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1995 第一節

1995

第一節

但等梁思申繞著圈子找到一群別墅,看著幾乎沒差多少的一幢幢別墅,忽然泄氣了。現在宋運輝不在,是她昨晚叫他儘管去上班別管她的,她知道宋運輝年底不知道多忙,可是她一個人怎麼自己上門跟屋裡的公婆說話啊,難道站門口不尷不尬的介紹自己?她覺得不是味道,莫名多愁善感起來,這樣子地進門……
梁思申心想,難怪外公一直看重宋運輝,原來是看重的就是宋運輝對政策的領悟能力和落實能力。
陳平原沒答,但一直笑眯眯的,心情看上去比雷東寶進去時候好了許多。
「嗯,這事確實不好,她再怎麼著也不能拿自己女兒當跳板來針對我,培養我和貓貓對立對她女兒有什麼好處?媽媽應該先護住女兒再說。」梁思申心裏其實一肚子「沒腦子沒策略」之類的腹誹,可是她才不要跟那種人計較,她硬是要保持姿態,無論如何不將有些話說出口。這姿態,在宋運輝眼裡便是教養,他最欣賞的就是梁思申的教養。
還有人說,宋運輝的夫人對宋運輝相當好,大家吃飯閑聊,她有時就靜靜看著宋運輝高談闊論。這條傳聞對楊巡打擊最大,楊巡太清楚梁思申是個什麼樣的人,別看她平日里謙謙君子一般,骨子裡可是驕傲得不得了。她那樣子待宋運輝,還能因為什麼原因?這兩個人,也算是青梅竹馬,楊巡無限酸楚的感慨。
「陳書記,等你回來,我想八抬大轎請你給我們小雷家做顧問。我們一群粗人,只有你最了解我們。」
宋母不知道梁思申與楊巡有那麼一段過節,她見梁思申從申寶田那兒回來后無所事事,就邀請梁思申一起來逛市場,家裡一下子添了兩個人口,她說有許多東西要買,梁思申沒解釋,載著公婆到了市場,但她沒下車,她煩楊巡,自然不願進楊巡的店門。宋母還以為她不願擠人陣,也不勉強,老夫妻自個兒進去了。梁思申就曬著太陽聽著音樂看報紙,看得昏昏欲睡,忽覺車子一震,似是受到撞擊,她一下直起身來,往外一看,卻見前面楊巡低頭欣賞著她的車子。真是不是冤家不聚頭,這個人怎麼可以如此魯莽地踢她車子,什麼人。
但沒容她多想,卻見不遠處一幢房子里忽忽地跑出兩個老人來,正是以前見過的宋運輝的父母,二老的臉上掛滿歡喜的笑容,她忽然忍不住落下眼淚,覺得這樣真好,她心裏有底了。
果然他找到宋家父母。他連忙上去殷勤陪伴購物,做的滴水不漏。宋季山夫婦最高興看到楊巡這個老鄉,見到楊巡終於不用咬著舌頭說普通話。他們還奇怪楊巡最近為什麼一直不過去玩,還跟楊巡說起他們家現在的兒媳與楊巡是舊識。楊巡忍痛含笑,對宋家父母道:「我早就知道宋廠長對小梁非常好,宋廠長開心壞了吧?」
楊巡沒走,硬是跟著宋季山夫婦買完用品,他將所有東西都拎在自己手上,領著宋季山夫婦七拐八彎抄近路走出門去。
「呸,有那麼好的樁腳,還請我去做什麼顧問,我跟你說,我即使去,一不上班。二顧而不問,何況我還不想去。」
梁思申戴著碩大墨鏡,開著剽悍的大切諾基轟隆隆壓著馬路來到東海總廠宿舍區。她還是第一次來,到了大門口,看到裏面即便是冬天,依然顯得草木蔥蘢的住宅片區,她拿出地圖來先作確認,免得貿然闖錯地方。確認無誤,就長驅直入,反正就這麼個小區,幾幢別墅,能錯到哪兒去?她昨天下班后出發,中間找地方住宿一宿,今天又清早出發現在才到,早累得連話都不想說,就堅信自己的判斷,懶得問門衛。
