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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夜——摘自一位幻想家的回憶錄(傷感小說)-2

白夜——摘自一位幻想家的回憶錄(傷感小說)-2

「把您的手伸過來!」納斯金卡說道。
「羅申娜,」我們一起唱起來,我高興得差點把她抱了起來,她則滿臉通紅,紅得不能再紅了,隨即就破涕為笑,雖然眼淚像顆顆珍珠似的,還在她黑黝黝的睫毛上抖動。
「啊,您愛我吧,千萬別拋棄我,因為我此時此刻是那麼愛您,因為我值得您愛,因為我受之無愧……我親愛的朋友!
「啊,納斯金卡,納斯金卡!」我心裏想道,「您這一句話說出了許多意思啊!這樣的愛情,納斯金卡,有時使您的心冷若冰霜,使您心情沉重。您的手是冰冷的,我的手卻熱得像一團火。您有多盲目啊,納斯金卡!……啊!有時候,一個幸福的人簡直叫人難以忍受!不過,我不能對您生氣!
「出什麼事啦,老太婆?」
「反正一樣。他們兩個可以在一起。不過,您明天就搬到我們那裡去。」
「有一次,我在樓梯上遇到我們的房客。當時是奶奶叫我去拿什麼東西。他停下了腳步,我的臉一下子就紅了,他也跟著紅了臉。不過他笑了,跟我問了好,還詢問了奶奶的健康,隨後他說:『怎麼樣,那些書您都讀完了嗎?』我回答說:『都讀完了。』他又問:『您最喜歡哪些書?』我馬上回答:『最喜歡的是司各特的小說《艾凡赫》和普希金的作品。』那一次說到這裏就結束了。
「謝什麼?感謝上帝派來了我?」我異常興奮地望著她高興的臉蛋,進行反問。
「唔,怎麼可以這樣,怎麼可以這樣呢?哎,你真是個孩子!多孩子氣啊!……算啦,別再哭啦!」
「您在歇斯底里大發作,」我說,「您膽怯了……您以為他不會來。」
「呶,夠啦,夠啦!現在我們告別吧!」她迅速說道,「這是交給您的信,地址在這兒,照著送去就是了。我們分手吧!
「『親愛的先生!
「對,是十一下,」她終於用羞怯的、不大果斷的聲音說道。
「快說,到底是什麼事?」她說道。她已停止哭泣,目不轉睛地望著我,一雙驚訝的眼睛,露出奇怪的好奇表情。「您出什麼事啦?」
這是一場夢,一個幻象……我今天為您感到痛心,請您原諒,請您原諒我!……
「就是這些?」她笑著打斷了我的話。
請您原諒,我……』不,不,不需要什麼原諒不原諒!這裏事實本身足以說明一切,您就這麼簡簡單單地寫吧:「『我現在給您寫信。請您原諒我缺乏耐心。但是整整一年我滿懷希望,感到非常幸福,現在我連一天的懷疑都忍受不了,這責任在我身上嗎?現在,您已經回來,也許已經改變了自己的意圖。這封信會告訴您,我沒有抱怨,也不責怪您。我之所以不責怪您是因為我無法控制您的心。我的命運就是如此!
早晨早晨的降臨,結束了我的夜晚。天氣不好。下著雨,雨點敲打著我的窗玻璃,令人感到凄愴。小房間里漆黑一團,外面也是陰沉沉的。我頭痛,發昏,寒熱病已經偷偷地鑽進了我身體的各個部分。
後來我們分手告別時,她把手伸過來,望著我說道:「我們以後會永遠在一起,對嗎?」
「哎呀,納斯金卡!您說的對。其所以發生這種現象,原因很多」我打斷了她的話,其實我自己此時比任何時候都更加克制自己的感情。
「您知道我為什麼這麼高興嗎?」她說道,「為什麼望著您就這麼高興?為什麼我今天這麼愛您?」
「可是什麼?」我迫不及待地想聽完結局,急得叫了起來。
「您聽著,納斯金卡,我明天代表您去找他。」
我說的時候,身子從凳子上稍稍抬了起來。她抓住我的手,驚訝地望著我。
莫非是陽光從烏雲裏面鑽出來,又藏到一朵雨雲後面去了,所以我眼中的一切,又變成一團漆黑;也許在我面前閃過的,是我未來的全景,它是那麼不友好,令人傷心!於是我發現整整十五年以後的我,還是像現在一樣,只是老了一點,還是住在這間房裡,還是那麼孤孤單單,還是和瑪特蓮娜在一起。後者在這些年裡,一點也沒有變得聰明起來。
我完全絕望地從長凳上跳起,大聲叫了起來。「納斯金卡,請您告訴我,我去找他行嗎?……」
「第一,納斯金卡,我執行了您交給我的任務,交了信,到了您的好心朋友那裡,後來……後來我就回家睡覺……」
「一定要寫上。不過話又說回來,為什麼呢?我認為……」
可憐的姑娘激動得說不下去了,她把頭靠在我的肩上,後來就躺到我的懷裡,傷心地痛哭起來了。我安慰她,勸她,但她還是哭個不停。她一直握著我的一隻手,一邊痛哭嚎啕,一邊說道:「您等一等,您等一等,我馬上就不哭了!我想告訴您……您不要以為這些眼淚(這是由於軟弱造成的)……您等一等,它會過去的……」最後,她停止了哭泣,擦去了眼淚,我們又往前走去了。我本想開口說話,但她老是求我等一等。我們後來都不說話了……最後,她打起精神又開始說了起來。
「那好,開始講我的經歷吧!」
她沒有把話說完。
我的天哪,我怎麼可以這麼想呢?既然一切都已被別人拿走,一切都不屬於我,包括她的柔情蜜意、她的關心,她的愛……都不屬於我的時候,我怎麼能夠如此盲目,視而不見呢?至於對我的愛情,只不過是想到很快就要與另一個人會晤時的歡欣,希望將自己的幸福強加于我的一種願望而已……在他沒有到來而我在徒勞無功地等待的時候,她雙眉緊蹙,膽怯害怕。她的動作,她的言語都變得不那麼輕鬆、愉快、輕佻。奇怪的是她增大了對我的注意,似乎本能地把她自己所希望的、如果不實現她就感到害怕的東西傾注到我的心上。我的納斯金卡是那麼膽怯,那麼害怕,似乎已經明白最終我是愛她的,所以對我可憐的愛情感到惋惜。我們不幸的時候,對別人不幸的同情就會更加強烈。感情不會破裂,而是更加集中……
「行,行,往下寫吧!」
「不,納斯金卡,不,」我回答說,「這意味著您愛他勝過世界上任何一個,甚至大大超過您愛自己。」
我什麼也沒有回答,她好像在等待,看我說出什麼話來。
「納斯金卡,」我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大聲叫了起來。「納斯金卡!……啊,納斯金卡……」
時鐘已經響過十點,我不能再坐在房間里不動了。雖是陰雨天,我還是穿好衣服,走了出去。我到了那裡,坐在我們坐過的長凳上。我本想到她的衚衕里去,但我感到害臊,於是折返回來,沒望她們家的窗戶,其實離她們家只差一兩步遠了。我走回家來,那種愁苦的樣子,是從來沒有過的。多麼潮濕、陰暗的天氣啊!如果是晴天,我肯定會在那裡逛悠一整夜……
我打開鉛封。原來信是她寫的!
