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第三部 雄獅歸天 伽地滅妖

第三部 雄獅歸天

伽地滅妖

頸上珊瑚瑪瑙串,
剛才那些還被故事里的真情感動著的人,這時都覺醒過來了。對不敬佛法與上師的人發出了噓聲。這對晉美來說,是一次前所未有的經歷,一個仲肯被聽眾驅逐了。他都起了身,還想分辯,「你們知道,我只是傳達……」喇嘛再次響亮擊掌,晉美只好收拾起行頭自己走路了。
那天,當他來到一個鎮子上,他到郵局去了。他需要打一個電話。服務員說,你打吧,電話就在那裡,你打吧。他說,可是我不會打。你從來沒有打過電話?!晉美從身上掏出一張早就變得皺巴巴的名片,那是老學者和他分手時留給他的。老學者說,當你厭倦了漂泊,我要幫助你安定下來,並且留下了這張名片。晉美把這張名片給了服務員。服務員把電話遞給他時,他首先聽到嗡嗡的電流聲,然後,才傳來老學者的聲音:「喂?」
格薩爾聽見自己開口說道:「我還要請教大師,我在嶺國還要住多長時間?在我身後,嶺國的黑頭眾生,如何才能安享太平?」
他睡著了。他夢見自己還在說:「我害怕。」
絨察查根笑了:「國王回來時,好像走岔路了。我請人算過你的歸期,你晚回來了整整三個月。天上一日,就是人間一年。地上那三個月時間,我倒想知道,國王去了什麼地方?」
「難道我的阿達娜姆真要在地獄中待上五百年?」
「稟告國王,老將軍辛巴麥汝澤快要不行了。王子扎拉早把他從霍爾接到王城醫治,卻不見好轉。他也捎來口信,盼望國王早日回國,唯願臨死之前能見上一面。」
往常,格薩爾就在人間各處降妖伏魔,珠牡尚且不捨得他離開。這次,國王要去的地方,已非人間而近於天國。聞聽夫君要去的是一個另外的世界,珠牡只感到一陣劇烈的痛楚,閃電一樣貫穿了身體,從頭頂直到腳底,心臟更像是破碎了一般。她以為這回格薩爾是要歸天去了,當即匍匐在地:「國王出行請帶上珠牡,不然我會心碎而死。」
猶如天空之群星,
「這個消息讓我心寬。那麼,壞消息呢?」
辛巴麥汝澤終於在半路上望見了招展的旗幡和國王的身影。
他覺得很難對一個見不到面的人說出話來。
活佛說:「這是英雄的誕生之地,人們最愛看英雄降生。格薩爾從天上看見下界苦難,準備降臨人間。不過,如果你要演唱國王升天,我可以替你做些安排。」
他知道,這是說唱他故事的那個人。他凝神諦聽時,身子已經懸空而起,江噶佩布卻毫無知覺,繼續向前。格薩爾聽到晉美說:「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故事最後的結局嗎?這個時刻來到了。」
「我還是皇帝的女兒,更要以天下的蒼生百姓為念!」
離開首席大臣,國王問神馬江噶佩布:「路上我們還去過什麼地方?」神馬說:「我沒去,你去了。」
幾句話說得格薩爾感到眼眶發熱,抓緊了絨察查根的手不肯放下。
「不是我著急,我已經一百多歲了。我看到了嶺國的誕生與強大,我捨不得嶺國,但我確實是要離開了。」
伽國皇帝昏過去了。
「呈上信來。」
咄咄的逼問還在繼續:「你為什麼要借這個魔女的口攻擊替人超度的上師?」
失去故事的仲肯從此留在了這個地方。他經常去摸索著打掃那個陳列著嶺國君臣塑像的大殿,就這樣一天天老去。有人參觀時,廟裡會播放他那最後的唱段。這時,他會仰起臉來凝神傾聽,臉上浮現出茫然的笑顏。沒人的時候,他會撫摸那支箭,那真是一支鐵箭,有著鐵的冰涼,有著鐵粗重的質感。
「閻王判決不公,我來討教救我王妃之法。」
伽國皇帝彷彿聽到從遙遠的地方,傳來一聲凄厲的叫聲。他驚叫一聲:「王后!」這時,一隻大鵬在他面前斂翅,格薩爾笑吟吟地站在他面前:「王后是妖怪,我領天命前來,消滅妖后,讓伽國重見天光。」
「我在嶺國,從廟裡的畫像上見過。」
更比草原百花艷,
「一支箭。」他又想起,格薩爾在夢中用一支箭貫穿了他的身體,把他射離了不希望他去的地方。那時,格薩爾對他說,「好好講你的故事,相信你的故事,不要追問故事的真假。」
閻王喝道:「你還敢懷疑我的眼光,你是誰?快快報上名來。」
「你那來自魔地的妃子屠戮太多。」
第二天都快中午了,他還沒有拿定主意是不是要演唱。喇嘛們繼續排演戲劇的時候,活佛又來邀他去看廟中新修的格薩爾殿。活佛帶著他從樓上開始,裏面陳列著許多格薩爾像:畫在畫布上的,刻在石頭上的,騎馬馳騁的,張弓射箭的,揮刀劈妖的,與美人嬉遊的。然後是一些實物,馬鞍,盔甲,箭袋,鐵弓,銅刀,法器。這些都是活佛從各處搜集的。活佛聲稱這些都是格薩爾在人間用過的實物。活佛再次糾正了他的用詞:「不是搜集,是掘藏。這些寶物,都是格薩爾有意留下,讓有緣人作為寶藏來開掘的。」晉美眼睛不好,他請求活佛允許他撫摸這些東西。活佛應允了。那些東西冰涼堅硬,沒有任何信息傳導出來讓他判定真偽。
