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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5 第二節

1985

第二節

雷東寶進門轉來轉去看看,道:「分出來過了?挺好,夠住。怎麼一個房間還全空著?」
紅偉忙道:「你別這樣看著我,我還行,最多吃人家幾枝香煙。我們賣出去的東西,價格明擺著的,誰敢像老書記一樣亂來啊。我現在沒空跟你說話,得跟磚廠的人開個會。晚上我們在一起勸勸東寶,別把老書記逼急了,和氣一點嘛,我們旁觀的也省得膽戰心驚。」
老書記的兒子年齡比士根長,現下卻跟著村裡一班小夥子喊士根哥,士根自然明白原因,他是幫他爹探聽情況來呢。士根沒想撒謊,直說:「查賬去。」說完鎖上電話。
老書記不知是什麼事,打開一看,臉色煞白,一言不發。
人們都喊他「楊小倒爺」,楊巡都是挺得意地答應。他弟弟楊速,人稱「楊二倒爺」。
「你們都敢投票?」雷東寶瞪著眼睛反問。
程開顏忙道:「我們結婚花錢挺多,我問我爸媽借了一些,爸媽說不用還了,小輝一定要還。小輝雖然是科長,工資級別算高了,可是他工作時間短,工齡工資少。嘻嘻,我更少。我們每個月工資拿來只夠還債呢。」
雷東寶搖頭,「立刻,紅偉接手磚廠,你查賬,搞個一清二楚,張榜公布。」
這期間,有風言風語傳到鄉里,鄉長打電話下來責問,雷東寶暫時不回答,他不想透露。即使陳平原來電他也咬緊牙關不說,他要讓村民先決定,自行決定。
士根凡事務求百分百保障,豈敢像雷東寶般賭命。可看雷東寶那架勢,他既然說服不了,那就得查,不查不行,雷東寶也懂點財務,逼急了雷東寶會跳出來自己查,到時對老書記影響更大。正說著,紅偉被雷東寶一個電話叫來,風風火火趕到,跳下自行車就氣喘吁吁地問:「怎麼啦?岀什麼事了?我跟老書記打招呼,他理也不理我,臉色跟結結棍棍餓了三天一樣。」
老書記的兒子一愣,慌忙中捂住自己的嘴。雷士根趁機擦身而過,去財務室。老書記兒子一看不好,這個糙人怕雷士根查出證據,那是非看住雷士根不讓去財務室,搶上前去抱住雷士根不讓走,力氣用大了,摔得雷士根差點翻到。雷士根以為老書記兒子襲擊他,火氣終於上來,兩人扭成一團,打得不可開交。這下,本來雷東寶連紅偉都不打算告訴的事,經這麼一場打鬥,經老書記兒子一嚷嚷,飛速地大白在眾人眼皮子底下。大家不僅知道了老書記貪財,還親眼看到老書記無理取鬧指使兒子不讓查賬,不管是不是老書記指使的兒子,這筆帳全都算到老書記頭上,老書記頃刻英名掃地。
雷士根道:「要不,開個村幹部會議,大家商量決定?」
因老書記的自殺,和小雷家村民的無理而有點消沉的雷東寶,接到宋運輝這封傾注心血的來信,又看到雷士根一直與他風雨同舟,一顆心終於溫暖起來,臉上恢復昂揚鬥志。一個好漢三個幫,人怎能沒有朋友。
雷東寶要四寶去買來一把葷素菜,他拎著直奔雷士根家,沒要任何人跟著。他大搖大擺地去,後面遠遠跟了幾個偷看熱鬧的。到雷士根家門口,那些披麻戴孝的當作沒看見,都是默默低頭坐著,就是不讓道。雷東寶在圈外吆喝一聲:「讓個道。」沒人理他,都是估摸著雷東寶再煞,也不至於踩著別人腦袋走路。
而雷東寶忍耐不表態的火氣,都集中到市電線電纜廠。如今小雷家登峰電線廠三條電線生產線,已經與市電線電纜廠的電線生產能力相當。除了機電公司收購,他沒在計劃之列,沒法將市電線電纜廠的貨色擠出機電公司,其他,他要登峰電線廠的供銷員如陣地戰似的一個一個櫃檯地拿下,一家一家工廠地拿下,一個一個個體戶地拿下,爭取把市電線電纜廠的飯碗搶個乾淨。
雷東寶愣住,一張臉更黑,想了一下,便將攔住門的腿撤回,「老叔看著我長大,最後給你的機會不抓住,你知道我會怎麼做。」
「大伙兒都看著。」雷東寶簡直可說猙獰。
雷士根感覺到老書記的目光如刀刮過他的臉,當然,他的招呼老書記不會應聲。他看著老書記走到大門口,試圖騎上自行車,不成,不得不推自行車出門。他趕緊跑進辦公室,看到雷東寶正好黑著臉走出來,他忙問:「沒吵?」