「我有一個年老的奶奶。我很小就來到了她的身邊,因為我的父母都已先後死去。應該說,奶奶過去比現在富裕,因為她現在常常懷念過去的好日子。她還教我學過法文,後來還為我請過老師。在我十五歲的時候(我現在十七歲),我就結束了我的學習生活。這個時候我也很淘氣,至於我玩過什麼花樣,我不告訴您,只說過失不算大就夠了。有一天早晨,奶奶把我叫到自己身邊,她說因為她雙目失明,看不住我,於是拿起一枚別針,把我的衣服別在她的衣服上,這時她說我們就這麼一輩子坐在一起,當然,如果我不變好的話。一句話,最初一個時期,我怎麼也走不開,幹活也好,念書學習也好,都得在奶奶身旁。我有一次試著要了一個花招,說服菲克拉坐到我的位子上。菲克拉是我們家的女工,耳朵聽不見。菲克拉代替我坐著,那時奶奶坐在圍椅里睡著了,我便到不遠處找女友。咳,結果壞透了。我不在的時候,奶奶醒了,問起一件什麼事情來,以為我還乖乖地坐在位子上。菲克拉呢,一看奶奶在張口發問,她自己又聽不見,於是想呀,想呀她該怎麼辦呢?結果她解開別針,撒腿就跑開了……」
「喂,信在哪裡呢?您把信帶來啦?」她一手抓住欄杆,重複問道。
「您聽!好像,這是十一點吧?」當均勻的鐘聲從市內遙遠的鐘樓響起時,我這麼問她。她突然停下腳步,收斂笑容,開始數鐘聲。
「您看看那天空,納斯金卡,您看看吧!明天一定是個美妙的日子,多藍的天空,多好的月亮!您快看哪,這朵黃色的雲彩馬上就要遮住月亮啦,您快看呀,快看呀!……不,它飄過去了,快看呀,快看呀!……」
「是的,」她快活起來,補充說道,「我自己現在也認為,他只會明天來。那好,我們再見吧!明天見!如果下雨,我可能不來。但是後天我會來,我一定會來,但願我什麼事也不出。您一定要來這裏,我希望見到您,我會把一切都講給您聽。」
「您怕什麼?您為什麼把我的手鬆開了」她說完就又把手伸了過來。「喂,怎麼啦?我們將一起會見他。我希望他看到我們多麼相愛。」
「『您聽著,我的善良的、親愛的納斯金卡!』他也是噙著眼淚開始說話的。『您聽著,我向您發誓,如果有朝一日我有能力結婚,您肯定就是我的幸福對象。只有您才是我的幸福,這一點,我可以向您保證。您聽我說,我這次去莫斯科,要在那裡呆上整整一年。我希望能把自己的事情處理好。我回來的時候,如果您還愛我,我發誓,我們將成為幸福的一對。現在呢九九藏書,卻是不可能的,我辦不到,我什麼也無權向您許諾。我再說一遍,如果一年以後這事還辦不到的話,將來總會有一天能辦到的,當然那得有個前提,就是假如您不甩掉我而另找他人,因為我不能、也不敢用什麼言語來約束您。』「這就是他對我說的話,第二天他就坐車走了。我們約好關於此事,不向奶奶透露半點風聲。這是他的希望。呶,現在我的經歷已經全講完了。恰恰過去了一整年。他回來了,到這裏已經三天了,可是……」
「那是一幢這麼大的房子?」
「走吧。」
「寫什麼?」
「您不要哭嘛,我不希望您哭,」納斯金卡說完就迅速地從長凳上站起身來。「走,起來,和我一起走,您不要哭嘛,您千萬別哭,」她一邊說一邊用手巾給我擦眼淚。「好,我們現在一起走,也許,我還有話要對您說呢……是的,既然他現在已經拋棄了我,既然他已將我忘掉,儘管我還愛著他(我不想騙您。)……現在您聽我說吧,請您回答我。比如,如果我愛上了您,也就是說如果我只是……啊,我的朋友,我的朋友!我一想起我曾經嘲笑過您對我的愛,以至於傷害了您,甚至還誇過您沒有愛上我呢!我就感到難過。……啊,天哪!我怎麼就沒有預見到這一點,我怎麼就沒有預見到呢?我真愚蠢,不過……好了,我下定了決心,我把一切都說出來……」
「是這麼回事,」她用虛弱無力和顫抖的聲音開始說道,但那聲音之中突然響起一種異樣的音符,直接刺進我的心裏,叫人感到甜蜜蜜的。「您別以為我是那麼水性楊花、朝三慕四,不要認為我會那麼輕率而迅速地忘記和背信棄義……我愛過他整整一年,我可以用上帝發誓,我甚至從來沒有動過對他不忠實的念頭。但他對這事卻是鄙視的,他嘲笑過我,願上帝與他在一起!他刺|激我,而且傷害過我的心。我不愛他,因為我只能愛一個度量大、能理解我、道德高尚的人,因為我自己就是一個這樣的人,所以他不值得我愛,咳,願上帝與他同在!他這樣做更好,比我在自己以後的期待中發現受騙上當時才認清他的面目要好。……好啦,完了!但是,我善良的朋友,誰知道呢?」她握著我的手繼續說下去。「誰知道呢?也許我全部的愛就是感情上的受騙,想象力的受騙,也許它一開始就是一場淘氣的遊戲,是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而產生它的原因是我生活在奶奶的監視之下嗎?也許,我應該愛的是另一個人,而不是他,不是一個這樣的人,而是一個憐我痛我的人,所以,所以……咳,我們不談這個事吧,不談啦,」納斯金卡激動得喘不過氣來,把話打斷了。「我只想告訴您……我想告訴您的是:儘管我愛他(不,是過去愛他),儘管您還會說……假如您覺得,您對我的愛非常深,最終足以從我的心中把我以前對他的愛,排除出去的話……如果您想可憐我,如果您不想我一個人去單獨面對命運的挑戰,沒有人安慰,沒有希望,如果您想象現在這樣愛我,永遠愛我的話,那麼我可以賭咒發誓,我對您的感激,我對您的愛最終是會對得起您對我的愛的……您現在願意抓住我的手嗎?」
「您知道嗎,我也許會去講課。我一邊學習,一邊講課……」
「啊,請您原諒,原諒我!」納斯金卡在信中對我寫道,「我雙膝跪著求您,請您原諒我。我欺騙了您也欺騙了我自己。
「我不知道,先生,你看看吧,或許寫著呢!」
「不,不!」她滿懷深情地回答,「比如您吧,就不像別人!
「信!誰來的?」我從坐椅上一躍而起,叫了起來。
「起初是一般地喜歡,納斯金卡,可現在,現在……我就和您一樣,像您帶著包袱去找他的時候那樣。比您那時還不如,納斯金卡,因為他當時沒有愛任何人,可您現在卻愛著一個人。」
「這是不可能實現的,但是我愛您,納斯金卡!就是這回事!好了,現在全講出來了!」我說完把手一揮。「現在您會看到,您能不能像剛才同我談話時那樣說話,最後看您能不能聽聽我要對您說的話……」
「是的,我們也坐車去看《塞維爾的理髮師》,因為這個歌劇很快又要演出了。」
我原以為她不會注意今天的雨,然而她卻沒有來。
「是的,看來他今天是不會來了!」她終於抬起頭來說道。
像第一次見面那樣,她手臂依著沿河街的欄杆,沒聽到我走近她的腳步聲。
「夠啦,您別說了,夠啦!」她說完一眨眼功夫就全猜到了,這個機靈鬼!