他很害怕,那麼多人做出兇狠與厭棄的表情是令人害怕的。他走在路上還在渾身顫抖,但他決定讓自己不要害怕。於是,他想這是一個神授的故事,是神要他講的,那他就不應該感到害怕。他甚至想到,自己應該返回那個地方,把故事講完一使故事完整是一個說唱人的責任。但他還是缺乏足夠的勇氣,轉過身去,邁開堅定的步子。他繼續快步向前,離開那個地方。他知道自已還在害怕。他恨自己會如此害怕。直到走得很累了,他才在野外一株巨大的松樹下停下了腳步,把身子倚靠在粗大的樹榦上喘氣休息。
「我走路越來越難受了。」
珠牡跪下來:「大王是在想念嘉察協噶吧,嶺國人都知道,王兄捐軀有我珠牡的過錯,但我已經……」
風吹動了草與樹,吹動了湖泊靜止的水,風振動了他們的衣衫。人們睜開了雙眼,看見鳥又飛上了天空,看見花朵旋轉著要把臉盤朝向太陽。潮濕的土地散發出馨香。人們又能彼此看見了,奔回家中梳洗打扮,換上了五顏六色的鮮艷衣裳。
這一番唱得蕩氣迴腸,下面的聽眾中竟是欷歒一片。但是,也有一個年輕喇嘛呼一下騰起身來,高聲打斷了他的演唱。這個喇嘛指責他在演唱中攻擊上師與佛法:「一個人怎麼能夠拒絕佛法的護佑?」
格薩爾這才好言寬慰,告訴他此行只是去拜見蓮花生大師,討教將阿達娜姆救出地獄之法。他說:「我此行不知需要多長時間,生母郭姆出身高貴,卻為嶺國眾生吃盡苦頭,如今年邁體衰,我本該留下日夜侍奉,現在只好請你代我奉茶敬湯!」
好似空中彩虹現,
飄來。觀世音菩薩手持寶瓶,端坐于雲團之上。格薩爾正待翻身下馬,但屁股竟像粘在了鞍上,動彈不得。菩薩笑道:「你已經在心裏禮拜過了。就這樣坐著說話吧。」
秦恩說:「沒有光,花怎麼會展開?」
「老臣未能親往迎接,請國王恕罪。」
「我的百姓總是樂於接受我安排的天氣,這樣他們就省得操心了。」
老學者笑了:「這麼快就來找我了。」
「你是見我只有君臣一十二人嗎?你錯了。」立即,格薩爾就用幻變之術在城裡城外布下了千軍萬馬。人們一陣驚慌read.99csw.com,格薩爾朗聲說道,「大家不必害怕,今天這個吉祥的日子只是嶺國與伽國的勇士們演武比賽!」
「菩薩總是怕我閑著,說吧,你所為何來?」
約定見面是木曜、鬼宿兩吉星相聚的五月十五日。
閻王笑了:「原來你是天上的神子崔巴噶瓦,是嶺國的格薩爾王。想不到你以一個國王之尊,行止卻如此粗魯。格薩爾,我知道你的來歷,但你也要知道,在我閻羅王的大殿里,英雄沒有用武之地,善辯者沒有講話的餘地。你抬頭看看,往上,青天是空的,沒有誰下降來幫你;往前,空寂的大道,沒有誰能給你指引!大神委派我管理這個世界,我從開天闢地時就住在這裏。」
閻王沒有回答,扶著肩頭送他出門,並在迷霧中送出很遠。格薩爾這才看清,原來閻羅所轄之地是很多的深淵。所謂路就是一座又一座的危橋跨過深淵。閻王一直送到可以遠遠看見陽光的地方。陽光就像一道巨大的簾幕懸挂在遠方,微微動蕩。閻王說:「就到這裏了,格薩爾啊,也許有緣我們還會相見。」
嶺國的女將軍死後,靈魂飄飄悠悠,七七四十九天後,被小鬼引到了閻羅殿前。
「我領受天命,來幫助你的國家重見天日。」
「首席大臣也還康健。」
格薩爾拒絕了伽國皇帝,告訴她公主柔中有剛,而且足智多謀,更以社稷蒼生為念,雖是女流之輩,未必就不是一個好皇帝。伽國皇帝只好挽留格薩爾君臣多留些日子,並在其國內風景秀麗之地四處遊玩。終於,又一個正月十五日到來時,格薩爾告訴伽國皇帝,他從嶺國出發時,給王子和大臣們就約定好三年之期,一定回返,所以,明天就得起程上路了。伽國君臣依依不捨,與嶺國君臣話別後,又讓公主帶人馬直送到伽國邊境。
格薩爾在北方邊境的山頂上火葬了阿達娜姆,然後閉關作法超度,要讓她的靈魂去往西天凈土。
再次上路的時候,他真的感到了這支箭就在他背上,不但使他頸背僵直,一端還頂在胯間,使他邁動雙腿時格外艱難。他在想,為什麼這麼多年,都沒有感到過這支箭,現在卻讓自己感到了。他望望天空,卻什麼都沒有看見了。
阿達娜姆親綴連,
頭戴首飾金與銀,
皇帝卻說:「他沒有得到朕的恩准,為什麼擅自前來?」
「那麼我們怎麼判定就是早上?」
後來,活佛對人說,他親眼看到神像抬起手來,在晉美仲肯的頸背上輕拂了一下,這時,就聽得噹啷一聲,一支鐵箭掉在了地上。後來,這支箭成了他樓上那個房間里陳列的最最重要的寶物。這時,晉美感到故事開始離開。那是一陣風在吹,像風吹沙塵,故事就這樣飛到天上。他知道自己必須抓緊演唱。草地上英雄降生的故事還沒有演完,他卻抓起了六弦琴,穿戴上整齊的行頭,步人場中開始演唱英雄歸天。演戲的人們退下去,加人到聽眾之中,屏息聆聽傳奇故事的最後一幕:英雄歸天。
初春時節,格薩爾君臣一行終於回到了嶺國的邊界。
「不愧是做著人間的國王,說起話來……」蓮花生大師笑了,「不說了,不說了。當年要是我不生出厭倦之心,哪有你現在這般勞頓的差使。」
先是山神前來迎接,呈上山中的珍寶。然後,專程到邊界來迎候國王的將軍與大臣也來到了。他們說:「王子扎拉與珠牡王后早已經望眼欲穿了。」他們還捎給國王一件珠牡與梅薩親手綉制的衣衫。
「那麼……」