每月月底,都需開會發放老年村人勞保工資,向村民交待村裡又做了什麼,準備做什麼。雷東寶當初定下這規矩,是為招工需要,他得公平公開地告訴村民哪兒又得招工了,你們掂量著報名,村裡擇優錄取,免得肥了東家虧西家。所以每月月底的會議老老少少都踴躍參加。今天更不例外,村裡出了那麼大個變故,上回還差點打起來,大家都想看雷東寶要給個什麼說法,村民都有興趣得很。雷東寶也正想利用今天的會議。兩下里一拍即合,晚飯才吃完,曬場早坐得滿滿當當。
雷東寶沒當眾答應,他宣布散會,讓大家好好想明白再投票表決。
看著眾人退去,雷士根嘆息道:「幸虧老書記家人口不多,否則我家得給他們扒了。唉,扒了也只有認,誰讓一條命擺那兒呢。你讓你媽去哪兒躲躲吧,避開他們幾天火氣。」
「怕什麼,我不做虧心事,不貪財不好色,他們敢亂來?你看你做人正,他們也只敢堵你不敢扒你牆。他們還有理了?查!你今天開始繼續查,別讓人以為老叔是我們逼死的。」
楊巡從各個廠家發來貨,可暫時押著不走,他到處找去東北運貨的車,滿市運輸公司地找,鄰市的運輸公司也跑了,到處留下電話,那電話是他所住村村辦的電話。
很快又到年底,楊巡隱隱已成當地電線大戶。他不僅零售,他還批發。不僅那些老鄉們問他批發,本地人也問他批發。不僅本市老鄉問他拿貨,鄰市老鄉也聽聞風聲問他要貨。他不得不一次一次地跑回家,運電線北上。隨著他資金滾雪球般地增加,到年底時,他可以腰纏十萬貫,硬九-九-藏-書卧回老家。過完年回東北,發去整整兩車電線,那已經用的全是他自己的錢了。
雷東寶看楊巡笑著露著兩顆大虎牙出去,等看他走遠,才道:「這人誰敢用他?誰抓得住他?說話也不知道哪句是真的,什麼時候讓他騙了都不知道。」
雷東寶也不表態,他這次學乖了,村民那些婆婆媽媽沒道理可講,他索性把決定權交給村民,村民自己怎麼決定,村裡就怎麼執行。雷東寶不急,耐心從月中捂到月底,這耐心,是每天挨老書記家人罵,每天被村人流言蜚語這等槍林彈雨之下的耐心,這耐心,對雷東寶而言,彌足珍貴,可那也是老書記的一條命帶給他的教訓:做事,不能想干就干。這還是雷士根背後苦口婆心勸出來的,雷士根列舉其他兩種比較婉轉的查處老書記的辦法,以此告訴雷東寶,做事未必只有雷厲風行一條路。
有人來辦公室找老書記,機靈的在窗外一看裏面那肅殺氣氛,立馬乖乖溜走。愣頭青的敲門,卻沒人搭理,只好走開。裏面兩個人在沉默中對坐足有半小時,老書記才終於划亮一根火柴,點著一枝煙。
雷東寶簡短地道:「你今天開始接手磚廠,老叔岀問題退休。最後結果出來前,你們跟誰都別說原因。」
楊巡「嘿嘿」一笑:「我們小本經營,看到國營廠採購的又得遞香煙又得送好處,不從這裏短斤缺兩還賺什麼?他們拿了好處,還哪裡會來砸我們鋪面。」
雷士根猶豫了會兒,才道:「老叔知道的內情太多,萬一他要求我們公布送給那些縣領導和鄰市電線廠領導的財物呢?他如果嚷嚷出來,事情得鬧大了。」
「你他媽但凡能正經干點活掙點錢,你爹也不會給逼到今天這地步。別跟我說,我奉命查賬。你孝敬,你出頭替你爹頂著責任。」
「他們?他們有那能耐,以前也不會被老猢猻這種人壓著欺負。都是欺軟怕硬的。不躲,怕他們怎的。」
一時,所有原本指責老書記的輿論都悶了聲,人死為大,有些開始數落雷東寶雷士根不該對德高望重的老書記苦苦相逼。雷東寶布置雷士根查賬后,自己連著幾天守在工地,監督工程,沒想到會聽到老書記的噩耗,他也傻了,懷疑自己是不是威逼過甚。他當天趕回村裡想參加老書記的葬禮,被老書記一家痛罵,他沒有回嘴,轉身離開。但是農村人罵人沒遮攔,老書記兒子一張嘴尤其漏風,一罵罵到雷東寶是掃帚星剋死老婆不夠還剋死親手提拔他的恩人,雷東寶才忍無可忍,張開蒲扇般大掌就是一耳光,打得老書記兒子眼冒金星,不敢再罵,但個個見面橫眉冷目。雷士根文氣,卻是給老書記家人堵住家門痛罵。雷士根沒有還嘴,老書記死都死了,他難道能拿著證據自辯老書記這是罪有應得,自絕於人民?
