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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3 第九節

1993

第九節

蕭然勉強一笑,道:「你要的甜頭太大,我吃不消。」
這話說出,一桌子人都舒了一口氣,蕭然更是眉頭舒展,指著角落裡的楊巡道:「他想出這主意?腦子滿靈活嘛。」
蕭某接起電話,但「喂」一聲后,卻把電話遞給梁思申,並等梁思申在路邊停車后,自覺下車去。梁思申看著心說,有人良心不好,可行為舉止可愛,有人良心挺好,可行為舉止讓人厭惡。
兩人粗粗看了下便出來,走到外面,楊巡解釋說:「這家廠有些本事的人,要不停薪留職,要不泡長期病假,都出去找活了,留下這些女的老的磨這一個月一百多塊錢的工資,可能這幾天又有活了,才開個夜班。」
楊巡嘻嘻一笑,換作別的女子,他早一句佔便宜的話扔出去,對梁思申就免了,其實他真想笑嘻嘻問一句,那我就是你的人了嗎。估計梁思申肯定得換個大紅臉。但他還是實在忍不住,笑道:「我是企業的人,也是董事長的人嗎?」
楊巡道:「他那種人你能用常理猜他嗎,我那兩家市場一點沒招惹他,他都要強買,你說他還有什麼事做不出來?沖他那霸道,沒幾個人敢拿大筆錢同他冒險,你也小心。其實你不用給他出主意,讓他困死在日本人手裡,讓他活該去。」
楊旭當然說好,兩人在地圖上看了會兒,梁思申道:「可惜,這兒離商業中心到底是還有段距離。我總覺得你的方案不可行。不過先買下再說,市區地段的地皮總是稀缺資源。」
一會兒等梁思申換了衣服下來,蕭然繼續取笑:「何必呢,非要把自己墮落到低三下四的境界。你這是千金小姐吃飽了閑的,扮落難公子玩。你有本事錢也別拿出來,外商身份也不要,你再試試,看你能走幾步遠。明明是那身份,何必矯情。」
「總經理哪有那樣對董事長的?不是說按照國情,進了企業就是企業的人了嗎?你得聽我的。」
這時候蕭然才敢說話,「我找人同日方談了一下。日方的意思很明確,他們有意提高在中國公司的技術水平,所以才會提前把決定核心零部件質量水平的兩個車間建立起來。他們的目標是減少運輸環節的成本,盡量實現比較高的國產化率,以最有效地壓縮總體成本。經過一天的談話,我們都覺得對方很有誠意。你說呢?」
楊巡有些不放心,看看那個肚子里什麼壞水都有的蕭然,道:「那我也乾脆坐大堂吧里把剛才我們說的整理一下,完了你還可以過目,方便我們明天工作。」
「噯,好,終於有件順心的事。」梁思申打開信封一看,駕照上自己剛拍的大頭照傻傻的,可那就是貨真價實的駕照。「你車子在嗎?讓我試試國內駕車?你可以相信我,我車齡十年。別一臉心疼嘛,你可以旁邊看著。」
「我要專心開車。不聽。」
「我也想讓他活該的,可想到活該在日本人手裡……有些不願意。好啦,這事我們沒法著急,我們還是做自己的。我發現我把錢拿來國內用,真好用,可以做很多大事。早知道以前不亂花了。」
蕭然一臉大牙疼似的道:「我剛換的新車……」