梁思申笑道:「你這麼緊張做什麼,我還跟小貓貓計較嗎?貓貓真乖,知道臉不能咬,親了我一臉口水呢。貓貓爸爸負責幫她清理。」
但這樣的應酬,讓梁思申看到了地方執行中央政策的一些思路。她經常與爸爸通話,交流政策視點,而爸爸的視點屬於爸爸所在的地方,沿海城市又有不同,潑辣辣的更有奮發之勢。比如《公司法》正式實施半年以來,對東海市企業改革重心有哪些戰略性影響的問題。宋運輝就認為,過去的改革注重對企業的擴權讓利,是量變,而現在的改革思路則是朝質變的方向走,朝制度創新的方向走。大家在飯桌上就「產權清晰,權責明確,政企分開,管理科學」進行了很多非正式討論,幾杯酒下肚,議論不斷活躍,便各自交流著從各種渠道得來的經驗和解讀。
宋運輝聽了驚訝,他心裏確實有重新組成一個家庭,他和梁思申是貓貓的爸媽,貓貓是他們共同的女兒的想法,他很希望培養貓貓和梁思申之間的親情,但沒想到梁思申丁是丁卯是卯,分的那麼清楚。他想了會兒,才道:「我同意你,我以後儘力做到不混淆。思申,我愛你,你很大方。但其實你很愛貓貓,而且愛的很得法。」
梁思申總算聽懂,笑道:「我自己家裡是用一個房間放衣服的。」
梁思申已經看出公婆兩個老實,而https://read.99csw.com且沒惡意,就實實在在地道:「這件是羊絨鑲狐狸毛披肩,別擔心,我有打算,不會亂來,基本上是年稅後收入的五分之一拿來買這些衣服首飾。美國的收入高,我這一行的收入更高,再加上我自己又有投資,做的不錯,收入不算壞。宋運輝如果去美國的話,他那樣的身份,收入肯定比我好得多。」
當著那麼多人的面,雷東寶將雙手一拱,當眾道:「陳書記,我向你賠罪。」
「哦,貓貓一直很喜歡你的。」
雷東寶道:「隨便你怎麼樣,你就算是名都不掛,我還是拿你當顧問,我就認你。」
回到家裡,宋運輝把眾人送的禮物給梁思申看。梁思申看到楊巡的禮物,一把扔在旁邊不要。宋運輝也並不理會。兩個人的心裏都不再拿楊巡當朋友,甚至熟人都不願是。
梁思申沒想到,載著一車人在宿舍區,卻見宋運輝從門口迎出來,而且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光天化日之下,宋運輝就給她一個擁抱。雖然這個擁抱帶有的禮節性成分比較多,但已夠讓熟知宋運輝性格的家人差點暈倒。這個傢伙什麼時候變得如此肆無忌憚?宋運輝當然清楚自己在做什麼,他以前的婚姻其實大家都看在眼裡,他今天當眾這麼做,無非是宣示一個姿態。沒法給梁思申一個婚禮,沒法在婚禮上告訴大家他有多愛梁思申,沒法在婚禮上確立梁思申此後在東海總廠的地位,不能讓人們一如既往地如對待程開顏似的對待梁思申,他只有用上這麼一招。
「我明天去改號碼,以後貓貓打電話我得監聽著。不怕冷的話,出去散散步,要不要?周圍的護城河很漂亮。」
但楊巡這幾天的日子依然過得很飄,人總是跟丟了魂一樣,有一天竟然還鬼使神差地將車子開到東海總廠宿舍區門口,待得醒悟,驚出一身汗,他來幹什麼?被宋運輝看到會怎麼想?
眾人都有驚異,覺得陳平原挺大度的。雷東寶當仁不讓地做到陳平原身邊,韋春紅沒地方坐,只好遠遠撿把小凳子將就,但是韋春紅鬆一口氣,雷東寶跟她說陳平原不怪罪的時候,她有些不信,還以為是因為都在服刑,陳平原不願得罪牛高馬大的雷東寶,今兒這麼一看,似乎還真是雷東寶說的這麼回事。但她不明白了,陳平原何以如此大度?