閻羅聽了兩人的話,一時難做決斷,便叫小鬼把上善惡秤來,那把秤的小鬼上來,附耳問阿達娜姆可有禮物奉上,阿達娜姆說自己連身體皆已失去,一魂飄蕩,哪還能有禮物攜帶在身。結果,連稱了十八次,小鬼報給閻王的結果都是此女惡行重於善行。
把它獻於國王手。
格薩爾想這女子身體柔弱,內心卻比一個男人還要堅強。公主引他們往城裡去時,他們所見的情形真如夢境一般。這城市的那些房屋、道路、水井和市集上陳列的物品,適應了長久暗無天光的日子,學會了以幽微的光亮勾勒出自身模糊的輪廓,讓人們看見。而移動著空洞一樣的更黑更暗的影子是人,因為他們都像公主一樣用厚厚的黑布遮住照路的燈光。人們在那一圈圈外人不能窺見的燈影里交易,談話,接吻,看書,哺乳……整個城市沉浸於一種偷偷摸摸的氣氛中,好像這種隱匿的行為帶給人們一種特別的快|感。公主帶他們進駐了王城裡最好的行館。公主說,過去,好多臣屬之國前來王城進貢寶物和等待國王賞賜時就住在這個地方。說話的時候,他們四周一團團黑影來來去去,看不見人,但他們面前很快擺上了熱茶和美味的飯食。
「將軍知道國王不識文字,臨行之前,將軍一字一句告知,小臣全都記在心上。」阿達娜姆一封信字字深深情,說她不悔為了眾生福祉背叛了自已的魔國王兄。說她與國王雖然相聚日少,分別苦多,但男歡女愛,一刻千金,值得終生慶幸。更慶幸自己雖為女身,但一身武藝,躍馬疆場。如今嶺國聲名遠播,大業垂成,想到自己追隨國王,也有尺寸之功,深感榮幸。可憐自己出身魔國,未曾歸附時也曾食肉寢皮,作惡多端,所以才正當盛年而染上重病。病中格外思念夫君,渴求恩愛,但知國王去異國除妖,山髙水長,自己的陽壽已經是以天以時辰計算。如果再不能面見夫君,就以此信泣血作別。
因果盔甲要護身,
「你是威脅要把我也下到地獄嗎?」
「神啊,你把別在我身上的箭忘記了嗎?」
一旦從故事里出來,晉美就不是一個敏於應對的人了。
「國王有所不知,臨終之前,將軍就囑咐不要舉行法事。」
「我已經憂心忡忡了。」
他這才開口:「是我。」
「弔死他!」
格薩爾沒有回答。
「修建鋪路才更有功業。」
「女人啊,我以為嫉妒之火已經在你心中熄滅了。」
這時正是格薩爾騎著江噶佩布回到王城的路上。他好像聽到這聲呼喚。於是,他在馬背上挺直了身子。這回他聽得更真切了:「我的命運我的王!」
伽國皇帝說:「那麼,我們不得不比試一番了。」
原是國王親手贈,
珠牡起來,說:「我知道了,國王是沒有看見老將軍辛巴。」
把它獻給大王手。
臨終欲別不得見,
他又繼續上路了。在下一個小村莊,他對十幾個圍攏來的人把阿達娜姆的故事講完。
格薩爾說:「我需要見到皇帝。」
格薩爾吩咐:「把她裝進鐵匣之中,不到地方絕不能打開!」
「終結的味道。」
人們指點給他這些聖跡時,他沒有過去那麼興奮。他只知道漫無盡頭的行走越來越困難。
祝嶺國基業萬萬年!
格薩爾一行在暗無天日的伽國行走時,白天是淺一點的灰色,夜晚是更濃重一點的灰色。他們遇到了重重屏障,都用從木雅取得的法物一一破解了。越到伽國腹心地帶,光線越微弱,最後一次他們宿營在一片茂盛的竹林中,那黑夜已是比所有黑夜更深重的夜色。
格薩爾輕輕敲擊被酒弄得昏昏沉沉的腦袋:「我在想,有九九藏書哪一張熟悉的面孔我未曾看見?」
「這個我也知道。」
當他們剛剛紮下營帳,宮中的妖屍異常振動,營地四周的竹子都變成了毒蛇,將嶺國君臣包圍得嚴嚴實實。格薩爾拿出從木雅寶庫中取得的林麝護心油,在一苗燈火上慢慢熔化。那些熔化的油脂散發出異香,蛇群退去了。
「我要死了嗎?」
「我只是講述一個故事,你知道……我只是一個仲肯,一個……」
這封書信由那白面小臣字字念來,首席大臣和國王眼裡都沁出了滴滴淚珠。珠牡也慚愧地低下頭來,淚濕衣衫。
格薩爾說:「我聽見你不叫她王妃,叫她將軍。」
格薩爾聽了這番傾訴,內心痛如刀絞:「辛巴啊,你最初雖對嶺國犯下罪過,後來卻對嶺國的事業忠心耿耿,日月可鑒!」
在國王沒有催馬來到面前的時候,他命人擦乾淨了血跡,替他梳理失去生命力滋養而顯得乾枯的銀須,自己拚命從病榻上坐直了身子。這時,國王已從馬背上翻身而下,急步來到他的跟前。辛巴麥汝澤悲喜交加:「我尊敬的國王啊,我是嶺國的罪人,但國王還在臨死之前滿足老臣最後的心愿,可是我已經沒有氣力起來施禮了。」
為了這一天,伽國皇帝特別允許上天打開一道縫隙,漏下一點天光,好讓百姓們見識一下盛大的場面。他說:「這樣,他們像牛反芻一樣回味這盛大場景,他們會安安心心地在暗夜裡過上好多年,直到我的王后死而復生那一天!」
這甚至讓他想到了故事里閻王對格薩爾說過的話,「往上,青天是空的。」青天真的是空的,他什麼都沒有看見。但他還是對一件事充滿了預感。他在心裏說,神啊,你是打算來收回你的箭了嗎?想到這個,不禁使他心生憂鬱:神啊,收回箭時,你也要收回你的故事了嗎?他越來越相信這是一個確實的預兆,神要終結他的使命了。這時,他來到一個三岔路口,來來去去的卡車使那個地方塵土飛揚。他向人打聽,三條路分別通往哪裡?