梁思申當仁不讓地給蕭然洗腦:「對,不過這是你們的觀念問題。這種事在國外很常見,我們一直這麼操作。什麼叫資本主義?就是以資金為本。誰出資,誰拿大的甜頭。但在國內,可能因為都是習慣國家撥款,對於我們的資金運作視作洪水猛獸。我舉個例子,比如說你有一千萬資產,但還不夠上市規模。我有資金,我注資一千萬讓你改造,直到符合上市規模了,你上市。你上市后,原本的一元資產溢價為幾元,十幾元,你是不是賺了?這時候我把屬於我的一千萬原始股賣了,獲得幾倍十幾倍的溢價,我抽身做別的去。國內的人就會對我掙的這筆錢不以為然,覺得我拿多了,甚至覺得我白沾好處。可是,他們沒看到我的資金在其中的作用。這其中的作用是題外話,我不說了。我這兒說明一個問題,觀念有必要更新,跟上國外發展,既能在國內更好掙錢,也不會受外資矇騙。你呢,也可以將我這套理念學了,憑你良好社會關係,跟那些即將上市的公司勾兌去吧。只有比造房子買賺得更好。」
「你才是真矯情,是朋友就不能談生意?你沒誠心,拋個誘餌逗我開心呢。」
「是的,這地方算是read.99csw.com涉外區,你看你住的涉外三星級賓館就在前面不遠,這兒還有一家海員俱樂部,這塊在造的是另一家三星級賓館,過橋那兒準備造四星級賓館,是我提醒他們造的。這兒附近還有不少機關,什麼海關商檢之類的。我看著這樣的地方挺不錯,唯一不好是這兩家廠中間有條馬路穿過,不曉得能不能想辦法把它們合起來。下車看看嗎?」
兩人沿著馬路走去工廠,沒想到一間工廠的一個車間還開著夜班,可兩人走進去看,看到蒼白色熒光燈下,倒有一半的人坐在柳條筐上聊天喝茶,還有人打撲克。梁思申想到資料上說,這家工廠工人一百二十五個,退休工人一百五十個,等於一個工人要養一點幾個退休工人。這樣一家毫無優勢的老廠,背著如此沉重的包袱,還怎麼前進,在職職工當然得過且過混日子了。
「這些人怎麼能要,你管他們嚴點,他們到你家門口滾釘板,你想開除他,他帶一家老少來你家吃飯,你催他們工作,他們總有辦法偷懶,你又不能人盯人地管,這些都老油條了,像你一個女孩子進來,他們能把你氣哭。這些人又沒什麼技術,拿來最多掃地,可掃地他們還不幹呢,怕被人瞧低了。我食品市場開業時候用過這種人。我跟二輕局談,這些人我一個都不要,全下崗,我們出錢工齡買斷。」
「哈哈,當然,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米,我怎麼能不幸災樂禍。有沒有辦法解決?」
蕭然瞭然地笑道:「真傻,自討苦吃。」
「我又不是神仙。合同定下的事,哪是說反就反的。蕭總有本事,找他爸通過其他途徑解決,誰知道呢。」
梁思申無言以對,白眼相向。唯有跟上來詢問的侍應生要一罐啤酒,算是出氣。蕭然卻是笑道:「辦事情未必都要請客吃飯,你看我……」他將一隻信封推到梁思申面前,「你的駕照。」
「俗話說,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這充分說明我能屈能伸,你別想打擊我。我們回去吧,路怎麼走?」等蕭某指明方向,梁思申又道:「回國開車不舒服,冷不丁亂穿馬路的人多。咦,你電話響。」
「哦,你考慮多少價?」
「車子上可以抓緊時間說。」
「當然。」梁思申等車一停就跳了下去,楊巡都來不及遵循外辦教的禮儀給梁思申開車門,每次都那樣。但楊巡伸手從後面操了一件風衣,出來遞給梁思申。梁思申正跳下車后感覺有些夜寒,看到這風衣忍不住一笑,披在身上。
「我拿筆錢就想開發市中心那地塊。」
「不早跟你說了嗎,本來兩處廠子拿著有困難,可一說是愛國華僑回來投資,我再做些努力,事情就順了。哎,蕭總的事,麻煩的可能性有多大?」
蕭然想了想,點頭道:「不如我們合作,你出思想,我做實際工作。」