雷東寶道:「他下輩子財產沒收了,退休金沒了,總得有地方掙錢。還別說,他腦子好,以前老徐說過,陳書記說這個人是個人才,只要用得好。」
梁思申哈哈大笑,左右看看沒人,就親了上去。宋運輝卻知道周圍是革命群眾的海洋,警惕的眼睛如同頭頂密布的星星,也就點到為止。他徵詢梁思申的意見道:「我擔心貓貓媽對貓貓有不良影響,會不會是過分操心?看今天的事情,我擔心貓貓被教會仇恨。」
陳平原愣了下,卻笑道:「讓我考慮考慮,反正還沒到時候。」
陳平原微笑道:「還說這個幹什麼,我們在裏面不是全解釋清楚了嗎?大家看,東寶這個人的性子我最懂,他講義氣,他這大塊兒,是個小人嗎?害我的事他做不出來,這不他自己也關進去了嗎?他也是悔得不行啊。」
一到寒假,宋運輝便應梁思申的要求,將宋引送去上海錦雲里,以免程開顏以寒假為借口要求女兒去金州,或者自己來東海。經過上回白雪公主的事,他現在步步設防。而且宋運輝也覺得不再顧及情面,乾脆一刀切斷母女兩個的關係,設法不讓她們相見,免得女兒又受不良影響。他太看死程開顏,不相信程開顏是個可以被他說服的人,因為他早就認定程開顏是個不理智的人。
梁思申這幾天確實跟著宋運輝應酬,她本想不去,可是那些應酬宋運輝難以推卻,她不忍心看宋運輝因為推卻而得罪人,可又不願意難得的聚會時間被應酬剝奪,乾脆精心梳理後跟著宋運輝出席。宋運輝也告訴她不要有顧慮,那些人不是金州或者東海總廠的人,那些人都不認識程開顏。梁思申去了之後便知,與宋運輝參加的應酬,同合資之初與楊巡一起參加的應酬有本質的區別,這區別就在場合的檔次。位置未必代表檔次,但高位者自有其高位之道,即使肚子一堆草包,場面上也可做出一團錦繡。僅此已經足夠,誰能要求他人個個紳士?
因此她很少說話,而是多聽,多想。當然,有人如果問起她有關國外經驗的時候,她還是言之有物的,而且理論性非常強,總能給宋運輝掙足面子。在外人看來,梁思申深度迷戀宋運輝,一副賢惠妻子的模樣了。
梁思申卻是很放心,宋運輝的爸媽太容易相處了,比她自己的爸媽不知道容易相處幾倍。她有什麼話,只要直說,說明理由,老兩口就會接受。收拾完后,她便自作主張,指揮著二老一起去接宋引中午下課吃飯。如此高大的車子,宋引坐在裏面覺得異常威風凜凜,一掃以往坐在爸爸車子里每每被人俯視之恨。宋引也沒九*九*藏*書表現異常,一見面還與梁思申擁抱一下,親上一口,而且已經被宋運輝教著改口叫「阿姨」。宋季山夫婦看著都覺欣慰,只要和平共處就好。
這麼好的人,即使她喜歡的車子他也喜歡啊。他當初怎麼鬼迷心竅,楊巡真是無精打采了一天。
「東寶,你那小舅子現在怎麼樣了?」
宋運輝很喜歡這樣,他總覺得,自姐姐之後,他又有一個可以什麼都說什麼都說得通的親人。而這個親人,沒道理的時候還會耍賴,讓他現在把「我愛你」三個字當作順口溜來說都覺得還無法確切表達自己的心意。
夜晚人少,兩人挽手迤邐而行。但在東海廠宿舍區,兩人也僅僅說些天氣真冷風真大之類的話,等走到空曠的馬路上,梁思申馬上道:「我跟你說個原則性問題,有關我和貓貓的關係。」
雷東寶沒隱瞞,當著眾人的面,把宋運輝現在的發展情況,行政級別,以及宋運輝在這邊協助市裡發展的事業,和這邊要好朋友人等,都簡單扼要跟陳平原說了一下。陳成平原聽了笑道:
不僅梁思申交了許多朋友,便是兩周來一次的宋運輝跟著交了不少朋友,而且是「有用的朋友」。
