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片上全都是男孩。那些和我年紀相仿的男孩在四方的照片中或笑或哭，或是擺出各種姿勢。他們都是一|絲|不|掛，沒有穿內褲，什麼都沒有穿。

「打開看看吧……」

「哪站……」

「岩村老師的車也停在這兒吧？」

我向玄關跑去，就在到達門前的那一刻，S君突然大叫起來。

「恩。」

岩村老師在教學樓的時鐘剛好指向十一點時終於出現了。

「對不起！」

我折回到走廊，拐進左手邊，迅速拉開浴室的滑動門鑽了進去。幾乎摔一般把門關上，然後屏住唿吸，側耳傾聽。混雜著自己的唿吸聲，能聽見玄關外的腳步聲一點點靠近——

是學校的更衣室。

我感到全身上下的血都被一口氣吸幹了。這個挑著粗粗的眉毛，一臉疑惑地望著我的男人正是岩村老師。我的第一反應就是把裝著S君的瓶子藏在身後。不過事後回想起來，這真是毫無意義的行為。

「不，不會那麼快就回來的。因為他是開車出去的。」

——從背後傳來。

「我呀，只是說出了知道的站名而已。」

「可是，如果岩村老師拉開窗帘往外看的話——」

岩村老師看了看我，又看了看美香，隨後上了電車。我慢慢地沿著停著的電車一點點向站台的一端走去。就在發車廣播之後，車門就要關閉的瞬間，我迅速從最近的車門跳上電車，車門隨即在我身後關上了。

那聲音充滿了熱情，似乎已經知曉一切並且在給我鼓勵。

「道夫君，那是什麼？那照片……」

岩村老師按著手邊的遙控器，畫面中S君的聲音突然變大了。岩村老師目不轉睛地看了一會兒。然後突然起身向前撲倒，伸出手臂抓住了耳機，把插頭插|進了電視機插孔中。S君的聲音消失了，岩村老師由恢復了剛才的坐姿。

「你們又來啦！婆婆好高興喲——」

「——岩村老師殺死我的理由，你是不是能猜出一點兒了？」

「對不起，讓你擔心了。」

從背景上我一下子就明白了S君當時所在的地點。白色的，不鏽鋼質的保管箱。牆上用膠帶貼著「請不要忘記隨身物品」的手寫告示。

「你看，我說帶美香來對了吧！」

「恩，是幫了大忙。——謝謝你，美香。」

「要上哪兒去嗎？」

我咽了一口唾沫，慢慢地沿著公寓的外牆向前走，跨過外廊和柵欄之間的空隙，來到岩村老師家的門前。我握住門把手，輕輕地轉了轉。門沒有鎖。難道說岩村老師打算馬上就回來嗎？

「不知道。總會有辦法的。」

岩村老師一出校門，就垂著頭徑直走進了槻樹林，和剛才在教室里看到的一樣，還是穿著半袖的襯衫。他一邊走，一邊慢吞吞地解下領帶，塞進西褲的口袋，然後抬頭看了看艷陽高照的天九*九*藏*書空，似乎是嘆了口氣，接著拐進了左邊的小路。

我一時說不出話來。S君也一直沉默不語。

岩村老師又向前走去。看起來他沒有發現我。我一邊依舊緊緊盯著岩村老師，一邊迅速地靠近窗檯，小聲說：「我們下次再來！」所婆婆很失望地應了一聲，接著就開始念起了她的經文：「哦恩，阿密哩體，唔嗯，啪嗒……」

「公寓看上去挺小的，岩村老師在家的時候我們溜進去藏起來看來行不通啊。好吧，計劃改變！等岩村老師出來再說。」

美香問道。因為這條巷子的盡頭就是一條商業街。

只有美香應了一聲。我的雙腳像粘在了地上一般一動不動。那一刻，我感到恐怖從指甲一直貫穿全身。

「要是他一直都不出來呢？」

「小朋友，等一下！」

是這樣啊。

「現在出去肯定就被發現了！」

「啊——你在這裏幹什麼？道夫？」

靠近停車場一側的牆壁上有一個掛著窗帘的窗子。那應該是岩村老師的房間吧。也不知道岩村老師什麼時候會露面，所以我緊緊地貼著公寓的牆壁，始終保持著那個姿勢。

「S君，走吧！」

「我們走！」

我慌慌張張地說著，可工作人員卻搖了搖頭。

接著，似乎是想起了什麼，岩村老師慢吞吞地站了起來。巨大的身軀消失在房間左側膈扇的暗影之中，似乎在擺弄著什麼東西。

我幾乎什麼也說不出來，雙腿打顫，兩手亂抖。就在此時，美香說了一局「M大正門」。

「還是把美香留在這裏比較好。」

我迴轉身，慢慢地離開了。我的頭一陣絞痛。一些莫名的念頭在心中不停地攪動。穿過幽暗的走廊，我打開玄關的門，眩目的陽光刺通了眼睛。岩村老師究竟有沒有覺察我的行動這種擔憂已經在我的腦海里蕩然無存了。即便現在岩村老師突然轉過身向我撲來，我只要大聲叫就可以了。只要大聲叫。