「士根哥,你不查,我出錢讓鄉里派人來查,這件事一定要處理個水落石出,否則影響我們村黨支部的威信,讓全村人還以為我們是舊社會的惡霸土匪。我們一定要把道理說清楚,不能死一個人讓他們鬧三天就悶聲不響,讓別人看見以為我們好欺負,我們以後還要開展工作,聽到嗎,還要工作。」
雷東寶一點不客氣,道:「叫小輝快點回來。晚上給我們吃什麼?不能說還債就虧待我們。」
「可他是老叔,不是別人。」雷士根死死拖住雷東寶,「或者悄悄把他撤職了,算他退休,對大家有個交待。」
老書記家人會後才意識到問題嚴重,等眾人入眠時候,月黑風高,出來悄悄找雷東寶求情。雷東寶任他們將門敲破都不開。事後老書記老妻找雷母求情,雷東寶依然不吱聲,既不說移送,也不說事情到此為止,任他們著急上火。他從實踐中學了深刻一課,他再不如過去般急公好義。
紅偉想了會兒,道:「老書記也太不要臉,孫子都有了的人,明目張胆的,這麼貪全村人的錢,不怕出門讓人戳背脊。以前跟東寶提起過,東寶太相信老書記,放給老書記的權太大,不像對我們,每天查我們的進出,看帳跟查犯人一樣。」
「東寶,別趕盡殺絕。老書記都已經去了,一條命放那兒,你不能再蠻幹。」
宋運輝不是個自說自話的理想主義者,除了將框架圖拿去與丈人程廠長討論,獲得富有大工廠管理經驗的丈人的指點之外,他還得顧及小雷家的現狀,讓小雷家的執行者能夠認可這一管理框架。他將管理框架圖整理出來,整成三頁信紙,一頁是圖,兩頁是文字說明。雖然明知雷東寶可能不耐煩看那麼複雜的框架,可他還是寄給雷東寶,不可能越過雷東寶直接寄給雷士根,不過在信上註明這是應雷士根的要求而做,要雷東寶拿去與雷士根商量。
雷士根勸架,老書記家人反而來勁了,拳頭竹棒紛紛落在兩人身上。雷東寶火大,一把推開雷士根,先給老書記兒子一個耳光,又一把劈胸抓住撲上來的老書記老妻,拎起來大吼一聲:「誰敢動手?!當我雷東寶說話放屁?」老書記老妻本就喪夫之痛,幾天沒睡,頭昏眼花。被雷東寶高高拎起來天旋地轉地一撥拉,眼前一黑,暈了過去。她女兒先看出不對,忙大叫:「岀人命啦,媽,媽,你怎麼啦?」雷東寶沒想到老太這麼不經拎,拉回一看,果然見老太兩眼緊閉,牙關咬緊,忙將人改拎為抱,命令雷士根帶錢跟上,他準備帶人去鄉衛生所。
雷東寶自己研究清楚,心中對有些可行有些不可行做了大致判斷,才拿著信找雷士根商議。雷士根與紅偉一起看了,也是考慮一天。雷士根想把三個人的想法記錄下來,寫信與宋運輝討論,雷東寶說要那麼費勁幹什麼,他們幾個又不是像宋運輝一樣被工廠捆死的,他們花三天時間找上去直接談不就得了。
楊巡察言觀色,忙笑道:「雷廠長誤會了,我們成批賣給國營廠的電線,一般都給居民買電線剪下幾公尺后的卷,九-九-藏-書反正他們拿去廠里,電工自己還得偷剪幾公尺回家,沒人會查。可我們這樣剪了包裝會松,碰到仔細的會被看出來。不如你們這兒先扣下幾公尺,我們把價錢按比例扣除就是了。你看我畫紅圈的這幾種,就要短尺的。」
雷士根為人內斂,聽到罵,卻不急不躁,兩眼看看門外曬場上探頭探腦圍觀的人,冷靜地道:「東寶書記還看著你爹面子不處理呢,你先把你爹醜事嚷嚷開來,到底是誰要你爹好看?」
宋運輝本來按部就班地運行新設備,年輕好動的心差點沒了方向,差點就要研究程開顏笨拙地打馬海毛圍巾的手勢,看如何幫她改良,這下又燃起前進的明燈,每天窩在他科級幹部級別的兩室一廳新住房裡,研讀梁思申帶來的書籍,思考小雷家的現實問題,有的放矢地列出想法大綱,偶爾與丈人商談可行性。
只是他現在才是一個處級配置車間的正科級副主任,他雖然常看書看得抓耳撓腮興奮異常,可苦於英雄無用武之地,除了跟丈人討論,向丈人建言獻策,其他什麼都不能做。這事兒不像以前在技術上作什麼改造,這事兒觸及到深層次的管理,挑戰甚至可能否定的是水書記的管理思路,他怎能膽大妄為胡亂放炮。好在,與丈人這個宏觀管廠的人無所顧忌地討論,夠他過足乾癮。
只能在去市區辦事時候,兩眼陰沉沉繞市電線電纜廠看一圈,暗中咬牙切齒。
