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餌分軟的和硬的。按照水的深淺，有浮動的、靜止的和沉下去的……」

「祥太，快來。」

祥太快步走下樓梯，穿過停自行車的場地，來到公寓的院子里。他回頭看阿治。

祥太說著低下了頭。

漆黑的屋子裡只有電暖爐中的火閃著橘紅色的亮光。

不一會兒，開始聽到祥太睡著后的輕微呼吸聲。聽著這一聲音，阿治整晚失眠了。

快走到門口時，信代停下腳步，回過頭來。

「7、8、9，拍皮球，伸出兩隻手，10個手指頭……」

「頭髮剪短了？讓我看一下。」

竹莢魚幼小的黑色軀體，很快在混濁的海水中消失得無影無蹤。

祥太說著，有些害羞地低下頭。

釣魚結束后，兩人來到關押信代的拘留所探望。他們將魚竿放進儲物箱里，被帶進了一個房間，在摺疊椅上坐下。信代很快來了。

雪一直下到深夜。

祥太和阿治在一個被窩裡背對背躺下。

「嗯，好啊。」

阿治馬上反應過來了，真是善良的祥太。

「書上讀到的啊。」

「對不起，祥太……」

阿治覺得站在身邊的這個少年，遠比自己像個大人。

「果然應了她的話……」

阿治沒再呼喚信代。祥太在一旁沒敢看阿治的臉。

阿治拍了拍祥太的肩膀。

從來沒有被叫過「老爸」，卻這麼說了出來，對於祥太來說沒準兒會覺得十分奇怪，阿治想，他等著祥太的反應。

祥太環視了一下房間，問道。

「再見」和「下次見」不同，祥太想。那一定是「告別」的意思。

「祥太……」

祥太開口道。

在高聲地喊著。

「大家……是不是準備逃跑，扔下我一個？」

「是這樣啊。」

「明天，要回去吧？」

信代做了一個脫帽的手勢。

「說什麼呢……」

信代輕鬆地說。

阿治說道，說這句話他似乎竭盡了全力。這不是之前考慮好的話，是剛才和祥太一起堆雪人時才冒出來這樣的念頭。

「對不起……帶上我的份了。」

似乎這個世界上只有他們兩個。如果一直只有他們兩個人該多好，祥太想。

「撿到你的地方，是在松戶的柏青哥的停車場……紅顏色的賓士車read.99csw.com。牌照是習志野。」

「祥太……」

阿治終於明白了信代的真實意圖，語氣也變得生硬起來。

阿治想。

兩人在中午前起來，出發去公交車站。

「放了？」

我已經夠滿足了。再有什麼奢望的話，會遭報應的。阿治這麼告訴自己。

「明白了，我想想辦法。」

「對不起……都怪我沒跑掉……」

「快，讓她看一下。」

祥太回答。

「堆雪人吧。」

有些難過，也有些高興。

小區住宅樓的外走廊上，樹里一個人在玩兒。

「嗯……」

水燒開后，倒進杯麵中，可樂餅放在杯麵的蓋子上，等待3分鐘。

「嗯？」

「……你……你是為了說這些讓我帶祥太來的嗎？」

正在做鋪床準備的祥太走出玄關，打開房門的瞬間「哇哦」地叫了起來。

假如是在過去，阿治也許會撒謊「沒有的事，正好要去接你」。

「我是故意被抓到的……」

祥太默不作聲地聽著。

「你如果想的話，一定能找到你的親生父母。」

「要不要住在這裏啊。」

「知道。」

睡著的話就太可惜了。

「現在回去也一樣挨罵。」

「不能養起來吧？」

明天再不回去的話一定會釀成大事，相比自己，會給阿治帶來更大麻煩，祥太想。

道路的另一側，雪從人家門口的樹枝上落下來，發出「撲通」的響聲。沒有人的動靜。

「可是……」

裝著很多貝殼等寶貝的瓶子放在一邊，她一個個地撿起散落在腳邊的彈珠。

大巴從遠處現身了。阿治像昨天的信代一樣，想對祥太說什麼。他想，必須說出口。

「……」

「你怎麼知道這些的？哪兒學的？」

樹里抓在欄杆上的雙手冰冷冰冷的。

阿治好像說自己似的那麼開心。

走上樓梯，阿治回頭叮囑祥太。

寧靜的夜晚，遠處傳來救護車疾駛而過的聲音。

「今晚要下雪呢。」

兩人依然沉默著。並排站在站牌前，等著大巴進站。

阿治又叫了一聲。當他回過神來時，自己追著大巴在跑。祥太沒有回頭。

「啊……應該養不活……」