「知道了。」

到現在為止，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找到S君的屍體。可是現在讓我繼續行動的，卻是另一個理由——我不想讓妹妹看到我一副沒出息的模樣。——如果當時我知道接下來會看到什麼的話，我想我一定會把虛榮心什麼的全都拋開，徑直跑回車站。

我又拿起另外一張。投幣式自動保管箱前，一個男孩背對著鏡頭正在脫|內|褲。看來，這一張是偷|拍的。

我含混地說。S君什麼也沒說。我輕輕地揭起透明膠，一點點，一點點，格外小心。大概用了三十秒，信封打開了。裏面似乎是照片。我伸進手指，把裏面的東西取了出來。是五張照片。也是快照。和桌子上散放的那些沒什麼兩樣。但是有一張卻格外引起了我的注意。那是在一間屋子裡，一個全|裸的男孩https://read.99csw.com子坐在一張椅子上，臉無法確認——因為男孩的兩眼周圍戴著黑色羽毛假面。而且男孩的唇邊露出稍顯羞澀的笑意。雙手和雙腳都被人用黑色的繩子綁在椅子上。

我急忙含煳地朝他笑了笑，跑開了。跑上通向站台的台階時，我和站在那裡的一個男人撞了個滿懷。

「走吧，道夫君！小美香！」

我總算挪開了腳步，可是手掌心裏全都是汗。每喘一口氣雙肩都一上一下地抖動著。

「停下了——」

「噢，是嘛。那跟老師一起坐車吧。你到哪站下？」

在小路上拐了兩個彎，岩村老師走進了商業街。我們三個順著熙熙攘攘的人群一直緊緊跟在後面。

（都說了不要啊……）

突然傳來的聲音讓我大吃一驚。抬頭一看，在和大池麵粉廠相鄰的民宅窗口，所婆婆正看向這邊。岩村老師停下腳步，看了看所婆婆，又向這邊瞟了一眼。我連忙彎下腰，躲在旁邊一位路過的胖阿姨身後。

我把照片放回信封，重新貼好透明膠，仍舊是什麼也說不出來。

「不會是——」S君迅速地說。我立刻跑到窗邊，透過窗帘的縫隙向外看去，一輛灰色轎車的門正在被打開，能看見裏面岩村老師慢吞吞移動著的上半身。

「道夫君！快！」

「道夫君！你幹什麼！」S君在瓶子里怯怯地說。但是我還是繼續向前走，著了魔一般。廚房對面，岩村老師的背影一點點逼近，一點點變得大了起來。漸漸地，我們之間的距離僅有一米了。

「道夫君，小美香，這是機會呀！」

我拿起其中一張。照片中樹蔭下的男孩裸身面對著照相機做出一個「和平」的手勢。背景是一片大海。

我默默地點了點頭，從藏身的柊樹叢中走了出來。

廚房的另一邊有一個半開著的隔扇。

「小孩子自己出門可要格外小心啊。」

腳步聲突然停下了，停在玄關的旁邊。接著傳來一陣自言自語聲。那是岩村老師的聲音。那一瞬間，我似乎是嘴裏被塞進了一支冰棒一般，全身僵硬起來。

門關上了。停車場一側的牆壁旁邊，美香帶著哭腔說：「岩村老師回來了——我，我不知道該怎麼辦啊——岩村老師看到我了，然後就大聲地喊哥哥的名字——可是，如果，我不說點什麼讓他進屋的話……」

我們繼續跟著岩村老師走出了商業街，接著，在轉角左拐，走上大街。在「N車站入口」的十字路口，岩村老師又向左拐進了車站，向檢票的工作人員出示了定期票后，徑直走了進去。我急忙來到售票機前，在投幣孔里投進了三枚一百元的硬幣，按下了亮燈的按鈕中最右邊的那一個。