雷士根還是第一次聽說這貓膩,不由與瞪著眼睛的雷東寶面面相覷,嘻笑道:「哪有這樣作弊的,不怕讓人查出來砸你鋪面?」
士根越想越心驚,到隔壁辦公室打電話給雷東寶那個岀過國見過洋世面的小舅宋運輝,讓宋運輝這個大企業出來的人幫忙想辦法,怎麼管理小雷家村這些個村辦企業。士根看的書多,比較能跟宋運輝說到一起,而且他認為,由宋運輝來做雷東寶的思想工作,讓雷東寶改變管理方式,雷東寶才比較聽得進去。
他有耐心,直等了快一星期,才等到幾輛糧管所去東北拉大豆的車。司機是偷偷找上他偷偷地拉私活,因此運費比尋常便宜不少。
「我求你拜你,你會放我一馬嗎?我太知道你。」
雷東寶一時愣住,死死盯住雷士根,好久不語。這時楊巡迴來,跟雷士根就著各種規格談價,將價格壓到他滿意地步,才交出預付款,約定後天取貨。雷東寶一直不語,雙臂抱胸前發獃。連楊巡走時打招呼說再見都不理,想自己的心事。等雷士根回來,他才難得地壓低聲音,問:「你調查了沒有?」他知道雷士根不將細節調查清楚絕不會胡說八道,與四寶為人大不相同。雷士根既然說了,那就確有其事,所以這個問題才嚴重。老書記是他恩人,又是德高望重,哪裡能往死里打。
但雷士根好幾天沒法出門,家門被送葬回來的老書記家人堵著。雷東寶煞氣重,沒人敢堵他的門,可他家窗戶好幾扇被砸。對於老書記的死,雷東寶一直很矛盾。當年,老書記提拔他,重用他,維護他,沒有老書記對公社的陽奉陰違,就沒有他雷東寶今天的成就。老書記的家裡人罵他沒良心,他一邊真覺得自己沒良心,逼死老書記,一邊卻又覺得挺冤,他管著一個村,他如果放任老書記伸長手撈村裡便宜,他那不是失職?如果他放任老書記撈錢,村民得罵他與老書記穿連襠褲,可他才下手處理老書記,老書記一自殺,村民又罵他良心讓狗吃了,不是人。他怎麼左右都不是人呢?
「士根哥,你說都是姓雷的,東寶書記又是我爹一手提拔上來的,不能開恩一點刀下留人嗎?幹嗎非要學包公一樣逼我爹呢?」
老書記家眾人退去后就沒再堵,人都是一鼓作氣,再鼓而衰。雷士根得以順利出門又查三天,經過多方求證,將最終意見遞交雷東寶。雷東寶看了,能具體落實的貪污竟然有三萬元之巨。他召集所有村幹部開會,問怎麼處理,果然,大家都沒敢表態。大家最後要求把決定權交給全體村民。
電線上做的手腳,也讓楊巡稍稍地賺,賺得開開心心。他讓弟弟依然管著別人的櫃檯,他開始專門側重於推銷電線。他手頭積累的企業名單越來越長,直接問他這個小鬼頭要貨的企業越來越多,他買了一輛二手三輪車,幾乎天天都有貨要送。北方短暫的夏天才剛結束,他就不得不再回一次家,進他的電線。這回,依然有人要他帶貨,他當然帶,可是,這回放來的一車,大多是他的電線,是他用自己初中畢業兩年多掙來的錢和問親戚朋友借來的錢,從登峰電線廠進的電線。他還從家鄉帶來剛成熟的碧綠的桔子,去工廠拜訪時候,這兒送一網兜,那兒送一網兜,異常受歡迎。他索性叫弟弟不再守櫃檯,專門守著自家倉庫,專管發貨送貨。跟隔壁一家小廠攀上交情,每月送給私人二十塊錢,接來一根只能接聽不能打出的電話線。他們的電話經常很忙碌。
雷東寶坐台上沉默會兒,陰沉沉盯著台下眾人交頭接耳,等差不多,才又大聲說,請大家回去后考慮,一,要不要把證據移送公安局,讓公安局深入調查,得出最終結論,張榜公布;二,要不要父債子還,由公安局追還那三萬多贓款。出乎雷東寶與雷士根的意料,眾人竟然都說要。混忘了今天會議之前大家還在指責雷東寶逼人太甚,逼死老書記,眾人說要追還贓款時候都沒想想,會不會逼死老書記的妻兒老少。
雷東寶不管老書記家人來沒來,隨便。他到時間就走上台,向大伙兒宣布常規議程一二三,最後公布老書記的問題。他直捷了當地公布,可以確切查證的,證據明白無誤的,老書記貪污磚瓦廠公款三萬多元,至於收受好處后,老書記擅自給人減價,具體造成磚瓦廠損失累計數字是多少,因為老書記已經去世,人證物證難找,這些既然無法最終確認,會上就不能不負責任地公布。雷read.99csw.com東寶說完,全場大嘩,三萬多,還不算老書記背後收的好處,這都已經值三個萬元戶,夠全村老人一年的勞保金了。面對真實而巨大的數據,全場一邊倒。