梁思申幾乎是在看到楊巡的同時就檢查門鎖,卻見楊巡這種眼神,竟然不是她以為的深惡痛絕。她開始不理解了,但她不想搭理人品如此不堪的人,就舉起報紙將外面的人隔離,不要再看到楊巡。
雷東寶感動,又是連連拱手,道:「沒話說了,沒話說了。」
「在辦,還欠一些手續,還是你早出來,到底……」陳平原說到這兒一頓,他本來想說到底有親戚下死力幫忙就是不一樣。但是這話說出來得罪眼前這一幫總算還是把他辦出來的人,他今非昔比,有些話只能也咽進肚子里算數。他呵呵一笑,將漏洞抹掉。「到底是有錢能使鬼推磨啊,呵呵。」
雷東寶在春節前接到消息,說陳平原春節會回家一段時間,對陳平原,雷東寶心懷歉疚,他總覺得如果不是他手頭的行賄證據雪上加霜,陳平原的判罪不會加重這麼多。無論陳平原手指怎麼伸,他小雷家有今天,到底是與陳平原的大力幫忙分不開的。當年判決之後,他們在同一農場服刑,雷東寶對陳平原多有照顧,但是陳平原那邊也有人幫著活動,日子也過得不錯,但兩人所在營地離得稍遠,沒見多少次面,陳平原在裏面的時候已經不怪他了。因此聽說陳平原暫時出來的消息,他趕緊準備下錢物,見天色暗下來,便悄悄找去,而且還叫韋春紅一起去。
梁思申起先不大明白,她對於中文總是有些接收不靈光,再說又被宋運輝的擁抱搞得頭暈目眩,一時沒反應過來。但等回頭細細一想,再看看與她相處融洽的宋家二老和宋引,終於明白宋運輝那句話的意思。他們的事已經不僅僅是兩個人的事,他們已經是一家,一大家子。她擔心著宋運輝與她父母相處不來,宋運輝又何嘗不擔心自己父母與她合不來。
回到上海,梁思申便不再拒絕梁大的睦鄰友好行為,有空經常參与梁大和李力他們的小圈子活動,她本身是個不愛熱鬧的。她更多的還是在自己的工作圈內交友,偶爾還把外公的錦雲里拿出來招呼朋友。外公很喜歡這樣的聚會,一高興就扔掉別墅搬來錦雲里,把小王和專門負責做中餐的保姆也帶來伺候,一時錦雲里的美食和錦雲里的別緻,還有錦雲里主人的大方好客,在圈內口口相傳。梁思申想請誰來,幾乎沒有請不到的。
宋引大笑道:「爸爸別掃興。阿姨說她做蘋果,讓白雪公主咬呢,阿姨說我肯定捧不住蘋果。」
楊巡到工廠拆遷現場轉了一圈,見到楊速管理得僅僅有條,但他還是將進度檢查一遍,瞭然在胸后,才去尋建祥那兒拿錢。拆遷即將完成,工錢必須支付。
雷東寶沒說啥,也跟著乾笑幾聲,這感慨,其實兩人在裏面時候早就一起議論過,他今天來,有重要目的:
宋母笑道:「還用說嗎?小輝成天眉開眼笑的,哎呀,小楊。你忙你的去,你也是大忙人呢。我們轉轉就走,小梁外面車上等著我們呢,今天不用你送。」
楊巡這才看清梁思申,見她穿著淺駝色短大衣不像短大衣的衣服,下面是長靴,依然如此亭亭玉立,而最要緊的是,眉梢眼角都是蓋都蓋不住的春意。楊巡最清楚這意味著什麼,他見過的人多。但是梁思申只跟他說了聲「你好」便找別的事做去了。楊巡想主動搭訕,心想著即便只議論一下車子也好,可他愣是開不了口,也是找著借口與宋季山夫婦說話。一直等宋季山夫婦與他告別,車子絕塵而去,他才又發了好久的呆。
宋運輝才第一次看到梁思申的車子,看著忍不住地笑。這個小姑娘,別看外表淑女,內心野得不行。他忍不住跳上去開了幾步,也是喜歡,覺得很男人。然後才拉著笑嘻嘻看著他的梁思申和宋引一起進屋。別墅這一塊猶如小區的盆地,多少雙眼睛從窗九_九_藏_書戶後面看到了這一幕,有些還是做了夜班的勉強睜開的睡眼,宋運輝最後進屋,不由自主地往周圍環視一遍,才將門關上。他今天太高興,但他再高興也不會失分寸。