楊巡卻笑道:「難。我這回因為跟你合資,聽外辦的人反覆教育我:涉外無小事。蕭的父親再有來頭,也不敢在涉外大事上亂來。我等著看好戲。」
蕭然被梁思申說的這些所謂先進理念打得暈頭轉向,他也知道現在股市的賺頭,誰都知道買到原始股就是掙到錢。可是哪是那麼容易買到原始股,但如果從注資改造公司開始加入,到後來以他個人社會關係將公司上市,那麼……可是,真有那麼容易嗎?他疑惑地問:「那你為什麼自己不這樣操作?」
「大方點啦,我下回在這兒買了新車先給你開一下。」
二十分鐘后,梁思申出現在蕭然的套房,一件黑色V領毛衣,下面依然是牛仔褲,進門要求開著門,蕭然自然答應。蕭然很殷勤地斟咖啡給她,笑道:「你每一次出現,都是給我帶來幸運。你這回會在國內多久,我很想請你出去遊玩散心,想出海嗎?或者,你的工作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你儘管吩咐,有些地方我只要打個招呼。」
「說的是,中方有中方的弱點,不過外資進入中國也未必無敵。我們這幾年一直在考察中國市場,可一直不敢大胆進入,有很多顧慮。比如對政策摸不到頭腦,對當地市場沒基本認識,對當地工人表現出來的思維更是無法認同。因此我們都傾向合資,善用中方優勢彌補我們的缺陷。其實日方找到你,也是他們的幸運呢,多少事從此暢通無阻。」
「明天說,今天你早點休息,好好睡一https://read.99csw.com覺,臉色都變了。」
蕭然以前一輛車被楊巡和韋春紅指使人打壞,修好后,他彆扭著用了些日子,終於還是決定新買一輛。才剛買來的一輛白色寶馬,心疼愛護得不行。上了車就一直嘮叨讓梁思申注意這注意那。梁思申也不是太妹,穩穩將車開了出去,幾個彎道下來,蕭然已經放心,心說這十年車齡沒假,聽說老外從小拿車子當腳。
「噓,小點聲,半夜三更的,你以為是打劫啊。我又沒耳聾。我們到路燈下再看看地圖,好嗎?我印證一下。」
梁思申看看,卻見工藝品進出口公司門口兩塊牌子,另一塊白色長條木板上寫著什麼電子儀錶廠。原來工廠上面才是辦公樓。這樣的辦公環境可不怎麼樣。
「不是他是誰?我們學院派的,他實戰派的,有的是野戰經驗。不過你還是得拿出錢來。但蕭總,我提醒你預防萬一,萬一日方惡意,或者萬一他們沒有惡意,你都不能把事情做死。」
「你資料里說,我們不用接手這批工人,那他們去哪兒呢?退休工人又去哪兒拿工資呢?」
「對啦,你反應真靈敏。」
與蕭然約定的時間是晚上八點。前此的一頓飯一直從五點半吃起,等回到賓館,已經是八點。梁思申只得先找到已經等候在大堂吧的蕭然,扭著嘴道:「對不起,剛吃飯喝酒回來,一身煙酒臭,你等等我,不好意思,二十分鐘。」
梁思申不願解釋她有多清高,不願說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她只是笑嘻嘻地道:「我喜歡你楊巡啊,我偏要跟你合作,做做個體戶呢。」
梁思申只得強打精神道:「那楊巡你先回去,蕭總有事,我就是夢遊也得支持著。再見,明天別來叫我,我醒了會給你電話。」
梁思申上了車,禁不住捂住嘴打個哈欠,揉揉眼睛道:「我臨時又有兩個想法……」
