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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3 第十三節

1993

第十三節

「你一個女孩子,我怎麼放心讓你這麼晚一個人走夜路。何況你這身穿著一看就不是本地人。我把你送到賓館,我還得去工地盯著。」
宋運輝卻按兵不動,直到進門,才道:「不,我懷疑上頭準備調整產業布局思路,向沿海轉移。今天有關產品升級換代的內容談得不多,跟我預料的差不多。更多的是談市場,原料供應和銷售兩方面都談,是從我口頭請求上三期的一條理由中扯遠的。我說從目前經濟發展和內需飛速上升來看,不遠的將來我們將向海外尋求原料供應;同時我們也可以通過改造設備提升產品質量,發展來料加工。因此亟需在沿海擴大布局,以減少運輸成本。我從領導對這個思路中有關思路的了解,感覺他對沿海布局已經很有考慮。所以我想你不用擔心了,他既然一上來就考慮沿海,一定就是有所側重,叫我先來談話也是理所應當。看來我的三期很有希望了。」
他看得出,自從他借到錢,他與銀行相關人員的關係,從原來的他單方面地求人,變為大家是朋友,不再是他一個勁地去電話聯絡銀行人員,銀行的也是常與他電話聯絡,詢問工程進度。楊巡考慮,可能是銀行怕他還不出錢。楊巡當然不會因此作魚已上鉤狀,他繼續與銀行相關人員搞好關係,並且憑著手中已經拿到一千萬,而加深交情。
梁思申左顧右盼,不見有人出現。忽然想到這會不會是楊巡的手,難道是楊巡……她不敢亂想,深吸一口氣,壯著膽子進去再探。這回小心留意,果然見辦公桌下面露出兩隻鞋。再進,還是那隻手高高舉著,這回看清這手臂是擱在椅子邊上,順藤摸瓜看下去,果然桌底下團著一個人。看衣服,可不正是楊巡,只是楊巡的臉鑽在椅子下面,看不清楚。
「就這兒,就這兒。鑰匙你拿著,等下你看看就回吧,工地不是你呆的地方。」楊巡說著開門下去,腳沒踩穩,梁思申見他挫了一下。梁思申關住車門,跟著下來,忍不住一把抓住腳下有些踉蹌的楊巡,借口道:「你走慢點,我不熟,怕跟不上。」
一會兒音樂班紛紛下課,陶醫生留意到,宋引跑出來,與那女孩親密擁抱,兩人很是熟悉的樣子。她的兒子也出來,她領著兒子不得不經過宋運輝的身邊,宋運輝還沒留意到她,那女孩早已看到,微笑沖她招呼,「醫生,你好。」
第二天清晨,宋運輝穿上深灰西裝走了二十幾分鐘,去輪候新任領導問話。都是熟知規矩,因此宋運輝到了等候地點,就看到也才剛到此的閔廠長。宋運輝熟門熟路地找杯子,給自己和閔到了兩杯水,一起坐下。閔心裏緊張,有意想以說閑話緩解氣氛,就道:「小宋,你怎麼還是沒一點酒量。」
梁思申笑道:「騙誰呢,你臉皮才真是城牆拐角,這麼大一個塊兒,還想我對你負責到底呢,臭不要臉。」
楊巡真是啼笑皆非,心知他一張嘴能天花亂墜,梁思申一張嘴也毫不示弱,他別想在梁思申面前討得便宜。只得訕訕笑道:「臭不要臉就臭不要臉,誰讓我喜歡你呢。可你也稍微說點客氣話,我都為了我們的公司兩天一夜沒睡。」
