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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教開創時期的一場被歪曲被遺忘了的「路線鬥爭」——提婆達多問題

佛教開創時期的一場被歪曲被遺忘了的「路線鬥爭」
——提婆達多問題

《彌沙塞部和醯五分律》卷三:
根據佛典的記載,提婆達多之陰險、之卑鄙,簡直甚於虎豹蛇蝎、魑魅魍魎,壞得不能再壞了。在他還活著的時候已經被釋迦牟尼的那些忠誠的徒子徒孫們打入十八層地獄,永世不得翻身,哪裡還能談到什麼身後的影響呢?然而事實卻不是這個樣子,歷史的發展證明了另一種情況。公元5世紀初,法顯到印度在拘薩羅國舍衛城見到:
「舍利弗!汝往調達眾中,作是唱言:『若受調達五法教者,彼為不見佛法僧。』」舍利弗言:「我昔已曾讚歎調達,今日云何復得毀訾?」佛言:「汝昔讚歎,為是實不?」答言:「是實。」佛言:「今應毀訾,而毀訾亦復是實。」(《大正大藏經》22,19a)
歐美和印度學者的著作就引到這裏為止。我不想求全,因為沒有那個必要。這幾部著作是有代表性的,鼎嘗一臠,豹窺一斑,歐美、印度的研究水平一目了然。這些著作和我沒有引用的眾多著作,基本上都沒有脫開正統佛典的羈絆。哪一部書也沒能真正認識提婆達多事件的重要意義,這一件事真成了千百年來印度佛教史上待發之覆。多少年來,我個人就對此事有所懷疑。因此,在搞其他研究工作之餘,隨手搜集了一些有關提婆達多的資料,現在加以整理,希望能夠用新觀點來探討這個問題,還提婆達多事件以本來面目。同時也希望對印度佛教史的研究增加點新東西,在某一些方面改變對印度佛教史發展規律的認識。如果我的觀點能夠站得住腳的話,將來再寫佛教史必須在一定範圍內改換一下寫法。
(一)公元前6世紀北印度思想界的情況
《鼻奈耶》卷四:時瞿婆離比丘調達弟子見舍利弗目犍連出。(《大正大藏經》24,868b;又見869a)
從此以後,提婆達多帶領四個親密夥伴,破大眾,破法輪,目的在於名揚後世。佛派一些苾芻去勸阻他們,但是他們不聽,「堅執其事,無心棄捨」,「佛告諸苾芻:提婆達多共伴四人,順邪違正,從今已去,破我弟子和合僧伽,並破法輪,有大勢力」。(《大正大藏經》24,172a)眾多苾芻告訴提婆達多,他得到利益供養,都是上座十力迦葉之德。但是提婆達多完全否認,聲稱是自己日夜常求精進苦行之力所得。說了這樣無恩之語,於是失掉了神通。
幾乎所有的中外學者的有關印度佛教史的著作中,都提到提婆達多,有詳有略,有重有輕,但其內容則基本上是一致的。這些書都重複佛典中的記載,講一點他同佛祖的親屬關係,講一點他企圖破壞僧伽團結的故事。至於他究竟是一個什麼樣的人?他究竟為什麼要「破僧」?他同佛祖的鬥爭究竟有什麼意義?這一場鬥爭在佛教史上究竟有什麼影響?對於這一些問題,從來沒有書認為這真能成為問題,真值得去探索一下。中國到印度去取經的高僧們,在印度巡禮佛教聖跡的過程中,也都提到在什麼什麼地方當年提婆達多企圖傷害佛祖,也都講到一些兩個堂兄弟鬥爭摩擦的情況,理所當然地都把提婆達多看做叛徒。
7 tatra bhagavān āyu(6)smāntam ānandam āmantrayati sma
1987年3月16日晨寫完
因此,我們也可以說,儘管佛教與外道六師之間有時也難免有一點相互滲透、相互影響,但從本質上來看,是根本對立的。
《四分律》卷四:
acyah
9 purvammayā bhadanta devadattasya var no bhā siitahity api devadattah bhadrah ?o(8)bhano gunavān tad idānīmmāmvisamvādar māropayisyamti
通過以上的論證,我覺得,我們現在完全有能力來回答我在本文開始時提出來的那幾個問題了:提婆達多究竟是一個什麼樣的人?他究竟為什麼要「破僧」?他同佛祖的鬥爭究竟有什麼意義?這一場鬥爭在佛教史上究竟有什麼影響?對這幾個問題,我怎樣來回答呢?我想主要抓一個核心問題。我想論證提婆達多與釋迦牟尼的矛盾鬥爭絕不是什麼個人恩怨,而是——請允許我借用一個現代術語——兩條路線的鬥爭。我想分下面幾個層次來展開論證。
這個解釋言簡意賅,值得參考。但認為釋迦獨立於兩大體系之外,恐不妥。
第六部書是加拿大學者瓦特爾的《印度佛教》,這是最晚出的一部書。在這一部書中,第62~63頁,敘述在佛陀涅槃前不久,提婆達多向他提出讓領導權的問題,遭到拒絕,就企圖害佛。他是阿闍世的密友,阿闍世的父親遜位,讓自己的兒子登基。提婆達多慫恿阿闍世殺害佛陀。提婆達多還提出了五法,以與佛陀對抗。瓦特爾指出,這是一次「破僧」的舉動,並且提到,提婆達多獲得了某一些成功,他那分裂出去的僧團(Schimatic community)存在了幾個世紀之久(several centuries)。瓦特爾高明之處就在最後這一點。但是也就僅此而已,他對提婆達多事件的認識比起以上諸家來並不高明多少。
佛陀既于社會得勢,隨而反對者往往有之,其中最著者為禪那教徒,如摩揭陀王阿闍世即初信禪那教者,又阿閹世之親信者佛陀從弟提婆達多,亦同教徒也,故設諸計略以壞佛教。彼欲害佛者三數次,初放醉象,次使狂人,后投大石,而皆目的不果,遂自稱為大師,而誹謗沙門瞿曇非大師。又雲五法是道,瞿曇所說八支聖道則非真道。所云五法者:一至壽盡著糞掃衣,二至壽盡常乞食,三至壽盡唯一坐食,四至壽盡常露居,五至壽盡不食一切魚肉血味鹽酥乳等。此皆較佛陀之戒更為峻嚴,因此一時得眾之歡心,而暫使佛眾叛教雲。
今差舍利弗比丘向諸白衣大眾說,提婆達(多)所為事者非佛法僧事……時舍利弗聞此語已,心疑,即往至世尊所,頭面禮足,在一面坐,白佛言:「世尊!我當云何在白衣眾中說其惡?何以故?我本向諸白衣讚歎其善,言:大姓出家,聰明有大神力,顏貌端正。」佛告舍利弗:「汝先讚歎提婆達多聰明有大神力,大姓出家,實爾以不?」答言:「大德!實爾。」「是故,舍利弗!汝今應往是白衣大眾中語言:『提婆達(多)先時如是,今日如是。』」(《大正大藏經》22,593b)
為了解決提婆達多問題,我想從分析佛典中關於他的記載入手。現存的佛典都是釋迦牟尼的弟子們和再傳弟子們的一家之言。提婆達多是鬥爭的失敗者,對於他根本不可能有真實的記載。既然不真實,就必然自相矛盾。這情況有點像印度古代的唯物主義者,他們的著作(如果有的話)都已盪若雲煙,今天要想了解他們,只能從他們那些勝利了的論敵的誣衊不實之辭中去細心地爬羅剔抉。對於提婆達多,我們也只能利用現存的佛典,剔抉其矛盾之處,然後努力攝取真相。