「對,得找一家你信得過的有資金實力的公司,偽裝買入低價的市一機地塊,等事情過後,轉手以實際價格整塊或者分割賣掉,你拿差價,那家公司拿手續費。如果你想好,你可以找我,我正好有筆資金進來,而且你也知道,短期大筆貸款對於我來說不是太大問題。我正尋找投資項目,楊巡給我找的項目我並不是很滿意,我找其他的。如果你願意跟我合作,我需要的手續費是你在新華書店的地塊,地價不足部分,我另外貼錢給你,也可以幫你在國外開外匯賬戶。我想,對於需要如此巨額現金流的操作,你很難找到類似我這樣的合作者。」
蕭某笑著搖頭,卻道:「你啊,口口聲聲不想利用身份,可你又無時無刻不在利用身份。別人能這麼跟我說話?你說你掛著一副清高牌子有什麼意思。」
楊巡心知這話不真不實,可聽著還是舒服,「你放心,我這個項目一定要做它個響噹噹的,讓你做個知名個體戶,年底上台戴大紅花。你看那幢樓……」
蕭然一聽就笑道:「行,我今明兩天里就拿給你。好了,我終於可以鬆一口氣,稍微安心地請你給我幫忙。」
蕭然大喜,起身去吧台拿了一瓶酒過來,是人頭馬XO,他給兩人各倒一杯,興奮地與梁思申碰杯,一飲而盡。道:「通過這個辦法,我可以把投入基本收回,剩下的扔給日本人玩,他們最多讓我所佔股份越來越少,可沒辦法讓我凈身出戶。不過我需要找家公司先低價買下市一機地塊,這得出資不小。」
楊巡見梁思申似乎聽不懂的樣子,忙又解釋道:「那意思就是以後你工人和這家廠再也不相干,沒工作了,但我把工人以前工作的工齡花錢買斷……這個你可能不懂,這邊人的退休工資是根據工齡來計算。」
楊巡哪好意思解釋,只好自己干鬱悶,這段路又短,很快就到賓館。但是楊巡陪梁思申進去,卻被蕭然從大堂吧跑出來截住。這回,與蕭然坐一起喝啤酒的是幾位政府官員。蕭然急切地對梁思申道:「市外辦鄭主任在,請你一起說說話。小楊你先回去。」
「人不可能所有便宜都占。我幫你脫身,你得給我甜頭。不過這是我的建議,接受不接受在你。這幾天你打定主意了,可以找我,我們商談具體細節。等我回去美國了,你可以聯絡楊巡。」
楊巡雖然沒問出梁思申的後台究竟是什麼明確身份,可也總算清楚,原來是比蕭然還更厲害的。「你既然有https://read.99csw.com這樣的身份,你手頭又有錢,你為什麼不去你爸爸那兒做呢?你到那兒還不是跟蕭一樣想幹什麼就什麼。」
蕭然點頭,連聲說謝。隨即便問在座官員現在開發區的地價。梁思申見此便告辭,拉了楊巡離開,蕭然也沒再挽留。走進電梯,梁思申才告訴楊巡,剛才如此這般借他的名頭給蕭然出了個好主意。楊巡自然知道,梁思申這是幫他的忙,他送梁思申進門才離開。
梁思申笑道:「我哪知道,我連那塊地面積多少都只是個目測概念。但我記得你和李力說的你買下那地的價。」
蕭然鬱悶了一下,可終於還是起身,道:「走,開小心點。」又跟侍應生說了別動他的桌子,兩人一起出去。
回頭梁思申把設想說給楊巡聽,楊巡聽得發傻,這都大圈套套小圈套,得幾重圈套啊。虧梁思申想得出這麼大手筆的主意。但楊巡思索后就肯定地說,與蕭然的這筆交易准成。因為蕭然這衙內雖然呼風喚雨,可名聲並不好。那些機關或者國營單位肯給他政策,或者沒辦法讓他賒賬,可未必敢把大筆的錢交到他手上,誰都怕他賴賬,只有不怕他賴賬的人才敢拿出錢來,而這樣的人中有錢的鳳毛麟角。
楊巡一聽笑道:「總得讓你董事長知道確實有這麼一家廠在,不是我說謊。喂,走這邊,那邊堵死的。」
兩人嘻嘻哈哈打趣著,卻一點沒偷懶地把整個涉外區好好看了個透,梁思申即便是穿著平底摩托靴,都走得筋疲力盡,自覺如殘花敗柳。楊巡看著倒是有點服氣,這嬌小姐做事還真是認真。反而是他勸梁思申悠著點,別一口氣把明後天的事情都幹了。而其實,楊巡真想伸手扶梁思申一把啊,這樣的夜晚,哪對出來壓馬路的男女不是相依相偎的?楊巡的手指不知道蠢蠢欲動了多少次,他那是用了吃奶的童子功才克制住自己。
