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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其實我很可愛 我想抱抱曾經的自己

第五章 其實我很可愛

我想抱抱曾經的自己

她回過頭來,尖尖的下巴,褐色憂鬱的眼睛,她正是歡顏,二十一歲的不一樣的沈歡顏。
我自顧自地忙:「給林菁的。她生病了,在住院。知道你不愛喝雞湯,下次給你燉銀絲鯽魚。」
蕭朗拉過我的手,放在他兩隻手心輕搓,一邊埋怨我:「天這麼涼了,也不多穿件衣服。」
我張開雙眼,正好與她那似怨似泣的眼神相對,這一瞬間,我似乎明白了她,更透過她明白了我自己。
不錯,她就是沈歡顏,二十七年前的沈歡顏,年僅一歲的我。
「我不喜歡喝咖啡。」我條件反射似的說。
我也打趣他:「知道我喜歡百合,偏偏要買最艷俗的玫瑰。」
他的雙手停止了動作,他轉過身去,給我一個冷冷的後背。黑暗中,他瓮聲瓮氣地說:「明天不要調鬧鐘,吵死了。」
生活照常在運行,努力工作,但離升職永遠有一步之遙。
我嗚咽著說:「好的,我不哭。」眼淚卻流得更凶了。你知不知道,這完全是幸福的淚水?
小女孩頭搖得似撥浪鼓:「不會的,爸爸永遠不老。」
林菁伸出手:「你好!」
不知道那塊玉是不是真的可以給我帶來好運氣,當我走進招聘主管的辦公室時,居然看見我高中時的死黨林菁威嚴地坐在那裡。
林菁笑著擰我的臉。
我問:「為什麼?怎麼可能,老闆那麼需要你?」如同囈語。
我走過去,蹲在他身旁,仰起臉叫他:「爸爸。」
父親寵溺地搖搖頭,一把抓住她小小的身子,輕輕地放在背上。
我擰他的臉:「這麼小氣,跟病人吃醋。」
我淡淡微笑,心裏不是不介意的。
林菁苦笑:「你以為這是門派鬥爭,需要你來拋頭顱灑熱血奉獻忠肝義膽?歡顏,這是公司高層出現問題的一點小的變動,你不懂,也不需要懂,更無須介入。」
林菁略為和顏悅色:「這關係著你和我的工作前景,歡顏,我只是公事公辦,希望你體諒。」
林菁微笑:「當年一個人在異鄉,每天在餐館洗盤子到凌晨,回家還得做好功課以求拿獎學金,那樣的日子,以為到不了頭,結果還不是過來了。」
那個聲音沒有回答我,良久,只傳來一聲悠長的嘆息。
這個時候,那個無比溫和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歡顏,你總算明白了,我也可以收回我的通靈寶玉了。」
我頓覺失態,雙手緊握住一個紙水杯,連水溢出也不自覺。
我喃喃自語:「希望明天能夠找一份好工作。」
走廊拐角處昏黃的路燈下,林菁拿出她的胸衣給沈歡顏試。是那種簡單的樣式,粉紅色,綴有細細的蕾絲。胸衣束在沈歡顏剛剛發育的胸上,明顯中氣不足。林菁調侃她:「記住每夜睡前按摩,把衣服撐起來。」沈歡顏的臉在燈光下紅得像一隻滴血的蘋果。我想起,生平所穿的第一件文胸是林菁送的,很精緻,是我喜歡的湖水綠,有細密的花邊流蘇。多年以後,我看見梁詠琪在《絕世好Bra》中說:「好的內衣穿在身上,像情人的手輕輕托起你的乳|房。」我卻文不對題地想起林菁送我的那件內衣。
我突然有種泫然欲泣的感覺,捉住她的手輕嘆:「菁菁,老實說,這些年我過得很辛苦。」
我把這個推論和蕭朗說,他的反應是馬上跑到玉石店買了一塊貨真價實的玉給我。
她說得很對,我只是一個小卒子,誰會斤斤計較我的去留?但是她這一去,我便如喪家犬般惶惶不可終日。我徹底被擊倒,瑟縮在沙發里發抖。
我坐在手術室外的走廊上等待手術結束,不停地流淚,因為沒有開空調,眼淚流在臉上,很快被風乾,像冰一樣割裂著我的皮膚。
我頓時羞赧,接過花來在鼻端輕嗅,嬌羞如十八少女。雖然年紀也有一把了,我還是會為太過直白的感情表露而害羞。
我整張臉馬上僵掉,讀書讀書,這世界腥風血雨,誰不想一直呆在象牙塔里,偏偏是我沈歡顏生來命賤,自大學畢業后馬不停蹄為生活奔波,我也想不食人間煙火,關鍵是有哪個好心人能給我一簞食一瓢飲?