從全世界範圍來看,印度佛教史的研究,經過了100多年的努力,已經取得了輝煌的成績。但是這並不等於說,其中的一切問題都已經解決了。有很多問題,甚至是重大的問題,還有待于進一步的研究與探討。這一點幾乎是所有的學者都承認的。中外學者們也提出了一些這樣的問題,說明他們對研究工作中不足之處是感覺到的,認識到的。但是,唯獨有一個我認為是佛教初期的一場重大的鬥爭問題,卻從來沒有人提出來過。只有現在常常使用的一個新詞「路線鬥爭」,約略能表達出這場鬥爭的重要性。這就是提婆達多問題。
提婆達多率領五百苾芻,於人間遊行。阿闍世王愛護提婆達多,送給他五百車糧食,令作路糧。提婆達多於人間常行非法不善。佛祖讓阿難帶一個苾芻,跟著提婆達多,到王舍城,街街曲曲,見了婆羅門及長者居士,說:「提婆達多及同伴,若作非法罪惡人,不須謗佛法僧。何以故?此人非行佛法行人。若有人說提婆達多有神通威德,汝報彼:提婆達多先有神通,今悉退失,無一神驗。」(《大正大藏經》24,173c)
提婆達多問題討論完了。我現在簡略地歸納一下我的結論:我們必須改變對整個佛教史的看法。我在本文第一章曾經說到,在佛教史上有一些重大問題還沒有解決,提婆達多問題就是其中之一。兩千多年以來這個問題從根本上被遺忘、被歪曲,今天是還其本來面目的時候了。

一、問題的提出

此言隨黨者,謂是隨順提婆達多所有伴屬。言非隨黨者,即是佛弟子。此乃由其住處,則令物隨處判(制)處中。既非兩處,故遣兩眾均分。現今西方在處皆有天授種族出家之流。所有軌儀,多同佛法。至如五道輪迴,生天解脫,所習三藏,亦有大同。無大寺舍,居村塢間。乞食自居,多修凈行。胡蘆為缽,衣但二巾,色類桑,不餐乳酪。多在那爛陀寺,雜聽諸典。曾問之曰:「汝之軌式,多似大師。有僻邪處,復同天授,豈非天授之種胄乎?」彼便答曰:「我之所祖,實非天授。」此即恐人嫌棄,拒諱不臣耳。此雖多似佛法,若行聚集,則聖制分途,各自為行,別呈供養,豈況諸餘外道。計斷計常,妄執自然,虛陳得一。食時雜坐,流俗無分,踵舊之徒,用為通鑒。更相染觸,涇渭同波。高尚之賓,須察茲濫。殊行各席,深是其宜。(《大正大藏經》24,495c)
這裏又是阿難。
《十誦律》卷三十六:
梵文
這是一個非常有趣的夾注。既然說「在處皆有天授種族出家之流」,可見他們人數之多,傳布區域之大。可惜從那以後就沒有再聽到他們的消息了。
法顯在公元5世紀初,玄奘和義凈在公元7世紀,都在印度看到了提婆達多派的僧人。公元7世https://read•99csw•com紀上距提婆達多生存時期已有一千兩三百年的歷史了,可是被釋迦牟尼派打入地獄的提婆達多派的和尚居然還在活動。如果沒有中國高僧們的記載,這件事簡直是不可思議的。在佛教發展史上,這一千兩三百年是關鍵的一段時間,佛教由盛趨衰,再過兩三百年,終於在印度絕跡。在這一千多年的時間內,佛教既走過陽關大道,也走過獨木小橋,曲曲折折,坎坎坷坷,終於發展了下來,而提婆達多的信徒們究竟是怎樣熬過了這一段漫長的時間的,我們則完全不清楚。從公元前6世紀到公元7世紀,如果以三十年為一代的話,那就幾乎有了四十代。在受到正統佛徒壓迫與歧視的情況下,提婆達多四十代的傳人,必然是含辛茹苦,受盡了人間的折磨。然而他們畢竟堅持下來了。提婆達多這一派必然具有極大的吸引力,這一點還用得著懷疑嗎?
第一部書是荷蘭學者克恩的《佛教和它在印度的歷史》。書中用大量的篇幅相當詳盡地敘述了提婆達多的歷史,主要是根據巴利文經典,同時又引用了其他語言的佛典。在第一卷,第149~153頁,克恩敘述了提婆達多和一群釋迦族的青年,還有理髮匠優婆離(Upāli),一起出家,加入僧伽。提婆達多後來得到了一個沒有成為阿羅漢的人能夠得到的最高智慧。第175頁,講到提婆達多與佛祖的第一次衝突。第226~253頁,敘述了提婆達多與阿闍世的關係,講到他們倆如何謀划弒父殺佛。第230頁,佛祖說,提婆達多過去是好的,後來性格變了。第236頁,提到了提婆達多的五法。第二卷,第73~87頁,克恩詳細論述了佛教徒的吃肉問題。總之,克恩用了很多篇幅來介紹提婆達多,但是,他主要是照抄佛典的原文,對於提婆達多與釋迦牟尼矛盾的性質,幾乎是一字沒提。
滿三月已,提婆達多為諸大眾廣說妙法:「苾芻當知,沙門喬答摩常說法時,讚歎在山寂靜,離諸煩惱,解脫最疾最速。一者乞食,二者糞掃衣,三者三衣,四者露坐。如是四人去諸塵垢,證得解脫。若有人不樂如是四種修道,不樂解脫者,即合受籌出離眾外。」說此語已,於時大眾五百苾芻人各受籌,隨提婆達多出離眾外。行至門首,羅睺羅見語五百苾芻曰:「云何舍如來隨逐惡黨而去?」諸苾芻告羅睺羅曰:「我於三月安居飢餓,蒙提婆達多供給取食,並將雜物而供養之。若不祗濟,我等死盡。」(《大正大藏經》24,202c)
例子不用再舉了。就從這幾個簡單的例子中也可以看出,提婆達多是有徒眾的,不但有和尚,而且也有尼姑。提婆達多決不是失道寡助者,他的徒眾數目是相當多的。
沙門體系內部派系紛雜,派系之間有其共性,又各有特性。如果以佛教為一個方面的話,它的對立面可以以外道六師為代表,其中包括耆那教。從佛經來看,釋迦牟尼派主要攻擊對象就是外道六師,攻擊的言論到處可見。佛教簡直視六師為眼中釘。從心理學上來看,其中奧妙並不難解釋。同佛教爭奪群眾、爭奪宗教利益和經濟效益的不是婆羅門,而是身邊的、卧榻之下的六師之流。
samghabhedakkhandhaka
佛典中關於提婆達多的論述多如牛毛。想全面地介紹提婆達多,困難不在於材料太少,而在於材料太多。我經過反覆考慮,決定以唐義凈譯的《根本說一切有部毗奈耶破僧事》為基礎來加以敘述(以下簡稱《破僧事》),于必要時採用一些其他佛典的說法。《破僧事》實際上類似一部佛傳,我只選取其中與提婆達多關係密切的事件加以介紹。《破僧事》的梵文原文已在巴基斯坦吉爾吉特(Gilgit)發現,但殘缺不全,只剩下最後一段,對我們參考價值不大。
此外,我在上面引用過的如來佛的話:「提婆達多先有神通。」也說明了同樣的情況。《鼻奈耶》卷二說:「(提婆達多)出家剃除鬚髮,著袈裟,捐棄國土,入山行道,誦經稟受,于其間世尊說經法,盡誦上口,彼亦有大神足比丘。」(《大正大藏經》24,859a)可見提婆達多的真實情況。
下面主要講破僧問題。這是《破僧事》的主題,也是提婆達多的首要罪狀。釋迦牟尼給「破僧」下了一個定義,他說:「何謂破僧?若一苾芻,是亦不能破僧伽也。若二若三乃至於八,亦復不能破和合眾。如其至九,或復過斯,有兩僧伽,方名破眾。」(《大正大藏經》24,153b)提婆達多宣布五種禁法,同釋迦牟尼唱反調,以達到破壞僧伽的目的。如來佛宣布:「若有人破和合眾已,此人定生無間之罪,亦成無間之業者。」(《大正大藏經》24,154a)下面他又施展了印度那種典型的煩瑣分析的本領,總共區分了十八種不同的情況,有的只生無間罪,不成無間業;有的既生無間罪,亦成無間業。