阿達娜姆感到十分驚異,自從脫離了肉身,自己只是感到自己的存在,卻未曾看見或感到自己有具體的存在。
空氣輕輕顫動,傳來龍吟一般的雷聲,彷彿是天上大神的應答。
「我沒有問尊貴的主人,後來,你在我背上說夢話,你說你去到了未來。」
「你不公平,阿達娜姆不該下到地獄。」
這天晚上,他還是什麼都沒有夢見。
格薩爾被高吊在王城的城樓之上,三天後,大臣來報說,那格薩爾有奇異的飛鳥日夜喂他玉液瓊槳,三天過去容顏不改,精神健旺。國王又下令把格薩爾投人放滿了毒蝎的地牢,誰知那些毒蝎非但不傷害他,反倒對他頂禮膜拜。國王令人把格薩爾從萬仞懸崖上拋下,結果,從大海飛起的鳥群將他在空中接住,送回了王城。燒他,大火燃了七天七夜,那大火燃燒的地方變出了一個美麗的湖泊。湖中央長出一株如意寶樹,格薩爾就坐在雲團一樣的高大樹冠上,聆聽仙樂。這樣,伽國皇帝才終於覺悟了,率領眾大臣前來賠罪。酒宴排開,格薩爾說:「伽國妖氛已經盪盡,願皇帝與眾百姓永享安樂!」
「但是,因此也就沒有了狂風、冰雹和洪水,太陽也不會把地上的水分烤乾。」被歡呼聲驚飛的鳥群不斷撞在高高的宮牆上。馬把車拉進了池塘。
王子扎拉收到回信,當即率領一支隊伍,護送氣息奄奄的辛巴麥汝澤上路了。見王子護送在病榻之旁,老將軍吐出了第一口鮮血。他由衷讚歎:「嘉察協噶的兒子,在馬背之上是多麼英武啊!」
格薩爾翻身上馬,那神馬便騰空而起,向著阿達娜姆鎮守的邊關騰雲而去。沒有凡人隨行,一人一馬,一主一仆,不需半日便來到了阿達娜姆鎮守的邊城。但是,格薩爾來晚了。阿達娜姆已經死去多日了。格薩爾去得也正是時候,阿達娜姆麾下的士兵與百姓正為她舉哀之時,卻從王城傳來消息,那裡正在為國王歸來舉行盛大的慶典。釀酒汲幹了一個湖泊的水,薰香采凈了九座山上的香柏樹。正當所有人油洶然深感不平的時候,格薩爾駕著神馬從雲端降落了。他站在城頭:「你們不為王妃舉哀,反倒怨憤衝天,是什麼道理!」
格薩爾再次拔劍在手,閻王揮揮寬大的衣袖,被他砍歪的鐵門,就恢復了原狀。閻王笑笑,說:「既然拘來這裏的靈魂都無質無形,我殿里的東西也不過是些幻影,你如何能用實在兵器毀損他們?你,還是回去吧。」
「你該休息了。你的故事里,故事的主人總是在厭倦,其實那是你自己也感到厭倦了。」
珠牡頓時淚如雨下:「夫君啊,過去我耽於戀情而阻撓你,是我的過錯。但今天,我是怕你一去不返,把珠牡一個人丟在人間。我縱有千般不是,但我真的是深深依戀於你呀!」
貼身綢緞百花衫,
伽國皇帝生氣了,他一揮寬大的衣袖,剛剛打開的一角天空就關閉了,大地迅速地沉人了黑暗。伽國一百名神箭手出場。每一箭都射滅了百姓手中用黑布圍裹的燈籠。他說:「我的人不必遠遠跋涉到陽光刺眼的地方去與敵人作戰!」丹瑪穿好了黃金甲,持弓出場。那黃金甲胄吸引了所有人的眼光,那些自慚微弱的光亮會聚起來,讓他通身閃閃發光。他張弓放箭,箭鋒過處,像掠過一道閃電。箭矢射中了人們不能看見的黑色魔法之門。聚集在人們四周的灰色像霧氣一樣消散。天空變成了藍色,陽光照亮了河山。因為光的突然照臨,躺在水面上的魚群驚惶地潛人了深淵。鳥把翅膀搭在眼睛上面。伽國皇帝和他的臣民們一樣,因為習慣了長久黑暗而在光明重新降臨時蒙上了雙眼。大地一片死寂,只有光帶著蜜蜂飛舞一樣的聲音,傳遍了每一個地方。
格薩爾高叫一聲:「江噶佩布!」
閻王說:「雖然你也在嶺國做過些善事,但究竟是為魔之時罪孽太重,歸附嶺國入了正道,卻又不尊佛法,輕慢上師,只好判你下地獄去了,等你苦熬五百年,再作區處!」
兩人又來到樓下,那是一個大殿。
睜眼卻見格薩爾笑吟吟地俯視著他:「你想對我幹什麼,我都不會反抗,我要讓你相信上天的意志,讓你覺悟,做一個顧念眾生的好皇帝。」
頭上這頂白盔帽,
晚上,活佛吩咐人照顧了他的飲食,又請他去喝茶說話。晉美告訴活佛,在另一個地方,因為他演唱了故事里阿達娜姆臨終時對僧人不敬的話,他就被那裡的喇嘛們驅逐了。活佛笑笑,沒有說話。活佛說:「你真的準備要演唱那終結的篇章了嗎?」
「請求菩薩度化於她。」
「對了,是我勇敢的妃子阿達娜姆。珠牡啊,你是嶺國眾妃之首,她替嶺國征伐四方,獨自領軍鎮守邊關,難道你就沒有想起她?」
但是,沒有人理會他。夢中空空蕩蕩,誰也沒有出現。作為神的格薩爾沒有出現。作為國王的格薩爾也沒有出現。他醒來,四周寂靜無聲,聽得見一枚枚松針脫離了枝頭,落在地上。這時,他內心已經平靜下來了。講述這個故事是他的命運,那麼害怕又有什麼用處呢?其實,他也聽說過說唱人在一些地方被驅離被指控的故事。理由都是一樣,故事里那些人的言行有違于佛法,但那都是老一輩說唱人的經歷了。那時,好多地方,寺院有禁令,格薩爾的故事不得進人。難道是自己進人的是一個曾經的禁地嗎?
