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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4 第十節

1994

第十節

但楊巡的聲音還是陰寒,陰寒如周圍的黑天黑地。梁思申在電話那端都能感受,頓時驚醒過來,針鋒相對地回道:「對不起,商場的控股權本來就不屬於你。你請記住,所謂資本主義,是以資為本,以資方為本,所有人都該尊重資金,尊重資方權益,不得錯位。梁凡和李力的控股,只是實現資本權利的正常回歸而已,請你正視事實。」梁思申驟然起身,一顆心咚咚地跳得厲害,腦子也一時使喚不上,不過好歹帶著拖音把自己的意思囫圇說出來了。
「爸爸,爸爸,爸爸,你別太插手我的事,宋老師那兒是該我知道報答,不是你們。而且宋老師是個骨子裡很驕傲的人,你別桌面下搞小動作。」
宋運輝道:「恕我背後議論。你爸爸的身份決定他成就得來容易,當然更不會對楊巡有些許理解。我幾乎可以肯定,我現在就可以跟楊巡說讓他準備後事。是不是?」
「那沒辦法,囡囡填家長的時候一向只填你名字,你戴多少榮譽就得拿出多少本事來配唄。權利和責任相當的。」
梁父立即便倒下身去,將頭臉送到妻子面前,可嘴上還是道:「我命苦,我給你當試驗品,你試驗成功了給自己美容活血養顏。」
他還聽那個李力和梁凡肆無忌憚地當著他的面議論商場,他們左一個「梁小姐」,右一個「小七」,楊巡想到,他們應該說的就是梁思申。原來梁家肥水不落外人田。他還看到,那個李力拿出梁思申最初核定的內裝修設計圖紙,呵呵,宋運輝還說梁思申不知情,這不,人家都已經把圖紙送到李力和梁凡手裡。宋運輝對梁思申終究是一往情深,事事衛護。
宋運輝一席話,讓楊巡對剛才生出來的一絲反感感到內疚,人家對他說的是實話。他這回不敢順口溜似的說話,只老老實實地道:「我會好好想想。」
梁母笑嘻嘻道:「哎喲,你真辛苦了。那啥,我剛學了點頭部活血按摩,我來賢惠賢惠。」
「他從小就知道,沒見她從小就欺負梁大他們嗎?反而後來在美國讀大學以後才粗線條了點,人還變得激進。你快想辦法,小宋這孩子現在什麼都不缺,唯獨還年輕,沒後台,我們不能傷了他面子,影響他以後做人。」
楊巡癟著嘴想想,點頭道:「那是,我手裡有錢有機會,他們不得不聽我的。有數了,以後……客氣點。」他不得不又聯想到梁思申,憑兩人的強弱,梁思申又何必看他臉色行事?應該是他看著梁思申臉色行事才對。梁家認為他做小賬要挾梁思申,顛倒兩人強弱關係,梁家怒了。要是哪個老鄉敢對他家楊邐不三不四,他還不將那人打出腸子來?倒是一樣的心情。
他在外面站了會兒,又進去走廊等了會兒,等楊巡醒來,他走進去,正好對上楊巡的目光。宋運輝看得出楊巡目光後面的無數含義,但不對楊巡做任何表態,也不告訴楊巡梁思申來過電話。他只是若無其事地搖開頭,對楊速吩咐該如何照料保養楊巡,安慰楊速沒大事。然後,他就告辭走了。
雖然梁思申加以否認,但是宋運輝卻敏銳地從梁思申的話里找到他問詢的答案,一張臉頓時陰了下來。道:「你知道他現在哪兒?」
轉身第二天,楊巡來電,銀行執行合同約定,雖然拖延了好幾天,可最終還是收回貸款。楊巡還絕望地告訴宋運輝,銀行人員到來的同時,蕭然領著兩位朋友進門跟他召開緊急股東會議,以60%股權持有人的身份宣布接管他的管理工作,踢他出商場管理層,因為蕭然的參与,他一點反抗力都沒有。
宋運輝此時才恍然大悟,他的榮升背後,是梁家那雙看不見的手。宋運輝知道,他此時唯有保持沉默。