頻毗娑羅王的兒子未生怨王(阿闍世,Ajātasatru)皈依了世尊。他告訴守衛宮門的執仗人說,若見世尊及僧尼居士來,應當立刻放他們進來,「若見提婆達多及彼徒眾,應須掩障,勿使其前」。(《大正大藏經》24,147c)既曰「徒眾」,足見此時提婆達多已經不是單槍匹馬。他遭到拒絕,懷疑嗢缽羅色苾芻尼從中搗了鬼,就打了她。這個苾芻尼隨即入無餘依涅槃界。提婆達多同未生怨王的關係是他一生重要事件之一,以矛盾開始,後來兩人卻成了密友。此是后話,這裏暫且不談。
最後,我還想引用兩部印度學者的著作,一部是杜德的《在印度的佛教部派》。在不到一頁的篇幅中(第38~39頁),杜德敘述了提婆達多事件(Theepisode of Devadatta)。他說,這幾乎是一次破僧活動(sanghabheda),雖然佛典律中沒有這樣說。他列舉了提婆達多提出來的「五法」,並且指出,在如來佛的直系弟子中也有一些實行苦行的人(dhūtavādin)。杜德還提到玄奘和義凈關於提婆達多信徒的記載。看來杜德對提婆達多事件的認識沒有能超出一般的水平。
提婆達多學派看來在如來還活著的時候已經相當壯大了。對所謂「壯大」,我要加幾句解釋。在公元前五六世紀,佛教初創立時在北印度的力量並不大,完全不像佛典吹噓的那樣。那是佛教信徒在自己臉上貼金的辦法,決不可輕信。有人認為,釋迦牟尼涅槃時和尚的數目不過五百,人們經常講的五百羅漢就暗示其中消息。佛教在當時的社會中影響絕不會太大。因此,佛教本身也難以說是「壯大」。我在這裏說提婆達多相當壯大,是指在僧伽內部而言。如果他們不夠壯大的話,釋迦牟尼及佛子佛孫們絕不會費這樣大的力量,挖空心思,造謠誣衊,製造神話和鬼話,對提婆達多及其信徒極盡攻擊誹謗之能事。這反過來也能證明,這個敵人是有力量的。提婆達多在律的方面提出了五法,與釋迦牟尼針鋒相對。在教義方面,反對輪迴,也是針鋒相對。這兩個方面大概都具有極大的吸引力。否則就無法解釋,為什麼在釋迦牟尼和提婆達多逝世后一千兩三百年在印度竟然到處都還有不食乳酪的提婆達多的信徒。提婆達多派顯然在佛教發展史上形成了一股強大的力量,與釋迦牟尼的正統力量相對立。如果說釋迦牟尼派是佛教發展的主流的話,那麼提婆達多派就是一股潛流。我在這裏想補充幾句。釋迦牟尼在世時以及他涅槃后的一段時期內,提婆達多派被視為洪水猛獸,不共戴天。但是,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看法變了。梁僧佑《釋迦譜·釋迦從弟調達出家緣記》十講到,提婆達多因為加害佛祖,墮入地獄,受大苦難。「便發悔心,稱:『南無佛!』」如來佛於是說,他將來會成為辟支佛,名曰南無。一個罪大惡極的敵人竟能成為辟支佛,豈非天下最大怪事!僧佑說:
難道說是提婆達多派遷徙了嗎?也或許因為提婆達多派在某一個地區盛衰起伏,命途多舛,此地衰微,他處重振。無論如何,提婆達多派藕斷絲連,從來沒有完全絕跡。幾十年以後,在同一世紀,義凈又到了印度。他在自己翻譯的《根本說一切有部百一羯磨》卷九寫了一條比較長的夾注:
這裏派的是舍利弗,不是阿難。
(二)沙門思想體系內部的情況
下面又講提婆達多與阿闍世王的關係。提婆達多挑撥離間阿闍世王父子關係,說阿闍世已經長大,但是老王仍不傳位給他。阿闍世於是蓄意害父,以擲矟刺其父頻毗娑羅王,打破粥鐺,不讓如來吃到粥。有一次他又用擲矟打著父王手指,這都是受了惡友提婆達多的慫恿與挑撥。父王問他,為什麼在父前擲劍?他回答說:「父有受用,我無受用。」父王於是把瞻波城送給他,讓他受用。提婆達多又慫恿他徵稅重役逼迫百姓。父王除王舍城外把整個摩揭陀國都送給了他,他仍然苦役損害摩揭陀城邑人民。父王送他更多的土地。他便與提婆達多相互勾結,壓榨百姓。他最後囚禁了父王,不給飯吃,百般虐待折磨,老王終於餓死。

三、論述中的矛盾

最後,我覺得有必要解釋一下「破僧」(梵文和巴利文都是sanghabheda)的含義。我在上面多次使用這個詞兒,有時候我還加上一個解釋:破壞僧伽。但是嚴格講起來,「破僧」有其特殊含義。「僧伽」,梵文和巴利文sangha,含義有大小之別。大僧伽是指佛教整個組織,是三寶之一,一般人所理解的就是這個含義。小僧伽是指「僧伽小組」,這樣的僧伽可能有許多個。當時的情況是,和尚們住在一定地域範圍內,梵文和巴利文稱之為sīmā(sīman),漢譯名為「界」。在一個界中居住的和尚被認為是屬於同一個āvāsa(居住地)。在這一個界中的和尚小組就叫做sangha。每一九九藏書個僧伽至少要有四個和尚,少了不行。所謂「破僧」,破的不是大僧伽,而是這樣的小僧伽。舉行褒灑陀(梵文upavasatha,巴利文uposatha;訛作uposadha,斷食潔齋之日)等宗教活動時,住在一個界中的和尚必須全體出席。小僧伽中有了不同的意見,就採取多數決定的辦法。和尚們用木頭片等來「投票」,佛典名之曰籌。在兩種意見中,持反對意見的和尚能獨立組成一個小僧伽的,也就是至少要有四個和尚,這才叫做「破僧」。四人以下不同意多數決定,這叫做「意見分歧」(sagharājī)。因此,一個僧伽中至少要有九名和尚,才能出現「破僧」的現象。我在上面引用的《破僧事》中有關破僧的那一段話,只能這樣去理解。這裏講的破僧,原因不在教義方面,而只在律條方面。
pubbe mayā bhante devadattassa rājagaheva vanno bhāsito mahiddhiko godhiputto
第三部書是德國學者杜圖瓦的《佛陀傳》。這一部書,第164~188頁,敘述提婆達多破壞僧伽團結的故事。作者註明是根據巴利文佛典CullavaggaⅦ,2~4。因此,他不可能對提婆達多提出什麼新的看法。
《破僧事》卷十八:時提婆達多便即持咽珠價值千金而與巧工,令造此車,復與一千人以為驅使。(《大正大藏經》24,192a)
提婆達多的思想與他的五法有密切的聯繫。《破僧事》卷十說:「於是提婆達多謗毀聖說,決生邪見,定斷善根。『但有此生,更無後世。』作是知已,于其徒眾別立五法。」(《大正大藏經》24,149b)這裏清清楚楚指明了兩者的關係。提婆達多的根本思想就是:「但有此生,更無後世。」這使我們立刻就想到六師之一的晡剌拿。我在上面已經多次提到提婆達多與晡剌拿是最親密的好友。他們倆都被釋迦牟尼的徒子徒孫們打入十八層地獄。他們的思想有非常類似、甚至完全一致的地方,是很自然的。晡剌拿的學說在佛經中很多地方都可以找到。我在這裏舉幾個例子。《長阿含經》卷十七《沙門果經》說:
Samghabhedavastu
