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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組成中國軍事顧問團 一紙密令,戰將雲集顧問團

第四章 組成中國軍事顧問團

一紙密令,戰將雲集顧問團

一到任我就知道了,整訓結束之後,進入越南的第一仗就由這個小團打。
1949年夏天,我作為第3野戰軍第20軍的一個營教導員,參加了上海戰役。上海,是我度過了少年和青年一段美好時光的地方。我終於回到上海了,還在上海找到了失去聯繫已經12年的母親。我見到母親的時候,她一下子認不出我了,還說:「你是從揚中老家來的,你們小一輩的人我都不認識了。你的老一輩是誰呀?」我說:「你再看看我!」這下子母親把我認了出來,一下子大哭起來。我也激動得說不出話來。我真想在上海多停留一段時間。
張英(原中國赴越軍事顧問團辦公室主任,後任中國駐斐濟大使、外交部領事司司長):
我是江蘇沭陽人,1940年13歲的時候參加了抗日游擊隊。第二年皖南事變發生,隨著游擊隊「升格」,我就成了新四軍戰士。抗戰勝利,我隨黃克誠師長進軍東北,又從東北一路打下來,到了廣東、廣西,那就是一路追擊了。1949年底我軍進了廣西,一部分國民黨殘軍就往越南跑,我在的第39軍部隊拚命追。追到了離鎮南關六公里處,突然接到總部命令:就地停止追擊,任何部隊不得出關。
我立刻離開會場,帶上通訊員侯玉明和飼養員老陳,騎馬趕到了團部。原來團長只知道要把我送到師部去。當下,我們套起一輛馬車到了師部。師長張竭誠告訴我:「軍里來電報,調你到中南軍區,另有任用。具體幹什麼,我也不知道。但是,不管到哪兒,一定要把工作做好。我想,也可能把你派到艱苦的地方去。」
再有,我還有在江蘇揚中縣老家的父親,在上海做工的母親,勝利了,我也該盡一盡過去沒有盡到的供奉之責呀。
我問:「什麼事呀?」
一聽我回答說是,他高興壞了,說,不要進軍部了,直接去火車站,票已經買好了,介紹信也開出來了,你直接去武漢報到。
還有,勝利了,我也28歲了,也應該考慮結婚成家了,我要在打下的天地里好好地生活。
去越南,對一個人來說是生活的一個大變化,誰沒有自己的想法呢?同去的鄧清河是一位師政委,是老紅軍,他和我談起去越南的事,也流露過希望留在國內的意思。可是鄧政委說,想來想去,最後還是得服從上級決定,到越南去履行國際主義義務。自己的事情,就先放在一邊吧。
電報說,竇金波調往赴越南軍事顧問團,立即到南京向華東軍區司令部報到。我完全愣住了,沒想到剛剛打下天下,又要出「天下」了。這世界變https://read.99csw.com得真快。
沒說的,我立即趕往南京,但心裏唯一犯嘀咕的是:「越南那地方還不知道有沒有炮兵呢!」
我隨口說:「知道了。」
1950年春天,我任第14軍第119團團長,率部向滇西北進發剿匪,隨即又進至西昌地區,配合友軍剿匪作戰。仗打得很順利,到5月間就班師返回昆明。當我來到洱源縣的時候,突然接到命令,要我一人急返昆明報到,接受新任務。我趕到大理,恰巧碰上副師長王硯泉也接到命令從滇西往昆明趕,我就和他一起到了昆明。我隨即向軍部報到,原來是讓我到越南部隊去當顧問。
一紙密令頒發,剛剛拂去了解放戰爭征塵的上百名師、團、營級軍官迅即離開熟悉的崗位集合起來,向南方那個多少有些陌生的國度進發。
我趕緊去了。副軍長劉勇跟我開玩笑:「你知不知道要去幹什麼呀?」
團長說:「來了再說。」