她哭夠了,抬起頭來問我:「姐姐,我是不是很傻,你是不是特別瞧不起我?」
下班同事相約去錢櫃K歌,說實話,對陌生人和陌生環境我總有恐懼感,手頭一大堆工作變成了最好的推脫借口。儘管如此,我還是報以滿臉抱歉的微笑。
陽光下,林菁和沈歡顏的白裙子被風吹得像兩隻翻飛的蝴蝶,兩個人手拉著手各騎一輛腳踏車,空氣像蜜一樣在她們之間流淌。
來時買了大捧白色的香水百合,插在玻璃瓶子里。父親捧著花甁用力地嗅,做出一種陶醉之極的樣子。我為老人家的幽默感哈哈大笑。
公司在年底提拔了一批人當作最好的新年禮物,名單裏面沒有我。
這時候,我看見了那個小小嬰孩,陽光正好灑在她的身上,讓我產生一種錯覺,像見到了小小的安琪兒。她不過一歲左右大,胖嘟嘟的,臉蛋兒像一隻光潔的蘋果,淡褐色的頭髮柔軟而稀疏。她正把一隻粉|嫩的拳頭放進口中吮吸,一雙大眼滴溜溜地盯著我,絲毫不顯得畏懼。
我多麼想這條路一直延伸下去,就像我不想長大,更不想讓父親變老。
那男子劍眉星目,理著精神的平頭,白襯衣雖然很舊了,卻還是漿洗得一塵不染。我看清楚了他的臉,這個最愛我的人,我的父親。
林菁問我:「最近過得可好?」

3

我不禁心如刀絞。什麼樣的愛,什麼樣的人值得你忘了生,忘了死,忘了病痛,也忘了自己呢?
昨天去一家廣告公司面試,招聘的白領麗人嚴厲地看了我半天,目光最後落在我光溜溜的小腿上。「小姐,我們是一家對職員形象要求非常苛刻的公司,請你明白,打扮得整齊也是對公司以及客戶最起碼的尊重。」她禮貌地微笑。我恨不得朝她塗了十幾層白粉的臉蛋兒啐九-九-藏-書上一口,但我還是笑眯眯地站起來,笑眯眯地告辭。走出去的時候,我一邊在心裏詛咒,一邊暗暗後悔為什麼不|穿上那雙劃破了幾條絲的玻璃絲|襪。
口口聲聲說最愛我的蕭朗,現實中我不得不面對他,在這夢境里,我永遠不要見他。
小小的我伏在父親背上,只有四五歲,也是短髮,她調皮地在父親背上蹭來蹭去,發出「咯咯咯」的笑聲,和布谷鳥的歌唱相互應和。
延伸在眼前的是一條連綿的山間小路,夾在青山綠水之間,像通往遙遠的天國。不時有布谷鳥歡快的鳴叫傳來,南風掀起陣陣松濤。
我頓時如遭雷殛。
夜裡蕭朗自動抱被子在沙發上睡,我在床上輾轉了半夜,還是爬起來,就著牛奶吃下一顆安眠藥。
她拿紙巾給我擦汗,安慰我:「別著急,很小的一個手術而已。」
蕭朗又在仔細斟酌到底買哪種牌子的避孕套,杜蕾絲當然是好,如果不是太貴的話。我不理他,推著購物車在特價商品區細細挑選。
突然想起,今年上半年跟媽媽去南嶽玩的時候,路過一座廟,在廟裡的和尚那裡求得一塊玉,那個白鬍子白眉毛的老和尚告訴我那塊玉可以消災解難,他曾經鄭重地對我說:「孩子,它可以消除掉你心中的憂愁。」可能是我看起來就不開心的樣子吧,我並沒有把他說的話當回事。那塊玉是灰白色的,有一個小小的缺口,一點兒都不精緻,回來后我隨手把它放在抽屜里,從來沒有佩戴過。
推門進去,屋子裡面布置得很簡陋,粗糙的牆壁上貼著幾張泛黃的畫,畫上有長袖飄飄、似乎要凌風飛去的仙女;有大胖娃娃,抱著一個金燦燦的大元寶,咧開沒牙的嘴笑得正歡。陽光從窗欞透進來,打在牆壁上,形成一串枯黃色的光柱,可以清楚地看見灰塵在飛舞。
我應了一聲,爬起來把手機的鬧鐘摁掉。夜,是無窮無盡的黑,他很快就發出了輕微的鼾聲,而我在黑暗中無聲而隱忍地啜泣。
他長長地舒口氣:「還行。歡顏,你不是一直喜歡蘇州,我們去那邊工作可好?」
溫馨一直持續到晚餐后,蕭朗猶豫再三終於對我說:「導師有一個很好的課題讓我參加,這是個難得的機會,歡顏,我想繼續讀書。」
「歡顏,你現在有空嗎?」她問我。
出門時他居然親了我,搞得我有點兒受寵若驚。
我回頭,目光如炬地看向他,可恨此時此刻,竟然失語。