「不,這不可能,這不行!」她果斷地作了回答,不過已經低下頭,兩眼不再望我了。
「不,我沒有信,」我終於說了出來,「難道他還沒來?」
「唔,算了,不說了,您現在住在哪裡?我把它忘啦!」
「這麼說來,您明天就要成為我的房客了……」
我望了望瑪特蓮娜……這還是一個精力相當充沛的年輕的老太婆,但是,我不知道為什麼,我忽然覺得她目光灰暗,滿臉皺紋,腰彎背駝、老態龍鍾……我不知道為什麼我忽然覺得,我的這個房間也像老太婆一樣,老態百出。牆壁和地板已經變色,一切都變得暗淡無光,蜘蛛網也越來越多。我不知道為什麼,當我向窗外望去時,我覺得對面的一幢房子,也是老態龍鍾,灰暗無色了,圓柱上的灰泥紛紛消蝕、剝落,房檐變黑了,而且均已開裂,深黃色的牆壁,原來顏色鮮艷,現在也到處是斑斑點點,簡直不堪入目了……
結果我卻不知道說什麼好,我們一會兒哭,一會兒笑,說了上千句既無思想內容又互不連貫的話。我們時而沿著人行道走去,時而又突然返身往回走,穿過街道。後來我們停下來,又走到沿河大道上。我們完全像是兩個不懂事的孩子……
「一定!」
「唔?」我下意識地反問,我的心已經開始抖動。
「但是,您知道我現在腦子裡出現了什麼想法嗎?不過,我現在不打算講他一個人,而是泛泛地談所有的人。請您聽著,為什麼我們都不像兄弟對兄弟那樣坦誠?為什麼一個最好的人總好像有什麼事要瞞著另一個人,對他緘口不言呢?既然你知道說話是要算數的,為什麼現在不把心裡話明說出來?要不然,任何人看起來似乎都比本人更嚴肅,似乎都害怕一旦和盤托出自己的感情,就會使自己的感情受到傷害……
「別哭啦!算了!」我本想開口說話,但我無力望著她繼續說下去,再說,我說什麼好呢?
「羅——羅,申——申,娜——娜,」我開始唱起歌劇《塞維爾的理髮師》的插曲來了。
「我已經很平靜。夠了!原來是這樣!這是眼淚,不過它會幹的。您以為我會自殺,我會投水自盡嗎?」
「『您聽著,』他說道,『您想同我一起上劇院看戲嗎?』「『上戲院?奶奶怎麼辦呢?』「『您,』他說,『您偷偷地背著奶奶……』「『不,』我說道,『我不想騙奶奶,再見吧,先生!』「『……那好,再見!』他說完這一句就沒再說什麼了。
「唔,說什麼,到底說什麼呀?」納斯金卡打斷我的話,「這又有什麼呢?嗯,我早就知道您愛我,不過,我覺得您只是一般地喜歡我罷了……哎呀,我的天哪,我的天哪!」
「站住,您聽聽我的意見吧。您能等下去嗎?」
「請您聽著,您不要笑我奶奶。我之所以發笑,是因為事情本身好笑……既然奶奶是這個樣子,那又有什麼辦法呢?不過我還是有點愛她。咳,當時我可吃夠了苦頭:我馬上被安排到位子上,一點也不能動彈了。」
「啊呀,我知道,房子好。您知道嗎?您還是把它退掉,快點搬到我們家來吧……」
我望著他們的背影,站立了好久……最後他們兩個都從我的視線中消失不見了。
「我現在一個人住,納斯金卡,」我開始說話,「可明天……
然而,快樂和幸福可以使人變得多麼美好啊!使你心裏的愛情燃燒沸騰!好像你想把自己的心完全灌進另一顆心裏,你希望一切都使人愉快,一切都帶上笑意。這種歡樂具有多大的感染力啊!她昨天說過的話里包含著多少柔情、心裏對我充滿了善意……她對我是那麼殷勤,那麼親切,鼓勵和安慰著我的心!啊,幸福可以使人賣弄多少風情!可是我……
「您聽著,」她開始說道,「要知道,您沒有愛上我,我是有點惱火的。等這人走了以後您好好分析吧!但是,您,不屈不撓的先生,您還是不能不誇我是如此純樸。我什麼話都對您說,什麼都告訴您,不論我腦海里閃過多麼愚蠢的念頭,我都不對您隱瞞。」
「對,對!這正是我心裏所想的!」納斯金卡叫了起來,她的兩眼閃爍出高興的光芒。「啊!您解除了我的懷疑,您是上帝親自給我送來的!謝謝,我謝謝您!」
「唔,好,我們看別的,當然,這會更好,要不我真沒想到……」
「唔,唔!」
「可至今他還沒出來見面!」納斯金卡似乎用盡了氣力,才說出這麼一句話來,「連一點信息也沒有!……」
「對,納斯金卡,不過我現在已經睡不著了,我不回家去。」
我是帶著滿腹心事去找她的,好不容易才見到她。我事先沒有預感到我現在的感覺,也沒有預料這一切會這麼結束。
「是的,有這麼大。」
「天哪!您是一位多好的朋友!」過了分把鍾,她很認真九九藏書地開始說話。「您確實是上帝給我送來的!假如您現在不同我在一起,我肯定會出什麼事的。您是一位多麼無私的人啊!您對我多好!我結婚以後,我們會更加親蜜,比親兄弟還要親。
「對,我們假定如此吧,」天真無邪的納斯金卡這麼回答。
「納斯金卡!」我開始用怯生生的聲音悄悄地說道,「納斯金卡!看在上帝的面上,您別哭!您怎麼知道呢?或許,他還沒來呢……」
「瑪特蓮娜,心腸好,只是有一個缺點:她沒有想象力,納斯金卡,完全沒有想象力。不過,這沒有什麼關係!
「那好,我們走吧!」
但是納斯金卡卻沒有看雲彩,她站在那裡,默不作聲,像被釘子釘住了似的。過了一會兒,她好像有點害怕似的,緊緊地靠在我的身上。她的一隻手在我的手中顫動,我望了她一眼……她靠著我更緊了。
「現在該回家了,我該回家了,我想,天色已經很晚,」納斯金卡終於說話了,「我們的小孩子氣也該發夠啦!」
「難道這可能嗎?」她突然抬起頭來說道。
……」
忽然間,她好像變得異乎尋常地愛說話,特別快活、跳皮。她笑著挽起我的手,想讓我也跟著她笑,於是我不好意思說出的每一句話,都得到她那麼響亮、那麼長時間的笑聲……我開始生氣,她卻突然向我賣弄起風情來了。
「明天,納斯金卡,明天搬。我在那裡還欠著點房租,不過,這不要緊的……我不久就可以領到薪水……」
昨天是我們的第三次見面,是我們的第三個白夜……
「不要怨恨我,因為我在您的面前,沒有任何改變。我說過我將來會愛您,而且現在我也愛您,而且還不止於此。啊,天哪!要是我一下能愛上你們兩個該有多好啊!啊,要是他是您有多好啊!」
她垂下兩眼,後來她想瞧我一下,但她又辦不到。她還花了好幾分鐘才克制住自己的激動。可是她突然轉過身子,伏在沿河大街的欄杆上,大聲痛哭起來了。
「您坐下來嘛,您坐!」她說完就讓我坐到長凳上,「啊,我的天哪!」
「好,夠啦,夠啦!唉,現在真的夠啦!」她好不容易才克制住自己,說了起來。「唔,現在什麼都說完了,不是嗎?