這一段話很值得仔細玩味。我推測,提婆達多派仍然繼續存在這個歷史事實,釋迦牟尼派不能再視而不見了。怎樣處理這一件事呢?辦法就是在不影響佛祖以及佛子佛孫的面子的情況下,承認提婆達多,承認提婆達多派繼續發展這一件歷史事實,加以玄秘的解釋。
公元前6世紀至前5世紀在印度歷史上是一個非常重要的時期,有點像中國的春秋戰國時代。當時百家爭鳴,思想界空前活躍。其背後隱藏著生產方式的一場劇烈變化。專就意識形態來說,大體上可以分為東西兩大體系。借用古代希臘旅行家麥伽賽因斯(Megasthenes)使用過的兩個詞兒,西方的叫婆羅門體系,東方的叫沙門體系。外來的雅利安人最早到的是印度西部旁遮普(五河)一帶。婆羅門思想體系就是在這個基礎上形成的。他們從西方向東方擴張,到了古代叫做摩揭陀的一帶地方(今天的北方邦一帶),同東方原有的居民相混。在這個基礎上產生出來了沙門思想體系。兩個思想體系各有特點。婆羅門思想體系的特點約略可以歸納為以下各點:崇信吠陀天啟,堅持種姓制度,婆羅門至上,提倡祭祀,信仰多神中的一神,哲學思想主張梵我合一。雅利安人最初看世界上一切都是美好的,並沒有悲觀思想,這種思想是後來滲入的。婆羅門不主張苦行,他們基本上是入世的。興起比較晚的人生四階段論,也是在盡上了人生職責之後才林棲遁世。
1.提婆達多五法的分析
我在上面從兩個方面:戒律方面和學說方面,論證了提婆達多與釋迦牟尼的根本對立。我們現在完全可以得到如下的結論:他們兩個人之間的矛盾鬥爭,絕不是什麼個人恩怨,也不僅僅是他們之間的問題,而是在佛教開創時期僧伽內部兩條路線的鬥爭。擴而大之,也可以說是沙門思想體系內部兩條路線的鬥爭。沙門思想體系內部的矛盾,比較突出地表現在贊成苦行與否定苦行、贊成輪迴說與否定輪迴說上。提婆達多和釋迦牟尼在這兩方面也是涇渭分明,形成了對立面。如果要問,誰進步,誰保守,這就很難說,因為難以確立一個標準。專就學說而論,提婆達多代表的是唯物主義傾向,也許可以說是進步的吧。
同上:爾時助調達比丘語諸比丘言。(《大正大藏經》22,21a)
現在談第一個大矛盾中的第二個問題:提婆達多果真是一個失道寡助的壞人嗎?他有沒有徒眾呢?僅從《破僧事》的敘述中已經可以看出他有徒眾,而且數目還不小。有名有姓的四個人是他經常的夥伴。之所以一定是四個人,我猜想,這可能同我上面談到的破僧所需要的和尚的最少數目有聯繫。此外,還有不少地方提到他有500個追隨者。我在下面引用幾個例證:
釋迦牟尼成了佛以後,經過深思熟慮,決定留在世上,宣揚大法。他首先想到那五個苦行夥伴,於是走到波羅尼斯城仙人墮處施鹿林中,為他們五人說法,「度陳如五苾(芻)眾,次度耶舍五人,次度賢眾六十人。」(《大正大藏經》24,156c)這可以說就是僧伽的濫觴。要講「破僧」,必須從這裏講起,因為有了僧伽,才能談到破;沒有僧伽,何從破起呢?
稍稍熟悉印度佛教史的人都知道,提婆達多(Devadatta,舊譯「調達」,意譯「天授」)是佛祖釋迦牟尼的堂兄弟,後來加入了僧伽,當了和尚。所有的佛典都說,提婆達多是一個天生的壞人、惡人,處心積慮想篡奪僧伽的領導權,多次想謀害佛祖,拉幫結夥,從事「破僧」(破壞僧伽)活動。最後墮入地獄,永世不得翻身。中國古話說:「勝者王侯敗者賊。」釋迦牟尼成了王侯,成佛作祖,至今還高踞許多佛教國家美輪美奐的大雄寶殿中蓮花座上,而提婆達多則成了不齒于佛徒的狗屎堆,成了佛教的猶大。千百年來,代代相傳,眾口鑠金,從無異辭。
我在上面主要根據《破僧事》介紹了提婆達多破僧的情況。其中敘述真可謂詳矣盡矣。足見和尚們確實花費了很大的精力和幻想力,一方面美化釋迦牟尼,另一方面醜化提婆達多。裏面可能有不少的歷史事實。但是,其中必然有很多的捏造與誣衊。提婆達多是一個失敗者,在勝利者釋迦牟尼的徒子徒孫們筆下,他能得到一個好的形象嗎?這是根本不可能的。我們今天想要了解提婆達多的真相,有沒有可能呢?有什麼辦法呢?可能性我認為是有的。辦法就是從佛典敘述中的矛盾入手來爬羅剔抉。因為,既然是捏造,就必然有矛盾。抓住矛盾,加以探尋,就是我們今天探求真相的唯一途徑。
接著講釋迦牟尼的誕生,用的也完全是印度方式,從睹史多天宮講起,佛典中所有的佛傳幾乎都是這樣。在以下的敘述中,一方面竭力宣揚佛祖的神奇,另一方面又竭力渲染提婆達多的卑劣。提婆達多與佛祖一敗一勝,這種情況是在意料中的。
不蘭迦葉(即晡剌拿)報我言:「王若自作若教人作,研伐殘害煮灸切割,惱亂眾生,愁憂啼哭,殺生偷盜,淫逸妄語,逾牆劫奪,放火焚燒,斷道為惡,大王!行如此事,非為惡也。大王!若以利劍臠割一切眾生,以為肉聚,彌滿世間,此非為惡,亦無罪報。于恆水南臠割眾生,亦無有惡報。于恆水北岸為大施會,施一切眾,利人等利,亦無福報。」(《大正大藏經》1,108a~b)
2.提婆達多思想的分析
這裏講的是「四種修道」,上面《大正大藏經》24,153b講的是「五種禁法」,這裏缺一個「不居阿蘭若」,其內容都是完全一致的。提婆達多就是利用這種手段,從世尊的僧伽中拖走了五百苾芻。不管怎樣,看來提婆達多還是有極大的吸引力的。雖然後面說到,舍利弗和大目犍連又設法把這五百個和尚拖了回來;但是我認為這很可能是一種挽回面子的捏造。五百苾芻被拖走了,只剩下孤(前面也譯為「高」「拘」)迦離迦等四個親信。提婆達多生大憤怒,把這四個親信打了一頓。
下面的敘述,時間順序又混亂起來。忽然插入了一段世尊為五苾芻說法的故事。又回頭講釋迦牟尼同耶輸陀羅結婚和羅睺羅的誕生。跟著來的是羅睺羅出家,耶輸陀羅招待佛祖,度五百釋子及優婆離,阿難陀誕生,佛祖度阿難陀,繞了很大的彎子,最後又講到提婆達多。佛在王舍城竹林迦蘭鐸迦園中,有五百苾芻圍繞世尊,皆是阿羅漢,唯提婆達多未得聖果。苾芻有神通,提婆達多請求佛祖教他神通,佛祖不肯。他又請求阿若陳如等以及五百上座教,他們都不肯。最後他又找十力迦葉,十力迦葉不了解佛祖和五百上座的用意,貿然把神通教給提婆達多。提婆達多就利用了這神通力去見太子阿闍世,用變化神通迷惑住了太子,得太子種種利養。提婆達多既得利養,遂起貪心,企圖篡奪僧伽的領導權,自己心裏想:「世尊不如與我四眾,我自教示而為說法。世尊當可宴寂而坐,修習善法,常住安樂。」(《大正大藏經》24,169a)這個念頭一起,他立即失掉神通,可他自己不知道,率領自己的四個親信苾芻——一名高迦離迦,二名褰荼達驃,三名羯吒謨洛迦底沙,四名三沒羅達多,來見世尊,要求世尊讓位。遭到拒絕,於世尊處遂起七種逆心。
爾時佛語阿難:「汝將從行比丘,入王舍城巷陌市肆多人住處,唱言:『調達所作事,若身作口作,莫謂是佛事法事僧事,此是調達及弟子所作事。』」阿難受教,即將從行比丘詣王舍城巷陌市肆多人住處,唱言:「調達身作口作事,莫謂是佛事法事僧事,此調達及弟子所作事。」(《大正大藏經》23,260c)