不知道是不是我太敏感,我感覺到她的身體微微地僵硬了一下。然後,我們自然地分開了。
父親並不追問,只是攤開了手掌。
我淚如泉湧:「不,請你把我留在這裏,她需要我。」她是如此寂寞如此無力,她需要我。
我無精打彩地和她進行程式化的握手:「你好!」
林菁努力伸出手,撫摸我腫得似爛桃的眼皮。
很奇怪我也沒有當場發作,只是脫下衣服走人回家。蕭朗問:「不是說要買衣服嗎?」我回答:「身上的衣服還湊合,估計穿個三五年也不會破。」蕭朗馬上就不高興了:「你什麼意思啊?少跟我這麼陰陽怪氣的。」我氣極反笑:「這是個什麼年頭,女人具有忍辱負重的美德,男人受一點委屈的涵養都沒有。」
她搖頭:「要來的話早就來了。」
蕭朗給我系好圍巾,故意酸溜溜地說:「好啊,你們是一家人,我倒成了外人了。」
蕭朗回過頭來,嘴裏叼著一支玫瑰花,玫瑰的嬌艷和他已略顯滄桑的面容相襯,奇趣之極。
門鈴響了,蕭朗回來了。我跳起來給他開門。天已經黑了,米還沒有下鍋,關於「知交半零落」的感傷在生活的夾縫中,也僅僅能夠維持一個下午的夢境而已。周末居然真的接到林菁的電話,通知我下個星期可以正式去上班,在她手下做策劃。
少婦柔聲哄她:「歡顏,我的乖寶寶。」
林菁嘆口氣:「說實話這家公司我也呆膩了,走出去大好世界。我一個海歸碩士,有才有貌,不愁無人賞識。歡顏,我不放心的倒是你。」
我回想起我近來所做的一連串奇怪的夢,得出了一個大胆的推論,那就是這塊玉是一個小小的潛意識激發器,一經現實生活的刺|激,它便可以喚起腦海中所有深藏的相關記憶。而那個送玉給我的老和尚,便是幻作地球人的外星人或是深藏不露的異種人。
我用了一番聲淚俱下的演說才說服醫生同意我作為直系親屬在手術單上簽名。
小歡顏嘟起小嘴:「怎麼會啊?爸爸是不會累的啊。」
到了年底工作更忙,一日走進辦公室,只見人人交頭接耳,神色詭異,卻又按捺不住興奮的模樣。
見我流淚了,蕭朗慌得一把抱住我,誠惶誠恐地說:「歡顏,別哭。」
我泄氣地嘀咕:「我也不認為我還有什麼更高水平。」
大風吹下幾朵落花,落在父親的背上,小歡顏留下一朵,別在父親的耳朵上。
於是轉悲為喜。我一向重實利。如果評我一個優秀員工不如多發我幾張人民幣。
我大聲說:「不,不,請讓我再多停留一會兒。」
那樣美好,原來是一場夢,不過一個人可以在夢裡重溫一生中最美好的回憶,也未嘗不是樂事。
林菁還是笑:「是的,還不是世界末日,沒什麼大不了的。歡顏,你已經學會很多東西,別忘了最重要的一項,勇敢。」
林菁穿一身剪裁得體的家居服,素麵朝天,皮膚仍然是光潔如玉的。
又是黑暗中,林菁伏在沈歡顏的肩上嚶嚶哭泣,反覆地說著:「歡顏,我不能沒有他。」她口中的「他」是生命中的第一個男友,曾親吻過她玫瑰花瓣一樣的嘴唇。沈歡顏摸著她的頭髮:「我知道,你對他很好。」林菁哭得更厲害了:「可是,他不要我了。」沈歡顏給她拭淚,輕聲安慰:「放心,你還有我。」
林菁微笑,她的笑和我的淚一樣,是歷盡滄桑后的淡淡喜悅,生命的苦難接踵而至,只九-九-藏-書要你還會笑還有淚,你就不曾麻木,還來得及享受這劫後餘生的喜悅。
林菁頓時花容慘淡。
我問他:「工作找得怎麼樣了?」
兩人都忍不住「撲哧」笑出聲來。
林菁被推入手術室前,我失控地給了她一個窒息的擁抱。這一刻,我們骨肉相連,血脈相融。
那時候我們兩個都是尖尖的瓜子臉,出落得水蔥似的,在校園裡晃蕩時顯得特別的招搖,一時間風起雲湧,引無數學子競折腰。但是我們總是雙入雙出,根本不把其他人放在眼裡。我們都很喜歡亦舒的小說,其中有一部《流金歲月》,說的是蔣南蓀和朱鎖鎖兩個女人間淵遠流長的友誼,我們自認為情比金堅,比起她們來毫不遜色。我記起那時林菁的理想是做一個亦舒那樣的成功事業女性,在三十歲以前功成名就。我卻只是羡慕亦舒筆下的姜喜寶,一個出身貧寒傍了大款的女孩子。她的名言是:「首先,我要很多很多的愛。如果沒有的話,我要很多很多的錢。」真是「三歲看到老」啊,胸懷大志的林菁現在成了新時代獨立女性的典範,好逸惡勞的沈歡顏傍不了大款,也掙不了大錢,青春紅顏也快成為明日黃花了。