「唔,但願上帝與他同在!」她終於用斷斷續續的聲音說道,「如果他這樣拋棄我,上帝是會和他在一起的。」
「我在想您,」經過一會兒的沉默,她對我說道,「您真善良,如果連這一點我都感覺不出來,那我就真是鐵石心腸的木頭人了……您知道我現在腦子裡有個什麼想法嗎?我把你們兩個人作了比較。為什麼是他而不是您呢?為什麼他不像您這樣呢?他不如您,雖然我愛他超過愛您。」
「信……」納斯金卡神情慌亂地作了回答,「信……不過……」
「啊,要是他是您有多好啊!」這一句話在我的腦海中一掠而過。我想起了您的話,納斯金卡!
「對,對!您對我說吧,就這樣同我說吧!」納斯金卡做了一個無法解釋的動作,說道,「我同您這麼說話,您也許感到奇怪,不過……您說吧!我以後再告訴您!我會把一切都告訴您!」
「是真話?……反正遲早總是要回家的!」
「您不趕我走?不!我本想從您這兒自行跑走。我先說完就走,因為您在這裏說的時候,我坐不住。您在這兒痛哭,您在這裏自我折磨,因為,唔,因為(我要把這個說出來了)因為您遭到了拋棄,您的愛情受到拒絕,而我卻親身聽到,親身感到,我的心裏有著多少對您的愛。納斯金卡,有著多少愛啊!……一想起我的這些愛,對您一無所助,我就感到非常痛苦……連心都痛炸了,所以我不能沉默,我應該說出來,納斯金卡,我應該說啊!……」
「這怎麼行呢?搬到你們那裡去!好,我準備去……」
「是的,您去租我們的房子住。我們樓頂上,有個小小的閣樓,它空著的,原來有個老太太住,她是貴族,後來搬走了,再說我知道,奶奶希望進一個青年人。我問過她:『幹嗎要進一個青年人呢?』她的回答是:『是這樣的,我老了,不過你可不要以為,納斯金卡,我想給你做媒,讓你嫁給他。』我猜想這是為了那個……」
她試著想笑一下,安靜下來,但她的下巴頦還在抖動,胸脯還在起伏不平。
「這麼說,以前有過一位老房客羅?」我順便插了一句。
「『您聽著,』他開口說道,『您聽我說,納斯金卡,我一點辦法也沒有。我是個窮光蛋,暫時我一無所有,連個像樣的工作也沒有。如果我和您結為夫妻,我們將來怎麼活呢?』「我們談了很久,最後我急得差點暈了過去,我說我無法留在奶奶身邊生活,反正我是要從她身邊跑走的,我不願意讓人用別針別住,不管他願不願意,我一定要和他一起上莫斯科,因為沒有他我就沒法活。羞、愛、嬌,所有這一切全都從我身上表現出來了,我倒在他床上,幾乎抽風了。我是那麼害怕他拒絕我!
「唔!」她說道,「喂,快點!
「『唔,夠啦,夠啦!現在您給我聽著:當時是有約定的:只要他一回來,馬上就把信留在我的熟人家裡的一個地方,讓我知道他的情況。我的熟人都是純樸的好心人,對我們的事,他們一無所知。或者,如果不能給我寫信,因為靠一封信把什麼事都說清楚是不行的,那麼他就在他回來的當天十點正到這裏來,這是我們約定的會面地點。他已經回來,這我已經知道,但三天來既不見他的信,也見不到他的人。早上要離開奶奶,我又怎麼也辦不到。請您明天把我的信交給我對您提到的那些好人,他們一定會轉給他的。如果有回信,您晚上十點親自把它帶來。』「但是信呢,信呢?要知道,首先需要把信寫好!看來不到後天是辦不成的。」
「哪當然,奶奶是該帶上的……只是這個瑪特蓮娜……」
這時痛哭嚎啕的聲音,壓過了說話的聲音,我望著她心也碎了。
「是實話,」我笑著作了回答……
第四夜天哪!所有這一切怎樣結局啊!如何結局啊!
但是,她沒有把話說完。她先是把臉轉了過去,不讓我瞧見,原來她已經滿臉通紅,紅得像玫瑰一樣。後來我突然感到我手中有一封信,顯然是早就寫好了的,而且一切準備停當,封好了口的。我的腦海中閃出一種非常熟悉、親切、動人的回憶。
「對,幾乎就是這些。」我壓住心情的激動,作了回答,因為淚水已經湧上我的兩眼。「我直到我們見面前一小時才醒來,但好像我沒有睡覺。我不知道我出了什麼事。我來是為了把這一切告訴您,好像時間對我來說,已經停止不動,好像一個感覺、一種情感從此就應該永遠留在我的心裏,好像一分鐘應該像一世紀那麼長,好像整個生活對於我來說,已經停止前進……當我醒來的時候,我覺得,一個早就熟悉的、以前在哪兒聽過、雖已忘卻卻仍然感到甜蜜的音樂旋律,現在想起來了。我覺得這個曲子一輩子都想從我的心靈中出來,不過直到現在它才……」
她緊緊握住我的兩手,點了一下頭,然後像箭似的,飛進了她的衚衕里。我站在原地,目送她好久。
「怎麼辦?我想了又想,愁得不知道怎麼辦好,最後我終於下定了決心。他明天要走,我決定奶奶今晚去睡覺的時候就把一切結束。結果正是這樣的。我把幾件連衣裙和幾件必要的內衣紮成一個包,然後兩手捧著半死不活地去閣樓上找房客。我想我爬樓梯花了整整一個小時。當我打開他的房門時,他望著我嚇得大叫。他以為我是鬼,趕緊跑來給我倒水喝,因為我的兩腿已經站不住了。我的心跳得很快,頭也很痛,神志已經模糊不清。等我清醒過來,我首先想到的是把我的包袱放到他的床上,自己坐到他的身旁,隨後就兩手捂著臉,大聲哭了起來,淚水不住地向外湧出。看來,他一下子就全明白了,臉色慘白地站在我的面前,那麼憂傷地望著我,使我心如刀絞!
「等什麼?怎麼等?」
「他明天肯定會來,」我用最肯定的堅定聲音說道。
「大概,我也會睡不著的,不過,您得伴送我……」
我卻把這一切信以為真!我以為她……
是這樣嗎?唔,您非常幸福,我也非常幸福,這事以後就根本不用再說了。請您等一等,您饒恕我吧……看在上帝的份上,您談點別的,行嗎?……」
「一定,一定……」
「對,既便是為了那個,我也要感謝您。」
「我的天哪!難道不能想點辦法,減輕一點她的痛苦嗎?」
她高興得容光煥發,她在期待著回答。這回答就是她自己。他應該來,應該響應她的召喚,跑到這裏來。她來到這裏,比我整整早一個鐘頭。首先她對什麼都哈哈大笑,對我說的每一句話,她也發笑,我本想開口,卻又停了下來。
「說起來真是可笑,」我開始說了起來,為自己論證的異常明確而感到洋洋得意,因此我越說越激動。「他確實也不能來呀,是我被您,納斯金卡,弄糊塗了,上了當,弄得我忘記了時間:您只要想一想就會明白,他只能剛剛收到信。如果我們假定他不能來,又假定他要寫回信,那麼在明天以前,信就到不了。明天天一亮我就去取回信,馬上給您弄清楚。最後,我們還可以假設出上千種可能性,比如信到的時候他不在家,也許他直到現在還沒看到信呢?要知道,什麼事都有read.99csw.com發生的可能啊!」
說這話的時候,我們好像走在雲里霧裡,似乎不知道我們出了什麼事。一會兒停下來,站在一個地方交談很久,一會兒又放開腳步,信步走來走去,又是笑,又是哭的……納斯金卡突然想回家,我不敢阻攔她,想把她送到家門口。我們走著走著,過了刻把鍾,突然發現來到了沿河大街我們的長凳旁。她嘆息一聲,淚水又涌到了眼邊。我害怕了,全身直冒冷汗……但她馬上握住我的一隻手,拖著我又走來走去,天南海北地聊天、說話……。
她面色慘白,相當可怕,一動不動地望了我好久。我粉碎了她最後的一線希望。
「納斯金卡!納斯金卡!原來是你呀!」我們身後傳來一個聲音,這時那個青年人朝我們身邊走了好幾步……
「您聽我說,納斯金卡!」我大聲叫了起來,「您知道我這一整天是怎麼過來的嗎?
