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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第三十三章

「是的,先生,我伺候卡琳娜,就像我伺候她的母親一般,是出於我自己的意願。」
她拿過杯子,坐到小床的邊上,開始給維尼奇烏斯餵食,維尼奇烏斯既感到受寵若驚,又覺得歡欣鼓舞。當她向他俯下身來的時候,他感到暖乎乎的。她散開的長發垂落到他的胸膛上,他確定自己的臉上沒有一點血色。慾望佔據了他的心神,各種茫然的情感將他圈進了一個漩渦里。但是他也確定,這是一個可愛的,珍貴萬分的人兒,對他而言,她比這個世上的任何東西都重要。他一直想把她當成愛侶那樣去擁有,此刻,他也如同一個對妻子關愛有加的丈夫那樣愛戀著她。在此刻以前,他的想法和行為與任何一個處在和他相同位置和時代的男女們類似:是一個我行我素,不肯妥協的自我主義者,除了自己外,對其他人都無動於衷,只關心自己快不快活,只關心自己有沒有佔盡先機。此刻,他開始把她作為人類去關心了。
「嗨,那邊的奴隸!」他開口。
「阿克提告訴了我們帕拉丁宮裡發生的事。」她對維尼奇烏斯說。「難道你沒有聽聞在我逃走之後,愷撒都做了什麼嗎?就在動身前往那不勒斯之前,他臨幸了奧路斯和彭波尼婭家,他以為他們幫了我一把,他還以自己最不高興的一面對他們進行恐嚇,好在奧路斯還能向愷撒提醒,他一輩子也沒有撒過謊,然後他發誓說他和彭波尼婭既沒有幫我的忙,也不知道我在哪個地方。愷撒相信了他,之後他把那件事忘了個一乾二淨。我們這裏的長老建議我不要給母親寫信,那樣的話,她就可以一直發誓說她沒有收到過我的信,也不知道我在哪個地方,也許你無法理解,維尼奇烏斯。然而我們是不允許去撒謊的,即便要靠撒謊我們才能活命,也不可以。這就是我們的法律,我們所有的意願都得在它面前屈服,所以,自從離開彭波尼婭家后,我就再也沒見過她,她所能聽到關於我的消息只來自在各種地方冒出來的,說我安全無恙的隻言片語。」因為想家,她眼中含淚,可是她很快鎮定下來,並迅速恢復了平靜。「我知道,彭波尼婭也想念我,但是我們有我們的寄託。」
她記得意氣風發時的他,在普勞提烏斯家花園裡的那個維尼奇烏斯英姿勃發,玉樹臨風,猶如一位異教的神祗,他那時對她傾訴愛情的威力和魅力,攪起了她夢幻般的感情,令她感受到重要而又煩心的思緒,那是她在稚童般純真的那些日子里從未曾感覺到的。他記得這個人在帕拉丁宮裡的親吻,記得烏爾蘇斯像從火里一樣,把她從他的懷抱里拽出來。只有此刻,他那張傲慢自負的面孔才因為痛苦和崇敬而變得軟化,蒼白的額頭下的那雙眼睛帶著乞求;他受了傷,他對愛情的希翼全都支離破碎,可他仍然愛著她。他的孤獨,他放低的身段和他的愛慕之情使他從羅馬人的寶座上走了下來。而這,呂基婭意識到,正是她在那些陰霾的日子里,想從維尼奇烏斯那裡得到的;假使他以前可以像那樣對她,她將會全心全意地愛他,而現在,這讓她覺得他更加親近了。
「那麼你對沒能殺了我感到遺憾嗎?」
就在這個內心混亂的時刻,格勞庫斯走進屋來給那個病人更衣問診。惱怒和不耐的神色從維尼奇烏斯的臉上一閃即逝。他討厭在他與呂基婭的談話中橫生出的這個枝節。因而,他在回答格勞庫斯的問題時沒有好聲氣兒。但是他很快意識到,呂基婭可能會看穿他,失去曾經也許抱有的任何幻想,即幻想在經過奧斯特里亞努姆聽道的馴化后,他殘暴,魯莽的性子得到改變。是的,他現在不同了,他們兩個人都看出了這一點,不過這樣的不同只達到了影響呂基婭的程度。除了那種孤獨的感覺外,維尼奇烏斯仍舊秉性未改。呂基婭知道,維尼奇烏斯的心臟還像以前那樣跳著嚴酷、自私、掠奪成性的節奏,他永遠會是一個羅馬人。與那隻哺乳了羅慕路斯和雷九-九-藏-書穆斯的母狼一樣,是一隻兇猛的野獸。他還不能領會基督溫柔教義的全部內涵,正如他還不能領會普通的人類感激之情。