爸爸開懷大笑:「花才好啊,這可是我第一次收到花啊。」
我搖頭。
我說:「給他打電話。」
媽媽卻埋怨:「怎麼不買個盆栽植物,花又養不了幾天,多費錢。」難怪有人說女人未老前是浪漫主義詩歌,老了就變成了批判現實主義小說。
在這個令人感到絕望的黑夜我突然想到了那塊玉,就像想起一枚可以消除我憂慮的符咒。我擰亮檯燈,在抽屜里一頓亂翻,很快便找到了它。我把它掛在脖子上,它不像一般的玉石那樣清涼,而是溫潤地貼著我的皮膚,很奇怪,我很快就陷入了睡眠。
蕭朗看著我,滿臉愧疚。
我識趣地不多問,奔出去追住那醫生細細打聽。
打電話想找林菁出來慶祝,電話里她的聲音異常單薄:「我在醫院。」
媽媽抱著小女孩出去了,她們在陽光下嬉戲、歡笑,童話中最溫馨的場面在我面前上演。
我正想詢問,她已開口:「歡顏,到我的辦公室來一下。」
林菁抓住我的肩膀:「歡顏,鎮靜點。」力量從她的手上傳來。
當我說「我愛你」,我才發現,過去的我一直是多麼地不滿意自己,總是怪自己犯過不該犯的錯,愛過不該愛的人,我最不能夠完全接受的人竟然是我自己。
蕭朗奇怪地看著我:「夢裡笑得那樣開心,都不忍心叫你起床了,沒辦法,六點半了,我記得你今天八點還有一次面試。」
冷靜了幾分鐘才勉強擠出一臉笑容去面對林菁。
我淡淡地回答:「還好!」已沒有耐心和她進行這種客氣的寒暄。
朦朧中我聽見一個聲音輕輕地喚我的名字:「歡顏,歡顏,來,帶你去見一個人。」一股無形的力量指引著方向,我站起來,向前走去,漸漸地走近了目標。是一間很老的房子,爬山虎爬滿了整個土坯牆,柔和的陽光鋪灑在整個屋頂。這間老屋給我一種很親切的感覺,似乎在夢裡,我一直希望擁有這樣一間房子。
我急出一頭的汗,口不擇言:「沒吃過豬肉總見過豬跑吧?你從十七歲戀愛,閱男無數,怎麼栽在這麼一個人手裡?」
聽她說到家,我心中微微一動:莫非林大美人也名花有主了?面對未來頂頭上司的命令,當然不敢拒絕,隨便翻出件外套穿上,打車匆匆地往她家裡趕去。
睡覺時,蕭朗的一雙手不安分地在我身上動來動去,他說:「老婆,你身上真香。」
林菁坐在病床上,臉色和床單的顏色接近,眼邊嘴角是淺淺的倔強細紋。扶她起身時我不禁嚇了一跳,平時看來十分豐盈的她如今纖腰真的是盈盈一握,觸手都是硌手的骨頭。才兩個月沒見到她而已。
「拜託,不要拿我當託辭。你將來也許美好,不代表我的青春歲月要永遠艱辛。」
林菁的房子座落在市中心,只有一室一廳,麻雀雖小,卻五臟俱全,從裝修到布置都十分精巧,充分顯示出女主人不俗的品位。
父親悄然動容,問我:「怎麼了歡顏?」也許是因為我們很多年不再親近。
她卻對我視而不見,拿出一個撥浪鼓撥弄著哄她的寶寶。
飯後,媽媽去收拾,爸爸坐在沙發上看一張報紙。
那個聲音說:「歡顏,不要執著,一切已經發生,你無須介懷。回去吧,回到真正需要你的人身邊去。我希望你能快樂。」
當然是最重要的事,我搭了兩個小時的車,跑到鄰近的另一個城市去看我的父母。
那條山路很長很長,彷彿不會有盡頭,小小的我伏在父親的肩上,不時從他上衣口袋裡摸出一塊糖來吃,事隔多年,糖的甜蜜似乎還在我的舌尖打滾。
她輕輕地笑:「你以為我不記得你只喜歡喝飲料?永遠的小農意識。這樣吧,到我家裡來,我做好吃的招待你。」
他親了親我的耳垂:「呵呵,你也不錯。」
辦公室里沒開空調,大冷天的,我真有一種倒吸一口涼氣的感覺。在我心目中,林菁就是這家公司的代言人,隱形的老闆,我唯一的靠山,現在樹倒了,我這隻猢猻是不是也該滾蛋了?