「啊……是的。不過，在那之前就被抓了。ｈttｐs://rｅａd.9９ｃsｗ•cｏm」

兩人站起來，把水桶里的魚放回海里。

「記住，回去好好認錯。」

他們將被雪打濕的衣服掛在水池前的晾衣繩上，電暖爐放在下面。

「下大了。」

地上還有4個彈珠。

「沒騙你吧。」

剛才信代說的「再見」這句話，在祥太的腦子裡怎麼都揮之不去。

樹里有點沮喪。

信代笑著問祥太，表情十分和藹。

大巴又響了一聲喇叭，停在兩人面前。祥太默默上了車。

（雪人會化掉吧？）

「嗯？跟我？」

阿治叫道，他向空中吐了一口煙。

阿治走到走廊上抽煙時，外面已經出現了一片白茫茫的雪景，彷彿不是身在東京。

話音剛落，祥太便蹲在地上，動手堆了一個小雪球。阿治在用作煙灰缸的鮭魚罐頭裡掐滅煙頭，穿著拖鞋跑下樓梯。

祥太睡得很熟。阿治再次鑽進被窩躺下。

阿治忍著竊喜問道。

「誒……」

阿治得意地說。

她不知道10之後該怎麼數。

從自己的嘴裏第一次說出「叔叔」這個稱呼，阿治忽然腦子裡一片空白，後面的話都卡在喉嚨口。

祥太想起自己一直有個疑問。

這話聽上去不像假的。

「你有前科，5年怕是不夠。」

祥太注視著前方，說道。

小雪人堆在垃圾場的邊上。她覺得有人跑近的腳步聲，於是將身體探出欄杆。

「我想想。」

「還沒……」

她的目光似乎被什麼東西吸引住了，雙手緊緊握住欄杆，重重吸了一口氣。

「怎麼，還害臊啊？」

大巴的喇叭聲在遠處響了起來。

阿治好像有些擔憂地摸了下受過傷的右腿。

祥太也直視著信代。

祥太脫下帽子。大概每天都洗頭了，和以前不同，乾爽的劉海在額頭上搖晃。

握在手裡的釣魚竿冰冷，祥太一路上不斷地將釣魚竿從右手換到左手，再從左手換到右手。

阿治也一定和自己一樣，祥太想。

阿治在祥太的背後拍了一下，安慰他。兩人好像不知道祥太是為了掩護凜醬才偷那些東西的。這樣就好，祥太想。

「我是故意被抓到的……」

「1、ｒeａd.9９cｓｗ.ｃｏm2、3，爬上山……」

決定結束這一切的不是自己，而是祥太。

那個聲音在喊著。

阿治問。

不，或許和美不完全相同。他感到，她的眼睛和嘴巴，有著過去沒見過的清澈和安寧。

大巴靠近，從面前經過，輪胎髮出的聲音傳入耳朵。

「嗯。小是小了點，不過，浴缸是新的。」

兩人故意用力吮著面，發出很大的聲音。

「耶！」

祥太和阿治並肩坐在木更津沒什麼人的海邊，魚鉤沉在水裡。他們已經半年沒見面了。

聽不見她的說話聲，但從嘴型上看到她的嘴好像動了一下：「再見！」

是什麼人的，聽不出來在說什麼的聲音在冬天雲層密布的天空中回蕩。

信代強忍著眼中的淚水，在快要奪眶而出的瞬間，她通知邊上的警官說「談話結束了」，隨後站起身子。兩人默默無語地目送信代的背影。

柵欄另一頭可以看到工廠的黑屋頂，那上面還殘留著昨晚下的雪，陽光照在上面，閃著白光。

晾在那兒的祥太的衣服已經幹了，阿治取下后，摺疊好放在祥太枕邊。

（該分手了。）

阿治終於難以忍受地打破沉默。

信代表情有些驚訝。

「不是祥太的錯。」

信代向前探了一下身體，將臉湊近。

阿治對祥太的解釋十分佩服，在問了不少問題后這麼問道。

「嗯。」

沒辦法，她只好又從頭數起「1、2、3，爬上山……」，把所有彈珠都裝進瓶子。

「是啊，怎麼可能永遠不失手。」

「下得好大！」

祥太邊為阿治梳理纏在一起的釣線邊不停解釋道。

祥太問道。

「1、2、3……4、5、6……」

說著，阿治推了一下祥太的肩膀。

和那個家正相反。

過了3個紅綠燈，祥太感覺身後似乎沒有了阿治追趕大巴的動靜。他終於回過頭去，向車窗外張望。殘留著白雪的柏油馬路上，樹叢在不斷向後退去。

「對不起。」

她的手背上，又像過去一樣有了烏青塊。

祥太的帽檐壓得很低，固執地不回一下頭。他想，假如回過頭揮一揮手，阿治會更加難過。

「嗯，語文考試，我全班第8名。」

阿治大笑起來。

「……九九藏書這種吃法，真好吃啊。」

阿治應道。

阿治的話剛要出口。

祥太用食指戳了一下魚背。

