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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家庭

第一章 家庭

莎士比亞老夫婦是慈祥的父母,這是我們沒有理由可以懷疑的。研究父子恩怨的經典著作《眾生之路》的作者塞繆爾·巴特勒曾經指出:莎士比亞劇本中的父子都是好朋友。一個忤逆的兒子打死自己的老子,這是《特洛伊羅斯與克瑞西達》中尤利西斯所能想象的人倫崩潰的最可怕徵兆之一。倘若這可以說明伊麗莎白朝父親的地位宛若神明,那麼我們就可以認為,這是一種人們處之泰然的風尚,它與所有風尚一樣無害,因為風尚是無需認真對待的。而在維多利亞朝的英國,慈父就是那令人畏懼、難以揣摩而又復讎心重的耶和華,戴著一頂吸煙帽,神秘莫測地在帽檐下吞雲吐霧。人們不能認為,年輕的莎士比亞會強壓住心中陣陣可怕的弗洛伊德式的衝動。他在父親身邊遇到的任何麻煩,都是外界強加的而不是內在的。他對於雙親的愛,似乎可以從他成年後獻給他們的禮物中得到證實——獻給母親的是《皆大歡喜》中亞登森林那牧歌式的王國,獻給父親的是一幅鄉紳的家徽。為了這家徽,父子二人可以像兄弟一般相對而笑,舉杯同慶雄心之實現。

聖三一教堂的記事錄中記載著莎士比亞接受洗禮的日期為1564年4月26日,這是有關這位詩聖的最早的文字記載。
這些都是憑空想象的,信不信悉聽尊便,只要不去想象莎士比亞的住處滿屋飄香就可以了。威廉的家可能不是一個屠房,但他無疑是在某種特殊的臭氣中誕生的。至於手套生意,我們千萬不能以為約翰·莎士比亞會像如今人們開設一爿煙草鋪那樣,懷著逢場作戲的輕鬆心情開始這種營生。他必須是手套製作、鞣革和制領行會的會員,而這又需要七年的學徒期。按斯特拉福的鎮志記載,早在1552年他就在亨利街做手套生意了。他和瑪麗·亞登想必是在他生活安定的時候結婚的;人們買他的手套,前途一片光明。約翰擅長裝飾五指,他的兒子日後則擅長裝飾五音步。
韋林考特實際上是威姆考特,位於斯特拉福西北三英里,威廉·莎士比亞和當地人稱之為溫考特,而溫考特之名曾在《馴悍記》的序幕中提到。亞登之嗣女就是瑪麗。莎士比亞一家在約翰另闢蹊徑之前,一直是亞登家的佃戶。一個自耕農佃戶的兒子追求一個貴族地主小姐,並且贏得了她的歡心,其中自有其令人心滿意足的浪漫之處。然而,亞登家族便是血統高貴,其景況也不盡然高貴了。羅伯特·亞登是威姆考特的農莊主,理查·莎士比亞就是在他經營的斯尼特菲爾農莊上做佃戶。羅伯特的生活是舒適的,但他必須為這舒適的生活付出力氣。他在家中是最小的兒子,處於法國人稱之為「小兄弟」(cadet)的地位。亞登家族的真正榮譽和財富不在斯尼特菲爾農莊,而是在伯明翰附近一個叫做派克府的宅第。儘管如此,小兄弟對自己屬於這樣一個家族依然可以感到自豪,他們在諾曼人征服英國之前就很有勢力,其財產在「征服者」威廉一世治下損失甚微。當英國還是一個盎格魯-撒克遜王國的時候,亞登家族原稱特奇爾家族;盎格魯-撒克遜的姓氏成了被征服者的象徵以後,他們就改用了亞登這個中部大森林的名字。這個亞登森林不是《皆大歡喜》中那個亞登森林,那個森林是莎士比亞別出心裁的創造,不過人們可以九九藏書想象,這是他不無自豪地按他母親娘家的姓氏創造的。《皆大歡喜》中的亞登森林也是一位公爵的領地,威廉·莎士比亞還在其中細心地安插了一個威廉。
多心愿的你,就該把我的心愿