楊巡看來看去,沒覺得那飾面板有多特殊,不就是顏色灰黑的石板嗎。而且這石板坑坑窪窪,都還沒他老家人們做墳用的石板光滑。這些個設計師都是城裡人,從小隻見水泥不見石板,難怪不認識。楊巡讓設計師定下尺寸,就要人找鄰近採石場看誰能做,他覺得容易得很。但一問下去,才知道這事兒不是那麼回事,得用花崗石才行。楊巡派楊速出去,一找找到福建,訂做一大批。
晚上歡送宴會,新領導沒到場,據說昨天的更高級別歡送宴會上已經到過。大家都在敬酒,宋運輝眾所周知的不會喝酒,可今天也叫嚷著說是拼著老命也得敬,然後就「醉」在一邊。他理所當然地不醉也醉,省得被小拉逼著表態。他心想小拉這是何必,這個時候就算是大家都給他當場寫下血書保證以後好好待小拉,可以後真能保證?小拉太自以為是了點。他不如裝醉。
「是啊,洋鬼子逼我回來做高幹子弟。其實我不願搞特權的,可我又喜歡我的工作,很悲哀,先做著吧。起碼收入很好看。我想回頭尋找一個單純點的職位,我不喜歡接觸太多醜陋。」
果然,不到十分鐘,陶醫生見到一個高挑修長直發飄逸的女孩從暗暗的樓梯升起,可不就是那女孩。她同時看到宋運輝幾乎是丟下平日與身份相稱的雍容,簡直可稱為活潑地跳起身迎上。陶醫生一陣心寒,再看時候,見那女孩已經走到光亮處,額頭皎潔如月,粉唇嬌嫩如花,這樣的女孩,宋運輝那個前妻怎麼是她對手。宋運輝這麼一個少年得志的人,當然需要的是這般如花美眷。陶醫生忽然覺得自己很可笑。
「好,read.99csw•com十分鐘。」既然通了電話,避而不見就太明顯了,對別人可以,對Mr.宋,梁思申做不出來。
老徐對他熱情,不過在他和老徐之間,雷東寶已不再是話題。
宋運輝說了實話:「我沒約,是上面通知我今天來。」
楊巡當真沒有想到梁思申說得那麼乾脆,不由愣愣看住梁思申,看著這張皎潔的臉在昏暗中猶如白玉一般,潤,卻是冷,好半天才道:「我是認真的,不過你別有壓力,當我單相思就是。就算是你回國,我看你也看不上我。我又不是傻瓜,哪會連這點都看不清楚。」
嚴肅認真的宋運輝反而令梁思申感覺熟悉而親切,她低頭將宋運輝的話想了半天,覺得很是有理。「明白了,Mr.宋,你比我爸媽說的都有理。」
因此梁思申第二天醒來第一件事就是關切地詢問楊巡有沒有休息,早飯吃了沒有,其次才問工程進展。聽得出楊巡電話里的聲音很是沙啞,又是一夜沒睡,而且還是高強度的管理工作,鐵打的嗓門都給噴砂了。從電話里得知,水泥澆築剛剛結束,現場稍作清理,大家都回去睡覺。於是兩人約定辦公室見面,梁思申簡單查閱最近一段時間的支出帳目,楊巡顧自睡覺。
宋運輝道:「我寬慰你幹什麼。我說起我從金州出身,順便提一下你,看得出領導都對你沒印象。他新來,這很正常。如果真有拿下你的考慮的話,應該對你很有印象。」
梁思申聳聳肩,做個鬼臉,「對不起。Mr.宋太偉岸,有時候不敢打擾。」
閔起身道:「那好,虛驚一場。走,請你吃海鮮,我要好好請你。那看來我可以回家等約見了。」