她馬上握住我的一隻手,痛得我差得喊叫起來。她笑了。
「『那當然,』奶奶說道,『怎麼不知道呢!我以前在家庭劇院還演過羅津娜一角呢!』「『這麼說您今天是想去羅?』房客說道,『我這張票不會浪費啦。』「『對,我們當然要坐車去,』奶奶說道,『幹嗎不去?您看,我們的納斯金卡還從沒上過劇院呢。』「我的天哪,這有多高興呀!我們馬上收拾、打扮,乘車去了。奶奶雖然眼睛看不見,但她還是很想去聽聽音樂,再說她又是個善良的老太太,更多的是想讓我開開心、解解悶,我們自己上劇院,那永遠也是辦不到的。至於《塞維爾的理髮師》究竟給我留下什麼印象,我可對您說不上來。不過,整個晚上我們的房客都是那麼熱情地望著我,同我那麼親切地談話,使我馬上明白了,今天早晨他建議我和他一起上劇院,那是他想考驗考驗我。啊,真高興!睡覺的時候我是那麼洋洋得意,那麼興高彩烈,心跳得那麼厲害,簡直像害了一場小小的熱病,隨後就整夜說夢話,老說有關《塞維爾的理髮師》的故事。
「他默默地坐了好幾分鐘,然後站起身來,走到我的身邊,抓住我的一隻手。
「當然有過啦,」納斯金卡回答說,「不過比您善於沉默,說實話,他難得動嘴動舌頭。那是一個乾癟的老頭,又啞、又瞎,還是個跛子,最後他無法活在世上,死了。所以後來就需要找到一位新房客,因為沒有房客我們沒法活,我們的全部收入就是奶奶的養老金。事有湊巧,新來的房客是個青年人,不是本地的,是外來人。因為他沒有討價還價,所以奶奶就讓他住進來了,可後來她卻問我:『納斯金卡,我們的房客年輕還是年老?』我不想撒謊,就說:『奶奶,既不能說他很年輕,當然,也不能說他是老頭子』。奶奶接著問:『嗯,外貌長得漂亮嗎?』「我又不想說謊,我說『是的,奶奶,他外貌長相漂亮!』可奶奶卻說:『哎呀,糟糕,簡直是遭罪!小孫女,我對你講這個是叫你別偷看他。現在是什麼年月啊!你看,這麼個小小的房客居然長相漂亮,從前可不是這樣啊!』「對奶奶來講什麼都不如從前!從前她比現在年輕,從前的太陽比現在暖和,從前的乳酪也不像現在酸得快,總之從前的一切都比現在好!我坐在那裡,一言不發,心裏尋思:奶奶幹嗎要提醒我,問房客年輕不年輕,長相漂亮不漂亮呢?不過我只是這麼想想而已,馬上又開始數針數、織襪子去了,後來就完全忘記了。
下星期,我就要和他結婚。他是帶著深深的戀情回來的,他從來沒有忘記我……我在信中提到他,您千萬不要生氣。我會帶他一起來看您。您會愛上他的,對嗎?
「願上帝與您同在!」她回答說道,「如果我不幸福,您的不相信,您的責備就會使我大哭一場。不過,您使我產生了一個想法,給我提出了一個值得長久思考的問題。讓我以後去好好思考吧。不過我現在得向您承認:您說的是實話。是的!我不知怎的,心神不定,我好像全部身心都在期待,覺得這一切有點過於輕率。算了吧,關於感情問題,留待以後再說!……」
第三夜今天是個令人悲傷的日子,多雨,沒有陽光,很像我未來的老年。有這樣的奇怪思想、這麼陰暗的感覺在壓迫著我,我的腦海里聚集著許多我還弄不清楚的問題,不知道為什麼,我既無力去解決這些問題,也沒有解決它們的願望。這一切不是我所能解決的!
接著我們都笑了起來。
「一定要這麼寫上『親愛的先生』嗎?」
「怎麼,出什麼事啦?快講給我聽!為什麼您直到現在還守口如瓶呢!」
「我們彼此多麼相愛!」我叫了起來。
「唉,納斯金卡!您知道,我們有時感謝別人,僅僅是因為他們和我們生活在一起。我感謝您,因為我見到了您,因為我這一輩子忘不了您。」
要我記住我受到的委曲嗎,納斯金卡?要我驅趕一片烏雲,在您明朗而寧靜的幸福頭上,留下一片陰影嗎?要我狠狠地責罵您,讓您的心靈,蒙上一層愁苦,暗暗地用良心上的譴責,去刺痛您的心,迫使它在最最幸福的時刻,憂心忡忡地跳動嗎?當您和他一起走上祭壇舉行結婚儀式的時候,要我把您扎在您的黑捲髮上的鮮花踏碎,即便是其中的一朵也罷,行嗎?……啊,不,永遠也不!但願你頭頂上的天空永遠晴朗,您迷人的微笑永遠爽朗、平靜,但願你在幸福的時刻,非常幸福,因為你曾經把幸福給予過另一顆孤獨的、滿懷感激的心!
「不行,不行!那樣似乎我要強加於人,硬要……」
「歌劇演出季節一過,我們的房客就再也不來找我們了。
這時傳來一陣腳步聲,黑暗中出現一個人影,正朝我們迎面走來。我們兩個都哆嗦了一下,她還差點驚叫起來。我鬆開她的手,做出一個似乎想走開的手勢。但是我們估計錯了,來的不是他!
我怎麼也沒有料到如此結局。
「嗯,我還有一點忘了告訴您:我們,也就是奶奶,有一幢房子,其實是一間小房,總共三扇窗戶,完全是木頭做的,年紀嘛,與奶奶的一般大,可頂上有個小閣樓。一位新來的房客搬來住在閣樓上……」
「我很感激!是的,我感謝您對我的這種愛,因為它在我的記憶中,已經留下深深的印記,像一場甜蜜的美夢,醒來后久久不能忘卻;因為我將永遠記住那一瞬間,當時您像兄弟一樣向我敞開您的心,那麼寬宏地接受我的一顆破碎心,珍惜它,撫慰它,給它治愈創傷……如果您原諒我,那麼,對您的懷念在我的心裏必將上升成為對您的永遠感激,而這種感激之情是永遠也不會從我的心靈之中消失的……我將保留這種情感,對它忠貞不二,永不改變,也決不背叛我自己的心。我的這種感情是始終如一的。昨天它還是那麼快地回到了它永遠歸屬於那個人的身邊。
「這就是!」我把手伸給她,然後作了回答。
「我以為此後他會常來,可事實卻不是這樣。他幾乎完全不來了。有時候一個月來次把,而且也只是為了邀我們上戲院。後來我們去看過兩次戲。不過對此我是很不滿意的。我發現他不過是可憐我老坐在奶奶身邊,僅此而已,別無其他想法。打這以後,我就像掉了魂似的,坐不像坐,念書不像念書,幹活不像幹活,有時莫明其妙地發笑,故意頂撞奶奶,有一次還沒來由地哭了。再以後,我就瘦了,差點得了大病。
我莫明其妙地望著她。
「明天見!明天見!」當她從我的視野中消失時,這話還在我的腦海中迴響。
接著她又開始向我重說一遍她的地址。
「但現在我們一定要走到我的住房門口才行。」
「唔!」
「請您原諒我們,請您記住和喜愛您的納斯金卡。」
不過,我仍然對他有點過份尊敬,看起來我們似乎不是平等的一對。」
「他說:『您聽我說,您是一位善良的姑娘!我同您這麼說話,請您原諒!不過,請您相信,我比您奶奶更希望您好!
