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第一章 總督出關

第一章

總督出關

但此一奏報后,便再無消息。
皇帝還與軍機大臣等總結大軍欲進不能,退亦不可,以致師老兵疲的原因。一條,輕敵。以為瞻對蕞爾之地,大軍壓境,必如沸湯揚雪。雖然有雍正年間大軍征討、無功而返的前車之鑒,但並未引起這些領兵大員的真正重視。再一條,是缺少調查研究。兩條並成一句話,正如皇帝所說,「初辦理時,並未將彼處地勢、番子情形詳悉籌劃,視為極易」。
正因為如此,大兵壓境之後,反而「賊勢益張,夾壩四齣。而我兵因循株守」。如此消極的軍隊還有借口,說是等對手火藥用盡,就沒有辦法抵抗了。卻不知道當地盛產硝石、硫黃,正是配製火藥的豐富原料。
請求增兵添糧之後,慶復又做了保證:「總期五、六月間,剿辦蕆事。」
再調綠營兵「星馳中路,奮力協攻」。
南路調巴塘土司所屬土兵。
問題還比較大,不然就不會被慶複寫進奏摺上達天聽了。
慶復只好再表決心,同時把責任推到部下身上:「瞻對軍務,久未告竣,皆由軍營提鎮因循所致。」提,是提督李質粹。鎮,是建昌鎮松潘鎮兩位總兵袁士弼和宋宗璋。這幾位已「經臣參奏」,「並請添調官兵接應,區區小丑,自當立殄」。
因此,皇帝原來一定要剿平瞻對,以揚兵威國威的決心也有些動搖了。
不知是他面子上下不來,還是對於自己出到打箭爐口外整肅軍隊的效果信心滿滿,不久便回奏皇帝:「查瞻對恃其碉樓、礌石,肆無忌憚。前此官兵初到,未諳攻法。近日仰仗天威,攻克兆烏石、甲納溝等https://read.99csw.com處,勢如破竹。俟納多洪溝口碉寨一克,即可直趨如郎。逆酋班滾勢已窮蹙,其異母弟俄木丁並從前投誠之上瞻對頭人騷達邦、喇嘛甲木溫布俱願效用,暗為嚮導。臣已密令土守備汪結,由茹色過江,接應大兵,搗其巢穴。五、六月間必能克取。」
慶復一介官場中人,自然不會不明白皇帝的苦心。
意思很明白,根據實際情況,原來的計劃並不是不能改變。
但軍無戰力,又非幾個前線官員指揮失當,避畏艱險那麼簡單。想想,瞻對戰事的緣起,三十多位全副武裝的官兵,面對半民半匪的夾壩,便束手無策,眼睜睜被搶去行李槍械。前往征剿瞻對的,是同一支帝國軍隊。這支軍隊再也不是有清一朝開國之初能征慣戰的精銳之師,那支軍隊在盛世華服的遮掩下正日漸衰敗腐朽。史料中對這支軍隊的面貌缺少正面描繪,但在朝廷與前線來來往往的公文中,可以窺見一斑。當時軍機大臣「議復」的公文中有這樣的話:「軍營提鎮,始而玩忽,繼而捏報,號令不一,賞罰多不分明。」這不是突發的病象,而是相沿的習慣。而軍隊又是這樣的軍隊:「兵丁病孱者,不知裁退。」有很多兵,是不能戰鬥的。「器械銹壞者,不知更換。」很多兵器,臨陣時是無法使用的。再發展下去,就是中日甲午海戰,炮彈里沒有火藥,而是裝滿沙子了。這樣的軍隊,自然不能指望其士氣高昂:「將弁氣沮,士卒離心」。
請添兵之外,巡撫紀山又上奏,請趕碾軍米一萬五千石九九藏書,「飛運打箭爐接濟」。同時,還請「碾米二萬石,趕運備支」。
三月,初春的跡象也來到雅礱江河谷,但此時,前線有問題了。
在此情況下,慶復也要靠前指揮,於是,從成都動身,於三月間抵達打箭爐。卻又在此盤桓不前,因為後勤方面也有問題,「前奉諭旨,李質粹似當領兵前進,以壯聲援。其李質粹所駐之處,即令臣前往駐紮,就近調度。因於本月初四日至打箭爐,即擬出口,緣聞軍營辦理不實,糧餉亦需預籌,擬調該管道員詢問,暫駐數日」。處理完打箭爐的事務,慶復繼續上路,但並未到達原計劃中的東俄洛。原因是,經過一番實地調查,特別是明正土司反映,去年李質粹駐東俄洛,時間長達五月之久,儲備的柴草都已用光。草原上沒有森林,所用柴草都是從打箭爐等有森林的地區購買,再長途運達。而此時,打箭爐關外草原「冰雪蓋地,馱運實艱」。於是,就在打箭爐與東俄洛間一個叫作四馬塘的地方紮下營盤。
慶大人表了決心,又獻上一計。他到了打箭爐,有人告訴他,此地監獄中關有一個犯人,叫作甘松結,原系瞻對地方一個小土官。這人與班滾有仇,「願出死力」。又訪得班滾有一個異母弟弟,人稱二班滾,被身為兄長的班滾害了性命。這位二班滾又有一位同母的弟弟叫作俄木丁,也一直想為親兄報此血仇。而俄木丁此刻也正在班滾寨中。慶復得知此傳聞,找到隨同率土兵助戰的明正土司屬下土守備汪結詢問,此消息得到證實。而且,土守備汪結明白慶大人的read•99csw.com意思,願意出面為甘松結這位人犯擔保,派他前往瞻對班滾寨中,暗中與俄木丁聯絡,串聯其親屬土兵作為內應。最後與清軍裡應外合,「則班滾小丑,一鼓可擒」。