這時顧問團團部已經離開了南京。我想在離開祖國之前再和妻子見上一面,同時看一眼多年不見的小女兒。經過上級批准,我帶了一位警衛員,抱著1歲多的兒子,奔波幾天到了東莞。
張祥(中國軍事顧問團顧問,後任雲南文山軍分區副司令員):
1950年4月下旬,當時我是炮兵團團長,剛從青島移兵福建建甌,遵照軍委命令準備參加解放金門島的戰鬥,並準備進而解放台灣。要參加那麼大的戰役,我特別興奮。
1950年代初到越南的中國軍事顧問團戰士。(李增福供稿)
1952年,中國顧問團照片。左起:許法善、馬西夫、羅貴波、史一民、張志善、王宗金、金昭典、王許生、張振東
小車把我拉到了中南飯店。我們四野抽調的幹部都集中在這裏了,我大概是最後一個到的。我一進飯店就遇上發東西:便衣、雨衣、皮鞋,還一人發一塊英納格手錶、一支派克鋼筆。這后兩樣當時可是貴重東西,我一下子變成富翁了。我想,這次執行的一定是個特殊任務。
我感到一陣心酸。抗戰多年,我沒有幾天和女兒在一起,解放戰爭三年多,連女兒的面都沒見過。建國了,見到了女兒,卻是一見馬上就要離別。
這樣,我到了越南門口又折回來了。
一家人在東莞團圓了三天,照了一張相,我就帶著警衛員趕往南寧,顧問團正集中在那裡準備奔赴越南。
4月底或5月初的一天,我突然接到軍部電話通知:「竇金波,到軍部來一趟,你的任命有變化。」
7月下旬,我隨顧問團來到南寧,團長韋國清也從北京來了。我們在一起制訂了《出國守則》。我記憶中最深刻的,就是中央對顧問團的指示:「把越南人民的解放事業當做自己的事業來做。」read.99csw.com
不久,部隊移駐崑山。接下來,我來到南京,進入華東軍政大學「高幹團」,又稱「一團」,開始了學習生活。我從小就喜歡讀書,現在勝利了,能安下心來讀書了,我特別想讀出一個好成績來,補上少年時期的欠缺。
到了南京,司令部軍務處處長張懷忠是我在膠東時就認識的一個師長,他把我介紹給了正在組建顧問團班子的梅嘉生。梅嘉生向我談了顧問團的組成情況,要我先在南京住下,他說,凡去顧問團的幹部家屬都集中到南京來安排工作,你的妻子很快就要從青島來了。組織上知道她產期臨近,一定會妥善照顧。待顧問團人員到齊后,可能去北京接受中央的任務。
李增福(中國軍事顧問團顧問,後任昆明衛戍區司令員):
那個時候我年輕呵,才23歲。
1950年初,我任第13軍第37師第110團第2營營長,結束了滇南戰役后從元江回到昆明,駐守飛機場。5月初的一天,突然接到命令,要我立即去師部報到。我馬上進城到連雲巷師部所在地,師長周學義告訴我,已經確定,派我去越南當軍事顧問,立即出發去開遠向軍部報到。他還特意叮囑:「此事絕對保密。」
我說:「要我當副師長。來福建經過南京,特種兵司令部跟我談了一下。」
我見到了女兒建芳,她正和養父、養母在一起。我走過去,建芳的養母說:「快叫啊,叫爸爸。」已經8歲的建芳愣了一下,指點著身邊的養父說:「這不是爸爸嗎?」
但是建芳沒有叫我。
接受了命令,我來到中央路野戰軍招待所,鄧清河、竇金波、于步血、倪有石、陳鎮已經先我一步來了。我還很快知道李文一也要調到顧問團來。我們大家聚在一起就談起了去越南的事。
1950年夏天,我們第39軍集結到河南漯河整訓,這時,我擔任營長。有一天,我正在召集排以上幹部開會,突然接到了團長的電話:「張師長打電話來,要你帶上一個警衛員、一個飼養員,全副武裝,立即到團里來。」
聽了哥哥的話,我的淚水直在眼眶裡打晃,難過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於是我向哥哥辭行,家事全託付於他,我要全心全意地去越南打仗了。