我凝視著他,歲月已讓他長出了老年斑,花白了頭髮,但在女兒的眼裡,他仍是那年輕英俊的父親。
「好了好了!」我向他賠笑撒嬌,老實說,不是怕他生氣,是連吵架也懶得吵。兩個人和好如初,手牽著手去逛超市。遠遠看來,男的挺拔英俊,女的清雅秀氣,好一對璧人。當然,近看的話就會發現男人身材已略顯發福,女的眼角已有魚尾紋呈放射狀。
我奔過去,叫他:「蕭朗!」
我喃喃地說:「一切都會過去的。」愷撒大帝的名言,一切都將煙消雲散,富貴於我如浮雲,功名於我何有哉。
所有有關他的記憶那樣鮮明地浮現在我的腦海,無須任何提示。他在我最九_九_藏_書失意的時候陪伴著我;我生病了,他親手煮魚湯給我吃,看我吃得高興,忍不住問:「我吃個魚頭好不好?」他從來不曾大聲對我說過一句話。
但是有一天,你不再需要我,我心酸地對比著現在和過去的林菁。
我只有選擇面對,顫聲叫她:「歡顏。」
他說:「這塊石頭(指我的玉)的出現完全是為了證明我這塊真玉的價值。」
林菁望向她:「歡顏,你會一直陪著我?」沈歡顏回答:「是的,只要你需要我。」
父親輕笑:「歡顏一天天長大,爸爸怎麼會不老呢?」
蕭朗從背後環住我的腰,柔聲說:「好好好,你在哪裡,我就在哪裡生根發芽,永遠做你打也打不走的跟屁蟲。」聲音柔得像三月的和風。這樣矯情,我反而受不了,忙掙脫他的手,拿保溫杯盛雞湯。
那塊有點兒殘舊的玉還掛在我的脖子上,它給我帶來了一個好夢,我希望也能給我帶來一份好的工作。
小女孩的媽媽推門而入,她還相當年輕,淡淡的眉眼,容貌美麗而略顯憔悴。我向她微笑。
此刻,我居然生出一種甜蜜的憂傷,生活這樣艱難,在無聊瑣事上耗費太多心力,弄得我常常忘記了,我所有的,不過是他,他亦如此。
才入睡,那個無比親切的聲音就輕輕喚我:「歡顏,來來來,見見這最愛你的人。」
他無奈地笑:「真的不是給我做的啊。」
我想默默走掉,但是我知道這個夢境便如人生,你想一直延續下去的快樂未必能長久,你想逃避的痛苦也不得不面對。
我溫柔地回答:「一個人一輩子總會犯一次傻,不要責怪自己。我愛你。」
我躺在陽台上的一張躺椅上,午後的陽光醉人,我的眼皮變得沉重起來,相冊從我手中滑落下去。
一關上辦公室的門,林菁就告訴我:「我被老闆炒了。」
我走進廚房,將手插入冰冷的水中,逐個清洗堆了一天的碗。
我抱起她,她的身體無比柔軟,我能夠嗅到她身上淡淡的奶香,她「咯咯」地笑著,聲音清脆純凈,呼出的氣息芬芳而潔凈。
林菁撥開我額前的碎發,輕輕說:「歡顏,我以為你是理解我的。沒有什麼人迫害我,一切都是我心甘情願的。」她嘆口氣:「你可以說我下賤,但是歡顏,難道你不明白我嗎?」
父親問:「歡顏,有一天爸爸老了,怎麼背你啊?」
蕭朗很乖地給我開門,手裡拿著外套,說:「我跟你一起去看她。」
我不說話,繼續收拾碗筷。
穿那件習慣用來面試時的衣服時蕭朗遞過來一條絲巾,淡綠色,很別緻。他低聲說:「不好意思,老婆,買不起那件你喜歡的衣服。」
守著電腦繼續用功,只是一個普通的洗髮水廣告,我已做得如此吃力,天知道,電視里播放的此類廣告多達百種以上,費再多的力也有抄襲之嫌。
我年輕的父親真是風度翩翩,英氣勃勃,典型的美男子,難怪年輕的媽媽會對他一見鍾情。
正在看一瓶眼霜時,有人叫我的名字,循聲望去,一個美女耀眼生輝地站在不遠處。走近了才知道是個大學時的同學,也不是很熟,印象中大學四年維持著灰頭土臉的樣子,誰知道今日出落得如此光鮮。總不免寒暄幾句,我傻不唧唧地問:「你結婚了嗎?」美女|優雅地吐個煙圈:「結婚?我這麼年輕,不多享受幾年生活,結什麼婚?」她走出很遠,我還直盯著她的背影不放。真是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想當年,我沈歡顏也曾有過這麼漂亮風光的年代啊。念往昔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啊。想當年,真是不能再想了。

2

兩個人都不說話,再抬頭時,我已是淚盈于睫,心裏卻只感到溫暖。
十七歲的林菁和沈歡顏出現了。
我年輕的媽媽就站在我的面前,而她的美麗竟然讓我認不出她是誰。
