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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第十章

2010年2月16日 周二 下午1:23
女孩的母親衝到女兒身邊。她比他倆年紀要大,眼睜睜看著莉齊未經邀請就大步向她家客廳進軍。「見了鬼了,這到底是在幹嘛?」
他手持相機,沖回房子前半段的大玻璃窗邊,撥開窗帘的一道縫隙,剛好夠放鏡頭。他不停地調整擺弄各個按鈕,把相機設置為連續攝影模式一每秒拍攝四到五幀圖像。他透過取景器往外看。這部相機造型流暢,非常易於手持。優秀。他將鏡頭拉近。她前額上的汗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媽!」女孩大叫。
門開了。裏面站著一個十來歲的女孩。稀稀拉拉的長劉海蓋住了大半個臉。「有什麼事嗎?」女孩問。
傑瑞德伸出手臂攬住她,肘部輕輕把她往前門那兒推:「咱們到外面等警察來。」
他下了高速,往河的方向開去。離貝特西·萊伯恩當初找到她的地方越近,她越是胸膛發緊,呼吸急促。
他想到這些,每一下心跳都劇烈得震動著肋骨。他掌心沁出了汗。莉齊·加德納必須現在開始為她的所作所為承擔惡果。他每一次興奮的呼吸,都伴隨著胸膛的劇烈起伏。莉齊一旦被他抓住,就會明白他到底要對她做什麼。她之前全部都見識過的。她知道他擅長什麼。
他在報春花路左轉。地圖顯示,他們差不多到了目的地。莉齊渾身緊繃,每一塊肌肉都僵硬。她的指甲深深地掐進座位皮墊里。
那個女人沖她咆哮著讓她滾出他們家。可是莉齊非要把這棟房子檢查完,沒什麼能阻止她。她需要找到索菲,在蜘蛛俠能用種種心理戰術折磨她之前,在他——
傑瑞德在路邊停下車,轉身看向她:「你還好嗎?」
莉齊凝望著窗外,生自己的氣——之前居然自以為能對案子起到些作用。
房門在他們背後「咣」地一聲關上。只聽門鎖「咔噠」一聲扣住,隨後傳來母親訓斥女兒「給陌生人開門」的聲音。
傑瑞德開著他的Denali,莉齊坐在副駕駛座,努力不去想此刻胃裡的翻江倒海。
他沒想到她居然會有膽量來找他。他給她打過電話,因為他想聽見她的聲音。當然,還有,讓她知道他回來了。他忽然覺得悲哀——他之前真的在乎過她……信任過她……信read.99csw•com賴過她。她是個好女孩。至少他曾經以為她是。現在他知道真相恰恰相反。回想從前,她告訴他她永遠都不會離開他。她也說過她從不撒謊。
「那棟房子後院的樹——它超級大。它的枝條——你看,多像巨人向天空伸出的胳膊。那棵樹就是我第一次差點逃掉的時候,踏出房子第一眼看到的東西。」她堅定地大步走到房子的前門,按響了門鈴。
女孩高昂著頭,抱臂說道:「管你賣的是什麼,我們都不會買的。」趁她還沒關上門,莉齊穿了靴子的腳猛插|進房裡,將門別住。
「你知不知道你在幹什麼!」
「蜘蛛俠是個醫生?」
但一切都變了,只在六個月前的一瞬間。照葫蘆畫瓢的冒牌貨弗蘭克·賴爾綁架了一個叫詹尼弗·坎普貝爾的女孩,事後沒考慮周全就把她的屍體丟在了福爾瑟姆湖。警方發現屍體之後,兩天之內就抓到了那個笨蛋。
「我會打電話請求支援。不能每看到一棟稍微有點像的房子就貿然闖進去。」
傑瑞德沒有回答。
傑瑞德剎車踩得有點過猛。
現在那兒放著一張與記憶中不一樣的長沙發——擺滿了橄欖綠色的皇冠形靠背,沙發中間因為坐得多,有點下陷。
每一幀圖像都線條分明,像是用鋒利的剃鬚刀劃出來的一樣。莉齊·加德納還是老樣子。還是那麼年輕。那麼朝氣蓬勃。那麼鮮活。紅撲撲的臉蛋。明亮的雙眼。但她這俏模樣,保持不了幾天了。
腦殼傳來一陣撕裂般尖銳難忍的痛楚。她停住步子,伸出手,靠在牆上支撐住自己。腦海中就像有一架老式放映機在播一盤八毫米電影,影像一幕幕在她眼前閃過。那些影像如此清晰,她感覺伸手就能摸得到:一個金屬託盤……還有什麼,看起來像手術工具……剪刀……幾把外科手術刀?