這裏同《破僧事》一樣,https://read•99csw.com不是舍利弗,是阿難。最令人注意的是,佛同舍利弗或阿難的那幾句對話沒有了。
在這裏,釋迦牟尼派和提婆達多派的「派性」涇渭分明,躍然紙上。又過了二百多年,到了唐代,玄奘于公元7世紀到了印度,在他的《大唐西域記》中,在室羅伐悉底國(舍衛國)(卷六)和薩羅國(卷十)都沒有關於提婆達多派的記載。但是,在羯羅拿蘇伐剌那國(卷十),他卻記載:天祠五十余所,異道實多。別有三伽藍,不食乳酪,遵提婆達多遺訓也。
提婆達多的五法我在上面第二章中已經介紹過了。從那個介紹中也可以看出,五法的內容並不十分明確。我在這裏不想做煩瑣的考證,因為我覺得沒有那個必要。我只想從中提出兩個問題來談一談:一個是苦行,一個是不食肉。這兩者都屬於律的範圍,整個五法也都一樣。五法中沒有明確規定苦行,但其內涵精神是苦行的,比如在樹下坐,終生乞食,著糞掃衣等都表明苦行的精神,連不吃肉也是如此。苦行和不食肉都是印度宗教史上的重大問題。婆羅門思想體系和沙門思想體系的根本對立也表現在這兩個問題上。苦行在當時的印度東方是一種流行的方式。釋迦牟尼出家以後,也曾一度想通過苦行而達到解脫。經過自己的實踐,證明至少對他自己來說此路是不通的。於是毅然改弦更張,放棄了那種野蠻殘酷折磨身體的苦行,走了另外一條路,最終自己承認成了佛。我在前面已經說到,提婆達多是處心積慮同釋迦牟尼「對著干」的,五法亦然。釋迦牟尼放棄了那種苦行,提婆達多就換了一種方式仍然堅持苦行的精神。你吃鹽,我偏不吃;你吃乳酪,我偏不吃;你吃肉,我偏不吃。吃肉問題是一個異常複雜的問題。大家知道,雅利安人最初是游牧民族,以吃肉為生。到了比較晚的時候,環境改變了,宗教概念也隨之而改變,逐漸產生了不食肉的想法和做法。在東方沙門思想壟斷的地方,不食肉之風比西方更為濃烈。專就佛教而言,最初佛祖並不絕對禁和尚吃肉,眾多的律可以為證。釋迦牟尼本人很可能是在吃豬肉以後患病涅槃的。佛徒吃素的辦法是後來興起來的。即使到了後來,甚至在今天,國家民族不同,佛徒的不食肉的規定也不相同,有的允許吃肉,中國境內也是這樣。這些有一部分是由生活環境所決定的。生活環境不同,就很難「一刀切」。
梵文和巴利文內容幾乎完全一致,唯一的區別就是,梵文是阿難,巴利文是舍利弗。梵文《說一切有部律》的漢譯名是《十誦律》。如果拿這同一部佛典的梵文原文和漢文譯文對比一下,就會發現一個多少令人吃驚的情況:梵文原文中有幾句重要的話,在漢譯文中被刪掉了。這幾句話是:「大德!從前我曾讚歎過提婆達多的品質,說,提婆達多是善良的、英俊的、有德的,現在人們將會譏笑我前後矛盾。」薄迦梵說:「誰要對你說這樣的話,你就對他說:『過去他確實是這樣,現在不是了。』」《十誦律》為什麼單單把這幾句話刪掉了呢?瓦爾德施米特教授認為是有意(bewusst)刪掉的(引文第555頁)。為了維護釋迦牟尼派的面子,這是可能的。但是其餘的漢譯異本都沒有刪掉,它們不想「為賢者諱」。這一點是值得注意的。瓦爾德施米特教授沒有注意到這一點。梵文原文和巴利文原文都照實寫出,似乎都沒有考慮到面子問題。不管怎樣,提婆達多至少一度在佛教僧伽中享有極高的威信,受到過如來大弟子的讚歎。大概後來由於意見不同,想同如來佛分道揚鑣。佛爺的徒子徒孫一反常態,對他造謠誣衊,咬牙切齒,無所不用其極。但是,想一手遮天是根本辦不到的,事實畢竟是事實,誰也抹煞不掉。於是在錯綜複雜的矛盾中,無意中留下了這一點真實的記錄。這是十分難能可貴的。
佑拾檢調達之歷緣也,亟為戚屬恆結仇讎,豈以標明善惡影響秘教乎?是故經言:若言提婆達多造逆罪墮阿鼻者,無有是處。斯乃諸佛境界,非二乘所測也。

二、佛典中對於提婆達多的論述

四、我的看法:幾點結論

引文就到這裏為止。本來還有一些異本可以引用,我不再引了,這已經夠用了。看來這個故事很可能有歷史根據。至於主人公是阿難,還是舍利弗,這無關重要。在中國新疆出土的梵文原本殘卷中碰巧保留了這一個故事的原文。我把有關的一段引在下面,並將與此相當的巴利文也共同引出,並排排列,以資對比:
《四分律》卷四:提婆達多心欲為惡而生念言:我欲畜徒眾。(《大正大藏經》22,591c~592a)
《十誦律》卷四十:爾時助提婆達多比丘尼著細褶衣。(《大正大藏經》23,292a;又見294a,296b,313b等)
《五分律》卷三:舍利弗!汝往調達眾中,作是唱言。(《大正大藏經》22,19a)
佛祖與提婆達多的矛盾從很早的時期就開始了。太子(佛祖)學習乘馬射箭,有博士來教,他的阿舅就說:「唯提婆達多本自惡性,無有慈心,願請博士勿教妙殺之法。」薜舍離城的居民向太子獻寶象。提婆達多出於嫉妒,打死寶象,太子把大象屍體遙擲城外。太子挽弓射下大雁,提婆達多來搶。後來太子厭倦人世,出家修道。渡過弶伽(恆)河,到了王舍城附近的闍崛山旁野林中,修習苦行,同一群苦行者在一起。他翹一足至二更方休,他五熱灸身至二更方休,實行嚴酷的苦行。但是,他不久就感覺到,這樣苦行的結果仍然是天上人間輪迴不息,「此是邪道,非清凈道」。(《大正大藏經》24,119b)他便毅然捨棄這種苦行方法,另尋其他途徑。他走到伽耶城南尼連禪河邊,在這裏實行另外一種苦行,想閉塞諸根,不令放逸,閉氣不令喘息,結果身體忍受了極大的痛苦,仍然不得入于正定。只喝小豆大豆及牽牛子汁,結果身體羸弱,毫無所獲。最後他認識到,「此非正道,非正智,非正見,非能到于無上等覺。」(《大正大藏經》24,121b)他決心捨棄苦行之道,吃了二村女獻上的粥,恢復了體力。他來到了尼連禪河東金剛地,坐在菩提樹下,終於證無上正智,他成了佛。
第五部書是比利時學者拉茂特的《印度佛教史,自創始至塞伽時期》。在這一部書中,第19~20頁,敘述了釋迦牟尼的生平,講到提婆達多與阿闍世合謀:一弒父,一殺佛,一奪王位,一奪僧伽領導權,不外是醉象、狂人、大石之類。第69~70頁,又講到提婆達多想篡奪僧團的領導權。第374頁,講到玄奘在印度還看到了謹遵提婆達多遺訓的佛教僧侶,拉茂特在這裏引證了玄奘《大唐西域記》卷十,羯羅拿蘇伐剌那國的記載。第728~729頁,又講到提婆達多與釋迦牟尼的矛盾,明確指出,這是破壞僧伽團結的活動(Schisme)。特別值得提出來的是第572頁關於佛教部派出現的論述。拉茂特說,在如來佛還活著的時候,出現過兩次僧團破裂的情況,其中之一的首領就是提婆達多。拉茂特的這一部書被認為是近幾十年來歐美研究印度佛教史的最高成就,備受讚揚。同以上幾部書比較起來,這一部書確有一些與眾不同之處,比如它講到《大唐西域記》中有關於提婆達多信徒的記載,眼光確實超過了以上諸家。但是,僅就此事而言,拉茂特也有其局限性,義凈在《南海寄歸內法傳》(已有英文譯本)中關於同一件事的記載,他就沒有引用。因此,如果想給此書以實事求是的評價的話,讚美之詞只能到此為止。拉茂特,同以上諸家一樣,一點也沒有認識到提婆達多問題在印度佛教史上的重要意義。