如此一想,楊巡終於意識到,其實誰去阻止都沒用。楊巡明白,不用再等梁思申的電話,等到,或者等不到,都只有一個答案。
但是他都已經坐到這個位置上,拼到這份田地上,難道宋運輝還要他拿出以前賣饅頭時候的低三下四?楊巡心裏有反感。但是想到,形勢比人強,在宋運輝面前,他能強到哪兒去?甚至也不能在梁思申面前強。他嘆了聲氣,再喝一口酒。
「我在你們樓下,你想想他還會去哪裡,我去看看。」
梁思申道:「Mr.宋,說句實話,我爸爸這麼做,我看著心裏痛快。但是我會跟爸爸打電話,你不用打了,不能讓你為難,還有,既使我沒攔住我爸爸,楊巡也不會不得好死,他最多損失在商場扔下的這一年多心血,他的實力並沒有損傷。Mr.宋是太好心的人,你你不用太替楊巡擔心。」
楊巡為事情不是梁思申主謀而略感欣慰,他覺得這說明梁思申還是理解他的,理解他過去的辛苦,和他的苦心。既然梁父只有背著梁思申做這事,可能被梁思申知道后,電話回家便可阻止。他這下終於將提起的心放下一半,一下吃了好幾顆花生米,大大喝了一口酒。但轉念便忽然想到,不好,梁父既然是瞞著梁思申做事,說明梁父心頭之恨,恨得對他楊巡的小read•99csw.com命志在必得,不惜隱瞞女兒。如此,梁父會是梁思申三言兩語能勸阻的嗎?再說,梁思申遠在美國,鞭長莫及,梁父盡可女兒面前虛晃一槍,回頭照舊。梁父已經運作了那麼多,現在如果忽然罷手,對方方面面幫助或者協助梁父的人,以及等待摘取果實的人,也不好交待吧。
「我理解。」
宋運輝聽著歡喜,道:「楊巡的事情你在你爸爸面前爭取幾句吧,給他個知錯改錯的機會。他受的教訓夠大,不要一巴掌打到底。你我都是辛苦自己走路的人,懂得獲取一點成績不容易,對成績的珍惜也是只有自己最知道。楊巡現有那些成績,不容易。」
宋運輝為這句話鬆了口氣,梁思申應該不是這麼精於算計而毒辣的人。道:「我理解你爸爸的決定,人同此心。現在楊巡很艱難,他終於明白他問題出在哪裡,他就跟很多從底層走出來的個體戶一樣,做大了后因為修養有限,不知道克制。在中國,這種人現在被稱作暴發戶,這個詞很貶義,形象不良。你看,他現在已經知錯,你能不能給他個機會?」
梁父立刻耷拉下了臉,道:「你們母女,又騎到我頭上作威作福,什麼都推給我做。」
梁父道:「囡囡,你放心,爸爸會做妥善安排。爸爸一直在想怎麼報答小宋,我們傷誰也不能傷小宋。上回去北京已經跟他上司聯繫上,回頭爸爸再去敲打敲打關係。」
「是啊,所以我才擔心,平常他不回家都沒關係。今天股東會他氣大了,我擔心他一個人出事。」
宋運輝驚奇于楊速的混亂,打斷道:「怎麼了?楊巡呢?我宋廠長。」
「小楊心情很不好?」
而且,他已經聽說蕭然和宋運輝走到一起。他聽申寶田說,昨晚蕭然請客,慶賀宋運輝升級,而前不久則是蕭然的父親宴請宋運輝。對了,他們都是場面上的人,他們本來就該是一夥兒。
梁思申果然說服不了她爸爸,在爸爸對楊巡左一個無賴右一個無賴的貶斥中,她其實也全認同爸爸的觀點,可是她身負宋運輝的重託。宋運輝越是體諒她,不勉強她,她越是要把事情辦好。她眼看沒法拿自己也無法相信的理由勸說爸爸,只得道:「我想宋老師現在一定很為難,知道爸爸拿楊巡出氣是必然,他不好阻止。可是全市都知道楊巡是宋老師的小弟,你讓人收拾楊巡,宋老師因為我而無法動手,你讓不知情的別人怎麼看宋老師?爸爸,我的事又沒多少人知道,反正我在美國也損傷不了什麼面子,你把不要臉的事都推到我頭上不就得了?」
「謝謝。」雖然不知道楊巡的問題能不能從梁思申手裡得到解決,但是梁思申對他的態度讓他高興。