從小楊饅頭,到楊小倒爺,楊巡用了短短一年半的時間。那速度,跟夏天發麵似的快。
雷士根不急著進去拿錢,攔住雷東寶先掐老太人中,身後,幾隻拳頭又落在兩人身上,但不多。本來也想抓雷東寶拚命的書記兒女們這時顧不得吵架打人,都將眼光焦急地集中到雷士根手上。幸好,老太在雷士根手下蘇醒過來,醒來就被老書記兒女一把搶去,眾人不敢拿老娘性命開玩笑,簇擁著老太回去家裡。老書記兒子咬牙切齒扔下狠話,要雷東寶管住他寡母。雷東寶冷笑,說誰想學老猢猻被他埋雪堆,誰儘管上。
那些市電線電纜廠坐北朝南慣了的供銷員哪裡是小雷家出去的生龍活虎供銷員的對手,他們的生產越來越收縮,除了小雷家沒法做的電纜設備還能吃飽,電線設備都只能生產一些計劃內數目,一大半時間電線設備停工停產。不過無所謂,大家正好上班甩老K,工資照發,大不了沒獎金。
士根還是若有所思,有點神叨叨地點點頭,去村辦查賬,貫徹雷東寶的「查」字訣。功課得做足,不能冤枉老書記,也不能放過老書記,但是處理手法上得勸東寶別太狠。只是,雷士根被紅偉的話提醒,也擔心自己哪天蹈老書記覆轍,他要伸手,太容易了,比老書記更容易,雷東寶相信他,所有的印把子都是他抓著,他只要做個假帳,神仙都查不出來。他現在憑良心做事,但未來呢?
「士根,你前怕狼,后怕虎。照我說的做,查。你以為老叔敢鬧?這種事換成老猢猻都不敢鬧。」
雷士根笑道:「看他量大,我們給他定做一批,我們自己不幹,還是足尺。不能明著開這個口子,我們那麼大攤子,要是都學會生了那小心思,我們還怎麼管得過來。」
有圍繞在他身邊的人提醒他雷士根家被圍三天,可能斷糧。雷東寶知道,這會兒誰也不敢去惹那幫披麻戴孝哭哭啼啼圍堵雷士根家的老書記家親戚,死人家的親戚什麼事都做得出來,做出來的事糊別人一輩子晦氣。只有他出馬,即使他可能遭到圍攻謾罵,他也得岀馬,因為他是一村之長,徹查老書記的決定由他做出,他有責任擔負最大部分的壓力,而不是雷士根。前面三天,老書記出殯之前,他一直忍著,隱忍不發,那是他對老書記過去的尊重。但是老書記既然入土為安,他不忍了。他的做人信條里,「忍」字淡而又淡。
這些貨色發到東北,楊巡沒在運費上做手腳,但是在進貨價上,他想,他既然憑本事拿到比眾人叮囑的價格更低的進貨價,那麼,其中產生的差價理所當然該由他吃下。但是,低於想象的運費已經令在東北的同鄉欣喜,眾人沒計較楊巡小賺一筆差價,歡天喜地拿了自己的貨色回去。這筆差價,說大不大,說小不小,每件都是幾分幾厘不到一角的差價,可是,積少成多,軍綠色解放大卡車一車的貨色,夠楊巡賺得開心。
「其實老叔不聲不響退出已經夠說明問題,村裡大伙兒都心裏清楚,就算他退休吧,別追查得那麼徹底。打人不打臉,給老叔留點面子。」
老書記還是不吭聲,摸岀一枝香煙,卻雙手顫抖,火柴划不亮。雷東寶沒幫忙,依然盯著老書記,也不言語。
雷東寶拿出他這輩子最大的耐心,才悶聲不響等著老書記將一枝煙死命地抽完。原以為老書記這下總該說話,沒想到老書記晃晃悠悠站起來,佝僂著背,走向門口,卻依然不表態。雷東寶不得不仗著年輕身手好,一腳伸出去險險地攔住門,不讓老書記打開。「老叔,給句話。」
「既然太知道,為什麼你還明知故犯?你自討苦吃。」
雷東寶一把抓住竹棒,拉得老書記的老妻差點踉蹌而岀,摔倒在地,硬是被她那些親戚的頭顱頂住。雷東寶拿竹棒指著眾人,道:「本來想悄悄處理這事,老叔悄悄退休悄悄補錢,沒人知道,老叔自己也清楚,回家就不吱聲。硬是被你們自己吵上村辦捅出來,天下哪裡見過這樣的兒子,巴不得老子沒臉見人,老叔自殺,那也是讓他不成器的兒子逼死的。如今老叔已經入土,你們還不讓老叔安心,到處哭哭啼啼怕別人不知道老叔怎麼死的,好啊,我幫你們,老叔的問題查出來,我張榜公布,開會宣布,讓全村每個人都知道,你們滿意了吧?你們這幫逆子,老叔都是被你們害死的,害死了還不讓他好過。」