威廉是莎士比亞家的第三個孩子,但又是第一個度過幼兒期生存下來的孩子。瓊出生於1558年。沒有史料記錄下她是什麼時候死的,但是我們應當假定她在1569年第二個瓊出生前就已經不在人世了。這第二個瓊日後證明,瓊這個名字本身並非缺乏生命力。她活到七十七歲的高齡,而且在嫁給帽商威廉·哈特以後,成為莎士比亞家族繁衍後代的唯一成員,使莎士比亞家族的血脈至今依然在哈特家族的血管中搏動。約翰和瑪麗的第二個孩子瑪格麗特生於1562年11月,卒于翌年4月。在英格蘭,4月一向是個殘酷的月份,不僅是《荒原》中那種諷刺意義的殘酷。水仙花雖然開放,但是寒風刺骨,人們經過漫長的冬季之後,體質虛弱。他們的另一個女兒安妮,是在1579年4月八歲時夭折的。威廉本人日後也將在4月故世。不過,他也敢於違反天意,偏要在4月出生。那是1564年,在一個疫癘肆虐的季節里。毫無疑問,他的母親決意保住這第三胎也是第一個兒子的小生命,匆忙把他帶到威姆考特,帶到遠離疫區、空氣潔凈的地方。
而多餘的我總是要把你糾纏,
就一個自耕農的兒子通常所能實現的目標而言,約翰·莎士比亞的抱負——做一個生意興隆的小鎮店主和受人尊敬的小鎮議員——已經很體面了。然而他尚有其他奢望,一種神秘莫測的、涉及血統的奢望。他想使自己的姓氏周圍不但有今日業績的光輝,還有昔日榮譽的氛圍。Shakespeare無論過去還是現在都是一個令人十分稱心如意的姓氏,因為它意味著進擊和情慾,任何離奇的拼法——比如Shogspar,Choxper,或者文書們獨出心裁的其他拼寫——都不能完全掩蓋莎士比亞某個遠祖的好鬥形象。不過約翰知道,莎士比亞不是貴族的姓氏。十六世紀七十年代,當他第一次申請一幅家徽,即要求朝廷承認他擁有鄉紳的地位時,他求助於某個據說曾經得到亨利八世冊封的、朦朧而偉大的遠祖的亡靈。人們始終不知道約翰的這位遠祖到底是誰,因為他未做任何說明便很快撤回了申請,撤回的原因我們以後再說。1596年約翰重新提出申請,其信心在很大程度上來自兒子威廉的成就(而且是錢財更甚於藝術方面的成就),但此時他關於血統的主要依據是從別處獲得的。他希望自己娶了「尊敬的鄉紳亞登之嗣女」一事,可以打動紋章院首席執掌的心。我們知道紋章院最終還是授予他一幅家徽,而且我們還可以假設他們更多是根據莎士比亞的成就而不是亞登的血統。儘管如此,在1599年確認授予他那幅家徽時,紋章院正式加了這樣一句話:「我們同樣已將此家徽與上述韋林考特的亞登之古老家徽另合於一盾。」
莎士比亞在戲中說了許多反對追逐功名利祿的話,但這隻是戲,只是供人們打發三兩個無聊時辰的娛樂,不是作者深思熟慮之後表達自己信念的嚴肅聲明。關於這個手套工匠、劇作家、詩人、演員和鄉紳的人品,我們知之甚微;但我們確實知道的一點就是,他熱衷於功名利祿。我們可以把這看做是他從父親那裡繼承的品質,因為約翰·莎士比亞也是熱衷於功名利祿的。約翰的父親理查·莎士比亞是沃里克郡埃文河畔斯特拉福鎮(Stratford-on-Avon)東北數英裡外斯尼特菲爾村的一個自耕農。約翰並不滿足於為菲薄的收入在田間耕作,也不甘心在手足胼胝的鄉巴佬中間苦度終生。於是,他成了店主,並且逐漸上升,終於爬到了在一個美麗的市鎮上擔任長老議員的顯赫地位。
我們不知道威爾的兄弟姊妹是什麼模樣。關於他們的生平,我們也一無所知,甚至連埃德蒙的舞台生涯都沒有一點記載。十八世紀時有人https://read.99csw.com說:吉爾伯特有一次去倫敦,看到哥哥威爾扮演一個風燭殘年的長須老者,需要由別人抬到桌旁用餐,邊吃邊聽人唱歌。這顯然是指威爾扮演《皆大歡喜》中的亞當。至於理查,理查只不過是一個人名罷了。
哈姆萊特:他在神殿里殺死了那麼好的一頭小牛,真太殘忍了。
添上,使你的心愿得到更擴大。
別讓無情的「不」把求愛者窒息,
而我的心愿就不配你的青睞?