果然,那邊梁思申一聲尖叫,摔了話筒呼嘯而走。這邊梁父苦著臉對著妻子道:「我難道不是個驕傲的人嗎?天哪。」
梁思申可能受到楊巡威脅的事實,讓宋運輝自己陞官楊巡倒霉的內疚之心減了不少,他打個電話讓尋建祥好好找找兩個市場和一個商場的角角落落有沒有貓著一個失落的楊巡,便丟開手吃飯,不再時不時打一下楊巡的手機。如果不是因為考慮到楊巡還真可能在失蹤情況下做出瘋狂舉動,他現在管都不想管。
梁思申經常自嘲傻瓜,可決不肯被別人說一句傻瓜,本質是個極其驕傲的人,但宋運輝一聲「傻瓜」她卻並不反感,聽著還覺得挺好。回道:「我這次回國一半工作是老闆的翻譯秘書,不過也因此接觸了所有的高層會談。每次會談已經是高度緊張的事情,我不是專業翻譯,很怕這樣的高級會談壞在我這個翻譯手裡,好在中方的翻譯在專業知識方面比我差勁。會談結束我都得整理會談內容,交付當天討論。我總是要在討論時候才能領會老闆他們會談中提到的某些我看著覺得大而空的話是其實有背後含義。然後我就想我真傻我真傻,我得記住這件事還有那些舉一反三的理解。但是到下一次談話,我又傻了。Mr.宋以前跟我說的,經濟上升到最高級就是政治,我深刻體會……噯,Mr.宋,你聽著嗎?」
蕭父走後,蕭然便湊了上來,非要請上一幫市裡工商界朋友,為宋運輝賀喜。宋運輝不想這麼高調,但還是情面難拂,小範圍吃了兩桌。
梁思申放下電話,越想越膩歪,但考慮到楊巡今天電話里表現出的異乎尋常的瘋狂氣息,她思慮之下,還是給宋運輝打了個電話。
宋運輝沒跟進去病房,找到外面空曠處吸了支煙。看看陶醫生辦公室所在的位置,他終究是沒上去,虞山卿的話對他影響很大,活到現在,反而是過去的對手虞山卿與他更有共同語言,而裏面的尋建祥卻是與他漸行漸遠。他抱臂在外面站了會兒,想從梁思申話中找出楊巡無賴行徑的具體,可他嘆息梁思申盛怒之下反而還讓他安撫住楊巡不讓闖禍。如此對比,誰還能傾向楊巡?
宋運輝給楊巡的電話里說,最近梁父的一系列動作與梁思申無關,等梁思申打電話回家九*九*藏*書后再看事情發展趨勢。
「沒聽錯。」宋運輝放下電話沉思了會兒,知道自己最後幾句話藏私。他清楚梁父的心思,梁思申的資金放在他眼皮子底下的楊巡手裡卻出事,而他當時又無法迫使楊巡低頭解決問題,其實他已經沒有立場要求梁父現在撒手。同時,現在他如果強烈要求梁思申幫忙勸說梁父放過楊巡,梁父因此會怎麼想?會不會懷疑他和楊巡合夥誘騙梁思申,也因此對他產生懷疑?宋運輝絕不想在梁父心裏留下不好印象。再說梁思申本心是不想如此處置楊巡的,因此未必會很支持她的父親痛下殺手,梁思申自有分寸。綜合三點考慮,他決定還是通知了梁思申便罷,他不勉強梁家的任何決定。自然,雖然楊巡已經認錯,可是宋運輝心中對楊巡已經失望,他再也沒了過去一幫到底的血性,既然梁思申也說楊巡不會死得徹底,他做事便也見好就收。
「放屁。」楊巡對著已經傳來掛斷電話聲音的話筒喝了一聲,但是,心底深處,卻是已經承認,梁思申說的話不是放屁。為什麼?就為她一向說到做到的良好信譽。再反過來說,梁思申現在何必騙他。那就是說,梁思申早已放棄,對他徹底的漠視。就跟……若干年前,那個寒冷的冬天,戴嬌鳳也是徹底放棄他,走的無影無蹤。她們對他都無絲毫留戀,連踩他一腳都不肯。
宋運輝聽著將信將疑,如果真是什麼破格這麼回事,應該是在東海廠升總廠,行政級別升一級的時候同時升他,現在這個時機上不著天,下不著地,三不靠。但要說新領導賞識,那倒是沒話說,他有這自信。可是前不久不是新領導才跟他推心置腹地談了話,讓他年輕人不能著急,再耐心等上兩年嗎、怎麼忽然變卦了?