上奏的同時,此計謀開始實施。
南路也有問題:「南路兵威素震,惟因中、北兩路不能進攻,而眾番並拒南路,兼以冷宗鼐之私回,兵勢單弱,遂為賊番窺伺。」
此計施行結果如何,尚不可知,但此前師老兵疲的責任,應該有人承擔。慶複選定了一人。我先以為會是宋宗璋無疑。但慶復的參奏之文上達時,不意卻是建昌鎮總兵袁士弼。
皇帝就是這個體制的總領。當幾乎所有官員都在撒謊,捏報事功,他卻不能因此處置所有官員。這一點,誰能比皇帝還心知肚明呢?用戲文里的話說,皇帝的心裏明鏡兒似的,只好祭出殺雞嚇猴抓典型的官場老把戲。
「臣因軍機嚴密,恐致泄露,即冒昧密交明正土司具領保出,前往辦理。」這是說,慶復已將獄中這位叫甘松結的人犯放出來,請明正土司作保,派往前線去施他的離間之計了。慶復自然也知道此事非同小可,處理不好,就要負相當責任,所以,在奏書中說,「倘有疏失,臣咎難辭,懇敕部嚴加議處」。但大軍被阻於叢山之中,難展鋒芒,只好出此一計,也是沒有辦法中一個或可僥倖取勝的辦法。皇帝當然也知道大臣的難處,便降旨意下來:「此系卿權宜辦理之事,何罪之有。知道了。」
慶復在上奏中說:「隨於口外四馬塘暫住,于東俄洛相距百余里,諸事自可相機調度。請俟雪消草生,read.99csw.com再為酌量前進。」
慶復當然著急,「及臣咨催進攻,又復兩請添兵,不思剋期奏捷」。而且,還發現虛報戰況的情形,「其松潘鎮等前赴納洪多等寨攻擊之處,亦屬虛張聲勢,具報不實。並因官兵乏水,不能久駐,暫回臘蓋大營」。這個松潘鎮就是宋宗璋。戰前,他從泰寧協副將剛提升為松潘鎮總兵,還未上任,瞻對事發,便受命先就地參戰。
皇帝能說什麼,還是「依議速行」。就照你們所說,快快去辦吧。內心之中,對此保證並不相信。這不是推測,而見於皇帝在中央機關內部對軍機大臣等的諭旨:「現據慶復又以添兵為請,並奏稱五、六月間務期必克,不知慶復果有真知灼見否?近有人奏稱賊番所居碉樓,或在山頂,或居山腰,地勢險惡,牆垣堅固,藉此抗拒官兵,我兵難施技勇。不知現在彼地情形果如此否?」
這個小插曲說過,還要回到瞻對戰場。
解決方案是添兵。
總督,在清朝官制至少是正二品的地方大員,節制相當於今天幾個省的軍事與行政。與今天相比,應是比所謂省部級還高的官員。這樣的大員能身入邊荒,效力軍前,皇帝還能說什麼呢?只好責怪他的部下:「此事應速為定局,況出師已逾七月,而軍餉用至百萬,不知李質粹等所為何事耶!」
瞻對軍營,提督李質粹移駐中路木魯工以後,會同宋宗璋、袁士弼報告攻擊底朱,燒毀了幾座碉樓,以及班滾派母乞降后,再無任何攻擊作戰的報告了。
還有第三條,事有不順,這些體制中的負有重責的官員便隱瞞事實,謊報事功。謊越扯越大,事越來https://read.99csw.com越爛。
皇帝也表達了對於提督李質粹和下屬將領的失望:「李質粹等全無調遣奮勇之志,甚辜朕恩也。」
慶總督參奏說:「瞻對用兵,中路總統建昌鎮總兵袁士弼以招降為事。雖屢經據報攻克多寨,而逆酋班滾尚未授首,經臣親自出口,始知其所報之處俱不著實。請將袁士弼革職留任,仍帶原領官兵,實力效用。」
皇帝下旨同意:「袁士弼既觀望於前,復又捏飾於後,著革去總統。姑從所請,仍留總兵之任,效力贖罪。至北路總統松潘鎮總兵宋宗璋,始雖意在招降,后能聽從調遣,姑免處分,令其協力進攻,以觀後效。若再因循推諉,即行參奏。」而那位提督李質粹,皇帝也自要敲打一番:「提督李質粹,三路總統俱其管轄,乃隨聲附和,漫無可否,實負任使之意。著傳旨嚴行申飭,即令其統領各路官兵,會合擒剿……如仍有瞻顧怠玩之處,朕不姑貸也。」
面對此情此景,慶復只好在陣前整頓軍隊。「原調時有老弱充數並未立功績者,即行發回。器械銹鈍廢壞者,即于撤回兵丁內挑換。」但這種「銹鈍廢壞」不是少數,以致不夠挑換。所以,還得請求添兵。「今擬就近密調川省松潘、川北、重慶三鎮所屬共兵一千名,先赴軍營進攻。並調甘省提標兵一千名,西寧鎮標兵一千名作為後勁。」
「朕思瞻對不過一隅小丑耳,即盡得其地,亦無改為郡縣之理。可密傳諭與慶復,彼地現在情形果能如伊所奏五、六月間全竣軍務否?如若不能剋期奏功,又將如何布置?著伊通盤籌劃,悉心計議,一一具奏。不可勉強一時,亦不可回護前說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