「不行。」雷東寶大力掙出去,「你守著電線廠。」便走了,直奔磚廠找老書記。雷士根無奈,拿起電話想跟老書記先說一聲,可想了想,還是放下。他相信雷東寶的處理,但他擔心,他最終還是沒敢大意,騎上自行車遠遠跟去。
士根嘆息:「我本來也不想,可我管著帳,我再不出來說話,老書記會手指越伸越長。你以為大家就看不出來?都瞞著東寶一個而已,都趁東寶忙做戲給東寶看,最好東寶看不見時候自己也學著老書記撈一票。我管帳的不說誰說。而且我再不阻止老書記,大家連我們兩個管事的也會懷疑上。我唯一擔心的是東寶怎麼處理老書記,東寶這人一向下手太重。」
雷東寶道:「還有比紅偉更滑頭的。你們都那麼做?」
「查!一查到底!老叔知道我會怎麼做。」
楊巡一笑,哪是都那麼做,那些定做不足尺的都是他自己要的貨,他到處上門推銷,找的大多是國營企業,最需要這種短斤缺兩電線。但他嘴裏說:「都那麼做,否則我怎麼知道。雷書記跟雷廠長慢坐,我自己去車間量尺寸。」
他把問題向大家交待清楚,終於卸下這一陣壓在身上的巨石。他率先離開曬場,鄙夷地將群情激奮拋到身後。他冷著一張臉冷著一顆心,在心裏想,都什麼鳥人,是非九九藏書不分,眼裡只有錢。他為他們做那麼多事,他那麼好的運萍為村裡的事殉命,他至今還住著老舊的泥房子,他一分錢都沒多拿,可是,他自己都是心如割肉一般地處理一個貪污分子,那些村民卻不理解,只有橫加指責。士根也是一般遭遇,士根管那麼多事,若是放在國營廠,那是要分房有分房,要獎金有獎金,可是士根家給堵時候,誰去解救?誰出來說句公道話?沒有。令人寒心。
士根若有所思地看著紅偉,好久才道:「我一手管帳,一手管電線廠和養豬場,比你更讓人懷疑。不行,我得讓東寶把職責明確了,否則哪天我也會忍不住學老書記貪一把。對了,得跟東寶提一下,老書記是他慣出來的。人哪是神仙啊,白花花銀子誰不要。」
程開顏聽了忍俊不禁:「怎麼會虧待大哥呢?小輝這傢伙最不肯虧待自己的胃呢。大哥送我們的冰箱真好,省得我們每天一早起床去買菜。我看看有什麼。」
兩人很快被旁人分開,有勢利的幫著新發勢力新村長雷士根罵老書記兒子,祖宗十八代都給罵了出來,有息事寧人的推著老書記兒子回家,直把這個敗事有餘的人塞進院門才作罷。老書記本來是叫兒子出去探個動向,以便有所準備,一直站院子里側著耳朵留神聽著,沒想到聽到兒子將事情捅到光天化日之下,聽到有人對他的辱罵唾棄。想到自己一世英名,運動時期都不曾倒下,此刻卻被眾人羞辱,再無顏出門見人,老書記後悔莫及,窩在家裡不敢出去見人,也不敢再要兒子出去見人。尤其是想到雷東寶不知會採取什麼措施毫無情面地召集全小雷家人開會批鬥他處分他,他的黨票會不會被剝奪,他更是夜不能寐,天天如坐針氈。外面有什麼聲音,他就風聲鶴唳一般豎起耳朵傾聽,又怕聽到別人的評論,又想聽到別人的評論,他茶飯不思,整天抽煙打發。
雷東寶找上磚廠,直奔老書記辦公室,一聲不吭進門,關門,關窗,將信封扔老書記面前。
宋運輝新婚,除了工作,正天天研讀梁思申帶給他的管理書籍,還得幫新婚妻子程開顏看她的教科書,補她因為結婚忙碌拉下的課程。程開顏以為丈夫這個大學生上天入地無所不能,什麼都會。宋運輝驕傲,不願承認大學分專業學習,他學化工機械的怎麼可能懂會計課程,只好現學現賣,自己學習領會再教給程開顏。不過這樣系統化地學習了會計知識,再看梁思申的管理書籍,容易理解許多。回頭,再把所學與岳父討論討論,找岀國外管理與金州管理的不同。程廠長常感慨說,老外管得真細。宋運輝這才知道,他以前在西德工廠里學得的東西也只是皮毛,如今學得內髓,才知那些皮毛,卻是可以因地制宜,因人制宜的。
雷士根猶豫了下,「四寶說,老書記收人錢物,批低價磚給人。」
「又沒多少,我沒想到有人敢查我。現在的小雷家是你的天下啦。」說著話,老書記打開辦公室門,卻看到趕著進大門的雷士根,自言自語:「好樣的,雷士根,狗奴才。」