宋運輝想都沒有想到,天上會忽然砸下一頂烏紗帽,又會正正地打中他的頭。竟然沒有一點預兆地,他忽然被召到北京,破格提升一級,為廳局級副職。這是他本來以為兩三年後才能發生的事,可就是那麼忽然變不可能為可能了。
「Mr.宋,我也正要找你。我了解到國內已經在元月出了第二批境外上市預選企業名單,其中沒有東海的名字。現在第一批還有沒正式上市的,第二批都還一家家地在努力,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第三批。我正整理申請程序,整理無誤后發給你。我覺得你得加油呢。」
梁母見丈夫被女兒搞的愁眉苦臉,只得忙道:「囡囡,你看看時間,是不是得上班去了。」
「可是楊巡……楊巡……」梁思申說到這兒,忽然剎車,將楊巡下跪的一幕吞回肚子,「楊巡已經付出很大代價。我認為我爸爸已經不必再跟他這種人計較。」
他心裏默默組織了半天語言,這才打電話給宋運輝道:「宋廠長,我明白了。我這一年多來事業特別順利,地位節節高陞,我都狂得不知道自己姓什麼了。我會改,我以後會多多考慮別人感受。謝謝你提醒。」
「噯……」梁母這下也疑心起來,可想來想去還是不可能,她相信自己眼光,「不說這些沒邊兒的事。那小宋那邊的事怎麼辦啊,囡囡說的也有道理,大家都知道楊巡是小宋的人,放手讓梁大他們收拾楊巡,不是跟扇小宋耳光一樣嗎?」
而梁思申,他原還以為她是天上的月。他默默想到這兒,終於忍不住走下高高的堤壩,去車上拿出電話打給遙遠的梁思申。打出時候才想到這還是凌晨,梁思申應該還在睡覺。但這時候梁思申已經接起電話,耳機里傳來的是她睡意正濃的言語。
他總算是明白了,他壞就壞在忽然拔高了身份,後面也有了跟著的人,卻忘記前面還有更厲害的,一張臉沒分成兩半使了。因此申寶田說得對,他到底是狂了,年輕輕狂,不知道掩飾,因此讓人憎厭。他應該收斂,別不知道天高地厚,應該跟宋運輝一樣,笑也不笑得大聲。
「你瞎擔心。女孩子看到愛人不會是囡囡的態度。再說了,他們才多大時候就培養出的交情,那麼小時候的可能嗎?」
但是宋運輝去探訪了楊巡。傍晚的時候他沒通知楊巡,直接從東海總廠去往家楊家。在樓下看到楊家亮著燈,他猶豫了下,才用手機打楊巡的手機,但是那手機沒人接。只得又打楊家座機,總算有人接起,但是直接就傳來楊速急切的聲音:「喂喂,誰,喂……」
那麼,接下來的事,也不用再等梁家有所反覆,而是應該準備應對即將到來的暴風驟雨。但是他這時候已經喝多了,酒瓶子一扔,回去卧室睡覺。不再抱著希望等宋運輝的電話,也不管天是不是會塌下來。明天再說。
宋運輝百思不得其解,但帽子發下來他沒有不戴的理兒,他接了帽子四處道謝,好好熱鬧一陣子才回。連虞山卿這個每天在北京混著的都吃驚,說現在國家用人果然大刀闊斧,不拘一格,看來國企又有新氣象。但虞山卿又有些酸溜溜的,說宋運輝這頂烏紗帽是提高國產化率,奪他口中之食換來。宋運輝不能不想到可能,也只https://read.99csw.com能因為這個原因,因為提高國產化率的試點工作組需要大量聯絡工作,聯絡的其他方都是級別不低於他的,上面可能也有考慮到他不便展開工作的因素在裏面。
宋運輝聽出梁思申對他的重視,但也聽出梁思申的不情願。他考慮了下,才道:「不要勉強,這事我只是在想,你爸爸沒必要跟楊巡計較。你如果跟你爸爸通話,你還是闡述你自己的觀點吧。」
