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第五章 不是每個藏人都心向拉薩

第五章

不是每個藏人都心向拉薩

但景紋在路上去不了啊。
他譏諷西藏地方政府軍隊穿著黃軍服的帶兵官是「布色則吉馬」——「牛糞上的黃包蟲」。他說,用根草棍輕捅一下,這種蟲就會把腳飛快地縮回去,喻指藏軍貪生怕死,沒有戰鬥力。
貢布郎加又派兵對里塘以西的巴塘土司地面發起進攻,因遭到頑強抵抗,也無功而返。
傳說此人先假冒噶廈政府的名義給貢布郎加寫信。
但辦理起來,困難太大。這時,清朝已不復康、雍、乾三朝時的盛世景象。一方有事,立即就能調糧派餉,集合大軍,前往鎮壓。同治皇帝此時下旨辦理,同時也深知,「川省兵餉不敷分撥」,好在還有「土兵尚屬可用」,也就是還有藏區各土司及噶廈政府軍隊可以調用。
貢布郎加進攻巴塘,更是引起西藏地方政府的警惕。如果巴塘不保,噶廈政府直接控制的地區,也就在他兵鋒威脅之下了。所以,滿慶奏報同治皇帝:「現經達賴喇嘛等已派往番員多帶土兵前往乍丫、官覺、江卡等處分投堵御隘口,並飭三十九族酌帶土兵一千五百人馳赴巴塘駐紮,及令戴本期美多吉馳赴江卡,以為聲援。」
有僧人留下的藏文文書說,其實,那時早就有僧人對此不詳之事做了預言。這個預言說,「壞人勒烏瑪當官,會將狗頭放在盤中。」
西藏方面當時如何反應,我不掌握相關資料。
此時,貢布郎加得了里塘后,又向東面的明正土司境內發起了進攻。這一來,不但里塘一帶驛道上的台站,連各土司中一向傾心內附的明正土司也窮於應付貢布郎加的進攻,無心保障其境內的台站正read.99csw.com常運行了。對此情形,景紋也是清楚的,他在奏報中說,「中瞻對貢布郎加帶領番眾于土司所屬各處滋擾,明正土司甲木參与貢布郎加等構怨,動即撤站,往來各差多有阻滯」。
江卡不保,那就意味貢布郎加可以直接進攻噶廈政府控制的地盤了。
同治三年四月間,皇帝又接到奏報:「該酋貢布郎加復令期美工布大股逆賊行抵三壩地方,劫去糧員行李,搶奪由藏發出折報公文,其格吉地方現有告急夷信。……現在川藏商賈不通,兵餉轉運維艱,漢番均有饑饉之虞。設若巴塘再為吞併,則江卡亦難堅守。」
所以這麼說,直到今天,在習慣性的非此即彼的政治思維中,藏區地面一旦有事,就必是離棄中央而心向拉薩,這也是今天所謂大藏區說法的一個心理根源。部分藏人內部自然有這樣的狂想,外界也將此視為所有藏人必然的選擇。但我們假想中的必然,未必就是真正的現實。貢布郎加這個例子,或許能將這種迷思來一次小小的破除。
這封假信到了勒烏瑪手中,他拆看后,大罵噶廈政府無視貢布郎加的實力與威嚴,並即刻讓這位昔日的玉隆頭人代為複信。這正中玉隆頭人下懷,便提筆寫下前面已經提到的那封信。信中還聲稱,「噶廈政府及其所屬百姓,只有向我們投降,才是唯一的出路,否則我就要出動大軍開赴西藏。那時候我們會強行迎走釋迦牟尼佛像,將三大寺的大殿作為馬廄,大昭寺前的石碑作為拴馬樁。我還要使印度的王子害怕,清朝的皇帝發抖,你們read.99csw.com那些『金包蟲』更要喪魂落魄。這絕不是一句空話。如果我做不到,我勒烏瑪可以充當你們的家狗。」
「景紋行抵爐城,土目構釁撤站,阻滯不能前進。」
駱秉章是此時的四川總督。
貢布郎加的兵馬正向明正土司大舉進攻,豈是可以「剴切開導」的。而明正土司兵正節節敗退,好在其轄地寬廣,有迴旋餘地,可以退往腹地縱深繼續戰鬥,但此時又如何可以令「土司兵弁嚴扼邊隘」。
同治皇帝似乎對此時川邊藏區的嚴重形勢並不確切知道,下來的旨令也是官樣文章:「前據駱秉章奏該野酋擾及明正邊界,當經諭令該督等剴切開導,並飭土司兵弁嚴扼邊隘。」
至今,新龍縣地面上還有很多貢布郎加有趣的言論在流傳。
貢布郎加只好罷兵撤退。
所謂「樹子抓人」,是指部隊已進入原始森林地帶,由於當地樹木茂密,藤蔓牽絆,荊棘叢生,使瞻對兵馬行進十分不便。至於「石頭吃飯」,是指他們到達的地方,人們在野外,支上三塊石頭就可架鍋熬茶做飯。茶燒好了,飯做好了,按習俗先在支鍋的三塊石頭上各撒一點茶和食物,表示敬神。貢布郎加的部屬用這樣兩句話向他報告,意思是他們到了一個非常不適應的地方,遭遇到了很大的困難。
在清朝已處於風雨飄搖的境地時,貢布郎加對「清大人」的蔑視似是題中應有之義。但與其他敢於對抗朝命作亂的地方豪酋大異其趣的是,他也不把以達賴喇嘛為首的西藏地方政府放在眼裡。