蕭然有些誇張地道:「你先慢說,讓我先想好我該怎麼感謝你。我已經無法承受你帶給我的這麼多好處。」
對於楊巡的另一個問題,梁思申也沒遮掩,笑道:「有次我跟蕭總在北京比誰家爸爸厲害,誰家伯伯厲害,比來比去,他比不過我,以後見我就服輸了。呵呵,對於他這種倚仗身份權勢橫行的人,唯有更大的權勢才能讓他屈服。」
蕭然現在見到梁思申如見救星,忙道:「我也還沒上班,跟你住同一個賓館。我讓他們準備客房服務,你要不介意就過來我這兒用早餐,我這兒是大套間。」
等飯局結束,楊巡載上樑思申去看想要收購的廠,那個申寶田卻特意讓司機開車追上來,再次重申很高興認識梁思申,希望以後多有聯繫。也非常善意地與楊巡交換名片,邀請兩人這幾天參觀他們工廠。寒暄過後分手,梁思申笑道:「我這外商身份好像真的很吃香呢。」
「對,你說得對,你說的是從外方角度看問題,看到的是我們沒意識到的問題,對,我也有優勢,不錯,就是這個原因,這就對了。」蕭然到底不是幼稚的人,一直對外方那種唯利是圖的資本家的誠意放心不下,但等梁思申一說外方的顧慮,他倒是放心了,彼此有所倚仗的時候,就得向對方輸出誠意了。「宋廠長推薦我找你真是找對了,宋廠長也說要多聽聽你這種來自那邊陣營的人的意見。」
直到沒有門衛陪著了,梁思申才笑道:「其實……其實我們打算買來就拆了它的,我們還幹嘛裝得一本正經地進去看啊。我們還是看周圍環境更要緊。」
楊巡看一眼睡眼惺忪的梁思申,對蕭然道:「蕭總,梁小姐有時差,站著都晃。她現在腦子已經不好使。」
「買斷!」梁思申聳聳肩,「聽上去挺可怕。好像工人進了企業,就生是企業的人,死是企業的鬼一樣,出來還得買斷彼此關係。真搞不懂彼此都怎麼想的。不過已經比兩年前好,兩年前我們諮詢的的時候,都說人和廠打包一起賣。嚇退好多人。楊巡,如果二輕局堅持人和廠不能分離的話,我們寧可不要這項目,人的包袱是無底洞。」
梁思申聽了笑道:「嘿,這是你自己說的,我沒逼你哦。我本來不想走後門,可是這個後門不能不走,不願花費時間在消磨時光上。你給我辦個這邊的駕照吧,每次來需要人接送,我都跟囚徒一樣無力。」
「蕭總,剛才楊巡替你想了個主意,本來想九*九*藏*書明天告訴你。日方不是想另外找塊地建兩個新車間嗎?你不會自己找塊地先買下,然後給出虛高評估價,作為你的出資。你現在只有這兩條路啊,一條增資,一條等著他高價賣你零件,不如你主動跟他們一起玩,他日本人怎麼玩得過你本地人。」
但梁思申的等待沒持續多久,蕭然隔天便給梁思申一個明確答覆。蕭然通過楊巡的電話約梁思申喝茶,梁思申聽見只是喝茶,簡直想嗚咽著感謝。這幾天真是怕了吃飯,做什麼都是吃飯,每吃飯都是叫上一大桌,每頓飯都少不了時興的甲魚,和林立的酒瓶子,真正是吃不消。可是人家就圖著見她這個外商一面,好像一起吃一頓飯才是表示尊重,不坐一起吃飯是不給面子。梁思申不知道還有這樣的邏輯,才知道以前自己高幹子弟的牌子有多好用,那意味著可以隨心所欲地拒絕。可她既然已經有意擱置身份,非要以平等態度參与競爭,她的脾氣就不允許她打退堂鼓,只有怨聲載道地奔赴飯局。可是楊巡還說大家對她已經非常客氣,因為她是外商,換作其他國內女子,飯局上先集中火力灌醉女人。梁思申心說,真低劣。