「眾神是魔鬼。」烏爾蘇斯聳了聳肩。「沒有羅馬人的地方,就沒有管轄。」他拔了拔火,繼續說下去,好像是在對著自己看到的某幅畫面說著。
烏爾蘇斯從壁爐那裡抬起頭,咧出一個幾乎可以稱之為友好的微笑,「神賜你健康和美好的一天,先生。」他愉快地說道,「不過,我是一個自由人,不是奴隸。」
「格勞庫斯說不能讓你動彈,先生,就是那隻沒受傷的手也不能動。所以卡琳娜告訴我,我得喂你。」
她知道,也許有那麼一刻,他的愛會將她淹沒,令她無所遁形,接著她又感受到了他不久之前剛剛有的相同感覺。一個坑突然在她的面前張開了大口,她勉勉強強地站在一道懸崖的邊上,她不明白這是怎麼一回事兒,難道這就是她離開彭波尼婭家的原因嗎?難道這就是她要逃避的嗎?這麼長時間以來,她躲藏在最破的城區里,就是因為這個嗎?這個維尼奇烏斯到底是什麼人?一位世家子弟,一個戰士,還是尼祿的一個寵臣?他曾參与尼祿所有的瘋狂行徑和糜爛生活——那次宴會就是她無法忘懷的明證。
「歸根到底都是你的錯,先生。」他最後講,「你不應該對我王的女兒伸出摩掌。」
「那麼你不屬於奧路斯·普勞提烏斯嗎?」
「那麼看看我們,看看我們當下的樣子。我們中間沒有矛盾,沒有痛苦,也沒有磨難,即使這些降臨也會被變成歡樂,死亡對於你們這些人來說是生命的終點,可對於我們而言,它僅僅是一個開端,是一切變得美好的開局,是暴風雨之後的寧靜,是安詳的,是永恆的。我們的教義要求,哪怕是敵人,我們也要報以同情,它禁止任何謊言,把它你的靈魂從所有的憤怒桎梏中解放出來,並且最終賜予你源源不絕的幸福,遵照這樣的教義去生活意味著什麼呢?想一想吧。」
她想了一會兒,最後說,「不。我不能回去,我深深地愛著他們,我不能將他們置於險境。愷撒不喜歡普勞提烏斯家族。倘若我回家了,他不久就會得知此事,你知道一條消息傳遍羅馬的速度有多麼快。奴隸們互相打聽一切已發生的事情,而愷撒會從他的奴隸那裡聽說這事兒,他對奧路斯和彭波尼婭的手段至少會是把我又一次從他們身邊帶走。」
他的臉蒼白而扭曲。他伸出手抹了抹濕漉漉的額頭,他的性格不理解什麼是對立,無論是愛還是怒,他都非常極端,他就像一個情緒失控的人那樣說著話,他不再在乎他用了什麼樣的字眼,只是用能讓人信服的真誠說著話。呂基婭能感覺到他的痛苦,他的渴望,他赤|裸裸的慾望,以及曾經在他心中積聚起來的不受拘束的愛戀,現在這些愛戀以言語的形式噴湧出來。這些字眼令她覺得不莊重,但她的心卻突然加快了跳動,在那件束身托尼下,她的呼吸突然急促進來,就彷彿她的身體盼望著掙脫托尼的束縛。她不由自主地對他的不幸感到同情。維尼奇烏斯對她的尊重和體貼使她感動,她覺得自己被熱烈地傾慕與愛戀著,他還認識到了自己對這個危險和強勢的羅馬人所持有的影響力。他現在徹徹底底地歸她所有。而且他放低了身段,低得超過像他那樣的人所能允許的任何程度。正是他放低了傲慢無比的身段,正是這在深入真理之前的第一步令她無比地高興。