拿到這人生第一筆從銀行貸出來的一千萬,楊巡感慨萬千。他這一路從最傻的以存錢來積累資本,到問親戚朋友借錢做大,再到飛躍一步問信託投資公司借錢,一直到今天問銀行借錢,其中滋味,百樣感受。為此楊巡好好花一個小時總結了一下,他發現,靠自己一五一十地存錢積累資本,那是最傻的辦法,而問私人借錢則是能逼死人,問信託公司借錢也不好,利息太高,也能逼死人,唯有問銀行借,雖然他身上又多添一千萬的債務,可是他反而不愁了,不急了,他總結出一條,問銀行借錢,能養肥人。
宋運輝一時無言,這樣的話,他若干年前也憤然想過,可如今卻變得迎合。他只能勸導:「醬缸也需要有人稀釋,你自己行事只要堅持原則,不同流合污就行。比如說你的工作,我相信最高級的投資需要把握經濟脈搏,而經濟則是離不開政治的,你要是人為地為了避開自己高幹子弟的特權而放棄上進,我覺得有些矯情。你既然無可避免地已經站在比別人更高的高度,我建議你順勢而為,用你的努力一方面更提升自己,一方面報效社會,這是比迴避更積極的態度。你好好考慮我的話,不要意氣用事。」
梁思申不敢碰那條手臂,戰戰兢兢地移開椅子。隨著椅子的移開,只見椅子下面果然露出楊巡的一張臉。大概是障礙移去,這張臉上的嘴美美咂巴一下,舒展身體換了個舒服的睡姿。梁思申目瞪口呆,可扶著椅背只會兩腿哆嗦。直等驚魂甫定,看著差點嚇死她的楊巡,梁思申伸出美|腿比劃了幾下踢下去的姿勢,不過終是沒踢出去。可憐的,累得滑到椅子底下都能睡著,可見有多困。
梁思申看出宋運輝的克制,因此她心裏比宋運輝的克制更壓抑。但她一路已經想好該怎麼見面,因此一上來就將一隻粉紅色雙肩書包交給宋運輝,微笑道:「這個禮物送晚了。Mr.宋,看上去氣色很好。」
宋引立刻回答:「姐姐的香我家裡也有,姐姐送我的。」
梁思申不以為然:「我去幹什麼,做參照物去?不怕人家女孩子自卑死?」
而宋運輝通完話后,便將脖子轉向樓梯,若不是女兒不知什麼時候可能出來,他很想迎到樓下去。陶醫生雖然看書,可是海邊一會之後,她對宋運輝雖然拉開了實質距離,卻全身觸角地關注起宋運輝的動靜。宋運輝打電話的聲音不大,她聽不出再講什麼,但她是個細膩的女人,她看出宋運輝結束電話后,雖然依然坐在椅子上沒動,可全身每一個細胞都充滿等待。他在等誰?陶醫生敏感地想到宋運輝住院時候見過的那個女孩。
梁思申不由偷偷做個鬼臉,回答:「是的,我在楊巡辦公室看賬。剛進門時候差點嚇死我,楊巡睡得就一隻手懸空露出桌面,畫面異常恐怖。天哪,我尖叫了一聲逃走,大著膽子回來才看清這是活人。Mr.宋離楊巡辦公室近嗎?我給宋引帶了些漂亮的文具,本來想請楊巡轉交……」
梁思申幫著楊巡把行李箱放車后,卻笑嘻嘻道:「你二弟還扣在我手裡做人質呢,你還敢有那麼多要求。給read•99csw•com,你二弟照片。他一切都好,要我傳話讓你放心。」
「你還是再留兩天活動活動,我想要我回金州的傳話不會是空穴來風,你找找是來自哪裡。別太大意。」
宋運輝目瞪口呆地看著話筒,好久無語。這才明白剛才一幕是怎麼回事。原來是小拉心情不好,就趁情婦去游泳,下手退了房子。房子肯定是以他名義租的,他去退當然容易。可斷交就斷交吧,何必弄得人家女孩子大出洋相。這才明白虞山卿這麼八面玲瓏的人為什麼不肯見小拉,原來小拉是這麼在發脾氣。當然小拉是不敢沖他這麼撒氣的,可宋運輝引以為戒。誰知道這是不是小拉給他的下馬威呢:就設計著等著他進門看這幕活劇。