她沒說完就中止了,接著就緊緊地握著我的手。我也激動得什麼話都說不出來。這樣過了好幾分鐘。
天哪,這是什麼叫喊聲呀!她渾身一抖!她馬上掙脫我的兩手,迎著他撲了過去!……我站在那裡,獃獃地望著他們,像死了似的。但是她剛把手伸過去,剛要倒進他的懷抱中時,突然又迴轉身子朝我走來,像風,像閃電一樣,飛快地出現在我的身旁,我還沒來得及醒過來,她的兩隻手已經把我的頸脖子緊緊抱住,熱情地吻了我一下。後來,對我一句話也沒說,又跑到他身邊,拉起他的兩手,拖著他一起走了。
不知道為什麼,我此時此刻,感到特別難過。但是某種類似於笑的東西,卻在我心中動了起來。
「有一天早晨,房客找我們來了,他詢問關於裱糊房裡的牆壁的事。奶奶是多嘴的,一句接一句地說過不停,後來她說:『納斯金卡,到我卧室里去,把賬單拿來!』我馬上跳起來,不知道為什麼竟然滿臉通紅,甚至忘了我的衣服是用別針別住了的,結果我向前一起身,把奶奶的圍椅也帶動了。我看到房客對我的舉止已經看得一清二楚,便滿臉通紅地站在原地一動也不動,本來是應該輕輕地取下別針,不讓房客看到的。我突然大聲哭了起來,此時此刻,我感到又羞又惱,無地自容,恨不得不看這世界!可奶奶叫了:『你幹嗎站著不動呀?』這一下我便哭得更九九藏書加厲害了……房客一見我羞於見他,便欠身鞠躬,馬上走開了。』「從此,只要過道里有點響聲,我就嚇得要死。我以為是房客來了,便悄悄地解開別針,以防萬一。不過,來的並不是他,他從沒來過。過了兩個星期,房客叫菲克拉傳話,說他有很多法文書,而且都是好書,可以讀的。他問奶奶想不想讓我給她念一念,免得閑著無聊?奶奶答應了,而且表示了謝意,不過她老是問這些書是否正經,她說『如果是一些不正經的書,納斯金卡,那就千萬別讀,讀了你會學壞的!』「『我學什麼呀,奶奶!那裡面寫的什麼內容呀?』「『哎呀!』她說道,『那裡面寫青年人如何誘騙良家女子,借口和他們結婚,把他們帶離父母家,隨後就把這些不幸的姑娘扔掉,讓她們聽憑命運的擺布,最後非常悲慘地死去。』奶奶還說,『這樣的書,我讀過很多,都描寫得很好,夜裡坐著就偷偷地讀。納斯金卡,你可給我留點神,千萬讀不得。他送來的是些什麼書呀?』「『都是瓦爾特·司各特的長篇小說,奶奶!』「『瓦爾特·司務特①的小說!好啦,這裡有沒有什麼陰謀呀?你看看,他在書里塞沒塞情書?』①司各特(一七七一——一八三二)英國作家。
我馬上感到後悔,不該嚇唬她,強迫她數鐘聲,並且責怪自己生氣。我為她感到傷心,不知道怎樣贖還我犯下的罪過。我開始安慰她,尋找他不來的原因,陳述各種各樣的理由,提供各種證據。誰也不會像她那麼容易在此時此刻上當受騙,再說任何人在此種時刻似乎也高興聽到哪怕是任何一種不著邊際的安慰話,即便是只有一丁點辯解的理由,她也會聽著高興的。
「對,對!」納斯金卡作了回答,「我根本就沒有想到。當然,什麼事情都是可能發生的,」她繼續用十分豁達的口氣說話,不過語氣之中透露著惱火的意味,包含著某種遙遠的想法。「您幫我這麼辦吧,」她繼續說道,「您明天儘早去一趟,有什麼消息,馬上通知我。我住在什麼地方,您不是知道嗎?」
「哎呀,我最最善良的納斯金卡!」我打斷了她的話,忍不住微微一笑。「為什麼不行呢?其實您完全有權這麼做,因為他向您許諾過。再說,從各方面來看,我覺得他是講信用的人,為人正派,」我繼續往下說去,為自己的論點所具有的邏輯力和說服力而越來越感到高興。「他為人怎樣?他用許諾約束了自己。他說過,只要他結婚,那就非您不娶,而且他還給了您充分的自由,即使現在拒絕他也行……在這種情況下,您可以邁出第一步,您有這個權利,您對他有優勢,比如說,如果您想擺脫他的諾言的約束……」
「您聽著,要是換上您,您會怎麼寫呢?」
「對,我們去,」納斯金卡笑著說道,」「不,最好我們不去聽《塞維爾的理髮師》歌劇,而去看點別的……」
我的天哪!整整一分鐘的幸福!即便是對於一個人的整個一生來說,難道這還少嗎?
「不!納斯金卡,我不坐。我已經無法再呆在這裏了,您再也不能再見到我了。我把一切說完就走。我只是想說,您永遠也不知道我在愛您。我要保守秘密。我不會在現在,在此時此刻用我的自私來折磨您。不!不過,我現在已經忍不住了。是您自己先開口談起這事來的,責任在您那裡,責任全在您身上,我沒有錯。您不能把我從您的身邊趕走……」
納斯金卡的經歷「我經歷的一半您已經知道,那就是說,您知道我有一個年老的奶奶……」
「『您是一個高尚的人。您對我這幾行迫不及待的信既不會嘲笑,也不會感到惱怒。您會想起,這是一個可憐的姑娘寫的,她孤孤單單,沒人教她,也沒人給她出主意,她從來不會自己控制自己的心。但是,還得請您原諒我,因為懷疑已經偷偷地爬進我的心房,儘管只有一瞬間。即便在思想上您也不能忍心傷害那個過去和現在都那麼愛您的姑娘的。』」
「哎呀,納斯金卡!……」
「納斯金卡,」我低聲問道,「這是誰,納斯金卡?」
「『沒有,』我說,『奶奶,沒有字條。』「『你仔細看看封皮下面,他們這些強盜往往朝封皮底下塞東西!……』「『沒有,奶奶,就是封皮下面也沒有任何東西。』「『嗯,那就算了!』「就這樣我們開始讀司各特的小說了,一個月就幾乎讀完了一半。以後他還一次又一次地送書來,普希金的作品也送來了,結果弄得我沒有書就不行了,也不再去想同中國皇太子結婚的事了。
「一個星期以後,我又在樓梯上碰到他。這一次不是奶奶要我去拿什麼東西,而是我自己去尋找什麼東西的。那是兩點多的時候,房客正好回家。他對我說了一聲『您好!』我對他也回了一聲『您好!』「接下去他就問:「『怎麼?您成天和奶奶坐在一起不感到無聊嗎?』「他一問到這件事,不知道為什麼,我就唰的一下紅了臉,覺得怪不好意思,同時我又感到生氣,顯然這是因為他一開始就問起了這事的原故。我本不想回答,一走了之,可又無力辦到。
我是九點鐘來的。她已經到了那裡。我老遠就發現了她。
接著她又淚如雨下。
「啊呀,我們也有個菲克拉呀!」
「行,納斯金卡,行!」我高興得叫了起來,「就算我已經愛了您二十年,那也沒有我現在這樣愛得強烈。」
「當然,或許我還不完全了解他,對他不夠理解。您知道,我似乎老是怕他,他總是那麼嚴肅,好像有點驕傲。當然,我知道,他只是看起來如此,其實他心裏的柔情比我心裏的多……我記得我提著包袱去找他時他看我的神情,您還記得吧!