但查清代史料,卻有新任駐藏大臣景紋行進到打箭爐九九藏書,便因進藏大道被瞻對兵馬阻斷,不得前行的記載。這時,天下又換了皇帝和年號,時在同治二年,即公元1863年。
大昭寺前的石碑就是至今猶存的唐朝與吐蕃的會盟碑。
皇帝這一邊,與駐藏大臣和四川總督驛報往還,準備著再剿瞻對,但貢布郎加並不以為意,繼續四齣動兵擾亂。
他說:「印度王子是人,清朝皇帝也是人,瞻對的我也是人!」此話已經流露出他更大的野心。
清廷所以要換景紋新任駐藏大臣,是因為西藏地面也並不安定。「西藏喇嘛啟釁」,駐藏大臣滿慶處置失當,同治皇帝才派出新的駐藏大臣接替滿慶,「于抵西藏后,將喇嘛啟釁情由切實查明,秉公辦理。倘滿慶有辦理偏私受賄情事,即行據實參奏,候旨懲辦,以服眾心」。
貢布郎加道光年間起事,經琦善兩度用土、漢官兵進剿失敗,貢布郎加再起事,又經過咸豐一朝,到同治年間,已是三朝舊事,這時再來謀划剿辦,只是亡羊補牢,實在算不得什麼「及早辦理」。
在明正土司寬廣的地面上,瞻對兵馬漸漸陷於困境,這個困境也是前幾次進剿瞻對的清軍時常遭遇的。由於不熟悉路線地形,瞻對兵馬常遭伏擊,付出越來越大的傷亡。因此遠征的首領便向貢布郎加報告說:「敵人已退到『樹子抓人』、『石頭吃飯』的地方了,請求進軍辦法。」
當然,也有另外的說法,說貢布郎加對於達賴佛爺怎會如此不敬,那封信是被人使了奸計,冒用他的名義發往西藏的。使此奸計的正是原德格土司手下的玉隆頭人。貢布郎加剛剛發兵征討時,鎮守德格東九九藏書大門的他便投順了貢布郎加。此後,他一直趨奉在德格的新頭人勒烏瑪左右言聽計從,心裏卻無時不在意圖恢復德格土司的霸業。當他看到貢布郎加志得意滿,勒烏瑪等一幹部眾都漸漸萌生攻打西藏之地的想法時,認為這正是促使其走向敗亡的大好機會,便趕緊用計添油加火。
據當地史料說,瞻對兵馬進兵巴塘失敗又是因為作戰地區天花流行。其實,更重要的是,貢布郎加弄出如此巨大的動靜,不只引起清廷中樞的重視,也讓西藏地方政府高度重視,開始配合動作,以遏止貢布郎加勢力的進一步擴張。同治二年三月,皇帝接到了駐藏大臣滿慶的奏報:「瞻對夷酋貢布郎加糾合德格土司擾及霍爾章谷等土司地方,不日由巴塘、江卡即到乍丫、官覺等處。其子東登工布糾眾圍困里塘正土司官寨,大路橋樑俱被拆毀,拆閱文報,捆縛通事。」從這奏報來看,滿慶這樣的駐藏大員並不真正清楚已經轟轟烈烈鬧騰了十多年的瞻對和康巴藏區的事實真相。因為他早就征服了霍爾章谷等土司地盤,然後又佔據了德格土司地面,而不是糾合德格土司「擾及」霍爾章谷等土司地方。或者,他們清楚事情的嚴重,但本著大事化小的一貫原則,故意輕描淡寫,但被人斷了川藏大道,這個後果卻無從掩飾,只好將貢布郎加兵馬破壞進藏大道上的橋樑,並擅自拆閱來往的官家文報,還把翻譯——通事扣押控制的事情具實上報。
並且隨信還寄了菜籽、針和狗屎三樣實物。瞻對人都懂得這三樣東西的寓意,菜籽表示兵多,針表示武器銳利,狗屎則表示如果說話不算數https://read.99csw.com,貢布郎加和我勒烏瑪就如同狗屎。
信中說,德格土司、霍爾五土司、里塘土司都是西藏各大寺廟的施主,其所屬地區是西藏三大寺喇嘛的主要來源地之一,絕不容許你貢布郎加任意征服。現在勒令你立即撤兵,恢復各土司的統治。
解釋一個詞,「戴本」,西藏地方軍隊官職名,也是一級軍事單位,今通常寫作「代本」,每代本有兵五百名。從古以來,漢文文書用漢字寫藏語官職、人名、地名的對音,直到今天,也沒有統一規範,所以,同一藏語名在不同時期,不同地域,甚至不同人筆下出現多種譯法,以致造成不通藏語和不懂得西藏文史人的誤會。比如德格土司,清代的奏報中就有德爾格特、德爾格、德爾格忒等不同寫法。貢布郎加的名字,更有工布朗結、貢布郎傑、貢布朗階等不同寫法。
同治皇帝下旨:「該酋貢布郎加任意滋擾,亟宜及早辦理。」
皇帝還不忘總結貢布郎加造反造到如此規模的原因:「該逆前于道光年間滋事,前任川督琦善帶兵往辦,並未力攻,僅以敷衍了事,以致該酋毫無畏懼,將附近各土司任意蠶食。」
他更著名的話是:「我們瞻對很多人跑到西藏去朝佛,山高路遠,千辛萬苦,我們為什麼不把拉薩大昭寺中的釋迦牟尼佛搬到我們的地方來,使瞻對人在當地就可以修成佛?」
藏文史料中明確記載:貢布郎加授意屬下德格頭人勒烏瑪致信拉薩的達賴喇嘛和攝政王:「拉薩的釋迦牟尼佛是我們共有的菩薩,不應當僅讓你們供在拉薩,我們要迎請到瞻對來。如若不然,我瞻對的兵馬如菜籽一樣多,武器如針一樣鋒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