梁思申沒想到楊巡這麼說,心中隱隱感動,這才認真起來,卻不再回答。到了賓館,她自己下車出去登記,楊巡等在車上。等她稍微收拾一下自己出來,透過打開的車窗,卻見楊巡已經放下車椅熟睡。梁思申沒有打擾,去工地的路她熟,就讓楊巡睡上一會兒。想到剛才的對話,她有些挺無奈。她並不想與合作人有感情牽扯,可是她在美國並不是那麼受歡迎,沒想到回國卻是到處受寵,她自己也想不明白,搞得她挺無措。尤其是宋運輝那兒,她都有些不知道怎麼面對宋老師。反而與楊巡打鬧慣了,楊巡又是個特別能體貼的人,她在楊巡面前倒是無所謂。
楊巡聽著舒服,頓覺一身勞累值得。他沒把箱子交給梁思申,但把車鑰匙交出。他可真想挽住梁思申的胳膊,可是有些不敢莽撞。他忽然有意試探地道:「這兩天有人給我做媒,還是個什麼長的女兒,看照片長得不錯。你要不要跟我去相親?」
宋運輝道:「沒有,我也放心不少。走,請我吃飯去。邊吃邊談。」
楊巡笑嘻嘻道:「你亮出護照了吧?不然誰理你。」
梁思申相信,楊巡的忙碌,甚至拚命,肯定不是做樣子給她看,從楊巡話里話外輕描淡寫的態度來看,楊巡將為合資公司拚命視作理所當然。就算是楊巡為他自己所佔的股份努力吧,作為合資公司的另一個大股東,梁思申深感內疚,相比楊巡,她做得太少。因此從分配上來說,楊巡很吃虧。
還有,他不願直接面對也在金州,估計這輩子都不會離開金州的程家。
宋運輝背負著閔焦燥的眼光,走去目的地。他對於今天約見的主題胸有成竹。產品升級?那是他一直關注的項目,說起來都無需資料。但是他對於比閔早被約,卻心下忐忑,上面這是什麼意思?如果是好意,在這麼一個新舊交替的時候,這回被迫太拋頭露面,絕不是他一向的風格。他在去的路上就打定主意,將話題收窄,盡就自家東海廠出發說事兒。
閔頓住,看了宋運輝好半天,才道:「等下你出來如果沒見到我,打我這個電話,告訴我一下你們談話內容。看來我還真有麻煩。」
「你怎麼沒坐軟座?吃得消硬座?」楊巡一邊問,一邊打量梁思申,感覺今天她的打扮就跟一個小女孩似的,非常隨意。
梁思申的頭皮一下麻了,她這回來不打算通知宋運輝,怕見面尷尬,難以應付,可沒想到被電話活捉。她只得硬著頭皮道:「是我,Mr.宋。來上海出差,趁星期天趕來看一下進度和資金情況,下午回去。所以……沒打算打擾你。聽楊巡說,Mr.宋恢復得很好了。你找楊巡嗎?他在睡覺,據說他忙了兩天兩夜。」
「哦,連夜施工?這麼抓緊?那我放下行李也去看看。」
想到今天白天的談話,想到本系統很可能下一步對沿海地區的側重,宋運輝有足夠理由懷疑,他還真的可能如虞山卿笑話所言,得回去重寫三期計劃,將規模和產品檔次再度提升。想到可能有的飛躍,宋運輝熱血沸騰,昨晚想的為啥辛苦為啥忙的念頭又拋到腦後。人生能有幾回博,他有幸輪到這等大好時機,那是前輩子修來的運氣。打死他都不會想離開做虞山卿那等生意,再賺大錢又有何用,換得來這樣的機會?