莉齊不自覺地屏住了呼吸。她呼出一口氣,設法往女孩身後窺探。「你爸爸媽媽在家嗎?」她問道。
被他打中腦袋帶回家之前,單純無辜的小莉齊在做什麼?
傑瑞德把車開到路邊停好,追上她:「怎麼了?」
莉齊掙開她,跑到卧室那邊,一間又一間地查看壁櫥和床底。「索菲,你在這嗎?索菲?」幾分鐘后,莉齊挫敗地回到客廳,沮喪頹唐。
不好。她神經緊張,那種感覺如汪洋大海九九藏書,鋪天蓋地,她都快淹死在裏面了。莉齊搖下車窗,猛吸幾口乾爽冷冽的空氣。呼吸稍稍順暢,她向後仰頭,靠在車座上,努力使自己鎮定下來。「我待會就好了。就是需要個幾分鐘。」
莉齊的樣貌或許還一如從前,但其他的事如今卻都面目全非。首先,他現在知道真相了。莉齊是個撒謊成性的騙子。根據芭芭拉·沃特斯對她父親的採訪,莉齊失蹤的那晚,正是她對父母撒謊,溜出去私會男朋友的那晚。
想到這裏,她頭疼得更厲害了。本能的衝動讓她閉眼,可是她拚命克制著衝動,硬睜著眼睛。她需要看見她不想看見的東西。腦袋裡火花熊熊燃燒,爆發出數道光芒。然後那個男人的臉在她面前一閃而過,色彩鮮活。她兩手抵住牆,好讓膝蓋別發軟。是他——他戴著一個面具,和一雙橡膠手套。他正在伸手拿——
「不管誰住在這,咱們需要和那個人談談。咱們得進去。」
沒過多久他們就行駛在了那個社區里。這裏的民宅與她每晚夢中所見沒有一點相同之處。這些房子更小,更舊,都是獨門獨戶。大多數都是單層獨立式,房屋連帶院子佔地不到一千平米。路邊零零星星栽了幾棵樹,大多數的房前草坪都嚴重缺水。「沒什麼是看著眼熟的。」她說。
「對不起,」傑瑞德對嚇壞了的女孩說:「她在找她小時候的家,現在恐怕有點情緒激動。」
她又按了一下鈴,然後等待,度秒如分。如果這就是那棟房子怎麼辦?如果他還住在這怎麼辦?她會認出他嗎?她在心裏默默地描繪著:一雙大耳朵,方下巴,寬額頭。
傑瑞德把車開得像蝸牛爬,拐進一條僻靜的死胡同。「這就是貝特西·萊伯恩說你上車的地方。」
弗蘭克·賴爾徹底惹惱了他。蠢豬居然想把他辛辛苦苦做下的全部功勞搶到自己頭上。賴爾跟聯邦調查局說十四年前被發現的那四個女孩都是他殺的。然後媒體毫無懸念地開始對莉齊·加德納圍追堵截。記者們一下子都冒出來,紛紛爆料邊邊角角的花邊消息。據說,媒體這麼多年一直都離莉齊遠遠的,是因為她的心理治療師說她太「脆弱」九*九*藏*書了,禁不起跟任何人談以前那些事。很明顯,莉齊現在情況正在好轉,從媒體與她打交道時的無所顧忌就看得出。其實,他已經看過有關莉齊教年輕女孩自我防護的幾則新聞。她幾乎沒變。
莉齊推開車門下車。
莉齊能聽見那個女人在廚房跟警察打電話。她的目光落在起居室曾經放著長沙發的地方——她第一次看見蜘蛛俠睡覺的那個地方。她回想起那一天,他看起來那麼平靜安詳,陣陣寒意便如蛇行,滑上脊樑。當時的一切,看上去,都那麼正常。太正常了。
他放下窗帘讓它落回原位,然後急匆匆地穿過走廊撲進主卧室。它就在那兒,在他的床頭小几上,他的尼康。他早就預料到會發生什麼,所以買了這個相機。之前他一直覺得遺憾,這些年來沒留下任何紀念品。他昨晚熬夜到很晚,就是為了讀完所有的技術規格和配件說明。他的尼康有一個內置影像感測器,通過使用一種特殊濾鏡,能使圖像不受塵埃粒子的干擾。它還有一個92萬點彩色LCD顯示屏,自動對焦又快又准。
她逃走之後,他以為她會把聯邦調查局的人帶到他家門口。他心想事情敗露,所以不得不草草處理掉其他幾個女孩的屍體,處理的手段毫無藝術創意可言。真是遺憾,他都已經想好在哪裡把她們拋屍荒野,被發現時給她們穿什麼read.99csw•com衣服合適。結果他只得把閣樓和幾間卧室清理一空,把他摯愛的蟲子和這幾具屍體一起埋到了後院。幾天之後,他騙同事代他請假,說他母親已經躺在臨終病床上奄奄一息。然後他跳上了飛往阿肯色州的飛機。這時候命運向他伸出了眷顧之手——他走進他母親住的房子,遇見了她的鄰居,辛西婭·羅絲。