第二部是英國學者查爾斯·埃利奧特的《印度教與佛教史綱》。這一部書在第9~13頁,敘述了佛陀的歷史,但是根本沒有講到提婆達多。
歐美印度佛教史的專家們當然並沒有忽視提婆達多這個人,幾乎沒有一部印度佛教史沒講到他的。我在下面按照出版年代的順序選出幾部書來,稍稍加以說明。
atha kho bhagavā āyasmantam sāriputtamāmantesi tena hi tvam sāriputta devadattam
《破僧事》最後一部分著重敘述提婆達多破僧的過程。有一次,時世饑饉,乞食難得。世尊靜住三月。時提婆達多也在夏三月中安居。我在下面引一段原文:
我認為,從上面的敘述來看,至少有兩大矛盾,一個是敘述本身的矛盾,一個是敘述的事實與以後歷史的發展之間的矛盾。第一個矛盾又包含著兩個問題:一、提婆達多真正是一個人格卑鄙干盡了壞事的傢伙嗎?二、提婆達多真正是失道寡助眾叛親離缺少徒眾的壞人嗎?下面我分別論述一下。
提婆達多是釋迦牟尼的堂兄弟,在佛經中他被描繪為十惡不赦的壞人。實際上他是一個非常有才能、威望很高的人。他有自己的戒律,有自己的教義,有群眾。他同釋迦牟尼的矛盾絕不是個人恩怨,而是「兩條路線」的鬥爭,在佛教史上是重大事件。他的信徒,晉代法顯在印度看到過,唐代玄奘和義凈也看到過。足證他的影響之深遠,歷千數百年而不息。這是佛教史上的一個重要問題。可惜過去還沒有人認真探討過,本文是第一次嘗試。以後再寫印度佛教史,必不應再忽略這個事實。
從上面簡短的介紹中也可以看出,這兩個思想體系,儘管有時難免有一些相互滲透、相互影響,從本質上來看,是根本對立的。
10 bhagavān āha yas te evamvadet tasya vaktavyampurvamtattathā māsid idanīm punar eva
提婆達多也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別立五法。他告訴自己的徒眾說:
我在下面從印度佛教史的著作中舉出幾個例九-九-藏-書子,說明一下我上面提到的這種情況。至於中國僧人的遊記則不再列舉,因為那種充滿了僧侶偏見的記載對我們今天的學術探討毫無用處,最多只不過證明這些都是偏見而已。在中國學者的著作中我只想舉出一部來,這就是呂澂先生的《印度佛教史略》。在本書的本篇上,第一章第四節中,有一段關於提婆達多的話:
先談第一個大矛盾中的第一個問題。我先舉一個突出的例子。我在第二節的敘述中曾談到,佛祖派阿難跟著提婆達多到王舍城去,昭告那裡的婆羅門及長者居士,說提婆達多是個壞人。佛與阿難有幾句對話,話雖簡單,但很有意義。歷史上有無此事,已不可考。歷史的真實性是不能排除的。此事見於許多佛典中,為了同《破僧事》那一段進行比較,我在下面引用幾處。
在講了幾個本生故事以後,世尊又強調了兩件事。一件是他強調:「若依我教者,皆得離大苦難;若依提婆達多者,皆在苦難之中。」(《大正大藏經》24,200c)他在下面又講本生故事,來闡明他這個論點。第二件事是他強調提婆達多愚痴。他說:「提婆達多非但今世愚痴,往時亦然。」(《大正大藏經》24,202b)接著又講了幾個本生故事,說明在過去世提婆達多也是愚痴的。
時世尊見三十二人去不久,顧語阿難:「汝往入羅閱城,往大市四街巷頭,作是唱言:『若調達所作行身口意所為,莫呼佛法僧教使為,調達自有親信弟子。』」時阿難白佛:「前嘆譽調達,今復說其惡,眾人有譏者,當云何答?」世尊告阿難曰:「有此語者,以此語答:『本雖習善,今複習惡,何足怪耶?』」(《大正大藏經》24,870b~c)
吃肉問題是很複雜的,我不再詳細討論。我只想再指出一個很有趣的現象。佛典中頻繁談到「六群比丘」吃美食,受到白衣非教徒的譏諷。佛祖因而制訂律條,禁比丘食美食。有的佛典還規定了吃肉的條件。我舉一個例子。《摩訶僧只律》卷三十一、三十二就規定了不能吃人肉、狗肉、馬肉、象肉、龍肉等等一系列的肉。最有趣的是規定:「若言已為阿闍梨殺者不應食。若言:『尊者!我為祠天,故殺。』食不盡,與,得食。」(《大正大藏經》22,486a)總之,自殺不能吃,教(別人)殺不能吃,為殺(「為殺者為比丘殺」)不能吃。換句話說,倘非這三殺,和尚就可以心安理得地大吃其肉了。我覺得,其中的心理活動是非常有趣的,非常值得研究的。中國古有「君子遠庖廚」的明訓。據克恩說,緬甸僧侶吃肉,罪孽不在食者,而在殺者。中國古代有「肉食者」這樣一個名詞,指的是吃肉的「上等人」,也就是「君子」,這些人只吃不殺,享受了美味,又沒有宗教上或者道義上的責任。多麼圓通靈活!看來如來佛也得歸入這一類之中。在另一方面,提婆達多卻果斷明確地規定「盡形壽斷肉」,不但斷肉,連酥乳都不吃。這是他與釋迦牟尼根本對立最突出的表現之一。
《破僧事》在快要結束的時候又講到未生怨王(阿闍世)。有一天夜裡,「明月澄天,光景花麗」,他問群下,此時應當做些什麼事情。下面意見紛紜,他最後決心去拜望佛祖。大概此時他已回心轉意,不再同提婆達多勾結,共謀害佛了。見了佛以後,佛問他還去拜見過什麼人。他答,去拜見過外道六師之一的晡剌拿,此人也是提婆達多的好友。他問世尊:「頗有如是眾生之類于現世中得沙門果不?」(《大正大藏經》24,205b)他還告訴世尊晡剌拿對於這個問題的意見:「無善惡業,無善惡報,無施與祀,無施祀業,無父母,無父母恩,無有此世他世,無有修道得聖果者,無有聖人,無羅漢果者,四大散已,無所依止,若有人言今世後世業因業果真實有者,皆是妄言。智慧所說,愚人所談,二俱皆空。」(《大正大藏經》24,205b~c)
rājagahe pakāsehīti
《鼻奈耶》卷五:
提婆達多與釋迦牟尼結怨越來越深。提婆達多公然凌|辱佛妻耶輸陀羅,被瞿彌迦擲入池內。他從水竇中逃走,衣服被橛杙所裂,白氎一條,遂成兩片,他說道:「善哉斯服,巧稱凈儀,為我聲聞,制其裙服。」(《大正大藏經》23,149c)他跑進宮中,又被耶輸陀羅抓住雙手,十指迸血流出。他懷恨出宮,把毒藥填指爪中,想摑佛腳令傷。結果是十指並皆摧破,吃了大苦頭。而且無間之火遍燎其身,現身墮入無間無隙捺落迦(地獄)中。舍利弗啰(舍利弗或舍利子)到地獄里去看提婆達多,看到他在那裡受苦,火燒水澆,火焰鐵山磨碎其身。又有鐵棒遍皆熱焰,打碎其頭。又有大象來踐踏其身。舍利弗啰又到外道六師受苦之處。首先看到高迦離迦,在他舌頭上有一千張犁在耕墾。他又去看提婆達多的朋友晡剌拿、迦攝波,有五百張犁時時耕舌。《破僧事》上面這一段敘述,時間順序完全混亂。可見《破僧事》不是出自一人之手。也或許是因為印度思想方式本來就不注意時間順序。下面釋迦牟尼結合提婆達多的罪行,講了幾個本生故事。