在幾十年光陰閃過之後回首這段往事,幾乎無人不說由於年深歲久,這段奇異經歷埋藏得太深,使得記憶的探鏟在啟封它們的時候也不知不覺磨損得太多了。幾乎是四十年後,當年的軍事顧問趙瑞來對筆者說:「歷史學家為什麼要等歷史走遠了才來研究歷史?1950年,我正在滇西南的大山裡剿匪時,通信員送來副師長王硯泉的信。信上告訴我,已經確定讓我去越南當軍事顧問,並要我立即回軍部報到。眼下四十年過去了,我只記得信里的一句話了,副師長說:『……這是我們中國第一次向外國派軍事顧問,希望你發揮在國內革命戰爭中取得的寶貴經驗……』這封信我保存了三十多年,可是最後一次搬家,把這封信給燒了,燒成灰了。歷史學家,你們來晚了。」九*九*藏*書
一個嶄新的國家在我們手中活脫脫誕生,接下來,我們應該去建設她。時間過得特別快,轉眼就是半年。1950年初夏的一天,政治部主任把我叫到辦公室,鄭重地通知我:「根據黨中央的指示,上級決定派你作為軍事顧問到越南去,去幫助越南人民進行抗法戰爭。現在你就去野戰軍司令部報到、集中。」主任還問我有什麼意見沒有,但我什麼也說不出來——我怎麼也沒有想到這輩子會出國呀。
劉勇很吃驚,問:「你怎麼知道的?」
大約是6月20日,梅嘉生率領我們顧問團團以上幹部近二十人去北京。很巧,華東軍區副司令員粟裕應中央電召也去北京,列車上掛了一節專列車廂,我們也就搭乘他的車廂一起走了。事後才知道,朝鮮局勢非常緊張,大規模戰爭爆發在即,中央同時在考慮解放台灣的問題,召集高級將領去北京商議對策。在列車上,我發覺粟裕將軍經常沉思。我不禁想,到越南去,一定也是中央經過慎重考慮下的決心,這當然是光榮的任務。待我從北京參加了中央首長的會見回到南京時,女兒已經降生了。我給剛出生的女兒起了個名字叫「越華」。
竇金波(中國赴越南軍事顧問團第一任炮兵顧問,後任蘭州軍區炮兵部隊首長):
不過,在中國和越南的現代關係史上,這樣牽動歷史的事件畢竟是不可能磨滅的。讓我們記錄下幾位當年的顧問團成員對久遠往事的回憶吧。
我們在昆明集中學習了一段時間,主要是學習領會國際主義精神,掌握政策。然後由第37師副師長吳效閔帶隊乘火車到開遠,接著趕到了硯山縣。越軍主力308師的兩個團——第88團和第102團——已經到了,我到第102團擔任顧問,我的戰友周耀華去了第88團當顧問。第102團團長是武安,政委是黃世勇。武安三十來歲,原先是河內的一個工人,作戰勇敢,和我的關係挺融洽。我們團一級顧問最初的主要工作方式是聽他們談訓練安排,我們提出意見。看了越軍部隊以後留給我的印象是,越軍戰士忠於祖國,能吃苦,這樣的部隊訓練出來是能打仗的。https://read.99csw.com
我趕到開遠,在這裏遇上了從別的團抽調來的顧問。我們在一起學習了一段時間,主要學習黨章、國際主義精神和軍事。大約有一個來月,學習結束我們就去了硯山。當時,越軍第308師剛剛來不久,由我軍整訓。我們走前軍部開了一個挺隆重的歡送會,會後周希漢軍長帶我們去第308師,我被分在越軍一個小團(營)任顧問。
我實在是百感交集,不知有多少念頭湧上心來,晚上想得都睡不著覺。新鮮、激動,又帶著不安,我那時的心情實在難以形諸語言。
我也是這樣想的。想想那些在過去的戰鬥中犧牲在身邊的許多戰士,我能活著看到勝利,怎麼還能討價還價呢?我想,和我一起走向越南的顧問們,絕大部分人也都懷著同樣的信念。世界上的事情,想一想也就想定了。