「是的,而且我看到國內還是一個新興不成熟的市場,蘊含無限機會。Mr.宋,我會記著你的每一句話。可能因為你也是一步一步靠自己走來,你的話比我爸媽的有理得多,也可能我跟爸媽有代溝。」
過會兒,尋建祥打電話來問宋運輝借車,說手機終於有人接,但是個水庫管理員,那水庫管理員說楊巡跟發瘋一樣地在堤壩上跑了近一個小時,現在終於累倒在地,口吐鮮血,像死人一樣。宋運輝暗罵一聲,摸出鑰匙自己開車,因擔心夜晚山路不好開,尋建祥等不大摸車把子的路上闖禍。他去楊家捎上楊速,飛車趕去水庫,將滿襟鮮血,臉色灰敗的楊巡接到一院急診。尋建祥早等在那兒,不需宋運輝忙碌。
宋運輝聽著這話感覺味道不對,梁思申對楊巡,似乎不是生氣,而是另一種情緒,似乎有鄙夷的成分在裏面。便道:「對於楊巡這個人的認識,有必要一分為二,承認他的能力,但也要承認他的修養層次。這樣吧,我大概明白你的想法,回頭我跟你爸爸談談。希望你爸爸手下留情。我幾乎是看著楊巡長大的,他亂來的時候我很生氣,也幾乎與他斷交,但現在看著他這樣,我於心不忍。」
梁母道:「孩子話,你沒臉跟你爸爸沒臉有什麼區別?你爸爸是自己沒臉不要緊,女兒沒臉比天大。這事兒要是出他自己身上,他弄不好偃旗息鼓認了,可是出在女兒身上,他說什麼也要做個規矩,否則以後不是誰都敢踩你頭上來了嗎?囡囡,你說的小宋為難我們會考慮,我們肯定不會讓一個好人吃虧。」
「Mr.宋,楊巡目前情緒不穩定,我建議你小心接觸。他現在反社會。」
梁思申聽出宋運輝言語里對此事深刻的擔心,和對她濃濃的維護,立馬改了態度,道:「沒有威脅,沒有。但我聽出他的情緒非常不穩,彷彿全世界都是他的敵對面,才來建議Mr.宋。另外,爸爸手裡還有一把殺手鐧,完全可以用梁大現在掌握住的賬目控告楊巡非法侵佔我的股本,讓他進去坐牢。這對楊巡才是最大打擊。希望有人告訴楊巡,他應該用正確負責的態度為自己的錯誤擔負起責任,而別一再用無賴行徑妄圖矇混過關。」
「是個問題,當初設計時候只想到有地頭蛇幫梁大,沒想過還會傷到小宋。哎,你看,囡囡現在把人跟人關係也看得很清楚周詳了,不錯,很不錯。」
楊巡一直默默看著,他被救回來后就懶得說話,現在看著宋運輝離開他也沒說,只看著。等宋運輝一走,他便閉上眼睛再不搭理任何人。悶頭睡覺。他非常累,全身如被打腫一般。連楊速都看出楊巡與宋運輝之間有問題,何況尋建祥。但是兩個當事人都不說,兩個局外人都只能猜測了事。
這麼一想,能夠理解宋運輝說的「變化太多」的意思了。以前他什麼都以別人為重,做事先想著讓別人心裏舒坦,才能換來別人對他回報。宋運輝說的「誠懇熱情守信」應該就是緣於此。可是現在他做大了,手裡捏著那麼多好處,換作別人事事以他為重了,他現在……
「那不是更青梅竹馬?」
「不知道。對不起,Mr.宋,因為我的事一再牽連到你。可你現在千萬別親自找他去,你會觸霉頭。」
梁思申道:「可是我本來就不打算處置楊巡,而且也跟爸爸說過。現在不是我在生氣,而是我爸爸在生氣。」
「等著我電話。」宋運輝便也放過楊巡,不再追究,開始給梁思申撥電話。宋運輝經常很想給梁思申打個電話說說話,可是沒有事情的時候他左手管右手,克制住自己。現在楊巡倒給了他打電話的理由,他其實打得很積極踴躍。