去年春節楊巡轟轟烈烈地相親,這個春節楊巡修身養性,除了走親訪友,就在家看楊邐帶來的書,入聖一般。
楊巡幾乎是慢如蝸牛地挪到駕駛室旁,他想與司機搭個話,討個人情看看車裡面,但是抬頭,卻整個人如電擊一般怔住了。裏面正是他這幾天日思夜想的梁思申橫眉豎目地盯著他。楊巡早聽尋建祥說梁思申這幾天在這兒,也聽申寶田提起,可沒想到他竟能見到,一時竟說不出話來,只愣愣地看著梁思申。
陳平原道:「這兒都是朋友,東寶你也別客氣,給我帶什麼來?我可想你以前帶來的野味。」
等夜深人靜,大伙兒一起告辭出來,讓陳平原好好休息。雷東寶夫婦開車回到家裡,才有可能說話,韋春紅進門就道:「東寶,你這顧問的主意算是出對了,今天讓陳書記很有面子。」
「是的,我也喜歡她,但我看你挺封建,好像我跟你結婚我順理成章就是外公嘴裏說的後娘填房似的,可是我不想做貓貓的媽,貓貓的媽只有一個。我因你而愛貓貓。並且作為一個成年人,對貓貓忍讓提攜,所以我做貓貓的大姐姐或者阿姨都沒關係,這是一個觀念問題。貓貓讓我做白雪公主的后媽,或者灰姑娘的后媽,我都不會生氣,因為我沒想過替代貓貓心中媽媽的位置,心裏沒鬼。你也別培養貓貓誤認我為媽媽,那是剝奪貓貓的權利。」
有人說,宋運輝的新夫人氣質相當好。楊巡心說,這還用說,他又不是瞎眼。
「你是個很會照顧別人情緒的人。你不會亂來,他們本來挺擔心,怕跟你合不來,但是我今天看著你做的挺好,把兩個可以悶一天都不說話的人都調動起來餓了。我們需要一直肉麻下去嗎?我又想說那三個字。」
無奈彩雲易散,霽月難逢,兩人鸞鳳和鳴不到十天。便得繼續兩地分居,便是宋引都依依不捨,抱著駕車欲行的梁思申哭得需宋運輝抱下來。
完了,他心說,徹底完了。
梁思申笑道:「不算,你咬的是蘋果柄,你看,伸出蘋果的不是蘋果柄嗎?」
但是三個人在一起無話可說,宋季山夫婦的普通話極其糟糕,梁思申則是聽力水平有點糟糕,兩下里湊一起,根本無法言語。梁思申終於找出事來,上樓整理她的皮箱。但二老搶著要給梁思申拎大皮箱。梁思申連忙搶了一個過來,自己拎上樓去,終於看到宋運輝說的裝修一新的樓上房間。這件卧室連著浴室,宋運輝說是他父母非要讓出來給他們做新房的,樓上其他房間分別是書房,宋引的房間,和宋季山夫婦的房間。兩間朝南,兩間朝北,中間還有一個衛生間,都似乎是裝飾一新的樣子。
「好。」梁思申立刻答應,她巴不得有與宋運輝獨處的空間,可是一看宋家父母就是老實人,她不便跟對付外公一樣拉著宋運輝就上樓沒良心地獨處去。她飛快地套上羽絨服,又將宋運輝的大衣遞上,兩人收拾了出門。
他忍不住摸摸車子有稜有角的線條,實在喜歡不過,又伸腿踢了一腳那寬厚的輪胎,感覺到車子晃都不晃,底盤異常紮實。他心說現在到處都在築路,要是有這麼一輛車,別說底盤這麼高也不會磕著,便是坑坑窪窪也是如履平地啊,不用跟他的桑塔納似的得撿道走。
梁思申踢他一腳:「你再這麼認真我都不耐煩了,我又不是沒見過貓貓媽,她什麼人我還不知道?我跟她較真?完了,今天吃太飽,為了給你撐場子,我吃太飽了,明天起碼得胖一斤。」
宋運輝清楚梁思申是尋他開心,要挾他用嘴去擦,他終究是沒法在父母面前這麼放肆,掏出手帕給梁思申擦了。但他還是忍不住道:「別放心上,這事我會立即處理。」