我還想到了我的妹妹。我和她感情很深。那一年我9歲,她才6歲,家裡沒辦法養活她,把她賣給人家當童養媳了。賣她的那天夜裡,妹妹哭,母親哭,我也哭。我緊緊抱住母親的雙腿說:「不要賣妹妹。我就要長大了,我長大了能養活妹妹。」可是母親對我說:「你才9歲……」從此我沒有見到妹妹。現在勝利了,我要找到妹妹。
我本是貧苦農家的孩子,抗日戰爭爆發后不久參加新四軍,打仗已經整整10年了。我打過日本侵略軍,接著打國民黨軍隊,可是從來沒有打過法國人呀,這個仗將怎麼個打法?多少年來,我一直受教育說,參加革命,要履行國際主義義務。但是畢竟只是從理論上明白,現在要我去實踐了,我還沒有經驗呢。越南,這個鄰國的解放戰爭究竟是怎麼回事,我還一點不知道呢。
馬車接著往前趕,在嘩啦啦的大雨中把我們三人送到了在漯河的軍部。剛到軍部門口,就見雨里站著軍隊列處(也就是幹部處)的人,衝著我喊:「來的是李營長嗎?」
那時候,我還以為國內戰爭結束了,這輩子我不再打仗了。
我於1946年隨廣東東江縱隊離開老家東莞撤到山東,編入後來的第3野戰軍。在山東,我們打勝了。苦戰三年,終於一路打到了南京。進入南京以後,我在九*九*藏*書華東軍政大學第3總隊擔任組織科科長。1950年4月下旬,總隊首長梅嘉生、鄧逸凡先我一步調離。鄧逸凡走後由原政治部主任李文一擔任政委。誰知過了不久,李文一也接到了去軍事顧問團的調令,我們剛開完梅、鄧首長的歡送會又開了歡送李文一的會。這期間,總隊的倪有石、孫志明和王振華也調到顧問團去了。李文一出發前告訴我,上級已經確定我擔任副政委,要我抓好總隊的工作。
發完了東西,大家一起去照相,得到通知明天動身去南寧。臨走了,軍區一位部長宣布:「你們是到『越南工作團』工作。具體任務到南寧以後由工作團首長安排。」這下子,我才明明白白地知道,我要去越南打仗了。
田大邦(中國軍事顧問團派往越軍主力團第102團的顧問,後任昆明軍區副參謀長):
養母指著我說:「這是你親生的爸爸。」
就這樣,馬車把我拉到車站。只一會兒,火車就來了。
看來我要在南京生活一段時間了。我妻子李南很快請假回了廣東東莞老家。我是抗日戰爭前夕在那裡參加革命的,算得上東江縱隊的老戰士。因為戰爭環境險惡,我和李南把出生不久的女兒託付給一位農民撫養,自從撤離廣東后就再沒有音訊。現在戰爭結束了,我們想把女兒找回來。
說真的,這時我格外留戀起國內來了。我打了十年仗,從踏上戰場的那一刻起,我就沒有想到過我還會親眼看到勝利的今天。可是如今畢竟勝利了,我怎麼不該多享受一分勝利的快樂呢?到越南去,又要置身戰場,這個仗什麼時候能打完呢?
吳涌軍(軍事顧問團顧問,後任海軍福建基地政委):
我們在南京集中以後,上級允許顧問以短暫的時間處理個人事宜。我決心找妹妹。我先趕到無錫,找到同在部隊但已經五年沒有見面的哥哥,他在蘇南軍區參謀集訓隊當隊長。哥哥告訴我,他已經根據線索到常州找過妹妹,可惜,妹妹已經不在人間了。我們只晚了一步,妹妹就在常州解放以後因病死去了。
李南到東莞不久就來信說,女兒找到了。差不多同時,我也接到了去軍事顧問團的命令。
我立正向師長敬禮,說:「派我到哪裡都行。」
劉勇晃了晃腦袋,把一紙電報推到我面前,說:「看一看這個吧。」
下半夜我到了武漢,想自己找到軍區去,結果轉了向,只好跑到一家鋪子里給軍區隊列部打了個電話。接電話的人可高興了,說:「部長正等著你呢,派人到車站也沒把你接著,這下你可不能亂跑了,我們馬上派車去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