高中畢業后沒有考上大學，他不想再回村裡過父輩那種面朝read.99csw.com黃土背朝天的農村生活，就留在南州城裡，在一家廣告公司找到了一份廣告業務員的工作。因為工作賣力，業績超群，現在他已經是公司業務部的高級主管。而今年24歲的程韻，則出生在與南州僅一江之隔的曲江市，大學畢業后她應聘到段明暉他們廣告公司做文員，由於工作方面的原因，她平時跟段明暉接觸得比較多，一來二去，兩人就成了男女朋友。這次段明暉是帶女朋友回家見父母的，如果家長不反對，兩人就準備談婚論嫁了。

誰知就在那頭大水牛從兩人中間經過時，走在前面的老頭兒一抖韁繩，大水牛忽然把頭一偏，一隻牛角竟然猛地朝程韻挑過來。程韻嚇了一跳，急忙往後退一步，尖尖的牛角貼著她的衣服下擺劃了過去。老頭兒回過頭，狠狠地瞪她一眼，牽著牛揚長而去。

河面不算太寬，說話間船就已經到岸。段明暉付了船資，拉著程韻跳上岸，兩人一起往村裡走去。

程韻看著那頭大水牛遠去的背影，不由得感到一陣后怕。她在電視新聞里看到過，有人被牛角挑穿肚子，內臟都露了出來，剛才若不是自己閃避得快，只怕後果不堪設想。

她急忙鬆開段明暉的手臂，兩人分別退到村道兩邊，準備先讓大水牛過去。

聽見腳步聲，年輕人轉過頭來，看見段明暉，大聲跟他打招呼：「明暉哥，你幾時回來的？」

這是一個自然村，一條呈「幾」字形的小路在山谷中蜿蜒穿過，小路兩邊零星地分佈著一些住戶。段明暉的家，是一棟剛剛蓋好的平房。他父母年紀不算大，前些年一直在外面打工，去年才回到村裡蓋起這棟平房。院子里還堆著一些磚頭和水泥，老兩口準備兒子結婚的時候，再在房頂加蓋一層，做兒子的新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