佛教內部也有一個根本對立,就是釋迦牟尼與提婆達多的矛盾與鬥爭。為了說明這個問題,必須做一些細緻的分析。
8(ga)cchānada rājag rhampravi?ya rathyāvīthīcatvara?rngātakesu sthitvā devadattam prakāāya yad devadatahkarma kuryāt kāyena vā vāvā vā manasā
(三)佛教內部的情況
總之,從此之後,佛法逐漸傳播起來,僧伽逐漸擴大起來。釋迦牟尼會見頻毗娑羅王,接受了給孤獨長者的贈園,進行了一系列的佛教史上著名的活動。後來他決定回家看望父親凈飯王。凈飯王大喜過望,用極其隆重的儀式歡迎了自己這成了佛的兒子。王令人擊鼓鳴槌,「宣王教令,普使投劫比羅城內家家一子隨佛出家」。(《大正大藏經》24,144c)斛飯王二子,一名無滅,一名大名,無滅出了家,大名沒有。無滅來到賢釋種王那裡。「住彼一宿。王言:『童子!我若隨汝出家,天授(提婆達多)當為釋種王,與諸釋種極為大患。可共相勸天授同共出家。』」於是就把天授叫了來。天授也有自己的打算:「我報言不出家者,賢釋種王亦不出家。我設方便,應當誑彼。」他於是就回答說:「王既出家,我亦不住。」這實際上是一句謊話,但是賢王對公眾宣布了這個消息,提婆達多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迫不得已,只好出家。同時剃頭匠優婆離也出了家。世尊規定,他們都要禮優婆離足。提婆達多認為這樣有失身份。世尊讓他照辦,他不肯。「第一先起破佛之意」(《大正大藏經》24,146a),他要設法傷害釋迦牟尼了。從此以後,在僧伽內部,在釋迦牟尼與提婆達多之間,矛盾與鬥爭就接二連三地發生了。
醫王侍縛迦(Jīvaka)善知佛意,同佛關係密切。他想:如來大金剛體,微少酥膏,何以為足?於是給了如來二斤熟酥膏。如來吃了下去,完全能消化。提婆達多見了以後,也要求醫王給自己二斤。但是,吃下去以後,無法消化,早晨吃了粥,腹即大痛,旋轉叫喚,晝夜不安。世尊按了他的頭頂,於是痛苦解除,從死得蘇。但是,提婆達多不知感恩,反出惡言。世尊聽到以後,對苾芻們講了許多本生故事,說明提婆達多從來都是無恩無報的。
提婆達多一生中另一個重要事件是他同外道六師之一的晡剌拿(Pūrana Kāsyapa,巴利文Pūrana Kassapa,佛典中異譯甚多:富蘭那·迦葉,不蘭·迦葉等等)的友誼。這一件事似乎為人們所忽略,其中有重大意義,但是我還沒有看到任何一部印度佛教史談到過這個問題。事情的經過是這樣的:蓮花色尼涅槃之後,提婆達多憂心忡忡,「以手支頰,退在一邊,愁思而坐」。(《大正大藏經》24,148b)這情景被晡剌拿看到,問提婆達多是什麼原因。提婆達多如實告知。下面我引一段《破僧事》原文:
我在上面論證了佛典中關於提婆達多敘述的兩大矛盾。當然矛盾還不就只是這兩個,僅從這些矛盾中,我們已經可以看出,佛典的敘述是不真實的,是捏造的。正如世間一切捏造一樣,一手是不能遮天的。從矛盾中我們窺見了提婆達多的真相。
這五法都是想同釋迦牟尼「對著干」的結果。但其意義遠不止此。下面第四章再談這個問題。在同一部《破僧事》中,下面釋迦牟尼又講到提婆達多破僧的五種禁法:一、不居阿蘭若;二、于樹下坐;三、常行乞食;四、但蓄三衣;五、著糞掃服。(《大正大藏經》24,153b)這同五法有一定聯繫,可參考。
3.兩條路線的根本對立
調達亦有眾在,常供養過去三佛,唯不供養釋迦文佛。
兩條路線之間的關係,因為一方缺乏資料,我們不清楚。希望將來能得到更多的資料。無論如何,今後再寫佛教史,必須改變以前的寫法,把被歪曲、被遺忘了的事實重新糾正、記憶起來。
荷蘭學者克恩討論過吃肉問題,我在這裏簡略地介紹一下他的看法。他認為,雅利安人最初是吃肉的,後來逐漸形成了一種想法:不吃肉是有功德的(verdienstlich)(這種解釋沒有搔著癢處)。佛允許和尚吃魚肉,但是條件卻令人費解(unverst?ndlich),條件中沒有包含著生病。婆羅門允許吃魚肉,苦行者不允許,他在這裏引用了一些法論的說法。波羅提木叉(Pratimok sa)禁止吃肉和蜜,說明這些律條制訂時,苦行者們不願脫離時尚,願意被人們視作高貴者(rya)。吃肉和蜜容易惹起人們的譏諷和閑言閑語。不read.99csw.com吃牛奶,說明釋迦族子比婆羅門苦行者還要嚴厲。印度人自己承認,少吃或不吃肉類食物的習慣是在佛涅槃以後才興起來的。在古代詩歌和法論中,可以找到很多聖人們的故事,說明他們是吃肉的,甚至親手殺牲。吠陀時期,殺牲祭祀,習以為常,當然更談不到什麼禁食肉類。克恩對吃肉問題的意見大體上就是這樣。
晡剌拿曰:「我常謂諸舍迦種內唯汝一個解了聰明。豈謂汝今亦成愚蠢。豈有後世,令汝見憂?若有後世,汝造斯業者,我亦為斯愁思而住。」彼為開解天授情故,便於對面撲破己瓶,而告曰:「縱天世間不能令此更為和會。更無後世,誰往受之?作者受者並成虛說。然而可往劫畢羅伐窣睹城,自稱天子,為王而住。我當作汝第一聲聞。」於時提婆達多便謗無聖,邪見遂興,能令一切善根斷絕。(《大正大藏經》24,148c)
(7)vā na tena buddho vā dharmo vā samgho va drastavyahdevadatta eva tena saparsatko drast
這裏也是舍利弗。
沙門思想體系完全有另外一套內容。沙門運動是一種遁世的苦行的運動,是現實主義的、多元論的、無神論的,反對種姓制度。苦行的概念不是從西方婆羅門那裡傳來的,而是受了東方原已存在的苦行部派的影響。否定自我,主張非暴力(ahimsā),相信輪迴業報,也可以說是沙門體系的特點。
《破僧事》敘述提婆達多破僧的故事用的是典型的印度方式。幾乎是從開天闢地講起,講人類的出現、人類的逐漸墮落、私慾漸增,出現了爭奪土地的現象,因而產生了國王(地主),中間經過了無數年代,出現了釋迦種,又經歷了不同的國王統治,到了師子頰王。他生了四個兒子:凈飯、白飯、斛飯、甘露飯。凈飯王生二子,長子即佛祖釋迦牟尼,次子是難陀。白飯生二子,斛飯生二子。甘露飯也生二子,長子是阿難(慶喜),次子是提婆達多。提婆達多是釋迦牟尼的堂兄弟。
現在談第二個大矛盾,就是敘述的事實與以後歷史的發展之間的矛盾。