宋運輝回到賓館,虞山卿已經在等他。兩人就現在技術發展說到半夜,都是感慨技術世界日新月異,變化太快。尤其是電腦,虞山卿說起來直搖頭,說他現在回美國去,最頭痛是遇到電腦,那些指令總記不清,只一個「dir」沒忘記,可也沒大用。兩人談到半夜,終於說到私事。虞山卿說想把妻子移民出去,帶著女兒去美國受教育,這事已經有些眉目,問宋運輝要不要把女兒託付給他妻子帶去美國,虞山卿保證簽證通過。宋運輝笑笑搖頭,這麼明顯的行賄,他哪敢接受。但是與虞山卿分手后,宋運輝著實心動。看看梁思申的教養,要是哪天宋引也能那樣出色,他做夢都會笑出來。可是,問題是,哪來的錢。
楊巡的大哥大沒關,雖然九_九_藏_書是星期天,可偶爾也有鈴聲響起。梁思申怕鈴聲吵到楊巡,又怕關了電話萬一有誰有要緊事聯繫不上,就只好替楊巡做秘書,來一個電話記錄一個。偏偏來電的好多人普通話不好,梁思申又是個普通話不標準就聽不利索的,好生折騰。
楊巡沒想到等來這個答案,只得笑道:「你可真是厚臉皮。不錯,看到你以後,我看別的女孩子再也沒法動心。你說怎麼辦吧。」
閔遲疑了一下,搖頭道:「我昨天提了,不知道能不能約到。你約今天?幾個小時?要是半天,我今早就不用等。」
閔聽了大鬆一口氣,拍拍宋運輝的手,誠摯地道:「謝謝你,這樣就好。還有沒有跟你提起回金州的事?」
想到錢,想到虞山卿的收入足以把妻兒送去美國接受良好教育,他宋運輝如此出色,指揮著如此龐大的重點工程,卻不能夠,心裏很是不平。對了,楊巡已經通過梁思申,將考出託福的楊連送出國,楊巡都已有這等財力。這一想,宋運輝對著天花板發了好一陣子呆。他到底為啥辛苦為啥忙?
可沒想到,火車進站時候,她看到燈光稀疏的空曠站台上矗著楊巡。楊巡既然來接,她當然高興,拖著行李大步走向楊巡。
梁思申看看依然潛伏于桌底的楊巡,道:「Mr.宋可能不用等楊巡了,我看他等我回到上海都不一定會醒。」
宋運輝一笑,「我正經歷著,深有體會。來,解答你的問題,有些具體的還是需要楊巡解釋。先這條……」
宋運輝立刻明白,他竟然比閔更早被約,而閔看來還不知道約幾時。「我已經約定今早,不知道談幾個小時,初次見面,估計時間不會長。」
宋運輝嘆道:「你打電話問問其他幾個,他們有沒有被約見。不要急。我進去了。」
梁思申笑道:「還硬座呢,買來的票是無座。我想著這近十個小時怎麼辦啊,就找列車員幫忙,他們還真幫忙,把我安置到餐車。我就坐那兒吃飯喝茶看書,時間很容易打發。」
沒想到,一談談了那麼久。
臨近中午,電話更多。但一個電話她接起「你好」了一聲,那邊卻是頓了一下,才疑惑地問:「梁思申?」
梁思申的職業就是投資,她深知以資為本的經濟社會主流思維,因此也非常認可報酬與酬金之間的合理挂鉤。可如今對於楊巡的超值和無償付出,梁思申有些一籌莫展,怎麼合理確定楊巡的工作價值,怎麼與楊巡商談確定楊巡作為經理人那一塊的工資?她希望合作雙方是公平合作,她不願占另一方的便宜,自然也不願看另一方吃虧。可她當然也清楚,楊巡這麼不計報酬地為兩個人的合資公司苦幹,還有感情成份在裏面,這一部分,又該怎麼量化?梁思申最頭痛的是這個,她清楚認識到,她欠了楊巡很大一筆人情債。
「嗯,是不是停這兒?要不要停到更近點的地方?」
閔想了會兒,道:「你談話時候幫我提一下,我怕他們沒傳達上去。你倒是機靈,什麼時候約的,也不跟我說一聲。」
一直等確定到了工地,梁思申才搖上車窗,拿鑰匙戳戳楊巡。見楊巡一骨碌彈起,笑道:「睡那麼香,真想讓你多睡會兒。不好意思叫醒你。」