「宋老師是很有涉外經驗的人,早十來年前就從事對外貿易了。我很佩服他。這車不錯,動力性能尤其好,可惜是自動,手動更好玩。你錢要是不夠想賣商業中心那塊地皮的話,看我們那麼多交流的份上,你得優先考慮我。」
「有這優惠政策,確實是吸引日方搬遷的良方。可是對我有什麼好處?現在的資產都是屬於合資公司……哦,我清楚了。」蕭然忽然想到其中關鍵,雙掌一拍,興奮地盯著梁思申,久久不能言語。半晌,才幾乎咬牙切齒地道:「我既然能把開發區的低地價評估成高地價,自然能把高地價評估成低的。沒關係,也不用什麼開發區政策吸引日商,我自然會拿出市政規劃要拆遷了工廠,讓市一機不得不搬到鄉下去。」
「看見了吧,跟女孩子談生意多麻煩,態度不好就是罪過。」
梁思申硬著頭皮聽了半天,聽來聽去還是這些擔憂,她困得要死,只好截斷官員們的提問,她採取主動。
梁思申笑道:「我看到蕭總愁腸百結那樣子,真開心,可看著他被日本人欺負,我又心有不甘,還是幫他指出了。看他自己造化,我也只能做到這一步。咦,你說的兩家廠還挺市中心的啊。」
偏偏梁思申沒那曲里拐彎的市井文化,理所當然地道:「當然,你想不幹,拿出錢買斷。」
梁思申不客氣地笑道:「我不跟你合作,你沒楊巡那麼容易操控。跟你合作,哼,我還能在美國睡安穩覺嗎。我們惺惺相惜,偶爾遇特殊機會可以互惠互利地雙贏一下。」
「為什麼是稀缺資源?」但楊巡問出,便明白梁思申的意思,笑道:「對,就那麼塊巴掌大的地方,你割一塊我割一塊,沒幾天就瓜分完,我們手裡拿著錢的得先下手為強才是。哎,你到底什麼來頭,為什麼蕭對你那麼客氣?他對宋廠長都沒那麼客氣。看這邊,是工藝品進出口公司,半幢樓是他們的。」
梁思申這才收蓬回自己客房。反正把話撂給蕭然了,蕭然答應的話,是大好事,他那在商業中心的地塊實在是鑽石一枚。不答應也無所謂,她努力爭取了就行。
蕭某也笑:「那價翻倍都太便宜你。這樣吧,明天你讓小楊去我那兒拿資料,我跟他談。我們是朋友,不傷和氣。」
梁思申奇道:「我低價吃進他的市一機地皮后,他得等我將地賣了換來錢才能給他那個差價,他又沒法接觸到錢的,賴什麼賴。」
梁思申笑道:「不,跟你談只有我來,小楊送到你手裡,還不給你吃得骨頭渣子都不剩。明天我看資料,晚上再一起喝茶?」
蕭然被梁思申的表述驚住,一聲「你」之後,好久無法說話。反而是梁思申微笑道:「對,我。李力可能沒跟你提起,我最擅長的是運作資金,對於楊巡實打實的苦幹我實在興緻不高。雖然你說的實業救國很有道理,可是要我做實業,就跟不給我駕照,讓我每天非得等別人接送一樣不自在。其實你又何必陷在實業裏面等細水長流的收入呢?還不如拿筆錢立刻轉向。短、平、快。」
梁思申笑道:「做生意哪兒存在什麼國與國的友好,都是想盡辦法求取最大利潤。我從日方這麼急迫的拋出增資方案來估九-九-藏-書計,這事麻煩的可能性是百分之九十九。本來日方不肯提供核心技術時候,我就心裏有疑。楊巡,我看你都快在飯桌上幸災樂禍了。」
楊巡本來以為梁思申這個心地挺好的人會問出那要人家下崗工人以後怎麼過日子之類的問題,可沒想到梁思申巴不得買斷,還對買斷挺有腹誹,楊巡地轉念一想,想到梁思申來自萬惡的資本主義社會,對此早見怪不怪,這才能想明白究竟。他領梁思申看對馬路的另一家廠,這家只有門衛在,裏面黑咕隆咚。兩人粗粗看一下就出來。