梁思申等好久才放下報紙,這才冷冷地打量眼前這家市場,看上去市場似乎往西擴展了一些,而朝東的地方似乎又在造什麼建築,沒想到楊巡還真是打不死的蟑螂,反彈如此之迅速。大約也只有這樣人品的人生命力才能如此頑強,梁思申正感慨間,卻見公婆被楊巡陪著從市場大門出來。她無奈,嘆了口氣,楊巡這人依舊無孔不入。她只得跳下車去,給公婆打開車門。
宋運輝還告訴梁思申,她來了,他終於放心了。
有人說,宋運輝對新夫人相當好,以往從來不帶夫人出席應酬,現在兩人形影不離,有次與幾個相識官員年尾私人聚會,兩人還小朋友似的手拉手到場,全場嘩然。楊巡聽到這條,心底泛酸,心說若是換做他是宋運輝,他可以讓梁思申騎著出場。
梁思申給宋運輝一個顏色,對宋引笑道:「蘋果跑了,蘋果跳到沙發上啦。」引得宋引追著滿屋子笑滿屋子跑,終於梁思申假裝在沙發上摔倒。宋引撲上去摟住梁思申的脖子就衝著梁思申的臉重重吻了一口https://read•99csw.com,歡快地大叫道:「我咬到蘋果啦,我咬到蘋果啦」
梁思申費勁地將臉擠成一團,即使宋季山將話說上兩遍,她都沒聽出幾個字,宋季山夫婦都被她的樣子逗笑了,這才覺得這個兒媳可親起來,看起來真如宋運輝說的挺容易相處。畢竟兒子是兒子,程開顏是程開顏,即使以前與程開顏和平相處那麼多年,可兒子離婚後又給他們找來一個新兒媳,他們當然是不可能替程開顏對付眼前這個新兒媳的。他們只是擔心,兒子怎麼伺候這個嬌貴的兒媳婦啊。
「我看他也擔心下輩子收入問題,今天一屋子這麼多人,真能拿出實貨的有幾個?他愁著呢。有幾個本來還觀望的,這下也不能拿出比你差太多的態度。他們啊……到底是那麼多年的同僚,誰做什麼都清楚著呢,總不能看著陳書記一個人吃苦。」韋春紅微微撇嘴,她在縣裡經營了幾年當時縣裡最高級的飯店,看多聽多。
陳平原還是微笑,沒有答應。雷東寶卻看到韋春紅給他使個眼色,他便住口。大家又說了會話,陳平原才又問雷東寶:
楊速自己有了女朋友,又兼男孩子粗心。只知道大哥最近心情不好,卻不知道大哥心情不好的原因。只好一個電話把一向在大哥面前膽子老大的楊邐叫來,讓楊邐對付大哥。
「貓貓很可愛,要不是她那麼可愛,我為了你愛貓貓就比較勉為其難,我嘴上信誓旦旦,可能下面就使詭計對不起貓貓。你爸媽也真是……太好的人啦,我都怕鬧到他們。他們會不會受不了我的脾氣?他們肯定不會當面說,只會逆來順受。對了。忘了說我也愛你,現在好像你比我還主動呢。」
可是楊邐寒假回來,問來問去也問不出什麼。這事說來話長,楊巡無法將來龍去脈跟弟妹們交代清楚,但不說清楚又無法解釋他的悔恨,他惟有不說。楊邐只好說大哥現在想扮憂鬱王子。
「有,野豬肉,我早早讓春紅找下的。還有隻野豬肚,冬天補身子最好。陳書記,你這回來,是暫時的還是不走了?保外辦下來沒有?」
雷東寶萬萬沒想到,陳平原家的樓道門庭若市。雷東寶擦著兩個下來的人進去,看到陳平原家高朋滿座。好幾個人認識雷東寶,雷東寶也認識好幾個人。大家看到雷東寶一致噤聲,只有陳平原笑道:「東寶,知道你會來,坐這兒。」
她心裏冒出一個念頭,要不調頭去找家賓館先蹲下吧,等宋運輝下班接了她再過去。
宋運輝一變再變,卻見梁思申已經與宋引咯咯笑著拉鉤。他就道:「貓貓,作業做完沒有?別光顧著玩。」