「啊呀呀，這不是道夫君和小美香嘛！」

「OK！」

「好極了！https://read.99csw.com」S君叫了起來。我謹慎地抬起身。

岩村老師一邊說，一邊回頭向後看。因為去往M大正門的電車是從岩村老師身後的方向開過來的。

「在那裡啊。和老師家正好是反方向啊。」

我重新走進岩村老師的房間，脫下運動鞋提在手裡。左手拿著裝S君的瓶子，右手拎著運動鞋，走了上去。狹窄的走廊正面有一扇鑲著磨砂玻璃的木質門。沿著走廊繼續走，在左邊廁所和浴室之間有一塊小空間。我輕輕地快速拉開了正面那扇門，裏面是一個窄小的廚房，右手邊的水槽里堆放著用過的餐具。廚房裡有一張四方的餐桌，兩把椅子，還有一個冰箱，大概是為單身生活準備的，我從沒見過這麼小的。

「聽話，藏在停車場邊上的牆壁那兒。」

（不要啊……）

「我一個人買票就可以吧？妹妹才三歲，S君……？」

所婆婆似乎注意到了我在唇邊豎起了食指，於是沒有繼續說下去。

「不過，哥哥，剛才好危險啊！」

「那裡面就是岩村老師平時生活的房間吧。」

玄關的門被打開了，他似乎在脫鞋。走廊里傳來腳步聲。我輕輕地將面前的門拉開一道縫，屏住唿吸，準備隨時從門縫裡逃出去。

「那就沒辦法了。不過咱們現在這個地方太危險了。岩村老師出來經過這條路的時候，我們連逃跑的地方都沒有。」

「道夫君，估計很可能會留下什麼證據。去看看車裡！」

六塊榻榻米大小的房間裏面有一張床。左面是電視機和錄像機，沒有貼標籤的錄像帶在錄像機旁邊堆積如山。房間的右面似乎是一個壁櫥。房間的正中間擺著一張玻璃桌子——

「是快照吧。」S君說道。玻璃桌上的照片確實都是快照。我伸出手，移開疊放在上面的幾張，目光落在下面的照片上。

「這……」

出了站台，岩村老師的身影混在稀疏的人流中，我始終和他保持著一定的距離，緊緊尾隨著。周圍的街景比起我們生活的N鎮稍顯寞落。

我在來來往往的人群中穿梭，一路小跑著終於來到了檢票口。我緊緊地抱著美香，把車票放進檢票機，正要穿過檢票口的時候，背後傳來工作人員的聲音。

看到他們兩個嘻嘻哈哈笑著，我一臉的不快。不過總算是擺脫了危機，我還是感到鬆了一口氣。

我用餘光瞄了一眼走廊的另一邊。裏面的房間——也就是隔扇另一側的那個房間里，是岩村老師盤膝而坐的背影，擺弄著似乎是超市裡的白色塑料袋。岩村老師從塑料袋裡取出罐裝啤酒，打開喝了一口。我屏住唿吸，目不轉睛地盯著他。

「恩，周圍也沒有更像的了……？」

「他就是用這輛車把我的屍體運到這兒來的嗎？從那兒再把屍體搬到房間里去可就很rｅad.99ｃsw.coｍ簡單了。」S君的聲音非常冷漠。

「為什麼呀……」

我什麼也沒說，只是拍了拍褲子口袋。

「是不是去買東西了？」

我克制不住下頜的顫抖，勉強回答說：「到表哥家去。表哥約我去玩。」

「哥哥！」

或許，岩村老師只是覺得在車站看到的美香和在這裏看到的美香有一點兒相似罷了。

「道夫君！藏到廁所里！啊，不，不，浴室里！」

「啊，在那兒！」

拿著攝像機的人似乎是做出了某種指示。畫面上的S君流露出一絲厭煩，不過，從他的表情上可以判斷出，他並不是真的覺得厭煩。相反，S君看上去似乎很快活。

「我來給你換票吧。」工作人員說。

「道夫！喂！道夫！」

這時，玄關那裡傳來了開門聲。我們馬上躲到身邊的貨車後面。腳步聲一點點逼近。我趴在地上，不顧撲鼻而來的一股臭氣，從貨車下面盯著。岩村老師的大皮鞋踩著沙土，一步步走向停車的地方。開門聲。打火聲。

「別慌！」S君勸告我，可我已別無選擇。岩村老師如果來到浴室我就完了。現在還能逃出去。

沿著站前的大路走了約十分鐘，在左邊牆壁的一個斷口，岩村老師的身影消失了。那裡有一個水泥台階。等岩村老師上了樓梯，我急忙緊跑幾步追了上去。這是一個沒有什麼人氣的住宅區，正面是一個二層樓的公寓，原本白色的牆體上已經因為霉斑而遍是黑點了。