把它獻於國王手。九九藏書
「你敢!我下界斬妖除魔是天神派遣!」
「在我伽國這種奇妙的情境中,難道貴大臣不覺得在裏面在外面都是一樣?」秦恩想想倒是這個道理。他也知道,皇帝不想在宮中會見生人,是怕對妖后的屍體不利。
格薩爾嘆息一聲,找來首席大臣,要他稟告阿達娜姆的消息。首席大臣馬上找來阿達娜姆手下做事的人。首席大臣是這麼說的,「來一個在阿達娜姆將軍手下做事的吧。」
於是,阿達娜姆的魂魄就被下到地獄去了!
精進之馬常馳騁,
後來,兩人陷入了沉默,只是坐在寬大的露台上看東方天空中破雲而出的月亮。
格薩爾說:「看來一個國度長久曖昧不明,並不一定是好事啊!」
不到一月,格薩爾的病疫愈了。格薩爾對珠牡說,他將前往小佛洲去拜見蓮花生大師。
活佛糾正說:「不應該說完成,而應該說圓滿。」
王子扎拉、首席大臣和眾位王妃率眾出王城幾十里,紮下大帳迎接國王歸來。酒宴上,格薩爾接受了太多的祝酒,腦子不禁有些昏昏然,他想閉上眼睛清醒一下,首席大臣又親自前來請他,讓他高居於大帳中央的寶座之上,接受人們的朝賀。如今的嶺國是如此強大,不要說帳外雲集的百姓,光是有名有姓的大臣、將軍、萬戶長、千戶長,有品級的內宮侍應,到他座前獻禮,同時求他祝福,就足足用了三四個時辰。這情景自然讓格薩爾喜不自勝。但到後來,悲傷慢慢襲上了心頭。珠牡問國王為何鎖起了愁眉。
第二天重新上路的時候,他們在道路兩邊看見了一些星星點點的微弱光亮,仔細看去,原來是綻開的花朵所放射出來的。濃重的夜色中,他們看到了一座漢白玉的橋,那些石頭以自身微弱的光亮讓這群遠行人看到了它。在這座橋的拱頂上,他們遇到了前來迎接的伽國公主。公主手持著一盞照路的燈籠,侍女們圍成一圈,用黑布把那團光芒圍在中間。當聽到嶺國君臣上橋的腳步聲,黑色的布幔對他們敞開了。公主裊娜趨步到格薩爾面前:「小女子在此天天迎候,望眼欲穿,只差一天,就是整整三百天了!」
語畢,諸菩薩和大師的身影便消散了,然後,宮殿和羅剎之國也隨之消散不見。來時,片刻就到,回去的路卻走了整整三天。
「一種味道?」
神馬備著全套鞍韉,閃電一樣飛奔到主人面前。
聞聽此言,辛巴吐出了鬱結於心的第三口鮮血,微微一笑便耗盡了所有的氣力,他戀戀不捨盯著國王的目光漸漸渙散,失去了神采。國王替他輕輕合上了雙眼。因為傷心,格薩爾在路上停留了一天。第二天,火化了老將軍,格薩爾又命人將骨灰送回霍爾建塔安葬,一行人才繼續上路。
「首席大臣囑咐過,不要一見面就告訴讓國王憂心的消息。」
「你們放心吧,我只是累了,需要好好休息一下。我不會用這樣的方式回歸天界的。」格薩爾說,「如果以病懨而死的方式回到天界,那我寧肯不回去。」他們都崇信國王,於是就都放心退下了。
他不只聽到了說唱人的聲音,還感到了他的淚水。這一分神,他就來到了千余年後的阿須草原,來到了他的未來。虛空中不會分出任何一條岔路,所以神通廣大的國王也不知道如何就來到了這個陌生的時間節點。但他看到了熟悉的河山,看到了出生之地,也是嶺國創下最初基業的阿須草原。他在這裏看到了草地上紅衣的喇嘛們奮力鼓吹著銅號,搬演他從上天下界的篇章。然後,他在新建的廟宇里看到了自己的塑像。他想那可能是回到天上后的形象。他看到了,那個說唱人正用額頭碰觸著那塑像腳上的靴子。
「哦,我不便干涉閻王的事情,你還是去找蓮花生大師吧,他半人半神的身份,比起我來要行事方便。回去吧,休息一些時候,因為你沖犯閻王,要病倒幾天。病愈之後,再去拜見大師吧。」
格薩爾問首席大臣叫來的那個臉膛白凈、雙眼聰慧的人:「你在王妃手下做什麼事情?」
回到王城,格薩爾真的病倒了,身上冷熱交織,四肢酸軟。王子扎拉,眾位王妃,連抱病在身的首席大臣都圍在身邊,他們以為,國王將要回天上去了。
這時,晉美又猶豫了。他告訴活佛,如果他現在不演唱,把故事帶到城裡去,全部錄了音,國家就讓他過上衣食無憂的生活。活佛有一種力量,讓他說出心裏埋藏的話。他對活佛講了那個女說唱人的故事。講他們在廣播電台的相識,講不久前的相遇,他甚至講到了她的金牙,講告別的時候,老太婆如何要他親吻。這時,他笑了:「她在錄音帶里的故事也不完全,貓把一盤帶子搞壞了,她卻不能回頭補錄那缺失的一段了。」
醒來后已是黃昏,他躺在寢宮的床上,他發布命令:「抓住格薩爾,將他碎屍萬段!」
活佛沒有摘下深色的噑鏡,但他還是感到銳利目光落在身上:「仲肯啊,你的身上散發出來了一種味道。」
智慧武器常磨拭,
「我去救我的愛妃。」
不等晉美說完,那個袓臂的喇嘛兩掌相擊,發出一聲亮響,說:「攻擊上師,不敬佛法,就是妖異之人!」
「但人看得見,因為他們偷偷用燈。」
有人指給他最僻靜的那一條:「仲肯,這一條是你的路。這條路通往阿須草原。」
「斬妖除魔不是善事?」
為此,他還命人給停著妖后屍身的房間加裹了九重黑色的布幔。