……」
「親愛的!親愛的!」瑪特蓮娜開始說話了。
「哎呀,納斯金卡!我不過是想把這個奇怪的印象告訴您……」我開始用抱怨的口氣說話,這裏面還包含著希望,雖然它非常遙遠。
「啊,這多殘酷無情,多沒有人性啊!」她又開始說話了。
「要是我就這麼寫:『親愛的先生……』」
我的心情非常激動,本想說幾句,卻又說不出來。
那是晚上十點,我們坐在這條長凳上。當時我已不再哭泣,聽到他說的那些話,我心裏感到甜蜜蜜的……他說一回來馬上就來找我們,如果我不拒絕他的話,就把一切告訴奶奶。現在他回來了,這一點我知道,可是他卻不露面,無蹤無影!」
「是他!」她悄悄地回答,身子靠得我更近,也顫抖得更厲害……我費了好大的力氣才站穩腳跟。
「有您一封信,先生,是市郵局的郵差送來的。」瑪特蓮娜俯身對著我說道。
但是還得明天見,明天見!明天她會把一切都講給我聽。
「您是在可憐我,納斯金卡。您只不過是可憐可憐我,我的好朋友!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說出去的話你是收不回的。不是這樣嗎?好了,現在您什麼都知道了。您瞧,這就是出發點。唔,好!現在這一切都是美好的,不過,您聽我說!您坐著哭的時候,我想過我自己(哎呀,請允許我說出我當時的想法)!我想(當然,納斯金卡,這是不可能的),我以為您……已經完全和他分手,不再愛他了。當時(這一點昨天和以前我都想過,納斯金卡),當時我就這麼干,一定要想方設法讓您愛上我。您不是說過,您不是親口說過,納斯金卡,您幾乎已經完全愛上我了嗎?好,下一步怎麼辦呢?好了,這幾乎是我想要說的全部了。只剩一點沒說,那就是假如您愛上了我,那會出現什麼情況呢?僅此一點,別的什麼也沒有了!您聽聽我說吧,我的朋友(因為您終歸還是我的朋友)。當然,我是一個普普通通的人,是這麼一個無足輕重的人,而且一貧如洗,不過,問題不在這裏(好像我總是說不到點子上,這是心情煩亂造成的,納斯金卡),而在於我是那麼愛您,即便在您還愛著他,還繼續愛著那個我不認識的人時,也是那麼愛您。您肯定不會發覺,我對您的愛會成為您沉重的包袱。不過,您會隨時聽到,無時無刻不感覺到,有一顆崇高的、高尚的心,一顆熱烈的心在您的身旁,為您而跳動……啊,納斯金卡,納斯金卡!您真把我迷住了!
「您聽我說,納斯金卡,您知道嗎?我馬上要離開您,就是這麼個事。我簡直是在折磨您。瞧,您現在為了曾經嘲笑過我而受到了良心上的譴責,可是我不希望,是的,我確實不希望您除了痛苦之外……我當然是有責任的,納斯金卡,我們分手吧!」
於是納斯金卡完全心慌意亂了。她兩頰緋紅,垂下了兩眼。
這封信,我翻來複去看了好久。我的眼淚奪眶而出。最後,信紙從我手中掉落下來,我兩手捂著臉。
「納斯金卡!」儘管我無力克服自己的激動,我還是叫喊起來了。「納斯金卡!您在折磨我!您傷了我的心,您簡直是在槍殺我,納斯金卡!我無法保持沉默!最後我應該說話,把我心中翻騰的一切全說出來……」
「如果另一半也像這一半一樣的簡單……」我本想笑著打斷她的話。
再見!明天見!」
「當然不,不,我不趕您走,絕對不!」納斯金卡說的時候,盡量設法掩飾自己的窘態,真可憐!
……」
「我向他問個明白,把一切情況都給他講清楚。」
「那太好啦!……我很快就會獲獎,納斯金卡……」
「寫這封信呀!」
她馬上把話停住,九*九*藏*書沉默了一會兒,然後垂下腦袋,兩手捂著臉,突然放聲大哭,把我的心都哭碎了!
「既然會有雨,我們就不見面吧!」她說道,「我不會來的。」
唔,納斯金卡,您當然知道,我很窮,我總共才有一千二百盧布,不過,這沒有什麼關係……」
「在這裏,他在這裏!」納斯金卡接著我的話講下去。「他在這裏,這我知道。還在他離開的前夕,我們就有過一個約定,還在那天晚上就說好了的。在我們說完我剛才告訴您的那些話以後就約好我們來這裏,也就是來這條沿河大道散步。
「您安靜一下,您安靜一下!納斯金卡,您坐在這裏,」我說完要讓她坐到長凳上。
然而,今天還是沒有信。不過,這本是情理之中的事。他們已經一起……
「哎呀,我的天哪,我的上帝啊!」納斯金卡打斷我的話,「這一切到底為什麼這樣?我一句都聽不懂!」
「剛吃完飯,他就到我們那裡來了。他坐下來和奶奶聊了好久,詳細地問她乘車去過哪裡?有沒有熟人?突然他說:『今天我在劇院的包廂訂了票,演的劇目是《塞維爾的理髮師》。原來我的朋友想去看,可後來他又改變主意,不去了,所以我手頭還有一張多餘的票。』「『《塞維爾的理髮師》!』奶奶叫了起來,『是不是以前演過的那個理髮師?』「『是的,』他說道,『正是以前演過的那一個。』說完他就瞟了我一眼,於是我就全明白了,臉龐馬上紅了起來,期待使我的心幾乎跳了出來!
難道您沒有一個可以去作客的女友嗎?』「我告訴他說,一個也沒有。原來有過一個,叫瑪申卡,就是她,也到普斯科夫城裡去了。
「您聽我說!」我果斷地說道。「您聽我說,納斯金卡!我現在要說的,全是胡說八道,全是不能實現的,愚蠢至極!我知道,那是永遠也不會出現的事,不過,我還是無法保持沉默。我以現在受難的名義,事先央求您,請您原諒我!