「美香！」

「道夫君！糟了！」

我其實應該知道我所做的一切是多麼危險。

我默默地點了點頭，向裏面的房間走去。那裡面究竟有什麼呢？會是S君的屍體嗎？雙腿被折斷，嘴裏塞著香皂的屍體？我幾乎難以唿吸。吸進的空氣要遠遠多於唿出的，我感到肺葉膨脹起來，不停地急促喘息著。站在房間的門口，我向隔扇對面的那一側窺視。就在那一瞬間——

就在我剛想張嘴回答的那一刻，汽車引擎的聲音忽然由遠及近。接著就是輪胎碾壓砂石的聲音——

我只好轉身，又跑回房間里。

每到一站停車的時候，我都把頭伸出車窗外，尋找岩村老師的身影。終於發現他的時候，是從N站出發后的第四站。

「不，肯定是去車站。穿過商業街就是車站。」

我堅持把美香留在了那裡。

「道夫君，你有買車票的錢嗎？」

一瞬間我也覺得吃了虧，不過現在我完全沒有心思理會這個。

「——S君，我們現在怎麼辦？」

是岩村老師的聲音，他在叫我的名字。我的身體開始抖個不停。緊貼著額頭的浴室門也因此發出了聲響。不過岩村老師似乎還未察覺到我藏在他家。

玻璃桌板上，撲克牌一樣散放著許許多多的照片。我走到玻璃桌旁邊，彎下身。這些照片和普通的照片略有不同九九藏書，縱向伸長，上部傾斜。

「當然了，上學之前是不用買票的。不過，你買票的時候沒按『兒童票』的按鈕吧？所以買了成人票啊。」

聽S君這麼一說，我開始環顧四周。

我相信了S君的話，推門走了進去。屋裡很暗。——突然間，我有一種強烈的不祥的預感。

在貨車的陰影中，我們目送著岩村老師的車子漸漸遠去。

「是……M大正門。」

「我說道夫君，剛才你那樣子怕是要說出『不、不知道在哪裡下車！』了！」

商業街的一端有一條寬寬的大道。大池麵粉廠就在那裡。在那個十字路口向右拐，就是我家的方向。岩村老師向左拐去，前面是N車站。

「道夫君，錢夠嗎？」

機會來了！我想。

我轉過身。岩村老師又回到了玻璃桌旁，在桌子上支著肘，臉朝向房間的左邊，似乎在全神貫注地看著什麼。S君的聲音還在，能聽到他似乎在笑。

「道夫君。」S君的聲音異常落寞。

我來到走廊，盡量放低腳步聲，向玄關移動。我像在薄薄的冰面上行走一般，小心地移動著雙腳，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走著，腋下全都是汗。終於走到了玄關時，我感到自己的大腦里一片空白。門把手觸感冰冷。能逃出去！可是——我卻在那一刻停了下來。因為我聽到了S君的聲音。

畫面上的S君扭捏地笑著，面朝鏡頭，臉上始終帶著笑容。

「那老師先上車走啦。」

公寓左側有一個鋪著沙土的停車場，我們決定到那裡去。

岩村老師看著的東西也映入了我的視線，是電視。畫面不停地顫抖，時不時晃動起來。畫面上有一個人。S君。沒有穿內褲的S君。

這些照片旁邊，是一個茶色的長方形信封。大概就是剛才岩村老師從郵箱里取回來的吧。信封用透明膠封得嚴嚴實實。

啟動的電車一點點地加快了速度。

我低著頭對美香說。「——回去吧。」

我注意到了那樣東西。

和我們想的一樣，岩村老師走到公寓前，從口袋裡掏出了鑰匙。我們躲到路邊，在電線杆後面偷偷窺視。一樓外廊的右側擺放著郵箱。岩村老師向其中一個看了看，取出一個茶色的信封，不住地看著。隨後他走向並列的房間中最左邊的一間，打開鎖，推門走了進去。開門的一瞬間，我看到了幽暗的玄關。岩村老師的背影就消失在了門中。

不覺間我已經轉身面向那一邊，似乎被什麼吸引住了一般向裏面的房間走去。

我上車的位置和岩村老師大概隔了兩個車廂。

「道夫君，那就是岩村老師家了吧？」

我在心裏大喊。

電車進站了。

停車場是由鎖鏈隔開的，在每個空間的一端，都有一塊長方形的白色金屬板。其中有一塊上寫著「岩村」的字樣，停在那裡的是一輛落滿灰塵的灰色轎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