宋運輝實在忍不住,問出心底的疑問:「楊巡就在你身邊?」
「你寬慰我?」閔一時有些不信。
「什麼活劇……哦,你什麼意思?那女孩子是你什麼人?」
楊巡冒了好一會兒傻氣,片刻小睡讓他有些頭重腳輕,腦袋發脹,一時也沒急智應對梁思申,只問道:「到了?」
這時,他不得不一改過去求人辦事自貶身份的作風,而今他作為外資企業總經理,指揮的又是一個顯山露水的大項目,他需要擺出樣子讓別人信任。但是這樣的角色轉變有些艱難,他不是個好演員,他以前都是本色表演,現在讓他轉型,他除了衣著方面可以做到,因為可以請教梁思申,也可以學學宋運輝,可是言談舉止實在難以一步到位。甚至還有邯鄲學步的傾向。沒辦法,他從穿街走巷的小生意做起,看著別人臉色說話慣了,到而今說著說著又忍不住想取悅人,讓場面盡歡,不知不覺就把自己的地位踩了下去。他很懊惱,可也沒辦法改變自己的習慣,只能時時提醒自己,不能再低三下四。
楊巡這幾天非常忙。自從梁思申上回來了確定下方案,她又快遞過來大致布局思路,以及相似建築風格的照片,楊巡就開始緊追設計院加班加點地設計。但是設計師們都對楊巡嘀咕,這樣的建築風格,工程上能做到,可是裝飾方面不可能,現在哪兒找得到這樣的外牆飾面板。如果沒有那樣的外牆面板,那種味道根本出不來。
「情婦。可我厭煩她每天跟我使小性子,今兒讓她吃點苦頭。你休息吧,我走了,晚飯前我會讓司機來接你。」
宋運輝傍晚快下班時分read•99csw•com走出辦公室,便知道這事兒明天就得在全系統傳開。現在這時候,不知多少遠的近的目光盯著這扇門,從門的一開一合揣摩上頭旨意。宋運輝從這扇門走出來,沒去各辦公室坐坐,就直接慢吞吞走回賓館。一路回想今天一天的談話,回憶有沒有說錯什麼可以及時彌補。不知不覺走回賓館,直到被人擋住,才收回思考,卻見是滿臉憂容的閔廠長。他連忙如是條件反射地道:「走,去我房間,先說話。」
梁思申開車上路,一邊不忘回答:「我享受美國的生活,並不想回中國,這兒的生活很不方便。現在年輕,我樂意兩地飛行,以後就難說了。楊巡,謝謝你對我好,但從理智上說,你如果不純粹是說笑,你的想法並不現實。」
陶醫生斜睨看過來,見這一對郎才女貌,旁人看著都已賞心悅目,而看兩人又似是商量討論著什麼,態度認真而美麗,實事求是地說,這個女孩無論從哪個方面來看,都是一個可遇不可求的人。看人家女孩子多年輕,眼睛多純凈,想來思想也很陽光,笑容更是燦爛,這樣的女孩誰不喜歡?誰願意自討苦吃伺候一個有歷史的複雜女人?陶醫生自嘲地一笑,笑自己自作多情,人家請她去海邊玩一趟就思想上了,也不看看自己是誰。
梁思申走進辦公室,拐過密密麻麻布置的辦公桌,打地道戰似的找到楊巡的總經理辦公室,卻見裏面一片靜謐,看不到楊巡的人。梁思申疑惑,楊巡開著門會去哪兒?可能去廁所了吧。梁思申見到桌上顯然是一摞賬本,就走過去看。走近辦公桌,卻看到一隻手孤伶伶地矗在桌子後面。梁思申嚇得一聲尖叫,奪門而出,站到走廊上大喘氣。腦子裡放電影似的浮現無數兇殺恐怖鏡頭,鏡頭中都有一隻蒼白的手。
「謝謝你惦記著。」宋運輝含笑看著這回穿得不張揚,但當然還是有別於國內女孩穿著的梁思申,「來這兒也不說跟我打聲招呼。行程再忙,一個電話不行嗎?」
可是,大錢還是有用的。宋運輝到底已不是二十才剛出頭的毛頭小子,住寢室吃食堂,只要有事做就甘之若飴。他現在有個寶貝女兒,他對女兒有所期待。他還想梁思申,想得心痛。要他怎麼辦才好?