我不再過問,打開電腦,著手處理手頭的工作。
蕭朗瑟縮地低下頭。我一直逼視著他走出廚房。
我語無倫次地說:「謝謝你菁菁,但是我真的很捨不得你,我怕你在外面吃苦。」
我抬頭,見林菁站在我面前。
我聽見一個聲音問我:「歡顏,你為什麼不開心?」我說:「我不開心,因為我的朋友不再愛我了。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愛我的朋友了。」那個聲音說:「那麼歡顏,你看看,她可以算是你的朋友嗎?」
二十八歲的沈歡顏,肢體僵硬、贅肉漸生、呼吸污濁、言語無味、面目可憎,整日于冷漠塵世中營營役役,看盡天下人臉色。原來,我曾經是母親捧在掌心的小太陽,給她帶來了這麼多的快樂。
小女孩答:「那我就不長大,爸爸也就不會老,可以永遠背著我。」

4

進了新公司,很珍惜這來之不易的工作機會,加上不敢讓力薦我的林菁丟臉,我投入得像個拚命三郎。
他說:「老婆,我們有多久沒有親熱了啊?」
我展顏一笑:「喂喂,搞清楚狀況,失業的是你不是我。」
我抱住她,輕輕說:「歡顏,不哭。」我一直重複著這句話,我突然跳回到二十一歲的那個冬天,我一直渴望著有一雙溫暖的手抱著我,對我說:「歡顏,不哭。」當我對過去的自己進行撫慰的那一瞬間,我發現我徹底原諒了他,也原諒了那個做過太多錯事的自己。我一直避免這段回憶,是因為我覺得自己太無可救藥,傷人傷己,而現在,我終於原諒了自己,從那一刻,我釋然地放下了一切。
小路的盡頭走過來一個人,近了近了,不是一個人,是一個小女孩伏在一個青年男子的背上。
突然辦公室空前安靜。
下午和老公出去逛商場,希望能買上一件不是太貴又能夠見人的衣服。試衣服時總是先翻後面的牌子看價格,售貨員的臉色不是太熱情,這年頭,是人是鬼都知道嫌貧愛富。試一件短短https://read.99csw.com的牛仔外套時我有點兒愛不釋手,貴是貴了一點兒,爭取多穿幾次賺回本吧。我習慣性地問老公:「蕭朗,你覺得怎麼樣呢?」蕭朗淡淡地說:「我覺得你的腰又粗了,這件衣服不適合你。」趁售貨員不注意時,他迅速在我耳邊說:「太貴了,快脫下。」
此刻,我的好姐妹,雲鬢高挽,薄施脂粉,穿一絲不苟的寶姿套裝,粉面含春威不露。
至此我才恍然大悟,原來她根本就看不見我。我意識到自己是在做夢,但夢境是如此真實而離奇。我突然想起賈寶玉神遊的太虛幻境,莫非我也進入了這樣一個未知的空間?
她先是訝異:「你不知道?」繼而搖頭擺手不發一言。
林菁是我高中時最好的朋友,那時候住在宿舍里,兩個人夜裡擠在一張狹小的床上,總有說不完的話。讀大學時她出國了,後來便漸漸地斷了聯繫。
我看向她:「菁菁,我同你一起走。」
蕭朗跟了進來,待了半天,只冒出一句:「歡顏,我知道你很辛苦,我這樣做,只是為了將來讓你有更好的日子。」
面試照常進行。主試官除了林菁之外還有一位男士。我笑容可掬地回答問題,心裏總有揮不掉的失落。在這樣的場合和老友重聚,她手裡掌握著我的生殺大權,我們連敘舊的可能性都降到零,真是一種莫大的諷刺。
我感激地握住她的手:「這年頭大難來了夫妻都會分頭飛,得友如此,夫復何求?」
「謝謝!」我愉快地穿衣起床。洗漱時對著鏡子嚇了一跳,很久以來,我都沒有見過自己如此容光煥發。
我連忙拒絕:「別客氣了,有我就行了,你去了林菁沒力氣跟你客套。」
回公司做了新的廣告。一個簡短的動畫廣告,一個靚女輕輕掠起如瀑黑髮,旁邊一俊男將鼻子湊到她發端輕嗅,畫面音輕輕響起:「我的美麗與你共享。」林菁那邊終於予以通過。
父親笑著將她放下來,把花別在她紅色燈心絨衣服的衣襟上,花是那種白色的小小山花,異常芬芳。
我說:「歐珀萊的眼霜怎麼老不降價?」
我飛速打的趕往醫院。
爸媽看到我先是歡喜,繼而生疑,媽媽問:「有事兒沒事兒往家裡跑,是不是工作上出問題了?」
突然有人用力搖我的肩膀:「歡顏,醒醒,快遲到了。」

1

翻了以前的相冊來看。最近照相很少,高中和大學時的照片一疊一疊的。很多是和林菁一起照的,有一張她穿著藍色的背帶裙,我穿白襯衣和淺綠色百褶裙,十指相扣,四目相視,頗有一點兒相視而笑、莫逆於心的味道。