忽然之間,他看見自己的世界里漆黑一片,一個名為醜惡的大坑在他面前張開了口。他是一位貴族,是一名軍團司令官,是一個執掌大權的人,然而,羅馬的所有權勢都被一個絕無僅有的瘋子攥在手裡,這個人的喜怒哀樂,倒行逆施絕對無人可以加以預料。只有像類似這些基督徒的人才能不在他的陰影籠罩下生活,才能對他無所畏懼,他們做什麼都不將他考慮在內。對他們來講,這整九*九*藏*書個兒的一切,以及和生活在這個世界里隨之相伴的心傷、痛苦和孤立沒有什麼意義,就連死亡也沒什麼大不了的。而其他的人,不管是最高貴的人,還是最卑賤的人,都以各種方式從精神上向帕拉丁宮的那個瘋子跪伏了。
「不要這麼稱呼我。」她說,「這話是我不應該聽到的。」
「我在奧斯特里亞努姆聽過這個了。」維尼奇烏斯附和道。「我也見識到了你們的人是怎麼對待我和基隆的。一想到這兒的時候,我就覺得自己還在做夢,不我應該相信我的眼睛和耳朵。不過對我說說別的吧,你幸福嗎?」
「你坐在這裏,在我的身邊——」他的聲音激昂起來——「然而你正在想著的卻只有他,也想想我吧,否則我會開始恨他。你是我惟一崇拜的神明,我祝福你的父母和你出生的國土,我願意吻你的雙足,為你焚燒供品,為你奉上我的祈禱,在我看來,你比得上三個女神。你不明白,你也想象不出我有多麼愛你。」
「你就不想回到彭波尼婭身邊嗎?」
「眾神賜與了羅馬對全世界管轄的權力。」維尼奇烏斯鄭重聲明。
說到這兒,他再次弓身對著壁爐向木塊上吹火和引火。「我們中沒有奴隸。」他抬起頭說。
「她想照顧你。」烏爾蘇斯說,「我照她說的去做。」然後他的目光憂鬱起來,「我若是沒照她說的去做,先生,」他痛悔地加了一句「你就沒命了。」
「我不知道你的身份。」在沉默了好一陣子后,他說道。「但是現在我知道,我過去選擇了錯誤的道路來接近你。所以,眼下我要告訴你:回家去吧,到彭波尼婭·格萊齊娜身邊去。你放心,從現在起,沒有人會對你動手了。」
然而維尼奇烏斯卻只對一件事感興趣。「呂基婭在哪兒?」
感謝墨丘利,他沒有擰斷我的脖子,他想,波呂克斯在上!如果呂基亞人都長得像他一樣,有朝一日,若和他們交戰起來,萊茵軍團的日子將不好過了。
「不,先生。基督不讓殺人。」
「你記得我們在普勞提烏斯府里說過的話嗎?」他的聲音急切起來,但也充滿了失落,「有一天你在沙地上畫了一條魚,而我不明白那是什麼意思,你記得我們是怎麼扔球的嗎?從那時起我就愛你勝過愛我的生命了。而你呢,也一樣開始覺得我愛你。然後奧路斯過來用著涼和死亡來警告我們,而我們連開場白都還沒有說完。在我們出府時,彭波尼婭對佩特羅尼烏斯說神是唯一的,是無所不能,普渡眾生的,但是我從沒有聯想到你們的神就是基督。聽著,倘若他把你賜給我,我就準備愛他,儘管他看起來像是個奴隸、異邦人和乞丐的神。」
這時候,呂基婭從一面門帘後面對著他們探出身子,「我來幫會兒忙吧。」她說道。
「為什麼不呢?」他低聲呢喃,目光盯著爐火。「他比我更明白他應該在哪裡出生。可是如果他是在我們的森林中來到的這個世界,事態將大大不同。我們不會殺了他,我們會照顧那個嬰兒,決不會讓他少了鹿肉和磨菇,缺了海狸皮和琥珀……和我們在一起,他會舒舒服服的,如果他需要什麼,我們會從蘇埃比或者馬爾科曼尼人那裡為他搶過來。」
「你為什麼不幫幫忙,和她換班呢?」
「從樹叢里拽一隻牛出來都比這要容易得多。」他有感而嘆。
第二天醒來的時候,他感到身體虛弱無力,但思維卻很清晰。高燒已經退了。醒著的時候,他以為自己聽到了有人竊竊私語的聲音,可等他睜開眼睛,他卻沒有看到身邊有一個人。呂基婭也不見蹤影,不過他見到了在壁爐前弓著身子的烏爾蘇斯。這個呂基亞大漢剛才把發灰發白的煙灰拂到了一邊,這會兒正對著幾塊沒有燒盡的煤炭吹火。儘管這吹火的動作出自於人的嘴部和肺部,可它更像是出自於鐵匠的風箱。帶著一個角斗表演狂熱愛好者的熱切眼光,維尼奇烏斯欣賞地看向他那副寬闊的脊背;他留意到了他如獨眼巨人https://read.99csw.com一般的脖子,他巨大的身軀,以及他粗壯得猶如樹榦一樣的一雙大腿。他記得,這傢伙就是於前一天把克羅頓給打趴下的那個人,他對自己仍舊活在世上表示默默的感謝。