梁思申放下兩大皮箱,給宋運輝打過電話,想扮著賢惠幫宋母打下手。她別的不會,打雞蛋還行,可是宋母安排的菜里沒有雞蛋可打,宋母看著她一雙嬌嫩得如蔥管一般的手,也不敢讓她做事。反而新用的保姆都沒地方擠,只好到處擦桌子。梁思申幾眼看下來便知道宋父宋母懦弱得不會用保姆,她趁宋母出去應門,便自作主張讓保姆進來廚房,指使保姆主勺做菜。她現在被外公發配住到被稱作「錦雲里」的外公宅子里去,手下一口氣用了兩個保姆和一個花工,要不然老大房子,那麼多珍貴傢具,還有新養的兩隻拉布拉多犬,一個保姆連抹灰都抹不過來。遑論其他。她分派保姆做事得心應手得很,與安排工作沒什麼兩樣。宋母在門口回來,見梁思申已經指揮保姆做上了事,她反而鬆一口氣,如果是這個一看就貴氣的兒媳想親自幫她做事,她也會手足無措。
宋季山的普通話很差,但還是想說話:「小輝跟我們說過,說你一個人在美國,非常不容易,非常不容易。」
「那你給我使眼色幹嗎?」
宋引忙又沖回來,照著梁思申肩膀咬上一口,大叫勝利。這才肯跟奶奶上去繼續做作業。宋運輝忍不住沖梁思申豎起大拇指:「你反應真快,謝謝你。」
晚上的時候,宋運輝還是請了尋建祥夫婦和其他幾個副廠長夫婦一起去飯店吃飯,彼此介紹。大家都是會做人的,飯桌上氣氛融洽。宋引在家跟著爺爺奶奶做作業,期間還接了一個電話。等爸爸吃飯回來,宋引跑下來,揮著一本標註拼音的書拉著梁思申要求做遊戲。宋運輝也湊過去瞧,見是一本童話書,宋引翻的是白雪公主那一頁。宋引說她要扮白雪公主,讓梁思申演後母王后。
楊巡迴過神來,見此無語,還能說什麼?他哪裡還有臉說。再說梁思申已經結婚,嫁的人是對他同樣重要的宋運輝,他即使有話也不便再說。可他還是佇立好久,眼看著這張報紙沒有放下的意思,只得怏怏而走,一步三回頭,指望著半路能看到梁思申放下報紙,讓他再看一眼,可是一直到他走進市場大門,都未能如願。他心裏非常的灰,不住回想剛才驚鴻一瞥中梁思申印象,可是都想不起來,他那時驚呆了,腦袋短路。他想來想去,終於想到一個辦法,梁思申等在車上還能為什麼?肯定不可能是為了看他的市場而來,https://read•99csw•com他開始滿市場的找宋家任何人。
梁思申最先聽著覺得他們所議是很簡單的道理,難道這也需要討論?但是漸漸的,她聽出自己的淺薄來,原來他們還得通盤考慮政企分開后全市國有資產的盤活問題,還有企業職工的社會保障問題,他們著眼的不僅僅是一兩家企業的生存。有一位局長說,他們局在全市有兩家企業能生產出不錯的拳頭產品,因此資金充足,日子好過。但是其他下屬企業卻是被三角債困擾,又缺乏資金實行更新換代,猶如陷入泥淖,越掙扎越深陷,外人惟有眼睜睜看其沒頂。但是如果局裡出面通盤考慮的話,情況又會不同,比如說兩家優勢企業牽頭,整合其他小企業,剝離弱勢產業,開展多種經營,既能盤活優勢企業的資金,又能有效消化弱勢企業的資產負債,還可保證所有企業職工不下崗。也有一位副市長對宋運輝提出,東海總廠目前是市第一利稅大戶,但是東海總廠對本地經濟和產業的輻射卻沒有,他請宋運輝考慮如何帶動地區經濟發展的問題。
宋母環顧一下新房,心說有這麼大嗎?那得多少衣服啊,穿的過來?她將手中的毛茸茸的衣服交給梁思申掛,小心地問:「這件衣服很貴吧,是什麼毛?」
宋母為難地看看已經蹲下去與宋引說話的梁思申,輕輕地用老家話道:「貓貓媽。」