終於有四隻眼會計第三天傍晚時候隔牆捎來一條最新消息,雷士根查出一疊不合理單價批條,甚至查出幾個月過分虛高廢品率,如今已經開始找人一一核對批條是否有貓膩,找磚廠考核本子核對廢品率是否屬實。老書記沒想到雷士根竟會查到廢品率上去,那是他做的最大的手腳,而不是吃人一頓收人幾塊錢這樣的小事,頓時知道問題嚴重,極有可能吃上官司。他悶坐炕頭,越想越煩,越想越沒臉見人,越想越後果嚴重,外面春雨瀟瀟,他找根細麻繩半夜上了吊。
雷東寶拿來證據細看,眉毛越擰越緊。看完,拍案而起。雷士根忙也跳起來,一把拖住雷東寶,「你不能急,我就是怕你急才一直沒跟你講,先把外圍調查做好了才告訴你。你妥善處理,老叔與別人不一樣。」
雷東寶躁極,心說這幫人怎麼不聽勸不講理,索性扔掉竹棒,擼起袖子道:「笑話,我從小打架打到大,打人又怎的。」說著就要動手,先揍沒膽正面對打總是偷襲他的書記兒子,沒想到雷士根家大門一開,雷士根踩過眾人衝出來,一把抱住雷東寶,緊張勸說:「東寶書記,你別管我,我家讓他們圍著,你去管村裡大事。我沒事,快走。」
出乎宋運輝的意料,雷東寶拿到信,沒立刻找雷士根,而是自個兒細細研究了一天一夜。這封信,正是他眼下急需的,是急需的,再硬的骨頭雷東寶也啃。經歷他信賴、甚至尊重的老書記的貪污事件后,他心中「用人不疑」的信條發生動搖。他考慮到,是不是該限制士根、紅偉他們手中的權,免得他們哪天也落個上弔結局。但他只去過部隊,參觀過蛇口,看過大城市風光,即使是見過大工廠隆隆作響的機器,可他沒見識過工廠的管理。他只是知道,如果繼續沿用過去縣管鄉、鄉管村那樣的機關管理方式,以後老書記貪污自殺之類的事還會發生。他正需要宋運輝這樣的來信。他以為這就是金州這樣萬人大廠的管理方式了,他想這樣很好,金州不是據說一個總廠下面三個分廠嗎?他是一個村下面好幾個分廠,差不多的結構,套用金州那一套剛剛好。他不知道,這其實是宋運輝捧著書本學習國外企業管理體系后,動腦筋想辦法,與金州現有管理體系的結合。宋運輝給的架構,比金州現有的管理體系,不知先進幾倍。
葬禮過去,反而是追查貪污的雷東寶與雷士根被人指責薄情寡義。這件事卻也令小雷家人人自危,手中可以接觸公家錢的,有些小權的,都知道了小雷家村書記村長的鐵面無情,連老書記都能處理,那些人自己心中掂量,還有誰的分量重過老書記。
老書記家眾人面面相覷,嘴裏早仗著人勢罵岀斷子絕孫的話來。越罵越激動,老書記的老妻越眾而出,舉起纏白紙條的竹棒照雷東寶劈頭蓋腦抽過去九*九*藏*書,「賊種,你逼死我老頭,你還想逼死我?」
雷士根無奈只好答應,轉回家中打個招呼,去村辦繼續查賬。他雖然涵養好,可也不是土性子,他被堵家裡三天,他也氣;他雖顧全大局,他心裏也冤。本來他還顧著老書記過去的功德,有些可忽略的也忽略了,可現在如果不拿出證據說話,他與雷東寶還真坐實了迫害老書記致死的指控,他哪裡擔得起這罪名。雖然他還是有顧慮,鄉里鄉親,做得太絕不好,何況人都已經死了,一條命抵多少錢都可以。可他真是不能不徹查了,無論最後是不是張榜公布,他都得把問題查個水落石出,他還得面對自己充滿內疚的良心,給自己的良心一個交待,不是他逼死老書記,是老書記自己的行為逼死老書記自己。
雷東寶盯著老書記,咬牙切齒地道:「老叔,你是老叔,我先來問你,怎麼處理。」
「好漢不吃眼前虧。」
「你看著辦。」老書記站在門前,並沒施力開門,卻也沒看向雷東寶。
雷東寶一邊說,眾人一邊鼓噪,有人想奪雷東寶手裡的竹棒,雷東寶不得不一邊大聲說話,一邊揮棒亂打。眾人忌憚他真張榜公布,可又騎虎難下,不能被人一嚇就回,而老書記的兒女親人哀慟老父之死,不是雷東寶三言兩語可以說退勸退。再說以往都是雷東寶唱紅臉,雷士根唱白臉,讓人有機會下台階,可如今雷士根被他們圍在屋裡,沒法出來對唱。老書記老妻急了,順勢往地上一滾,大哭「書記打人,書記打人,不要活了……」,抓起手裡能抓的東西都扔向雷東寶。