她的臉色變得憂傷起來。她那柔和謙順的聲音幾乎化成了一聲嘆息:「即使是遠遠地看上她一眼,我也會感到幸福,可是我再也不能回到她的身邊了。」
「我控制不住。」烏爾蘇斯低聲喃喃,他盯著自己的拳頭,彷彿無法解釋它們所做的動作,彷彿是要說,他的靈魂是基督徒的,可他的雙手仍舊是異教徒的。
「為什麼這麼說?」維尼奇烏斯驚訝不已。
這句魯莽直率的話里沒有奴顏婢膝的意味,它直截了當。起初,這句話讓維尼奇烏斯大為光火,他的驕傲受到了挑釁,他身為羅馬人和貴族的尊嚴受到了冒犯,一個普通人,一個蠻族人竟膽敢和他沒上沒下地說話,而且還質問他。這真是聞所未聞!自從他和基隆前往奧斯特里亞努姆后,所有已經發生的無比倫比和稀奇古怪的事里又多了這令人驚詫的一件。可是他既沒有意向,他身邊也沒有奴隸聽命於他,他遏制住了他本來應該會做出的反應,不論是法律意義上的反應還是風俗習慣上的反應。再說,他還想多聽聽呂基婭的生活瑣事。他的好奇心戰勝了驕傲。
維尼奇烏斯沒有爭辯,他從來沒有質疑過她的想法,她原本可能成為愷撒的女兒或是女神,她的想法就是他的法律。烏爾蘇斯蹲在他的旁邊,用一隻小杯子從碗里舀出溫熱的湯,小心翼翼地遞到他的嘴邊,他太緊張,太想把事情做好了,他那雙天空般蔚藍的眼睛里滿是謹慎,維尼奇烏斯不敢相信,這就是那個怒火衝天的提坦,他昨天還打倒了克羅頓,像旋風一樣沖他呼嘯而去,若沒有呂基婭的阻止,他早就把他撕成碎片了。這也是維尼奇烏斯第一次思考一個普通人,一個僕人,或者說,一個蠻族人在關心什麼。
「她剛剛離開,先生。我要為你做早餐,她照顧你了整晚。」
悲痛就似一隻捶中了他的拳頭。「比起我的生活,你的生活里有更多的歡樂。」他說,「你知道這一點嗎?在這個破屋子裡頭,在這些可憐人里,你有你的基督徒,而我卻只有你,自從你失蹤后,我就一直像一個飢腸轆轆,無家可歸的乞丐,祈禱著結局。你對於我就意味著全世界。我尋找你是因為,沒有了你我就活不下去。相信我,我再沒有赴過宴會,並且很少休息,只有懷著找到你的希望,我才沒有橫劍自盡。可現在我卻害怕死去,因為我會再也見不到你,我對你說的都是我所知道的最質樸的事實。我無法去想,沒了你我怎麼能活下去,能讓我活下去的是找到你和再見到你的希望。」
他的思路雖然直截了當,並不複雜,但他卻似乎和其他基督徒一樣執著于基督,並且總是一再繞著基督打轉。
「在愷撒把卡琳娜弄到自己皇宮裡的那個時候,在我覺得她受到什麼傷害的時候,我在腦子裡想著要再回到北方去,帶著呂基亞人南下來拯救我們的公主。他們也會來。即使是異教徒,他們也是好人。也許我可以成為大使徒說的『帶來好消息的人』。為什麼不呢?總有人會對他們說的。基督出生在遠方,他們從來沒有聽說過他。但總有一天我會做傳播福音的人。等卡琳娜安全無憂並且回到彭波尼婭身邊后,我就請求她讓我回家。」
這時,她的笑容愈發憂傷了。「維尼奇烏斯,難道你就真的想在帕拉丁宮裡看到我嗎?」她問他。
他攪了攪剛才放在爐火上的家常菜,然後陷入漫想,任由回憶將他帶回他的森林,直到壺裡的湯水咕咕冒泡並且開始發出噝噝的聲音。等他把湯倒進一隻淺底的碗中晾著后,他才再次開口說話。