倆夫妻說說笑笑,誰都沒提起楊巡,因那楊巡實在是無足輕重,提都懶得提。
楊巡本來有許多話想對梁思申說,可三言兩語就給打得暈頭轉向,反而更顯他的無理。一時全身悶氣無處散發,不知不覺撒潑似的蹦躂起來,彷彿隨著精力的消耗,全身的戾氣也都消減了一般。他盲目地如沒頭蒼蠅一般地在堤壩上來回地跑,跟一隻被撩撥的小白鼠似的。跑得一個看護堤壩的老兒嚇得不敢出來吱聲,擔心這是哪兒來的神經病。
他這時已經異常惱火,對於梁楊兩個的合作,他應該說是旁觀者中看得最清楚的。最初楊巡都不敢相信天上掉餡餅,可楊巡最終歪用梁思申的善意,這本就讓宋運輝非常失望,而現在楊巡又找上樑思申去威脅,更讓宋運輝看到,楊巡以前做小賬不是因為個體戶的沒有規矩,而是存心看梁思申講理而撿軟蛋子捏read.99csw.com
「謝謝你,宋廠長,你太好了。我也想不出大哥在哪裡,該去的地方我都找了,沒人。我現在心驚肉跳,又想電話來,又怕電話來。」
梁父疑惑地道:「小宋現在離婚,會不會囡囡跟小宋哪天……」
梁思申聽了略有懊惱地道:「我每次以為自己一日千里,結果發現Mr.宋又跑在更前面。」
「是的,我就像是不經意間推開一扇門,門後面霍然開朗,帶給我一個全新的世界。才明白我以前做的好多事都是注重於事務性的分析,而沒看到隱藏在經濟現象背後的本質,我以後一定得在這方面上多下工夫。我現在正爭取回國工作的機會,但競爭看似比較激烈,好多來自東南亞和港澳台的資深經紀人也是候選,可是,我有人脈,我真厚顏無恥,可我正用這優勢爭取回國的更高職位。我現在不迴避了。」
梁思申才剛起床,一聽宋運輝說給的事,驚住了。她不是跟爸爸說了到此為止嗎?怎麼爸爸使出這種幾乎置人于死地的殺招?她忽然想到梁大和李力透露出的口風都是去看過商場,難道這是偶然的嗎?她拿著電話懵了好久,才在宋運輝一迭聲問她「喂,在線嗎」中反應過來,道:「這事我不知情。」
宋運輝走到外面后就給梁思申打個電話,因為知道她現在正求表現,上班時間不方便私人電話太多。他把這邊的情況跟梁思申說說,讓梁思申不用擔心。梁思申當時也沒多考慮,就答應著,夾著三明治衝出去上班了。
梁思申眉頭越皺越緊,楊巡到底想說什麼,沖她發瘋撒氣?她才不怕。便道:「我也告訴你,你信不信都無關宏旨。你可以對信譽無所謂,我不。在你我過去的合作上,我無愧於信譽。在對你的處理上,我也照樣無愧於信譽,我說到做到。最後我不歡迎來自你的聯絡。再見。」
宋運輝聞言驚異,想不到梁思申是這個態度。他意味深長得道:「好吧,交給你處理,可見,你對楊巡是一點好感都沒了。」
梁思申毫不猶豫地道:「那也是楊巡求仁得仁。雖然說我們都是上帝眼裡有罪的人,都沒資格扔出一塊懲罰的石頭,但是在這一件事上,我可以問心無愧。我並不想扔出那塊石頭,但我的理由是我不跟他一般見識,而並非理解同情。不過既然Mr.宋來電,我會收起我的觀點,只說你的意見。」
宋運輝一直微笑著聽梁思申用已經比過去快很多的普通話唧唧呱呱說著她的事,他很愛聽,一直聽到這個地方,他才道:「你這決定是對的。影響一個人分析判斷能力的主要還是閱歷和手中所能接觸到的資料。你的閱歷很特殊,這對你是優勢,但是你年輕,經歷少,對判斷影響比較大。既然如此,你可以盡量多地掌握資料,來開拓眼界,彌補不足。爭取更高職位是爭取盡量多資料的辦法。拿老話來說,登高望遠,你眼下不能很好理解你們老闆的每一句話,與你平日接觸層次有關,你不用妄自菲薄。好好做事,我相信你通過努力很快會有飛躍,你這幾年一直變化很大。回到國內,可能更可以發揮你的優勢。」