「就說是被叔叔強行帶走的。」

阿治也笑了，兩人又把釣線下到海水裡。

「是吧！」

「對不起……叔叔……決定……」

「待會兒一起洗吧？」

祥太只聽見兩人腳踩雪地和將雪人滾得越來越大的聲音。

「是嗎……」

兩人同時嘴上發出「叮——」的一聲，開始吃起來。

釣魚時祥太就一直戴著上面綉著一個羅馬字母的帽子。

「是啊……」

「我很開心。還覺得賺了呢！」

他嘴上嘟噥道。

「好厲害！」

在海邊坐了將近3個小時，身體也變得冰涼，釣到不少竹莢魚。兩人凝神看著水桶。

「嗯。」

鑽進被窩30分鐘后，腳趾終於暖和起來。祥太的後背感到了阿治的動靜。

眼前的少年，他是這麼說的。

阿治不解地反問。

「別碰它，危險。已經壞了。」

祥太背對著阿治說。兩人都不再出聲。

「說的是。」

祥太反而心情放鬆下來了。

信代說著，坐在兩人的正中間。可以讓對方聲音傳出來的圓洞恰好可以露出信代的一張臉，看不清她的表情。

阿治離開探視室時許諾道。他知道福利院的地址，於是將目標鎖定在福利院附近的小學。等到學校放學時間，他守候在校門口。實話告訴福利院的話，恐怕不會允許帶走祥太，他只好瞞著福利院。

樹里數著信代教自己唱的數字歌，一直數到10。

祥太抬頭看天。

追趕大巴的阿治，停下腳步，他強忍著淚水，抬頭仰望天空。他哭了起來，發出孩子一般的哭聲。他感到自己失去了最寶貴的東西。放聲大哭的阿治，他沒有可去的地方。沒有人在等他。

阿治租住的公寓有兩層，一共8個房間，其中3個房間沒人居住。外樓梯已經鏽蝕，鐵欄杆也歪了。

「誒？」

帽子是警官前園送給他的。

阿治一時吃驚得張口結舌。

「耶！」

「祥太……」

（決定不再見面。）

東京的天空在車窗外移動著，開始下雪了。

「怎麼辦？」

「跟誰學的？」

阿治低聲揮著手。祥太好像聽不見。他走到車廂最後的位子上坐九*九*藏*書下。大巴開了。

信代像教育孩子似的對阿治說著，視線落到了祥太身上。

祥太覺得阿治好像是裝出來的快樂。

天亮時下雪轉成了下雨。

「他們說大概會判5年……」

「……不會挨罵嗎？」

鋪木地板的廚房裡有一個小水池和一個煤氣灶，6張榻榻米的單居室結構的房間里沒有桌子也沒有其他東西，空空蕩蕩的，看上去很寬敞。

他不放心一直沉默不語的阿治一個人回家。兩人並排走在雪花紛飛的大街上。

他感到阿治的身體霎時變得僵硬。

「不錯，看上去文質彬彬的。」

「唔……」

但是，和祥太一樣，白天玻璃後面的信代最後的那張笑臉，也一直在他腦子裡揮之不去。

祥太覺得信代非常美。

阿治又一次道歉。祥太沒有回應。

信代視線又回到祥太臉上，目不轉睛地望著他。

在車站，祥太猶豫是否要和阿治告辭，最後他還是決定跟阿治回他居住的公寓。

阿治確認道。

兩人異口同聲數道，像過去一樣碰了一下拳頭。

阿治又稱讚祥太，在車站一見到祥太他就一直說這句話。

兩人又注視著藍顏色的水桶。

「書上讀到的。」

雖然是兩人商定的，但把所有的責任都推給信代，還是讓阿治十分內疚。

「不錯……你要明白。我們不配，有這個孩子。」

「不是叔叔的錯。」

兩人離開拘留所乘上電車，誰都沒有說話。

「學會的話該多好。」

去年的年末，信代告訴每個月來探視一次的阿治「想見祥太」。她心裏一定很清楚，不可能見到凜醬，但至少想見一下祥太，阿治想。

「一個人住在這裏嗎？」

「睡著了嗎？」祥太剛要開口問的同時，阿治問道：「睡著了嗎？」

「老爸……決定做回大叔……」

祥太的口中第一次這麼叫。

「……老爸……」

「祥太可聰明了。」

此時，她忽然覺得有人叫自己，她站到啤酒箱上，抓住柵欄探出身子。她使勁兒挺起胸脯，設法看清遠處。

兩人先順道進了一家便利店，買了杯麵和可樂餅。

一起去海邊。一起看煙花，不，是聽煙花。一起堆雪人。

祥太又說了一遍。

「福利院怎麼樣？每天都在好好上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