她離開了九九藏書,內心充滿了不安和躁動。她每日在祈禱詞里奉獻給神的那顆心如同淚珠般明澈純凈,可是現在,這樣的純凈蒙上了陰雲,混合了雜質。一隻有毒的蟲子悄悄鑽進了那隻花朵,在那兒嗡嗡地叫著。睡眠沒有帶來安歇,兩個沒有合眼的夜晚之後她疲憊不已,陷入了噩夢之中。她在奧斯特里亞努姆。尼祿駕著一輛扎滿了玫瑰花的賽車在人群中橫衝直撞,他的身後奔過來一大群縱情聲色的朝庭大臣,喋喋不休的希伯萊祭司,半裸的舞|女和角鬥士。維尼奇烏斯將她抓到懷裡,把她緊緊地摟在胸口,低聲說道:「跟我們來吧。」
「是,」維尼奇烏斯皺起了眉,「那倒是有可能。如果沒有別的理由,他會那樣做,以彰顯他的意志。他確實已經把你忘得差不多了,他更偏向于認為受害的一方是我而不是他。但也許……嗯,若是他把你從奧路斯那裡帶走,然後把你交給我呢?那時我只要把你還給彭波尼婭就行了。」
他喜歡看著她。和她在一起讓他覺得歡樂,可是他擔心她會勞累過度。「可以了。」他說道,拒絕進食,「去睡覺吧,我的女神。」
「阿塔奇努斯是怎麼回事?克羅頓又怎麼說?」
「是啊。」維尼奇烏斯喃喃低語。「基督是你們的寄託,可是我對這東西一竅不通。」
說著,她幾乎是立刻從卧房出來,她身上穿著一件又短又輕的緊裹胸部的托尼,這時準備上床睡覺時的裝束,一種在古代叫做束胸的衣服。她的頭髮鬆散地披在背後和肩頭。看到她,維尼奇烏斯的心臟加快了跳動,他開始責備她,怎麼離開了那麼長時間還沒有休息。
接下來,他把一隻煮鍋置於爐火之上,他蹲在壁爐邊,眼睛盯著火焰,任自己沉浸在思索中。
「是的!」她堅定地回答。「和基督在一起,你不可能覺得不幸福。」
「我打心眼兒里樂意,而且如果這是神的旨意,我會回去的。」
維尼奇烏斯咬緊牙關,太陽穴上隱隱作痛。「不,你是對的,是我把話說的像個傻瓜。」
維尼奇烏斯心情不錯。他對呂基婭的家鄉頗為好奇,想就此事對烏爾蘇斯詢問一番,對一個身為貴族階層的羅馬人來說,和一個自由人,哪怕是個平民說話,也比對一個甚至都不被當作人來看的奴隸說話要好受得多。
「我正要休息呢。」她的聲音悅耳動聽,「不過首先讓我在這兒頂替烏爾蘇斯一下。」
「我們住在叢林深處。」他說道。「不過還從來沒有人接近過我們的森林外緣,而且我們有很多人。在我們的林子里,有很多由木頭搭建起來的富庶城池,因為不管塞摩諾涅斯人,馬爾科曼尼人,汪達爾人還是誇狄人從世界各地劫掠了什麼東西,我們都會從他們手裡搶過來。他們很清楚他們抓不到我們,所以那裡很太平。不過如果風向對頭,他們就會放火燒我們的邊境森林。不,我們並不怕他們,我們也不把羅馬的愷撒放在心上。」
「在我的頭二十個年頭裡,我害怕它們。」烏爾蘇斯聳聳肩膀說道。「可後來,這就不怎麼能難住我了。」
再次平靜下來后,他開始詢問烏爾蘇斯關於呂基亞人對萬尼烏斯和蘇埃比之間的戰爭。烏爾蘇斯很樂意說上一說,然而在維尼奇烏斯已經從奧路斯·普勞提烏斯那裡得知的內容中,他沒什麼可加以補充的。他沒有參与最後一場戰役,因為他早已經跟隨呂基婭和呂基婭的母親去往阿特里烏斯·希斯特爾的營地了。他所知道的是,呂基亞人打敗了蘇埃比和他們的盟友。不過,他們的國王被一個雅澤吉斯弓箭手射中,死在了那場戰役中。之後不久,呂基亞人聽說他們的鄰邦塞摩諾涅斯人放火燒了他們的森林,他們匆忙趕回故土去懲治入侵者,而那兩個王族人質則被留在了希斯特爾處,那位羅馬將軍像對待皇室一樣對待她們,但當那位母親去世之後,他不知該如何處理那位小公主。烏爾蘇斯想帶她回到北方的呂基亞王國,但那是一條漫長、危險的旅程,路上要經過野獸https://read.99csw.com大批出沒的地帶,兇狠的部落居民成群出動的區域,最後,聽說有一個呂基亞使團在下多瑙河的彭波尼烏斯的營地里,要求對馬爾科曼尼人進行聯合作戰,希斯特爾將呂基婭送去了他們那裡,可是等她和她的隨行人員抵達之後,卻沒有什麼呂基亞使團。彭波尼烏斯把他們作為凱旋式的組成部分帶回了羅馬,並且把那個孩子交給了他的姐姐彭波尼婭·格萊齊娜照管。