格薩爾知道,辛巴早些年就該戰死於征服赤丹王的陣中,幸得嘉察協噶英靈護佑才得倖免,又多活了這麼些年。但是老將軍受愧悔之情的折磨,這些年的日子真是生不如死,早些結束陽壽對他未嘗不是徹底的解脫。這時,天上有仙鶴飛來,落腳在營地之中,發出悲凄的鳴叫。大臣們從仙鶴脖子上解下書信,呈於國王面前。這信是辛巴麥汝澤寫來的,他聽說國王已經回到嶺國,怕自已支撐不到國王回到王城的時候,便請求國王允許他從王城起程,以期在半路遇到國王作最後的告別。格薩爾當即修書一封,命王子扎拉陪伴老將軍順官道前來,希望君臣能夠在半途相見。
格薩爾終於在伽國王宮前的廣場上和伽國皇帝相見了。
「你怎麼會如此著急呢?」
丹瑪說:「就像這個國家被裝在了幾個箱子裏面。」
閻王搖搖手,做了個諱莫如探、欲言又止的表情,然後,他的身形就消散了。然後,那些深淵上的橋也消失不見,連同那些灰濛濛的深淵。格薩爾和神馬江噶佩布正置身於明亮的陽光之下。在死寂的陰間待過一陣后,他的耳朵能聽到陽光在流淌。又在草原上行走了一些時候,格薩爾突然對江噶佩布說:「我感覺,陰間不像人間的國一樣,有一個專門實在的地方。」
珠牡垂首,沉默不語。
腰上嚢中三金箭,
他在伽國君臣和百姓都蒙上眼睛之時,化作一隻金色的大鵬鳥,馱著秦恩與米瓊飛進了伽國宮城。他看到了用黑色布幔重重包裹的宮殿。那宮殿幽深曲折,他們在十八進院落的最後一重的密室里找到了妖后的屍體。
話雖如此說了,國王心裏也沒有太大把握。於是,他對天禱告:「大神啊,求你不要讓我像凡人一樣病羸而死。我要體面地回到天上。」
鬼卒來到殿上,喝問:「來者何人?」
這個大殿光線昏暗,但晉美卻看見了,正https://read.99csw.com面中央,是格薩爾的金身塑像,輔佐他成就大業的手下,嶺國眾英雄排列兩廂。晉美一個一個叫出了他們的名字,絨察查根、王子扎拉、大將丹瑪、老將辛巴……姜國王子玉拉托琚、魔國公主阿達娜姆……還有英年早逝的嘉察協噶……念到這個名字的時候,晉美好像感到大殿震動了一下。他又叫了一聲這個名字,卻又什麼動靜都沒有了。
就這樣,他在夕陽西下時來到了阿須草原。寺院旁的草地上,喇嘛們在活佛指導下排演藏戲格薩爾王。年輕喇嘛們換上了華麗的裝束,用彩筆描過了臉面,在有節奏的鼓聲中絡繹上場。一些扮作神仙的人翩翩起舞,格薩爾金盔金甲,被簇擁在中央。晉美問:「這是哪一出,國王歸天?」
阿須草原,傳說中的格薩爾王的出生之地。這讓他再次抬頭看了看天空。他在毫無準備的時候,來到了這個地方。他想,這與感到貫穿在身上的箭一樣,肯定是命運的安排,而不是出於偶然。他蹣跚著上路了,去往那個英雄誕生的地方。因為行走艱難,他在草原上露宿了一個晚上。聽著那條叫做雅礱的江水在耳邊奔騰,看著滿天閃爍的星斗,他想,也許這個夜晚,夢境中會有人出現。他想,會是哪一個呢?是天上的神,還是那個人間的國王?早上,他醒來,知道自己什麼都未曾夢見。當他重新邁步,摸不著看不見的箭還別在他身上,讓他難受,讓他步履維艱。
「箭?」
說話間,菩薩示現於空中的身影就消失了。
「快快喚閻王出來,我有話問他!」
「求你了,閻王!」
「那麼壞消息呢?」
小佛洲位於羅剎國的中心,境內溝深谷險,所有樹木長滿尖刺,石頭都沁出毒汁。世界各處被收服的羅剎都集中於此,上天因蓮花生法力高強,便委他做了羅剎國的君王。格薩爾來到此地有些驚訝,驚訝于蓮花生大師原來統領著如此一個怖畏之地。正在徘徊猶疑間,一個隨侍大師的瑜伽空行母前來導引,把他帶到大師座前。這宮中卻又是另一番景象。四壁明凈澄澈,猶如水晶,猶如光。一種迴環流淌的東西,猶如樂音,猶如馨香。在此情景之中,格薩爾聞到自己身上發出一股惡臭。那是屍橫遍野,血流成河的戰場的味道。那白衣空行母拿一隻凈瓶,將慈悲福水,傾倒在他的頭頂。一陣清涼過後,他像一株檀香樹發出了異香。大師隨即出現在他面前:「除了我這小小的無量宮,你所見的情景是不是比當年的嶺噶更加不堪?」
說完,便化作一道霞光向著西方天空飛去了。
後來經過驛站傳來消息,那追風馬本來跑在前面,但在天朗氣清、陽光明亮的五台山下,它久處昏暗的眼睛受不了明亮光線的照耀,失足跌下深溝,把自己跟將軍都摔傷了。那個將軍恥于失敗,飲劍自刎了。
神馬說:「那在什麼地方?」
「為什麼不在宮裡,伽國難道沒有一個寬敞氣派的大殿?」
國王發現前來迎接的人中沒有首席大臣絨察查根的身影,就親自前去看望。
伽國皇帝不高興了:「你還是用一點擺在你面前的果子與香茶吧。」
「這也是一個好消息。」王子扎拉處事穩重。
「你是說我還是有辦法救回阿達娜姆?」
「鳥開始尋食,花朵張開花瓣,我們自然醒來,就是早上。」
格薩爾舉起手,制止了她:「你起來說話,嶺國人都知道他已成為天上的戰神,你就忘記了曾經的過錯吧。」
閻王大笑:「原來是你!看來你在人間並未做多少善事,原來的妖魔之身!」
「你來晚了,如果你與她同來,為她求情,或許還有的商量,但她既已被判入地獄,不在苦海中煎熬五百年絕對不能超生。」
「他已經往生了。」
人們都跪下了,為了國王的降臨,為了女將軍的死而哭出聲來。
「阿達娜姆,嶺國王妃,鎮邊大將。」
珠牡便不再言語了。
「這是一個讓人高興的消息。」
從此嶺喝得安寧!