假如女人有滿足,你就得如「願」,
我們不知道威廉的確切誕辰,但是教區記事錄中有這樣的記載:威廉,約翰之子,1564年4月26日受洗。那時,天主教依然保留著嬰兒出世后儘早接受洗禮的老習俗:洗去孩子靈魂上的原罪,這樣即使他立即夭亡,知道他不是在地獄邊緣受苦,多少也是一種寬慰。既然威廉歿於1616年4月23日,人們就順便把他的生日定為4月23日。這也是聖喬治節,有助於加強莎士比亞作為英格蘭沙文主義榮耀的作用。巧妙的對稱是一種無傷大雅的魔術。我們將會看到它切中《聖經·詩篇》第四十六篇中的詩句,把莎士比亞的偉大姓氏拆成兩節,分別插在其他光輝字眼中間,使之永垂青史。莎士比亞也一度被認為是在人類遺傳學上創造奇迹的人。他的第一個孩子在他婚後六個月便來到了人間,而且活得歡蹦亂跳。誰都不敢把犯過失的污名加於這位詩聖。因此,是上帝對他特別恩寵,縮短了他妻子的妊娠期。
讓眾願同一願,而我就在這願里。
威爾的雙親約翰和瑪麗的形象從各方面的實際需要看,似乎已經相當清晰實在,無需求助於小說家的想象力。瑪麗常常談到自己的門第,但她或許也是一位真正的世家女子,在丈夫潦倒時,沒有把亞登和莎士比亞兩家的產業多做比較,去傷害別人的感情。她生了許多孩子,也死了許多孩子。她學會了如何做一個小心謹慎、逆來順受的家庭主婦,默默忍受著哀傷與折磨,只是始終未學會抑制自己對門第的驕傲。約翰是個感情奔放的人,不過有時也會意氣消沉、鬱鬱寡歡。他喜歡滔滔不絕,或許還有點夸夸其談,好用大話嚇唬人。如此二人的結合,加上文學天賦,自然會生出一位演員兼劇作家的兒子了。若說老兩口兒有許多時間欣賞文學作品,那是值得懷疑的;不過我們也無需假定他們有誰是文盲。人們知道約翰·莎士比亞簽署文書是畫十字的,但這也不能證明他是文盲,因為伊麗莎白時代許多知書識字的人,偶爾也會懶得簽上自己的大名(或許是懶得為自己的姓名定下一個統一的拼法),於是便隨意塗上一個十字充數。便是如今,商人們為了顯示自己是如何繁忙,也常在信件中塗上一個無法辨認的符號代替簽名。瑪麗很可能上過學,因為伊麗莎白朝的許多女孩子都上學。他們在亨利街的家裡甚至會有幾本書——一本日內瓦聖經、一本祈禱書和一本諸如安德魯·布爾德的《健康概要》那樣的手冊(此書輕則毫無用處,重則可能致命)。但是,把真正的文學帶入家庭的是威爾。
威爾的兄弟姊妹相貌如何,性格怎樣,如果我們大胆設想一番,把這作為充實威爾實際生活背景的一種手段,也是無傷大雅的。我們完全可以想象,威爾是一個住在亨利街那所房屋裡會吃、會唱、會睡覺的孩子;為了方便起見,也可以讓他周圍的人顯得更實在些,而不只是一重重掛著名牌的亡靈的虛光。就我而言,我願意利用《愛的徒勞》中那首歌,把他的妹妹瓊設想為滿身油污、大部分時間在冷水中刷鍋洗盤的姑娘我把吉爾伯特看作是個虔誠得乏味,或許還患有癲癇的人,《裘力斯·凱撒》和《奧賽羅》中的癲癇均源於此。我想象他是個遲鈍的割皮工,慢吞吞地裁割著手套的手掌和邊角皮料,生來就是他父親在手套業中的繼承人。