楊巡一直等到梁思申離開,才如溺水的人終於被拎出水面,終於走完一段煎熬日子。那幾天他幾乎連走路都會摔跤,只因總是左顧右盼尋找著那輛彪悍汽車的身影。因此他連市內有限的幾家高檔飯店都不敢去光顧,只怕進門看到梁思申與宋運輝在一起。他這時候才知道,他其實還挺能用情的,並不是楊邐說的現在是色鬼一個。
兩人各有所好,一路親密地散步一圈才回,梁思申這才消除今晚暴飲暴食的內疚之心。
她也從一次一次的飯局中明白一個大家心照不宣的道理,原來信息的獲得,也不能單純從文件或者報刊中獲得,朋友在中國是非常重要的一條渠道。比如她可以從家裡獲得很多信息,現在又可以從宋運輝這兒得到一部分,看來,她還得在上海拓展她的朋友渠道。
梁思申這才清楚,除了多種經濟形式之外,即便是國營經濟,也還有地方、部門之分,企業婆婆太多,未必都是一統。理論上她早知道企業有隸屬,但是沒想到實際操作上還有這樣那樣的實際問題需要解決,而且看上去還挺複雜。梁思申這才能進一步深入理解前年底的《關於建立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若干問題的決定》,也才能進一步領會前不久鄒家華副總理在全國建立現代企業制度試點工作會議上的講話,也理解了宋運輝說的質變意義。原來這是突破原有框架的變革。從政企關係、產權關係,到企業的組織結構、管理體制等方面,都將發生重大變革。而現在,則只是開始邁出第一步。
「怕你說多反而錯,好像你現在財大氣粗可以不把原陳書記放在眼裡似的,讓人看著好像是你給陳書記一口飯吃。到底你以前只是個村書記,他是縣書記,他怎麼好意思一口答應到你手底下討口飯吃,讓大家看他現在落魄相。你看這不是後來陳書記故意問起你們小輝了嗎?他現在越是這樣,越要面子著呢。小輝越是能幹,你還請陳書記做顧問,越說明你記情,越說明你重視她,他有面子,別人旁邊也得掂量掂量你的意思,給他更多面子。」
雷東寶笑道:「考慮啥呢,我這輩子難得聽幾個人的話,一個就是你。你就應了吧,別嫌我們廟小。」
宋運輝當即臉上變色,感覺女兒這麼做事出有因。他問跟著下來的母親:「媽,誰來過電話?」
其後,楊巡不斷聽到有關宋梁二人的傳聞,因這兩人都是在本市大大有名。宋運輝自不必說,梁思申則是以財力著稱,一方面當然是與楊巡合資的資金實力,一方面是與市內著名企業家申寶田的合作顯示的資金實力,當然楊巡心裏清楚,與申寶田的合資是申寶田的曲線救國。
他開車停到路邊,見一輛牛高馬大的深灰吉普車停他前面,這種吉普車他從沒見過,看上去似乎比尋常吉普更高大威猛。他看著喜歡,不禁湊過去細看。抬頭先看到吉普車裡有人,那人舒舒服服靠著車椅看報紙,他這麼看去。正好那人的臉被報紙遮住。他沒在意,司機等候在車上的事兒他見多了,沒幾個老闆或者官員出來辦事是跟他一樣自己開車的。
然後,宋季山夫婦目瞪口呆地看著這個新兒媳婦從兩隻大的不像話的皮箱里拎出無數漂亮衣服,和無數瓶瓶罐罐。梁思申都被看得不好意思,又不便說什麼,只好接受宋母的幫忙,拿大量衣服侵佔一長排衣櫥的半壁江山,看到自己的衣服與宋運輝的各佔一半領地,她不禁微笑,心裏有種奇異的感覺。宋母抱著一件毛茸茸的衣服,驚奇地對丈夫道:「小輝說要做這麼長衣櫥,我們還說全家被子放進去地方都有多,看看,這都快沒地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