格薩爾叫聲不好,便騎上神馬江噶佩布起身追趕。等追到閻羅殿前時,阿達娜姆已經被下到地獄受苦了。他便在空寂無人的閻羅殿前,大聲喊叫閻羅出來相見。
「我問你,如何要去騷擾閻王?」
「箭。」
閻王說:「諸位,這人一叫,空中便現出彩虹,降下花雨,一定是什麼大救主大修行者來到了,還不快去看看!」
妖屍被焚化的那一刻,在伽國,皇帝和他的人民都聽到起風了。
「觀音菩薩!」
格薩爾沒有回答。
「沒有陽光,果子與茶葉都沒有香味了。」
「阿達娜姆捎來過書信,說她過去殺孽太重,在遙遠邊城重病纏身,所以,我才沒有告知她國王歸來的消息。」
「鎮守邊關、庇護百姓不是善事?」
閻王驚異道:「你這女人真不一般,臉上部是少女相,臉下部卻是個男子漢,口不凈冒著腥臭氣,手不凈血跡未曾干。上身彷彿烏雲遮,下身還有黑霧盤。」
晉美正在發問:「你要我結束掉故事了嗎?那麼,請你把放在我身上的東西拿掉吧。我老了,背不動如此神物了。」
「這樣,人就不會在地上投下影子了。」
「我沒有厭倦。我只是感到腰背僵硬,走起路來不太方便。」
兩人又交談了一些時候,談到好多仲肯都不會輕易演唱英雄故事的最後一出。因為好多仲肯演唱完最後一出,故事就會離開他們,好像是因為神授的使命已經完成了。
「你還是回去吧,如果你五百年後還沒有忘情於她,就到這裏來迎接她吧。」
格薩爾本以為他會問明自已的身份,這麼一來,格薩爾如雷貫耳的名字肯定會讓他俯首聽命。但是,閻王偏不問他,只是再次說:「回去享你的陽壽,回你的來處去吧。不然,我會以為你真不想活了,看你的面相,在陽間雖有善業,但殺戮太重,照樣可以把你下到地獄受些煎熬!」
妖后的魔力解除,伽國皇帝徹底醒悟過來了,他對格薩爾說:「想你那國家高曠苦寒,而我的國家物產豐饒,我已經年邁,膝下無子,公主柔弱不能執掌國政,你就留下與我共掌國政吧。」
格薩爾說:「我想你一定是生病了,請御醫看過了嗎?」
格薩爾有些不高興了:「為什麼我每每出行,你都要百般阻攔?」
伽國皇帝的手按在了腰間的劍上,城頭上立即出現了許多預先埋伏的弓弩手,張弓搭箭。
「國王啊,老臣沒有什麼病,我只是再也沒有力氣了。他們都以為你不再回來了。我告訴他們,國王一定會回來,我絨察查根一定會先於國王離開嶺國。」
格薩爾回到嶺國時,人們已經望眼欲穿。因為只差一個月,他已經離開了三年有餘。嶺國的臣民們都以為他們英明的國王早已回到天國去了。
秦恩和米瓊把屍身搬進鐵匣時,那妖后竟然發出了「嘖嘖」的怕冷之聲。他們拿出從阿賽羅剎處取來的松耳石辮子在那屍身上纏繞三圈,那屍體便又冷冰冰地陷人了沉寂。格薩爾載著他們飛向天地相接處,在這個世界的盡頭,把鐵匣放置在最逼仄的三角形空間中,舉火把妖后的屍身與鐵匣一起焚化了。
「難道他們歡呼就不是為了天氣的原因?」
騷動的人群隨即安靜下來。
活佛感到了異樣:「你說什麼,我沒有聽清。」
「但她歸順后……」
在大段的念白后,盤坐在地上的說唱人站起身來,把說唱帽飄于胸前的綵帶拂到背後,長聲吟唱:
「我的國王,這表示我對她無比的尊敬。她有王妃的美麗,更有將軍的正直與勇敢。https://read.99csw.com
活佛起身送他時,說,明天的天氣,既適合繼續演戲,也適合他演唱。
雪山下出現一汪藍色的湖泊,人們也有故事,說是珠牡曾經的沐浴之處。
白色小孩剛說完,阿達娜姆的左肩上冒出一個黑色的小孩:「我也是她的同來神,所有底細我知情,她是九頭妖魔的後代,三歲之時就有殺心,殺過多少飛鳥與畜生,殺過權勢崇高的長官,殺過馬上英雄漢,殺過長發之婦人,如此魔女怎超度,應該墮人地獄遭報應!」
格薩爾說:「因為那妖屍害怕光芒。」
后隨國王供驅遣,
公主進退兩難時想出一個主意,她假借皇帝的名義發出一封書信,要格薩爾先派幾個大臣進宮拜見。格薩爾為滅妖而來,並不在乎伽國皇帝無禮,就派秦恩帶兩個人進宮覲見。伽國皇帝得報嶺國大臣前來拜見,只好派幾位名聲顯赫的大臣出宮迎接。秦恩聽見了皇帝的聲音,卻看不清人,只見到那把金色的龍椅,那椅子的中央發出慵懶的聲音:「那麼,我就跟你家國王在王宮前的廣場上相見吧。」
「真的只是身體不舒服?那就看看醫生吧。」老學者最後囑咐他,不要忘記這個電話。晉美又去了鎮上的衛生皖,醫生讓他站在一架機器前,照他的背。醫生說,他的骨頭很健康。他問:「我背上除了骨頭就沒有別的東西嗎?」醫生問:「你以為背上還有別的東西?」
把它獻給大王手。
把它獻於國王手。
「嶺國有上天護佑,國王離國的三年,沒有發生大的災害,無論是風災雪災,還是蟲災。」
原用麾國精火煉,
阿達娜姆生魔國,
格薩爾說:「久不見光,它們的眼睛都瞎了。」
格薩爾感到奇怪:「為何不為她舉行超度法事?」
「翻譯,圖畫邊疆的山川地形。阿達娜姆將軍還有一封信捎給你。」
「我感到了故事的終結。你願意在這裏演唱英雄故事的終結篇章嗎?」