周日的辦公大樓安靜得幾乎不見人影。梁思申幾乎是比一個正常上班族還早半個小時就出現在辦公大樓,被門口的門衛盤問再三,才得放行。但兩個門衛還是一臉懷疑的模樣,不相信這個穿著簡單的年輕女孩子會是楊巡那個合資公司的董事長。一個人盡心盡責地跟著上了電梯,盯著梁思申神色自如地走進門洞大開的辦公室門,這才盡心盡責地離開。
梁思申絕沒想到,自己的形象竟被楊巡塑造得如此偉岸高大,如此一言九鼎。她因工作如今時常穿梭兩國,趁出差上海,工作不緊,乘火車過來一趟看看合資公司進度時候,根本就沒想著穿著要與偉岸高大配套,她只是簡簡單單的一條牛仔,上面是寬寬大大的鹹菜綠帶帽線衫,一切只為乘車方便。她知道最近楊巡很忙,沒讓楊巡來接,她反正現在對這個城市熟悉得很,自己去賓館就是。即便是沒計程車,走過去也不遠。
果然小拉沒有再找他。曲終人散,宋運輝心想,小拉的一頁該翻過去了。
楊巡已經有建築兩個市場的經驗,什麼事要預先做,什麼事要延後做,什麼事可以拖一拖,他現在門兒清。他們現在最終確定的項目是大型商場,與蕭某的想法一致,因為他們實在不願放棄這等市中心風水寶地,這樣的地塊,不做商場,簡直是暴殄天物。可是因為資金有限,他們只能造起裙樓五層,留下設計余量,待以後再往上升。
楊巡坐在梁思申旁邊,但沒急著就昏暗路燈看照片,還是追著問他的主題,「你現在三天兩頭跑中國,會不會哪天就在中國設個辦事處長住了?會在北京還是上海?」
「說到我的問題了?」閔不顧這還是大庭廣眾,焦急地問。
梁思申也笑:「那當然,我又不傻。你不是忙嗎,還來接我幹什麼。」
也正是因為楊巡長年練就的圓滑,遇到有些不方便當面拒絕的問題,楊巡就抬出國外老闆不同意這麼一句。沒想到,別人還真吃這一套,開放那麼幾年下來,大家多少有些知道國外老闆的有些想法與國內的很不一樣,有些想法千奇百怪的很,真沒什麼道理可講。因此都能理解外國老闆的拒絕,有些還反而替楊巡惋惜,吃外國人的飯不容易。
宋運輝微笑道:「我進醫院聞到酒精味都暈。他們說我動手術時候別浪費麻藥,直接拿酒精在我鼻子邊晃幾下就行。你也是約今天談話?」
宋運輝一看滿紙描花似的中文夾漂亮的英文,一笑,心說楊巡怎麼答這些問題。但他嘴裏問一句:「你現在的工作可以常回國?」
梁思申驚道:「懂一半。那你已經一九*九*藏*書天一夜沒睡?不,可能是兩天一夜沒睡?來來來,箱子還給我,車鑰匙也給我,我給你當車夫。」
但梁思申的出現卻令施工方好生奇怪,都沒想到,原來傳說中嚴苛的外國老闆是這麼一個年輕女孩。
「我在少年宮三樓,你出門右拐上中山路,往前走就是,不到十分鐘。」
卻不料楊巡在軟席車廂沒看到梁思申,以為她臨時改主意了。楊巡等梁思申,自然與等其他夥伴不同,那是揣著一顆鹿撞的火熱的心,因此沒看到梁思申從軟卧車廂出來,他疲累了一天的身體終於垮下,怏怏而回。卻不料才走幾步,就被人從身後拍了一下,回頭,可不就是梁思申。他頓時大笑起來,情不自禁一把抓住梁思申雙臂,才想到不妥,急忙放手,搶過梁思申的行李。
宋運輝一時想不清楚他撞見這一幕是巧遇還是被設計,但他再懶得去猜小拉的心事,還是虞山卿那樣的避開最好。他自然不會乖乖在房間里獃著,也不去剛剛新老交替的辦公大樓,他去找老徐說話,尤其是找老徐了解政策。下去大堂時候,那女孩還在哭鬧,宋運輝遠遠看看,沒有停留,找一輛計程車走了。