楊巡開完股東會議,便開車出去失蹤。但其實他哪兒都沒去,他開過崎嶇山路,來到離城挺遠的一處水庫。到的時候,天色已經黯淡下來。連飛鳥都已回巢,天空中竄來竄去的都是蝙蝠。
梁母笑道:「囡囡這個人啊,收拾得了她的人很少,以前我看過小宋一個電話就打掉囡囡的脾氣,小宋在囡囡眼裡神著呢,你看小宋在場時候囡囡那個服帖。」
「呵呵,你還替我想著這事,謝謝。程序不用發給我了,我已經遞交申請,包括計委、經貿委、體改委的路子都已經走遍,不過他們有個顧慮,就是我們的三期雖然資金已經基本落實,可最後造得怎麼樣還是個未知數,現在連設備都還沒最終確定呢。因為我從美國看了兩家類似工廠后,正提出新的方案,準備把改造一期和使用大量國產輔助設備上三期一起來,爭取用現有的資金,將預計產能比原定預計的再擴大。因此暫時也無法給上市一個明確文件。看起來你現在對國內市場的了解深入了許多。」
楊速想了會兒,才有些為難地道:「大哥有時候態度很差,不拿別人平等看待。大尋就好得多,誰有話都肯跟大尋掏心窩子。」
梁思申想了想,道:「我現在已經無法體認楊巡的感受,但我會把話轉達給我爸爸。」
「宋廠長,我大哥說出去散散心,結果飯沒來吃,電話不接,打BB機不回,我去幾個他常去的飯店找,也沒找到他。」
宋運輝此時才回到家中,還沒吃飯,一聽這話就道:「你接到楊巡的電話?他下午股東會後失蹤,音信全無,大家都在找他。難道他打電話去威脅你?他說了什麼?」
宋運輝沒去別處,他找到尋建祥家,但是車到尋建祥新家樓下,他又沒走出來,猶豫了會兒,便轉頭離去。他忽然覺得沒什麼可以對尋建祥講。講什麼呢,他現在的境遇,在他看來都不是很合理,何況看在下面民眾眼裡,那九*九*藏*書都是討罵的。他不想討罵,但也不想勉強尋建祥口是心非,還是不講算了。與尋建祥之間的距離拉得越來越大,那感覺已經不是一天兩天,現在,已經越來越找不到可以跟尋建祥說的話,兩個人,已經明顯不是一個階層。他宋運輝的現在,正是他和尋建祥過去唾罵的對象。宋運輝繞來繞去,還是連車子都沒跳下,又繞回家去。
已經是春天,夜風還涼,但空氣中暗香浮動,頭頂則是明明圓月,波光粼粼的水面時有活潑的魚類挑起一波漣漪,應是很好的情致。但是楊巡坐在大壩上只會發獃。他以為自己已經是很強,可到今天才知道,他什麼都不是。蕭然領著兩個人進門,他們還什麼手續都沒辦,可他們只要開口,商場的控股權就輕易落到他們那些人手裡。楊巡都不想抵抗,因為他很清楚,那些人可以很快地將工商手續辦出來,讓所有程序符合法規要求。他抵抗是徒勞,全無反抗,當場就向辦公室全體宣布,以後商場的老大是李力和梁凡,大家未來聽新老闆指使。
「我聽著,我聽到你看到差距,發現新的視角,這很重要。這估計是觀察思考問題的能力出現一次新飛躍的契機。」