閻王在後面聞聲,知道是格薩爾到了,知道是為阿達娜姆的亡魂而來,在後面故意拖延。格薩爾心下煩躁,用一支霹靂箭把閻王的寶座射翻,繼而又拿起水晶劍,猛烈揮舞,將那通往地獄的鐵城門震得搖搖欲墜。閻王從後面轉出來,到了殿前:「看你本來英俊無比,卻讓憤怒扭歪了臉龐。我雖然不知道你是誰,卻知道你這個生人還未到死期。你哪裡來的,就回到哪裡去吧。」
「觀音菩薩說你能為我指點迷津。」
這時,從雲縫裡漏下的一點天光照亮了廣場。擁擠在廣場上的伽國百姓因此發出了震天的歡呼。伽國皇帝說:「我的百姓這麼狂熱地愛戴我,我不常出宮,就是怕接受這樣的歡呼。」
晉美轉過臉來笑笑:「我在求神的憐惜。」
「我去了什麼地方?」
那邊又說:「喂!」
格薩爾說:「要知道你請我來,是對付你生身的母親!」
「我降生嶺噶之時,那裡已經由大師降伏了不少妖魔,所以……」
格薩爾說:「這下大家放心休息吧,明天就要進人伽國的王城了。」
他吐出了第二口鮮血,說:「有幸追隨如此英雄的國王建功立業,我是多麼榮幸啊!」
觀音微微額首:「你在上天為神時,我們見過。」
直到太陽落山,最初的星星跳上天幕,戲還沒有演完。
格薩爾把首席大臣與眾將軍眾大臣召集起來:「我將往佛法深致之處請教大師,在此期間,不能再有興師討伐之事,獵人要收起弓箭,漁夫要晾乾漁網。切記,切記!」
把它獻給國王手。
珠牡問他那小佛洲在哪座深山。
當瘴厲之氣迷霧一樣席捲而來,格薩爾又拿出了蛇心檀香木,那瘴氣就消散了。
身上這襲白盔甲,
他忍不住問了:「什麼東西?」
「你所做的儘是殺戮之事,何不生時多多聽聞佛法,供奉上師?」
格薩爾說:「從今天開始,就沒有天亮,直到我們除掉了妖后,這個世界才會重見天光。」
但在一片迷濛中,他得不到關於阿達娜姆靈魂的一點消息。他傳來天上巡行的夜叉,動問阿達娜姆靈魂的去向。夜叉說,好長時間,那靈魂都在邊城四周徘徊不去,就在國王趕來前一天,被閻王治下的負責接引亡靈的小鬼帶走了。
最後,他來到格薩爾面前。他看到,這個形象不是他夢中所見的那個人間國王,而是他在天上的那種形象。那樣的威嚴,那樣居高臨下。這個金光閃閃的塑像是神,是他故事的主角,更是他的命運。面對這個塑像,他心情複雜,便叫了一聲:「雄獅大王啊!」
丹瑪要大家放心安睡:「天亮后,我先起來給大家準備早飯。」
晉美終於在故事全部飄走之前,把那個最終的結局演唱出來了。活佛命人錄下了他最後的唱段。當唱完最後一句,他的腦子就已空空如也,都忘記瞭望望天上,看那人間的國王是否還在附近盤桓。
雙方商定先從賽馬開始。出發地是眼前這廣場,終點是佛家勝地五台山。於是,伽國將軍跨上了追風馬,嶺國將軍跨上了鐵青玉鳥馬,閃電一般馳出了廣場。這邊國王和皇帝繼續飲酒喝茶,說些閑話。不一會兒,一串蹄聲傳來,嶺國將軍手持一枝開在五台山上的桫欏花回來了,伽國將軍卻久久不見回返。
公主離開了,去把嶺國君臣來到伽國的消息報告給皇帝。
伽國皇帝一下站起身來:「原來你不是來接受我的款待,而是專程來冒犯我的威嚴!」
原來,阿達娜姆病重的時候,除了服一點草藥,拒絕了喇嘛來為她念經祛病。她說:「念經好像召鬼祟。」喇嘛卻搖頭說,格薩爾收服這女魔頭時,百密一疏,沒有把她的魔性徹底祛除。阿達娜姆卻不為所動,臨終之時,除了派手下去王城,獻上邊關圖形與捎去口信,又向身邊人交代後事:「現在的佛僧,不要請來作我枕邊的上師,他口中念著超度經,心中念著馬和銀。他說要超度亡魂,卻是無識無見的空論。待雄獅大王從伽國歸來,請把我的幾件隨身物品送給他!」
蓮花生大師說:「你再想想,還有什麼事情,只為救那當年的魔國公主,好像不值得跑這麼一趟。你想想,再想想……」大師的聲音也下去,低下去,並從空行母手中接過凈瓶,把瓶水用手指彈到他臉上。
這時,阿達娜姆的右肩上出現了一個拇指大的白色小人,開口說話:「有威力的閻王,分辨善惡的法王,我是這女人的同來神,她的情形我知曉,她是嶺國女英雄,肉食空行所化身,格薩爾神王的妃子,做過許多大善事,請把她向極樂世界來接引。」
「怎麼會呢?你是天神下界到凡間,神是不會下到地獄的。我的意思是……」
格薩爾回答:「吉祥境離天國更近,離人間更遠。」
「看來就是這個地方了。」
伽國皇帝還聽到格薩爾問他:「你為什麼要讓你的國家沒有光明呢?」
「活佛怎麼知道……」
「天氣太暗了。」
晉美說:「我走不動路了。」
蓮花生大師作起法來,從他的身上發出了各種顏色的光,各方的菩薩順著那光紛然而至。好些菩薩又從自己身上發出了不同的光,從格薩爾的額頭,從胸膛,從肚臍,從會陰,注人到他的身上。他感到身體輕盈地升起來,同時充滿了巨大而平靜的能量。蓮花生大師從座上起身,擺出金剛般威嚴的舞姿,作一偈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