驚出一身冷汗,睜開眼,只見林菁一雙疑惑的眼睛。
童話世界突然淡去,眼前是蕭朗熟悉而真實的臉。
我之所以不定期地失業和老挪地方也有關,他在A地讀碩士,我就跑到那找份零工打打;他換了個地方讀博士,我又屁顛兒屁顛兒地跟過來。我一直討厭這個城市的吵鬧、陰晴不定的天氣和大聲說話的本地居民,為了愛情,我忍受著一切,並把忍受變成了習慣。我終於習慣的時候他說又想挪地方,也許是為了我,但是我已受夠了這一切。如果愛情註定讓我們如此顛沛流離,我們會不會後悔我們當初的選擇?「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這種想法,完全是衛斯理的小說看得太多的一個後遺症。這樣一解釋,《紅樓夢》中的空空道人等也完全可以看作天外來客。這可以看作紅學界的一大突破。
我搖頭否認。這些年除了過年過節太少回來,難怪他們懷疑,可見我是多麼不孝。
話雖如此,我還是可以想到,當她抱著一紙箱東西走出這幢大樓時,心情不是不悲愴的。
勉強應了一聲,我還是面如死灰。
我突然勇敢起來了,定定地說:「好吧,那麼我們馬上開始手術。不要怕,你還有我。」
急急地趕回家,從鄰近的超市買來新鮮的土雞,裝在一個小瓷罐里,急急地燉。
還是要面對現實,所以在夜裡十一點的時候,我還是瞪著一雙酸澀的眼睛,一封一封機械地投著簡歷。蕭朗笑我:「拜託你保持一點兒格調好不好?好歹也是學文案策劃科班出身的。看看你填的什麼求職意向:推銷、文秘、助理,就差寫一個打字員了。」我不和他爭論,只是催他去睡覺。我的老公,三十歲,書讀得太多,讀到了化學博士,腦子也讀得有點兒進水,不明白什麼叫作人情冷暖、柴米油鹽。就業壓力這麼大,我只求找一份工能保我們兩人衣食無憂,這就是最大目標了。至於說理想,我也有過理想,我的理想是做一名全職太太,每天的工作就是把自己打扮得像一朵花,可是你告訴我,全中國十三億人民有幾個實現了自己的理想?歸根結底,理想是不重要的,吃飯才是最關鍵的。
「我知道。」林菁輕拍我的背。
我問相熟的秘書小陳:「發生什麼事了?」
蕭朗有點失落:「不是你父母,就是朋友,真不知我在你心中排第幾。」
但是林菁卻不在,只見一個身穿病號服的少女背對著我。背影纖細,長發披肩,我的心咚咚地跳了起來,我終於看到了她,我一直迴避的她。
我笑笑:「你當然可以考慮,我這邊工作尚好,不想老挪地方。」
回到家裡,著實鬱悶。不用工作,平白多出這麼多時間不知道放到哪裡去用。平常的愛好無非是看看書,但最近的暢銷書都有點兒不忍卒讀。找個人一起玩玩兒,說說家長里短也好,打開手機卻發現裏面除了老公和家裡的電話沒一個是熟悉的,青天白日的,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誰有心思來聽你的碎碎念!
我又可以譴責她什麼?我也只不過是從那一場劫難中勉強逃生出來的。差一步,我便要化了煙化了灰,只因上天保佑,才勉強留了個肉身而已。
很奇怪地,自從那次夢之後,我的那塊玉九_九_藏_書便變成了一塊純粹的石頭,不僅不能再次帶我進入幻境,連基本的裝飾作用也失去。

5

窗外已華燈初上。
「姐姐。」小小嬰孩軟語呢喃,我歡快地答應。
父親還是笑:「歡顏,自己走啊,爸爸也累啊。」
我的高興不亞於找到一份好工作,驚喜地叫道:「呀,菁菁,你跑到哪裡去了?」我快步向她奔去,親熱地一把抱住她。
同事說:「怎麼可能?你這麼努力。」語氣有的惋惜,有的尖酸。
也許有些女人因為太過至情至性,當太愛一個人時,總是把自己放在異常卑微的位置。如果遇人不淑,這就是她命里難逃的桃花劫。
林菁皺眉,輕輕喝住我:「別胡說。」不怒自威。
我心虛地笑。最近不知忙些什麼,根本就沒察覺到他已臨近畢業,要找工作了。
守著林菁喝了雞湯,天色已晚,她催我回家,我終究不放心把她一個人撂在病房裡,便交了個床位費睡在她旁邊。醒來時鼻端仍有揮之不去的消毒水味。
她用鮮榨果汁機榨橘子汁招待我,剛榨出的果汁真是賞心悅目,我接過來一飲而盡。
放年終假前,新上司單獨派了我一個紅包,金額接近五位數,不可謂不豐厚。看得出,他是真心賞識我的,所以突破常規給我這種逾級的獎勵。