「連一行字,一行字也不寫!那怕是回答說他不要我了,他要甩掉我也好嘛,要不然整整三天連一行字也沒有!他傷害、侮辱一個不能自衛的可憐姑娘有多輕鬆!而這個姑娘的過錯就是不該愛他。啊,在這三天里,我忍受了多少痛苦!我的天哪,我的天哪!一想起我第一次親自登門去找他,我站在他面前低聲下氣、痛哭流涕,向他乞求愛情,那怕一點點也好……還有以後呢!……您聽我說,」她轉身對著我說了起來,她的一對黑眼睛熠熠閃著淚光!「這不會是這樣的!這不可能這樣,這不合乎情理!莫非是您,要不就是我受騙上當了?也許他沒有收到信?也許他至今一無所知?怎麼可以,您判斷一下,看在上帝的面上,請您告訴我,給我解釋解釋(我對此無法理解),怎麼可以這麼野蠻、粗暴地行事?他怎麼可以如此待我!連一句話都不說!即使對待世上最低賤的人,也不能如此缺乏同情心嘛!也許他聽到了什麼閑言,也許有人對他說了我許多壞話?」她大聲叫喊,向我提問,「您是怎麼看呢?」
「您怎麼啦?」她終於說道。
「天花板上的蜘珠網我全部掃掉啦,現在您要結婚辦喜事、宴請賓客,都行啦!……」
這時納斯金卡停了下來,開始哈哈大笑。我也同她一起笑了起來,不過她馬上就止住了。
「怎麼不行?為什麼不行?」我牢牢地抓住自己的想法,繼續說道。「不過,您知道,納斯金卡,該寫一封什麼信呢?信和信可不相同啊……啊,納斯金卡,就這麼辦。請您相信我,相信我吧!我給您出的不是壞主意。這一切您可以辦得到。您不是已經開始邁出了第一步嗎?為什麼現在……」
「如果我說得不恰當,請您原諒我,您知道,我是個普普通通的姑娘,我的閱歷很少,我真的不會說話。」她補充說道,那聲音卻因為隱藏著某種感情而不斷地顫抖,與此同時卻又竭力裝出微笑來。「不過,我只想對您說,我非常感激您,而且所有這一切我都感覺出來了……啊,願上帝給您幸福!至於您以前對我講的那麼多有關我們的幻想家的話,完全是不對的,也就是說我要說的是:那與您根本沒有關係。您是個健康的人,完全不是您所描寫的哪樣的人。如果您曾經有過愛的話,但願上帝把幸福和愛人都給您!我對她沒有任何要求與希望,因為她和您在一起一定會非常幸福!我知道,我自己也是女人,所以如果我對您這麼說話,那就是認為您應該要相信我……」
「我之所以愛您,是因為您沒有與我戀愛。要是換上另一個人,讓他處在您的位置上,他肯定會心慌意亂,就會纏著我不放,就要唉聲嘆氣,您卻是這麼可愛!」
「上帝知道,我現在該為您做什麼好!我知道您心情沉重,十分悲傷。是我傷了您的心,但是您知道,既然愛,受了委曲是不會記很久的,而您是愛我的!
「當然,不,奶奶有養老金,她不會加重我們的負擔。應該帶上奶奶!」
真的,我不知道如何把我現在的感受給您講清楚,但是,我覺得比如您現在……就算是現在吧……我覺得您在為我作出某種犧牲,」她羞怯地補加了這麼一句,順便望了我一眼。
「現在很快就要完了。整整一年前的五月間,房客找我們來了,他告訴奶奶說他在這兒的事情已經忙完,他得又要去莫斯科住一年。我一聽就面色變白,撲通一下跌倒在椅子上,像死去了似的。奶奶一點也沒有發覺,他呢,說完他要離開我們,就朝我一彎腰告別走了。
「對,納斯金卡,對!這事已經談夠了,現在我感到很幸福,我……唔,納斯金卡,我們開始談別的事吧,快,快,我們快點談。是的,我準備……」
「您別插嘴,聽下去。首先我得提個條件,別打斷我的話,要不然,我一定會丟三拉四說錯的。嗯,您乖乖地聽著吧。」
這時候,從我們的身旁走過去一個青年人。他突然把腳步停了下來,盯著我們看,隨後又走過去幾步。我的心開始抖動起來了……
每次見面(當然都是在那架樓梯上),他都是那麼默默地欠身鞠躬,那麼嚴肅,好像連說句話都不願意,很快就下樓走到台階上,我卻還是站在樓梯上,臉紅得像櫻桃,因為在我碰上他的時候我的血液已經全部湧上頭部。
「您不要安慰我,」她哭著說道,「您千萬別說他,不要說他會來,說他不會那麼殘酷無情,那麼毫無人性地把我拋下,就像他所作的那樣。為什麼,為什麼?難道我的信里,那封倒霉的信里有什麼問題嗎?……」
「住在烏——橋邊,巴拉尼科夫家的房子里。」
「怎麼辦,納斯金卡,我到底該怎麼辦!我有罪,我濫用了……不,不,有罪的不是我,納斯金卡!這是我聽到的,感覺到的,因為我的心在告訴我,說我是做得對的,因為我不能傷害您,一點也不會侮辱您!我是您的朋友,就是現在也是朋友。我沒有絲毫改變。您看,納斯金卡,我在流淚。讓它流吧,不斷地流吧,它不會妨礙任何人,它也會幹的,納斯金卡!……」
「納斯金卡!」我竭力壓住自己的激動,喊了她一聲。
「您聽著!」她抓住我的手,繼續往下說去。「請您告訴我:要是您,肯定不會這麼做吧?您不會拋棄自動找上門來的姑娘,不會對著她的兩眼、厚顏無恥地嘲笑她那顆脆弱、愚蠢的心吧?您會珍惜她嗎?您會想到她孤零零的,她不善於照看自己,她不善於放棄對您的愛情,她是無辜的,她之所以無辜是因為她沒幹任何壞事!……天哪,我的天哪!……」
我幾乎會像愛他一樣愛您……」
「我們將來會見面的,您會來看我們的,您不會拋棄我們,您將永遠是我的朋友、兄弟……您見到我的時候,您一定會向我伸過手來……好嗎?您會向我伸手,您會原諒我,不是嗎?您仍然愛著我,是嗎?
「您寫封信,不要說不,納斯金卡,千萬不要說不!我會迫使他尊重您的行為,他一切都會了解清楚的,假如……」
今天我們不會見面,昨天我們分手的時候,烏雲布滿了天空,還起了霧。我說過明天天氣會不好,她卻沒有作答,她不想說她不願意說的話。對於她來說,這一天是晴朗的,沒有一朵烏雲遮蓋她的幸福!
……」
「不,我的朋友,不,」她打斷我的話,「夠了!我不再寫一個字,一個字,一行字都不再寫了,已經夠了!我不了解他,我不再愛他了,我會把他……忘……記掉……」
啊,納斯金卡,納斯金卡!要是您知道我現在有多孤獨就好啦!
「我是愛他,但這會過去的,這是應當過去的,它不能不過去,實際上也正在過去,我聽見……誰知道呢?也許今天就會結束,因為我恨他,因為當我們在這裏一起哭泣的時候,他嘲笑過我;因為您不像他那樣,把我拋掉;因為您愛我,而他卻不愛;最後因為我自己愛您,是的,我愛您!我像您愛我一樣愛您!這一點我不是以前親口對您說過,您親自聽到過嗎?我愛您,因為您比他好,因為您比他高尚,因為,因為他……」
後來她突然對我那麼情意綿綿,那麼羞羞答答……她好像在注意聽我勸她說的話,但我向她提出一個什麼問題時,她卻一言不發,神情忐忑不安,把頭扭了過去。我朝她盯了一眼,原來她在哭泣!
我的心終於再也忍耐不住了。
「不,當然不行!」我猛然省悟,說道,「有了,您寫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