她怎麼能相信他?她的思想和感情進行著激烈的交鋒,他不是和所有人一樣,去異教徒的神廟參拜嗎?他不是和所有人一樣,供奉祭品嗎?他不是和所有人一樣,對著那些放蕩成性,野獸一般的神祗俯首膜拜嗎?也許他並不相信那些神,但在公開場合他畢竟還是對他們恭敬有加。他說他愛她,或許他確實是愛她的,然而他一直以來都在追捕她,要把她變為他的奴隸,使她成為他的情婦,將她拖進那個萬惡的,降低人的品格的世界里,那個豪奢、揮霍、邪惡、淫穢和放縱的世界,挑撥神的怒火,換來報應,他似乎變了個人,變得不太一樣了。她剛剛不也聽他說了嗎?若她神比想維尼奇烏斯還要多,他會憎恨基督。在呂基婭看來,似乎是除了對基督的愛之外,對任何人的愛都是對基督和基督教義所犯的罪。當她意識到這樣矛盾的感情竟能深深紮根於她的靈魂時,她開始對未來感到害怕,開始被自身慾望的撩拔攪得不知所措。
「所以我才說,回家去吧,我將對我的家宅保護神發誓我不會去找你的麻煩。」
維尼奇烏斯咧開了嘴,這個呂基亞人手忙腳亂的樣子讓他很開心,不過提到動物,他想起了什麼,他曾經在競技場里見過長著犄角的氣勢洶洶的野牛,而且他知道它們來自於北方的森林,即使是角斗場上最棒的優勝者也怵它們三分,只有大象還能在身形和力氣上與它們較量一番。
「你是說你試過拽著那類野獸的犄角,把它們掄出去嗎?」他驚異萬分地問。
然而,不管有多麼小心,烏爾蘇斯到底還是一個笨手笨腳的護工。那隻杯子消失在他的大手裡,杯沿上沒有那個年輕人可以放下嘴的地方。
當維尼奇烏斯問到他的國家時,烏爾蘇斯確認了這一點。
不過,在對他說話的時候,她面帶微笑,她不再覺得困,也不再覺得累。她說她會陪著他,一直到上午稍晚些時格勞庫斯過來為止。聆聽著她音樂般的嗓音,他完全沉醉了,被一種雀躍的感激歡樂所俘虜,他在尋找表達感激之情的方式。
維尼奇烏斯對此已經知道了個大概,不過他很高興再聽上一遍。她是一位公主,這使他的驕傲得到了滿足。在親自確認呂基婭的王室血統后,他對自己家族歷史及地位的無限虛榮得到了欣慰。身為一個國王的女兒,她可以在愷撒的宮廷上獲得高高的地位,與羅馬的豪門大族們平起平坐。特別是她父親的子民從來沒有和羅馬人動過干戈。誠然,他們是蠻族人,可是他們不能因此就被不屑一顧。阿特里烏斯·希斯特爾本人在書信中就專門寫過他們「有數不勝數的武士」。
在他那個時代,所有讓人恨之入骨和無孔不入的恐懼,讓人完全無法逃避,讓人備受屈辱的恐怖突然落在了維尼奇烏斯的面前。為了防止那隻怪物再次想起呂基婭,把他的雷霆之怒發泄在他所愛的人身上,他不能將呂基婭帶回奧路斯家。即使尼祿做完就忘了自己幹了什麼,傷害卻已然發生。維尼奇烏斯相信,假如他和呂基婭結了婚,同樣的事情也會發生在呂基婭和他自己以及別的人身上。他就像被驚雷擊中似的,猛然想到,在這些情形之下,生活是無法忍受的,世界必須改變,並開始變成一個新的世界。要不然,生活就再也忍受不下去了。他還抓住了一個事實,一個不久之前沒能抓住的事實,即只有基督徒才能在這樣的時代里過得幸福。最首要的一條是,他憎恨自己的錯誤把他和呂基婭的生活給攪得一團糟,糟得實在沒有一個辦法把事情扭回正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