老徐卻是問起梁思申。宋運輝很是詫異,心說緣分就是緣分,沒有辦法。
宋運輝在電話那頭別樣滋味。可他卻正在少年宮走廊,等著女兒下課,附近有陶醫生坐著。因為上回去海灘,陶醫生見了他有些彆扭,見面就坐得遠遠的。「楊巡如果醒來,要他給我電話。我和他老家的市府有幾個人來,中午一起吃飯聚聚。我建議你就別來了,這種吃飯喝酒沒什麼意思。」
「嘻,我真差勁,什麼變化都逃不過Mr.宋法眼。是的,現在手下有個北京男孩,我學他的貧,真有意思。可我的舌頭死硬,『兒』不起來。對了,看來這回來一遭都沒法跟瞌睡蟲楊巡面談,我對賬單有幾個疑問,不知道問Mr.宋可不可以?」最上問著,手上早把寫著問題的紙片遞給宋運輝。
而這樣的計劃,也還是楊巡精密統籌下才行。他幾乎是暫停在二輕局那邊收購的支出,集中力量拿下商場項目。他結交銀行朋友,以外資企業出面申請貸款;他同時要設計院在設計完成前先拿出與梁思申寄來的照片風格差不多的效果圖,通過關係上達到市領導們眼前,讓市領導們眼前一亮,認為商場的建成將提升商業中心的形象,於是把關注商場建設進度提入每月工作會議議程。楊巡又憑此與銀行扯皮,要求銀行多多貸款支持市重點工程建設。在幾番公關之後,銀行終於貸了。貸了一千萬。
梁思申沒打擾楊巡,從文件櫃底層找出一床毛毯給楊巡裹上,她自己坐一邊兒仔細查看帳目上的支出單據。順手把數字分門別類記錄到兩張紙上,以一目了然。一邊記錄一邊心驚,工程才剛開始,地面建築都還沒豎起來,這花錢就跟流水一樣,嘩嘩地往外流。再看銀行利息,竟是如此之高,高得簡直不可思議。難為楊巡拿著手頭幾塊錢艱難調度。再看目前的資金狀況,楊巡沒跟她叫苦,她也看不懂國內的賬,但是她會自己加加減減得出大致數據。
「不是,今天特殊,按照施工要求,今天混凝土澆築不能中斷,這是一個很關鍵的環節,否則很影響施工質量。我得現場盯著,那些建築公司的人滑頭,我怕我的現場施工員盯不住。昨晚已經盯了一晚,今天再一夜下來應該差不多。現在還好,等下到了下半夜,不看緊的話,他們水泥配比不好都做得出來。聽得懂嗎?」
宋運輝請梁思申坐下,笑道:「是不是又遇上普通話好的華裔了?發音好了許多。」
閔答應,回頭好好請了宋運輝一頓,席上多次與宋運輝說,要同聲共氣,互幫互助。宋運輝都是答應,同僚嘛,又是沒利益相關的,當然是互相幫襯著點。而且他還真擔心要他回金州,那地方,想著都頭痛。倒不是怕它的內耗,他現在也不是什麼善主。而是怕它沉重的經濟包袱。
楊巡以為還真是這樣,反而伸手來扶住梁思申,果然走得慢如蝸牛。梁思申有些哭笑不得,只好讓他扶著,待到見他活動會兒又靈活開來,才將手臂抽走。只見楊巡站到高處,暗夜中兩隻眼睛閃閃發光,四處巡看。見到不對的,就對這擴音喇叭吆喝一嗓子,要是施工方不改進,楊巡就開罵。梁思申只能看,雖然看著也不懂,但她有生第一次感覺到罵人也並非一無是處,楊巡在這樣的場合破口大罵是理所應當。一切順利時候,楊巡就指點給梁思申看,這個方位以後是柱子,那個方位以後是台階,腳下這一大片是被梁思申硬性要求留出來的開闊停車場。梁思申聽著迷迷糊糊,不便干擾楊巡的工作,給他增添麻煩,就開走車子回去睡覺。
陶醫生只得點頭微笑:「你在……」旁邊陶令田卻大聲插話:「這個阿姨好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