沒寒暄幾句,醫生推門而入,語氣冰冷:「你男朋友還沒來?這種手術是不可以拖的。」
我一陣暈眩。
還是忍不住,大顆的眼淚滴在污濁而油膩的洗碗水裡。沈歡顏啊沈歡顏,你還沒有修鍊成精啊,生活讓你苦痛,卻遠遠還沒有讓你麻木。
我禁不住說:「我不想回去,請把我留在這個夢境里。」
我大笑他「不要臉」,不知不覺卻笑出一臉淚光。
深夜,沈歡顏偷偷地爬到林菁的床上,偷偷地說:「菁菁,我胸口很痛。」她拉過林菁的手放在她乳酪般的胸脯上,破土而出的蓓蕾像雛鳥尖尖的嘴。林菁笑:「『飛機坪』終於也開始崛起了。」她是學校聞名的波霸,胸前的規模足以俯視葉玉卿,直抵葉子媚。
換了新上司,我還是照常工作,不更努力也不更消沉。新上司是位年輕的帥哥,為人相當洋派,新官上任三把火,著實銳意革新了一番,也並不針對我們這些林菁部下的老兵,只是工作日益繁重。很多人開始抱怨,我還是沉住氣一聲不吭,埋頭做事。
走出辦公大樓時,已是萬家燈火。遠遠地看見一個熟悉的背影,燈光將他寂寞的影子拉得很長。
我是沈歡顏,二十八歲,不算老也不很年輕,有一點兒殘存的姿色。上個月被老闆炒魷魚,現在正處於失業期,心情不是太好。
換了別的老闆一定賞識我的勤奮,可惜我的頂頭上司是林菁。守著電腦三天三夜做的廣告策劃滿懷欣喜地交上去,不到三分鐘被迎面丟回,林菁劈頭說:「我不認為這代表著你的真實水平。」
林菁終於被完好無損地推了出來。不,我這樣說是極端錯誤的,從今以後,她只有以一顆殘缺的心來守著這一具外表華美而內部已千瘡百孔的軀體了。
我想起,大學快畢業實習的時候,他也是這樣默默地等待著我下班,那時候,一看見他,年輕的心裏就漲滿了喜悅。
小歡顏走累了,便纏著父親要他背。
但我只是控制不住地流淚,為林菁,為自己,為那些曾肝腸寸斷的歷歷往事,我想,所謂的「千紅一哭」「萬艷同悲」說的就是這種深入骨髓的悲傷吧。
我說:「今天看見一個大學同學,她真漂亮。」
我應了一聲,很想問問她是不是不記得我根本就不喝咖啡,因為怕苦。當然,林菁還是個清貧的小姑娘時,也是不喝咖啡的,對於我們貧民來說,有時候,學會喝咖啡是一種品位的象徵。要知道,一杯純正的藍山咖啡差不多要花去我一個月的早餐費。
蕭朗倚在門框邊,睫毛的陰影打在臉上,兩頰陷進去,可能是因為瘦了,所以顯得帥了。
她並沒有回過頭來,只是專註地往玻璃上呵著氣,然後就著熱氣一筆一畫地寫一個人的名字。
蕭朗賊頭賊腦地晃進來,猛吸鼻子:「這麼香,是不是看我最近找工作太辛苦,特意給我進補的。」
我暴跳如雷:「你以為只是搞個無痛人流那麼簡單,搞不好就要林黛玉魂歸離恨天了。」
只聽得他說了「宮外孕」三個字,我頓覺天旋地轉,要扶住牆壁才能不倒下去。
在無比的感傷中,我睜開了眼睛。遠處傳來一首熟悉的老歌:「她們都老了吧?她們在哪裡呀?」是朴樹的《那些花兒》。我生命中的那些花兒一樣的朋友,開了又謝,所幸,還有她們留下的芬芳,提醒我曾經有人給過我那樣溫暖的感情。
我詫異她的聲音如此無力。
「歡顏,你皮膚有點兒干,要多補水才好。」林菁的手掠過我眼角的細紋。
我握住她的手,又忍不住流淚:「好了菁菁,醫生說,不影響生小孩,不影響我做乾媽。」
父親的背是那麼寬厚,足夠為她擋住半生的風雨。
當然還是要醒來,第二天正是休假,打電話跟林菁說我不去加班了,她笑問:「什麼事重要到連工作狂人也要休假了?」
我已經很滿足了,衣食住行當然要靠自己雙手打拚,愛情,能帶來一點兒錦上添花的溫情已足夠。
像兒時一樣,我把臉埋在他寬大的手掌之中。
出來時林菁親自給我開門,低聲對我說:「周末有空再找你喝咖啡。」
整整一個下午,我們坐在客廳的地毯上,瑣瑣碎碎地說著分開后的種種不如意。原來表面風光的林菁,經歷的苦痛並不亞於我。但是總算有一個人,能夠陪在你身邊,在你流淚的時候輕輕嘆息,在你歡笑的時候滿懷喜悅,中間隔著的幾年時間很快淡去,我們有太多的共同歲月,演繹成太多的回憶和話語。
我沮喪的心情有所回揚,因為我期待再一次神遊太虛。
我擺手,轉身叫了一輛的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