mahānunhāvo godhiputto ti|kathāharmbhante devadattamrājagahe pakāsemīti | nanu tayā sāriputto bhūto yeva devadattassa rājagahe vamo bhāsito mahiddhiko godhiputto mahānubhāvo godhiputto ti | evam ebhante ti | evam eva kho tvam sāriputta bhutam neva devadattamrājagahe pakāsehīti|
可見兩人默契於心的情況。佛祖咒罵提婆達多將墮入地獄。
爾等應知,沙門喬答摩及諸徒眾,鹹食乳酪,我等從今更不應食。何緣由此?令彼犢兒鎮嬰飢苦。又沙門喬答摩聽食魚肉,我等從今更不應食。何緣由此?于諸眾生為斷命事。又沙門喬答摩聽食其鹽,我等從今更不應食。何緣由此?于其鹽內多塵土故。又沙門喬答摩受用衣時截其縷績,我等從今受用衣時留長縷績。何緣由此?壞彼織師作功勞故。又沙門喬答摩住阿蘭若處,我等從今住村舍內。何緣由此?棄捐施主所施物故。(《大正大藏經》24,149b)
講完了兩個根本對立之後,我在這裏介紹一下呂澂先生對當時印度思想界的看法:
《破僧事》的內容就介紹到這裏。
巴利文
緊接著又講到末伽梨拘舍梨(Makkhali Gosāla,六師之一)。他主張:「無善惡報,無有今世,亦無後世。」我在前面曾引過晡剌拿的話:「豈有後世,令汝見憂?」總起來看,晡剌拿的學說的中心就是否認善惡果報和今世後世。在這一點上提婆達多是同他完全一致的。國外學者談論這個問題的很多,我在這裏介紹幾家。巴沙姆在他的著作里介紹了巴利文佛典中關於晡剌拿的記載,並著重談到了他的逝世。巴沙姆指出,晡剌拿的學說和實踐同末伽梨拘舍梨相差無幾,巴利文佛典的作者常常把兩者混淆起來,兩人都是定命(determinism)論者。印度學者恰托巴底亞耶在他的名著《順世外道》中也介紹了晡剌拿的學說。他說,哺剌拿認為,想區分善與惡,神聖與不神聖,是完全無用的。他把晡剌拿歸入無行為論(akriyavāda)這個範疇,認為人無意志自由,行為無責任,沒有善惡果報。此外,討論晡剌拿學說的學者們還多得很,用不著過多地介紹了。
當時學說有兩個系統:一是婆羅門思想,認為宇宙是一個根本「因」轉變而來,即所謂因中有果說。用以指導實踐,即以修定為主。通過修定法去認識了那個根本因,便可達到解脫境界。二是非婆羅門思想,認為事物是多因積累而成,即所謂因中無果說。這一學說用以指導實踐,形成了兩派,一派走苦行道路,一派則尋求快樂。釋迦對以上兩大系統的思想都不相信,另立緣起論,認為諸法是互相依賴,互為條件的,既非一因生多果,也非多因生一果,而是互為因果。
提婆達多又進一步對阿闍世王說道:「我以教汝今得王位,今須建立令我作佛。」阿闍世說:「佛身有金色,汝身無金色。」於是提婆達多就喚金匠,在他身上做成金色。金匠用熱油塗身,上面塗上金箔。他忍受痛苦,大聲叫喚。佛腳上有輪相。提婆達多受大辛苦,燒腳做成輪相。他還處心積慮,想把世尊殺死。南天竺來了一個巧匠,善造拋車。提婆達多就找他造五百人能牽引的拋車,想用拋車打死住在鷲峰上的世尊。此時世尊從座而起,將入深山岩穴之內。提婆達多同五百人一起,發機飛石,直擊如來。執金剛神在空中用金剛杵打石令碎,碎石傷了佛足。有商人獻上牛頭栴檀,用來塗腳,血流不止。如來又用童女乳汁來塗腳,血仍不止。在這中間,提婆達多還多方搗亂破壞。後來十力迦攝發大誓願,如來血便止,瘡即除。諸苾芻苾芻尼男女居士皆大歡喜,踴躍無量。唯提婆達多與阿闍世王和那四位惡友心不歡喜,口出惡言。如來講了幾個本生故事,說明他同提婆達多結怨的因緣。有一次,如來同眾苾芻入王舍城,有人放出護財大象。大象看到如來和徒眾,大為嗔怒,沖向如來。此時提婆達多同阿闍世王在高樓上甚大喜悅,慶幸如來末日臨頭。結果如來施展法力,降伏了大象。
第二部是慕克吉的《提婆達多的傳說》(B.Mukhevjee,Die überliefemngvon Devadatta,München1966)。這是一部專門研究提婆達多的書,在以上諸書中是水平最高的。它把提婆達多的事迹分為主要傳說、附屬傳說、個別記載三大項。主要傳說包括四件大事:一、作為和尚的提婆達多;二、提婆達多想奪取領導權;三、奪權鬥爭和他的惡行;四、他那破僧的嘗試,然後加以綜述並分析其可靠性。附屬傳說包括提婆達多的家譜、他的青年時期、殺死大象、參加射箭比賽、想毒死佛陀從而墮入地獄。個別記載對象仍然是上述諸大事。最後一部分是資料的鑒別和評價。作者根據提婆達多傳說各異本,主要是上座部、法藏部、化地部、說一切有部和根本說一切有部的五部律,分析事件的過程,確定其先後次序。他觸及了一些敏感的問題,比如佛陀派阿難或舍利弗到王舍城去宣布提婆達多非法(第52~54頁),提婆達多的五法(第41~45頁,第104頁),提婆達多與阿闍世和晡剌拿的關係(第126頁)。作者指出了提婆達多代表正統方向,這是本書的高明之處。但是其高明也就到此為止。作者一點也沒有認識到,這在佛教開創時期是一場兩條路線的鬥爭,也沒有分析提婆達多思想與晡剌拿的關係。因此,我們只能說,他的認識有極大的局限,沒有搔到癢處。
第四部書是德國學者奧爾登堡的《佛陀,他的生平、學說和僧團》。在這一部書中,第179~180頁,敘述了提婆達多同釋迦牟尼的矛盾,說提婆達多出於野心,企圖害佛。他提出了五法,也是為了篡奪僧伽的領導權,最後墮入地獄。第343頁,又講到提婆達多用大象害佛的故事。所有這一切都沒有超出巴利文佛典的範圍。奧爾登堡的這一部書在歐美流行最廣,威信最高。但是,在提婆達多問題上,表現出來的水平不過如此。
晡剌拿等,提婆達多也包括在裏面,既然不承認有今世、後世,當然也就否認輪迴的學說,而輪迴學說在當時沙門思想流行的地區內是普遍被接受的。連婆羅門後來也逐漸接受了這一種他們原來陌生的學說。這可能是受了東方思想的影響。大家都知道,佛陀是承認輪迴的,儘管他採用一種與眾不同的方式,他的「十二因緣」不是輪迴又是什麼呢?在這一點上,也就是說,在學說方面,提婆達多是同他根本對立的。有一個問題必須在這裏說清楚。我在上面引用《根本說一切有部百一羯磨》的義凈的夾注中說提婆達多派僧人們「所有軌儀,多同佛法。至如五道輪迴,生天解脫,所習三藏,亦有大同」。這怎麼解釋呢?提婆達多的徒子徒孫們怎麼竟違背祖訓相信起「五道輪迴」來了呢?難道說他們竟受到了對手的影響了嗎?抑或是為了在強大的敵人壓迫下求得苟延殘喘而不得不爾呢?我目前還沒有更滿意的解釋。
禪那教,今作耆那教。說提婆達多是耆那教徒,恐無根據。這裏講到提婆達多與佛祖的矛盾,其理解不高出同類書籍的水平。說到醉象、狂人、大石,皆拾佛典牙慧,未辨真偽。說提婆達多「暫使佛眾叛教」,亦與歷史事實有違。呂先生在他的新著《印度佛學源流略講》中沒有再提到提婆達多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