梁思申微笑:「你做了就會知道,這其中需要做很多工作,並不是說說那麼容易。可是我已經習慣美國的生活,我的朋友們也都在美國,我沒時間也沒你那麼多的人脈在國內操作。」
蕭然這回倒是難得認真地道:「這回還真嚇了我一跳。我幾個朋友都說,人家是老牌資本主義,做了上百年的生意積累的經驗。我們跟他們比,就跟光屁股小孩上戰場,全看對方良心了。幸好談話表明對方不錯,可想到這幾天聽的有些外商提供的設備是舊貨外面噴新漆,有些外商圈下地皮卻遲遲不開發,你說的對的,先把困難想多點有好處。可是這樣一來,我得籌備資金了。我諮詢一下廠里的工程師們,都說那些設備能早點上當然最好。」
梁思申不由笑道:「不然要朋友幹什麼,朋友就是拿來糟蹋的,知道真相了可不許反悔啦。我明天去你工廠拿資料。」
梁思申本來就因為晚上吃飯應酬遇到一幫粗俗的人而鬱悶,打開車窗開了會兒車才緩過氣來,但被蕭然這話一問,又鬱悶了,商業合作,憑什麼相信對方誠意?誠意再多,也不如一紙合同。但見蕭硬是要相信誠意,她也只能道:「我記得有這麼一句話:立法其上,取法其中。我們做方案的時候,總是把困難想得多一些,預先想好周全對策,以免臨時手忙腳亂。而如果最後一路順風走到尾,那是最大的好事。雖然我沒機會分一杯羹,不過還是誠摯地恭喜你。」
蕭然也笑了,也對,梁思申有的是優勢,想要找個他那樣的合伙人,自家堂兄表哥隨便抓一個就行,何必找他這麼個陌生的。但他被一下湧來的那麼多思路攪得腦袋裡亂亂的,他答應梁思申好好思考後,不管是肯定還是否定,一定會在她回美國前給予答覆。
可楊巡也因此被結結實實上了一課,原來錢可以這樣地生錢,而不是過去以為地按部就班地生錢。
梁思申愣了一下,心說楊巡沒那文字任務啊,但楊巡既然要留下那就隨便。她和蕭然一起到了另一桌,那桌,幾個市政府涉外官員與梁思申討論市一機合資究竟是不是存在陷阱。他們說,經過剛才打電話一波了解,有些地方確實出現外商在合資中利用中方剛走進市場不懂深淺,給中方合作者下套的情形出現。這些官員也緊張,市一機的外資是他們積极參与引進,若是出現問題,他們難辭其咎,蕭然不會放過他們。
但梁思申第二天睡飽睡足,躺在床上卻想到另一個主意。她當即打蕭然的行動電話,笑嘻嘻道:「蕭總,沒想到我醒來都九點多,賓館沒早飯了,你那兒食堂有飯嗎?我順便找你談些事,我想到一個幫你解套的主意。」
梁思申笑道:「別光顧著說話,我是餓醒的,得先補充能量。」吃上幾口才道:「想打個招呼辦成事,我不會回老家去做嗎?我就想著自己玩,才能比較深刻體會中美兩國之間商業文化不同在哪兒。我說到底,是個研究經濟的,喜歡比較。現在看來,我很有可以憑自己本事施展的機會。還有比如蕭總你這回的案例,昨天我一路勞頓,沒想太深,昨晚受楊巡提醒,我倒是有了新的主意,可以幫你賺一筆脫身。不過需要動用不少資金。」
楊巡愣愣地看著梁思申,心說有人怎能如此好命。
梁思申也笑。她終於慢吞吞地講出自己的設想,「我今早剛剛才想到,還沒整理,你也只能將就著聽。昨天的主意是在開發區拿低價地,做高估算,坑日方一道。我今早想,你索性把市一機的地塊全面置換出來,搬到據說稅收政策更優惠的開發區去。是不是有這一說,就是稅收政策方面?」
「去,你捏著底價跟我談,我又顧忌著那麼多人面子沒好意思駁你,你這不存心賴我嗎。」
「行,二十分鐘。你讓他們給我送水果和咖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