關於理查,詹姆斯·喬伊斯在《尤利西斯》的《西拉與克裡布迪斯》一章中,通過斯蒂芬·迪達勒斯,教我們把事情想得邪惡一些。威爾的妻子叫安妮。《理查三世》中的那個惡棍理查又駝又跛,他勾引了一個女子,也叫安妮。在《哈姆萊特》中,又是一個弟弟勾引了哥哥的遺孀,而這個哥哥的兒子與威爾自己的兒子哈姆奈特,名字非常近似。人們認為這齣戲在環球劇場上演時,威爾扮演了哈姆萊特的父親的鬼魂。那先王的弟弟叫克勞狄斯,意思是瘸子。理查三世與克勞狄斯集一身於現實生活中的理查。他可能是個狡黠、好色之徒,隨時準備在威爾離家去倫敦期間,干那亂|倫的勾當。他可能是跛腳,但是他也可能是個品行端正、體魄健全的青年,熱愛長兄,尊敬大嫂。至於埃德蒙,除了是個淌著口水、在起居室鋪著燈心草蒲席的地板上到處亂爬的黃口小兒外,我想象不出他是什麼模樣的。從《李爾王》的埃德蒙身上找不到他的影子。九_九_藏_書
你的心愿汪洋無邊,難道不能
由於我們仰慕其人,或者更確切地說,仰慕其作品——這是偶像崇拜的副作用——連他的名字也附上了一種魔力。譬如我們總是喜歡認為,史上唯一一位英國籍教皇尼古拉斯·布雷克士比亞,是諸神想使他成為世界偉人而把他歸入了恰到好處的姓氏範圍;當然,如果他也姓莎士比亞那就太過分了。這位艾德里安四世以其訓令《可讚頌者》(Laudabiliter),折斷了愛爾蘭的長槍。而與他的姓氏同韻的那個人,則完全是一副好鬥但親切的形象。神在做些什麼自然自己心裡有數。至於教名,我們則願意認為「威爾」這個昵稱是最恰當不過的。我們不想稱彌爾頓為傑克,不過莎士比亞似乎要求人家對他用親昵的稱呼。這與一種富於創造力的情慾、對淫詞褻語的癖好和下面這首十四行詩中描述的複雜的籲求有關:
大海,滿滿是水,照樣承受雨點,
好把它的貯藏品大量地增加;
想在你心愿的花上添我的錦。
約翰·莎士比亞還遇到了其他麻煩。1580年,他和同區的一百四十人受到威斯敏斯特高等法院傳訊,要他們為不再破壞女王陛下的安寧具保。他沒有出庭,因而被課以二十鎊罰金。同時,他還因為曾替一個跟他處境相同的人作保,另被罰了二十鎊。其實,他並沒有作出任何驚人的舉動破壞女王陛下的安寧。他很可能只是怏怏不樂而怒形於色,不做禮拜又不去參加鎮務會議而已。不參加英國國教的禮拜儀式就是違法,就是破壞安寧。無論我們多麼一廂情願,也不能想象他會在酒後大聲宣揚清教的上帝比國教的上帝好;拒絕服從國教,可以採取消極行動。三年後,瑪麗·莎士比亞的娘家就爆發了反對國教的積極行動。亞登家族的一名成員由於參与一宗天主教的陰謀被砍頭,而這頭顱又被懸挂在倫敦橋頭示眾,供鳶鷹們啄食。莎士比亞家的人都知道,有個人隨時準備無情打擊天主教和清教這兩個異端邪說。此人便是坎特伯雷大主教惠特吉夫特;他從伍斯特主教區升任英格蘭新教上帝的正式執鞭,是個十分討厭的傢伙。約翰·莎士比亞未能實現自己的小小抱負,卻嘗到了刑罰的厲害。只是到了十六世紀最後幾年,威廉賺了錢重整門楣,事情才又好了起來。九九藏書
容我把我的心愿在裏面隱埋?