「哪兒都有可能是索菲被關的地方,」她說:「而我們身後擦肩而過的那些男人,哪個都有可能是蜘蛛俠——在車庫裡忙來忙去的,在跟老婆吵架的,或者那個郵遞員。這還只是無數條街道中的一條,而我已經覺得像是在一大片海灘上,沙裡淘金。」她沮喪地搖了搖頭:「我之前想的都是些什麼亂七八糟的?還是凱茜說得對。我幫不了你,傑瑞德。我連我自己都幫不了。」她轉身面向一排排房屋。「蜘蛛俠的房子可能是這裏面的任何一座。它們看起來都一個樣。」
這麼多年過去,她最後終究還是決定來找他。她終究還是回家了。
他按下快門。咔嚓,咔嚓,咔嚓。
「你一點都不記得那棟房子跟其他房子有什麼不同之處嗎?」他問。
年長的女人抓住她一條手臂,把她從恍惚的回憶中驚醒。「現在就出去!我要報警了!」
又路過一片跟前面大同小異的房子。藍的,棕的,綠的。她之前怎麼就真的信自己能創造奇迹認出那棟房子呢?這些房子都開著一個前窗,和——「停車!」
一陣陣快|感沿著脊柱逆流直衝而上,竄遍他的全身,就像7月4日的焰火一樣炸裂開來。圖像太清楚了,清楚得好像他能伸手觸摸到她。他呼吸急促起來。下半身硬了。「對,就是要這樣。」
她搖搖頭:「逃出去之後,我能跑多快跑多快。我記得跑的時候曾經回頭看過,想看清房子什麼樣,但是被升起的太陽刺得什麼都看不見。我當時已經幾個月沒見過陽光了。
他開車在那條死胡同周圍轉。先超過一輛郵政車,然後左轉,繼續沿街道開去。他們以穩定在15邁的車速行駛,但後續見到的景象也不過大同小異。沿街停著一輛年份久遠、銹跡斑斑的「福特平托」汽車和幾輛破破爛爛的貨車。大部分車道都已開裂,灑滿了汽油污漬。兩個看上去已經到了上學年齡的小孩在街上玩「踢球戲」。公路遠處,一對男女貌似正吵得熱火朝天,女人追著男人一路到他車邊,雙手狂亂激烈地揮舞著。https://read•99csw•com
女主人把話筒貼在耳邊,傑瑞德領莉齊出門去的時候,她戒備地將一條胳膊橫擋在女兒身前。
他和辛西婭幾乎是一見鍾情。那時候他考慮過放棄原來的事業,留在阿肯色州。可是他內心有一個聲音不允許他這樣做。而且,一直沒有人來聯繫或者逮捕他,這表明莉齊還沒有向相關部門揭發他,他想,那是因為她確實愛他——不管她承認與否——實際上是愛他的,她不想讓他進監獄。所以他還是回了加州。
他倆都猛地往前一傾。
傑瑞德步步緊跟在她身後:「你幹什麼?」
不過,在此之前他想先玩點有趣的。
傑瑞德在走廊的盡頭迎上她,試圖把她領到門口去,但她不肯挪步。「我覺得他以前是個醫生,」她說:「這就是他的房子。」她指著廚房的滑動門。「那就是我第一次試著逃跑的時候出的那個門。」
她不只是個騙子,還是個婊子。而他居然聽信了她的狗屁謊話。
傑瑞德一隻手按在莉齊胳膊肘上。
莉齊把她當空氣,從她身邊掠過,繼續沿著鋪了地毯的過道走去。
「這就是我被關的那棟房子,」她對他說:「我想知道索菲在不在裏面。否則我不會走的。」說完她在女孩的連聲抗議和傑瑞德的連聲勸阻中強行闖進門去。
2010年2月16日 周二 下午12:15
咔嚓,咔嚓,咔嚓。
那個婊子跟父母撒了謊,又把閨蜜們拋到一邊,這樣她就能去操她的男朋友了。然後她犯了她這輩子最大的錯……對他撒謊。
日復一日,周復一周,月復一月。全都是謊言。
這塊地方看上去平淡無奇,似乎沒什麼能讓人看過之後留下印象的東西。「我們要怎麼找到他?我們要怎麼才能救索菲?」莉齊問道。
傑瑞德又駕車拐了個彎,然後繼續前行。
他恨恨地咬著牙。還得多謝弗蘭克·賴爾和莉齊·加德納沒完沒了地撒了一連串的謊,他昔日內心的召喚重新響起,終日縈繞著他,就像高清晰度的環繞立體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