雷東寶果然沒有硬闖,但也沒有客氣,站在圈外,響亮地道:「這件事,是我要士根查,冤有頭債有主,你們要找,找我,捏士根這個好說話的,你們沒種。老叔以前是我敬重的人,出問題時我先找他,問他怎麼處理,他說隨便我處理。好,那就隨便我,即使是我親爹親娘,岀問題也是要查,死了也要查到底,好給你們一個交待,看我有沒有冤他,看你們有沒有冤士根。查出來的問題,昧錢的,父債子還,昧良心的,到此為止。今天,我把話扔這兒了,你們有種,繼續堵著,士根出不來,我請鄉里出面查賬。你們儘管逼我,我雷東寶打小是光棍,沒有怕的。」說完,將手中一捆葷素大力扔進圍牆,轉身要走。
雷士根邊上看著,心說那麼老成的宋運輝找的老婆跟洋娃娃一樣嫩。不過態度真好,聽說還是總廠副廠長的女兒,她爸相當於地級市局長級別,可一點不傲氣,說起還債還笑嘻嘻的像開玩笑。
雷東寶點頭。想了會兒,道:「你防著點,如果有人開這口子,敢昧村裡錢,先往死里打,再送他去坐幾年牢。看誰還敢。」
紅偉聽得雲里霧裡,直到雷東寶騎車離開,他才從士根嘴裏得知事情來由,忍不住埋怨士根:「你這不是讓東寶為難嗎?你要他怎麼處理老書記?你把他們兩個都逼上絕路了。」
「調查了,證據確鑿。跑拖拉機的好幾個人知道。」雷士根取出一隻信封,「裏面是證據。」
程開顏下班時間與宋運輝相同,但宋運輝上班一向早到晚走,一般都是程開顏先到家。程開顏騎車回家,正想跳下車,耳邊傳來霹靂般一聲招呼,驚得她雙手一軟,連車帶人一起歪斜,幸好來人伸出六隻手扶住,她才脫厄。一看,才知是宋運輝的姐夫雷東寶,她認識這個人,印象太深刻了,挺大男子主義,卻對宋運輝很好。共見過兩次,一次是春節前夕去宋家那趟,一次是她結婚,這個姐夫開了一部拖拉機,拉來一隻電冰箱送禮。其他兩個都是衣冠簇新,出門作客的樣子,不過甚有派頭,衣服料子好,樣式也新。程開顏忙將人往家裡讓,端茶倒水。
雷東寶見市電線電纜廠大門照開,工人照常上班,心裏焦燥,心裏異常想上一台電纜設備全面擠死市電線電纜廠。可惜,他才剛上了一新一舊兩套電線設備,地主手頭沒餘糧,沒法上電纜設備。
饒是雷東寶對小雷家一團熱心,此刻被德高望重的老書記貪污眾人錢財,而眾人又是非不分,搞得沒了興緻。
雷士根放下電話,總算放下一頭心事,但是抬頭,卻見老書記的兒子倚在門口沖他客套地笑。他忙起身,沒等他說話,老書記兒子就道:「士根哥,幹嗎去呢?」
宋運輝以一個技術人員的精細,勾勒小雷家村辦企業的管理架構。他先是用一張圖表,畫出從上到下的結構分佈,在連線上非常簡單扼要地指出相互間的制約關係、監督關係、人事關係、以及最要緊的資金往來關係和分配核算關係。
楊巡拿出來的電線質量與普通的差不多,但價格很低;楊巡這人腳頭勤快,會得自己尋上門來問要不要貨色,介紹又有什麼新品種;楊巡這人嘴巴甜不說,小恩小惠不斷,上門時候,什麼桔子茶葉米膏上海奶糖之類江南特產總是小小帶上一點,讓眾人笑納;楊巡這人送貨又最及時,風雨無阻,下刀子也不耽誤。只要被楊巡沾上的客戶,都被楊巡伺候得舒舒服服,沒想再改換門庭。
老書記兒子見奉勸不成,躁了,堵辦公室門口不讓雷士根去財務室,「雷士根,你這條跟雷東寶後面舔屁股的狗,你奉誰的命查賬?你說,你說,告狀的是不是你?你這條狗,吃屎的狗……」
雷士根的求援電話,簡直如同天上掉下個林妹妹,令宋運輝差點在辦公室手舞足蹈。多好的機會,他從來就知道小雷家村是改革的先行者,試驗田,如今把國外先進的管理方式移植到小雷家這片最土氣的中國農村土地上,會開岀什麼樣的花朵?可現在的問題是,小雷家,或者說,雷東寶,能接受什麼層面上的管理變化?就像雷士根在電話里說的,可以怎樣說服雷東寶接受新的管理制度?他想,因地制宜:簡單,適應小雷家人文化程度普遍不高的現狀;直接,適應農村人直來直去的個性;嚴謹,適應小雷家目前的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