威爾誕生並倖免于夭亡之後,莎士比亞家的男性成分開始頑強地維護自己的權利。第二個兒子吉爾伯特、第三個兒子理查分別於1566年和1574年出世。最後一個兒子叫埃德蒙,生於1580年,即莎士比亞家道中落的那年。如果不算第二個女兒瓊,他們的壽命都不長:威爾活到五十二歲,吉爾伯特四十五歲,理查三十八歲。與威爾一樣成為演員的埃德蒙,僅活了二十七個年頭。除威爾以外,兄弟數人膝下均無子女,威爾的兒子也在十一歲時夭折。這樣,瑪麗·莎士比亞一共生下子女八人,三人幼年早殤,只有一人達到古稀壽數。
難道別人的心愿都那麼可親,
約翰·莎士比亞經營的是手套生意,他必定還以此為基礎順便做些其他買賣:除了對小牛皮的商業價值發生興趣外,對牛犢身上的其他產品肯定也有興趣。他可能買回活牛,宰好賣掉牛肉,然後再裁出手套的皮料。有人無疑會把約翰說成是屠夫,還讓年輕的威廉在高談闊論中屠宰小牛,讓他再現那血淋淋的獻祭演變為戲劇的過程,似乎他就是勃魯托斯,而那些小牲畜則個個都是凱撒。請回憶《哈姆萊特》中這樣的對白:
在公職方面,約翰·莎士比亞結了婚、生活安定下來之後便開始一帆風順。鎮上一個單身議員是無法顯得乾淨利落的:鎮長請客,議員就需要有一個妻子相隨赴宴;同僚顯達登門拜訪,玩弄政治遊戲(「如果我們爭取到足夠的選票,我們就可以把此公和他的議案一起搞掉!」),他也需要有個主婦在餐桌旁斟酒讓菜。1557年,約翰當選為市鎮議會議員,並被委以麥酒品嘗吏這樣一個需要頭腦清醒的差使。他在1558年是治安官,1559年是量罰吏(地方法院裁決罰金,其金額需酌情量定,並無條文可循)。然後1562年他被任命為司庫官。他就任此職達四年之久,這是沒有先例的。司庫官的責任非常重大,它包括掌管全鎮的賬目,在發生瘟疫(如1564年威廉出生那年就發生過)之類的災禍時賑濟災民,有劇團來訪時發放菲薄的酬金等等。因此,女王劇團來斯特拉福演出時給九先令,伍斯特伯爵劇團來時給十二便士(說十二便士而不說一先令聽起來多一點),這就是約翰的所作所為了。我無需強調約翰任司庫官期間的這類事情與我們的主題有什麼關係。年輕的威廉了解演員,知道他們如何搭班子,做些什麼事。1568年約翰當上了民政官,這項任命使他得以自稱鄉紳,並且謀求一幅家徽。
波洛涅斯:我扮的是裘力斯·凱撒;勃魯托斯在朱庇特神殿里把我殺死。
在此,詩人最大限度地利用了威爾(Will)這個名字的涵義:肉|欲、陽物、陰|戶等。這首十四行詩用語俏皮、淫穢,必然是供人抄錄、記熟並在客棧或倫敦四法學院吟哦取樂的。在此,我們看到威爾懷著更大的雄心走在倫敦街頭。威爾·莎士比亞——這名字是對雄性穿插能力的一首小小的讚歌:此乃搖動長槍、穿透女兒膜者也。從現在起,我們將稱他威爾而不是威廉。九-九-藏-書