但是梁思申夾在車流中且行且止的時候,想到楊巡的吐血,想到月光下一個人的瘋跑,這樣的情形,想起來都讓人感到震驚,讓她無法不站到楊巡的角度思考楊巡的感受。難道真是兩人之間嚴重的觀念差異?難道她認為理所當然的誠信、公平,不是國內楊巡們的人生觀?否則楊巡何以委屈到吐血?梁思申都想不明白。可是吐血,如此之嚴重,讓梁思申有理也強硬不起來。她偃旗息鼓,竭力勸說爸爸放棄下一步,到此為止。但梁父豈肯輕易放過欺負他的女兒的人。梁思申很頭痛爸爸用特權為她解決問題。
宋運輝聽了這話,認為楊巡基本上已經發掘出自身缺陷,他也就作罷,道:「小楊,你是個天資很好的人,我幾乎是看著你長大,一步步走來不容易。可你現在膨脹得厲害,被人捧得不知天高地厚,做事只想到自己不想到別人。可是別人難道是傻瓜嗎?都不是,別人弱的記恨,強的出手,對你一點好處都沒有。你要強要錢,可是你得留給人面子留給人利益,不能一口獨吞。否則你身邊只有伸手問你要利益的人,沒有跟你分享利益的朋友了。你既然現在已經領會問題出在哪兒,我想我跟你說的你也應該可以接受。你若是不接受,就當我的話是耳邊風吧。」
宋運輝想了想,道:「我別處去看看。」
楊巡很想吼回去,什麼一套一套的理論,他也知道,他看過那些書。可今天蕭然等的目的何止是資本權利的回歸?他們根本就是要把他踢出管理圈,搶走他的心血。但是,這些跟梁思申說有用嗎?說了恐怕還得再聽她教訓。他深吸一口氣,將火氣埋進肚皮,依然冷靜得陰森森地道;「還有最後一件事。不管你信不信,我都要跟你說明白,反正事已至此,我說沒說明白,你相信不相信都已經無關結局,你就當我圖個嘴皮子痛快。我愛你,我根本沒想過要害你,也沒想過占你便宜。可事情已經做出來了,事實是我在占你便宜,這是我惡習,是我信用出問題,我沒話好說,我道歉也道了,受罰也受了,沒關係,是我錯,我認錯。但是我恨你陰一套陽一套,恨你們不把人當人。我每次最後都壞在你們高於子弟手裡,這是第三次。前面兩次我都爬起來,活得更好,這回我也死不了,你等著瞧。我告訴你,楊巡是打不死的,你們別想看好戲。最後,告訴你,你雖然對我趕盡殺絕,可我喜歡你的潑辣,你好樣的,我總有一天會追上你。」
他回到東海后,便將這一變動向省市兩級通報一下。又沒想到,蕭然的父親竟然在下來考察時候設宴邀請市裡大員為他慶祝,對他青睞有加,要求全市各級傾力支持配合宋運輝的工作,支持東海總廠的運作。宋運輝對這一切一直找不出確切的答案,他是個謹慎的人,因此便分外小心起來,豎起全身每一處感官小心探尋一切可以動向。可即便是楊巡那兒,都至今還沒有梁家動手的蛛絲馬跡。
宋運輝心花怒放,笑道:「傻瓜,你怎麼跟我比,我前面已經有十多年打底,現在正該是我奔跑的時候。」但說到這兒,宋運輝忽然聽到自己的聲音非常親昵,似是能滴出蜜來,連他自己都對自己如此甜蜜的聲音毛骨悚然,不知道電話那頭的梁思申聽了會如何看他,宋運輝驚得連忙乾咳一聲調整聲調,中規中矩地道:「這回回國收穫很大?」
梁思申斷然地道:「是,我承認。但我會處理好,只是因為Mr.宋打來這個電話。」
聽見這麼柔軟倦怠的聲音,楊巡一腔子的悶氣沒法出,只得竭力冷靜地道:「你的梁凡和李力,把我的商場搶去了。今天,你做得好。」
梁父故作憤憤地道:「你填配偶一欄時候也只填我,我做丈夫的不扛著你怎麼行。好吧,我想,我想。」
梁思申奇道:「Mr.宋?我沒聽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