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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輯 傲 關於《一九四二》:逃荒民族70周年祭

第一輯 傲

藐視,不屈。
卓然于天地間,享眾聲之稱譽。
影像造就影響。

關於《一九四二》:逃荒民族70周年祭

演員的表演無疑是《一九四二》的亮點,群像內每個個體的個性皆呼之欲出,最好的是張國立父子,李雪健、徐帆、馮遠征、張涵予,甚至王子文的表現都可圈可點。我特別想表揚張默,長工栓柱的戲很出彩,張默憑他這個年紀的際遇,表現應該說遠超其父當年。假以時日,張默一定會成為一名大演員。稍顯遺憾的是兩位奧斯卡得主,布羅迪及蒂姆·羅賓斯演技沒得說,布羅迪天生的文藝范兒使他相當適合這類電影,他表現得也算中規中矩,蒂姆·羅賓斯也較準確,兩人的發揮因為電影篇幅、取捨問題略顯受限。
另一條線是以蔣中正、李培基等為代表的當政者,面對飢荒、災民的不同態度。《一九四二》早已突破了臉譜化刻畫大人物的窠臼,盡量真實地反映了在那麼複雜的戰爭情勢下,當政者做出某種決策的前因後果。編導當然有所批判,有所指斥九*九*藏*書,但一切置諸歷史背景下,又覺得並非因論設事。災民慘狀跟當時抗戰後方的某些境況形成強烈的對比反差,讓1942年的這次大荒有了讓人更窩心的感受。
《一九四二》以一個前地主鄉紳家庭逃荒的主視角,講述了一場悲慘到無以復加的人世悲劇。從家族、雇傭、鄰里三種那個年代最基本的人際關係入手,描述了逃荒過程中幾種關係,幾類人的衝突、共生、消解。在此過程中,所有人的身份最終同一,所有人的命運都變得飄若浮萍。編導在處理人物命運的時候,幾乎把極端性和符號色彩當成了群像中每個個體的宿命,有搶驢被打死的瞎鹿,有為救孩子自願嫁給栓柱的瞎鹿妻,有被賣入妓院的星星,有被日軍刺死的栓柱,有在爺爺懷裡遭捂死的嬰孩……幾無善終。這些極端個案的確是那個年代許多人命運的縮影,代表了餓死的https://read.99csw.com300萬人的各種悲劇。悲劇自身攜帶的巨大能量,讓1942年的那次大逃荒全景呈現在銀幕上,令觀者感同身受。
電影《一九四二》海報
我比較驚訝的是《一九四二》的相對節制感。原以為任何導演十年磨一劍,一定是機心過甚,特別想發力,會造成用力過猛,處處斧鑿的情形,但這次馮小剛在情緒把握、戲份分配、氛圍營造諸方面表現得都比較冷靜,他躲在攝影機背後,成為一個合格的傾聽者和展示者,基本上沒讓自己的判斷給《一九四二》帶來跳脫感。馮小剛為《一九四二》籌備多年,他繼《集結號》《唐山大地震》之後再次展現出對本民族重大公共事件的讀解、駕馭能力。值得誇讚的是,馮小剛再一次在官方允許的語境、歷史原貌、普通人視角三者關係間達到某種比較理想的平衡狀態。
電影《一九四二九*九*藏*書》劇照 張默
1942年的這次荒當然跟之前、之後的歷次都不一樣,它跟任何一次「發生吃的問題」的飢荒都有細節上的出入,但在有一點上是相通的,即災荒有天災及人禍雙重肇因。從劉震雲原著《溫故一九四二》到馮小剛電影《一九四二》,在探討天災、人禍所佔權重方面更為清晰。但這並非意味著《一九四二》是一部有太多政治涵義的「影射」電影,總體來講,它探討的仍是國民性,跟魯迅當年解剖的幾乎是同一物事,而非解讀某種特定政治符號下草民的生存與死亡。國民當然就包含各級當政者、士兵、東家、長工、災民等等,在一次極度悲慘的公共事件中,上述各色人等的表現,以及宗教在罹難時的撫慰,共同支撐起了《一九四二》。其實,《一九四二》還順帶透露出了當時野蠻侵華的日本軍人身上的某些人性特質,礙於篇幅及語境,對九*九*藏*書照感並不強烈。
眾所周知的事實是:中華民族這個特別有生命力的民族,5000餘年來香火不絕。歷史上因飢荒、戰亂等原因逃難的人無以計數,因此,這個國度的人民祖祖輩輩傳下來,形成了獨特的逃荒技能。有組織遷徙以及因災移民讓許多人離開故土,進而形成了新的跨地域文化。這是一種特殊的亞文化,夾雜血淚,叩擊靈魂。在《一九四二》故事發生整70年後,馮小剛、劉震雲諸人為這次不該忘卻的大逃荒事件鄭重地做了一次影像祭奠,雖因眾所周知的原因不能做到完全紀實和無刪減呈現,但已經讓人感喟。為了忘卻的紀念,為了人命不再如草芥,為了當政者知道疼惜子民,為了揭開舊傷疤以不再有新傷疤,這樣的嘗試,都值得為之起立、鼓掌。
《一九四二》的調性表面上是一悲到底,屬「扎針」型,觀影時覺胸口有大石,堵在那兒,碎不了,不到字幕湧現九*九*藏*書,聖樂響起,不見絕望將盡。痛苦深淵,黑暗瀰漫,三五畫面幾次「扎針」,針口部位各異,皆劇痛在心。但「以悲打底」背後,依然有些許幽默因子反映了編導的訴求。比如范偉這個從戰區臨時法庭審判員到日軍幫廚的角色,比如裏面的某些台詞,等等。但這些皆不屬抖機靈行列,間或的喜感完全沖淡不了巨大的悲鳴。它們在一起,精準保證了《一九四二》民族悲歌的定位。這些小調料,像鹽巴,也投射出這個民族在面對大災難面前能有的那種讓人笑中涌淚的幽默感。
在我小的時候,會在家附近遇到一些逃荒的河南人,盡皆面黃肌瘦、營養不良,人稱「河南侉子」。有了這樣的原初印象,當我進入《一九四二》影像文本體驗的時候,可能得到比一般觀眾更深切的痛感。那種蠟黃、浮腫、憂慮、絕望,透過質樸、厚重的電影影像,呈顯浮生若夢、驚魂難定的樣貌,把我又拉回到童年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