早在十六世紀中葉,斯特拉福已是一個美麗的市鎮。它坐落在綠樹成蔭的河谷,鎮上居民約一千五百人,周圍作物繁茂,牛群滿谷。當時有一部地名詞典概之為Emporium non inelegans——一座不乏優雅誘人之處的集鎮。它離倫敦不出一百英里,與伍斯特、沃里克、班伯里、牛津等中部歷史名城交通暢達;它不是死氣沉沉的窮鄉僻壤。鎮上的建築遐邇聞名。聖三一教堂和聖十字公會的小教堂都是十三世紀的建築物。埃文河上架著休·克洛普頓爵士(Sir Hugh Clopton)在1490年修建的一座大橋,風格不落俗套。克洛普頓爵士永遠使人想起世上尚有更偉大的抱負,遠非約翰·莎士比亞之流所能實現,因為他離開斯特拉福,去倫敦就任市長了。即便是威廉·莎士比亞也未曾有過這份尊榮,不過他的抱負不在市政方面。對於他,能夠買下休·克洛普頓爵士留在斯特拉福鎮那所房子,並在那裡扮演他最後的角色——一位退隱的普通鄉紳,這已經是心滿意足的了。
我們知道約翰提出了這項要求,但是後來又撤了回去。1577年,在擔任公職及要員二十年後,他不再出席市鎮議會的會議。他出了一點事。1578年,他是未能為鎮上一支治安隊——四人執鉤刀,三人執長矛,一人執弓箭——提供經費的六名長老議員之一,他也不再支付長老議員法定每周四便士的貧民救濟金。他負債了。1579年,他不得不將妻子的阿斯比斯農莊抵押出去。可以想象,他為了公務,即為了自己仕途的榮譽,忽略了店堂里的生意。1586年,由於他未能在生意上盡心,自然也就被剝奪了仕途上的權利:「莎士比亞先生接到通知不出席鎮務會議,並且長期缺席。」他告別了長老議員的毛皮大衣。
還有額外的心愿,多到數不清;
瑪麗是羅伯特·亞登的第八個女兒。羅伯特在1556年去世時,留給她的那份遺產意外可觀:六鎊多的現款和一個六十英畝的農莊,叫阿斯比斯。這農莊在那個準備娶她的男人看來,必然是一宗日後可作抵押的有用的家產,其現金價值比耕種價值重要。他很高興自己能在1578年窮途潦倒的日子里用它押得四十鎊錢。不過在1557年,即大體是他們結婚那年,他們感受到的只是新生活帶來的興奮。這自耕農的兒子是個獨立的老闆,那貴族的女兒就是老闆娘,兩口子在一座繁華而不俗的鄉間集鎮擁有自己的房屋和店鋪。他們樂於擺脫祖輩傳下的農家生活的格局,這在某種意義上說是頗有伊麗莎白朝的特色的,不過瑪麗可能比約翰守舊一些。他們離瑪麗娘家的宅院和莊園只有數英里,與幾位長房無疑也有往來;這些親戚從派克府取道牛津去倫敦途中,甚至會在斯特拉福鎮亨利街的店堂歇腳。至於宗教信仰,亞登家族多半篤信古老的天主教,而作為店主的約翰·莎士比亞則很可能贊成嚴格的勃朗主義或清教徒的信條;這種信條最終將在英國中部盛行,並且把全國變成一個神聖共和國。無論約翰還是瑪麗,我們都沒有史料可以說明他們是非常虔誠的教徒;這種不冷不熱的態度,加上對於社會地位的追求和對於自己家族的熾烈的(或熱切的)自豪,似乎都傳給了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