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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第三十六章

他繼續荒唐了一陣子,任自己花天酒地,彷彿是在向呂基婭示威,然而再多的尋歡作樂也不能把她從他的腦袋裡擠出去。他停不下對呂基婭的思念,而且他很快意識到,什麼都比不上呂基婭對於他的重要性。呂基婭是他所有情感的源頭,包括惡意的情感和善意的情感,其他的一切只不過是食之無味的雞肋罷了。他覺得自己不比一個走投無路的叫花子好到哪裡去,不管他給自己買了什麼轉移注意力的物品,最終,所有的快|感全都從他的生命中逝去了,剩下的只有疲憊,厭惡和自卑。
「有人就從沒有把愷撒放在心裡上,不管是哪一方面,你知道嗎?」維尼奇烏斯問。「愷撒對他們來說就好像不存在一樣。」
「這是一個新的教派。」他僅僅為了說些什麼地開了口。「以阿弗洛狄忒之名起誓!」過了一會兒他感嘆道。「以帕福斯的神聖洞穴里的神聖居住者起誓!這一切的陰暗是怎麼腐蝕了生活的甜美啊!你敬佩這些人的仁慈和善良,但我卻說他們是壞人,因為他們是生活的敵人,就像死亡和疾病一樣。就算沒有這些討人嫌的基督徒們,我們的禍殃也已經夠多的了!疾病,愷撒,提蓋里努斯,尼祿的詩,爬在奎里特人子孫後代頭上的補鞋匠,在元老院里有一席之地的獲釋奴,再加上一個基督教,夠了!這是一個毀天滅地的,讓人噁心的教派!你有沒有嘗試過讓自己從這個內心反省的哀悼中掙脫出來,品味一下生活的滋味?」
「他們的生命從死亡開始。」維尼奇烏斯說。
「是的!就是這了!」維尼奇烏斯像發燒了一樣急急切切地說。「我們再也無法明白對方了。」
「我們皆知如何生活,如何死亡。」佩特羅尼烏斯曾這麼對他說。「而基督徒們知道的只有如何去寬恕,他們既感覺不到真正的愛,也感覺不到憎恨。」
「沒有」。
正巧,羅馬似乎也在召喚著他。冬天已經過去,隨著在鄉村別墅里度假的上流社會回返,城裡又恢復了一派鶯歌燕舞的氣象,陰鬱灰沉的冬日曾使羅馬猶如一片人跡罕至的墳地似的,在對皇帝陛下回城的期盼中,連這冬日也變得明亮和溫暖起來。羅馬做好了用一場盛大、歡慶的典禮歡迎那次御駕回朝的準備。春來了,和煦的地中海季風從阿非利加吹拂而至,阿爾班群山峰頂上的積雪消融殆盡。紫蘿蘭花又一次在城內的花圃中綻放。灼|熱的新鮮陽光照在民眾身上,他們重新出現於集議場上和瑪爾斯校場上。而長久以來,在國內,當時最受駕車行駛者喜愛的阿皮亞大道上,又一次擠滿了一輛輛裝飾華美的馬車。憑藉到拉努維烏姆的朱諾神廟,或者阿里奇烏姆的黛安娜神廟祭拜的借口,年輕的女子們又一次紛紛走出家門,在城外尋找著刺|激,而興緻昂揚的宴樂隊伍則開始向阿爾班群山推擠。
維尼奇烏斯聳了聳肩,彷彿這個提醒令他反胃似的。
他們默默無言地坐著。佩特羅尼烏斯是一個理性的,善於思考的人,他經常把自己的心思放在思索生活、人性和靈魂上。諸如他和維尼奇烏斯那一類人的現存生活狀況可以用幸福或者悲慘的字眼去概括,然而他們內心的個人生活卻普遍是冷靜的,可預知的,不受干擾的。正如一道霹靂或者一場地震可以令一座廟宇倒塌,某種外部的災難可以結束這些生活的存在,雖然大體而言,他們所知的生活是以一種簡易與和諧的方式展現出來的,沒有什麼錯綜複雜的東西。可是現在維尼奇烏斯卻引進來了一些完全不同的事物,探索起以往從來沒有人研究過的事情,提出了佩特羅尼烏斯從來沒有考慮過的問題。他的知識足以使他察覺到這些事物的重要性,但是就連聰明睿智的他也無法給出答案。
整個這段時間里,維尼奇烏斯閉門不出,思索著擠滿了他的腦袋的呂基婭,思索著所有其他的事情,他的心潮起起伏伏,計劃不斷變更。格勞庫斯看望了他好幾次,這令他愉悅不己,因為他有了說起呂基婭的機會。醫生告訴不了他呂基婭在哪兒,不過他向他read•99csw.com保證,基督教的長老們會很好地照顧她。但是有一次,被那個年輕的軍團司令官的相思之苦感動,動了惻隱之情的格勞庫斯告訴他,克里斯普斯曾對呂基婭的世俗愛情指責發難,但使徒彼得反駁了克里斯普斯。
「但是現在它有了實質。」
餐床上,他在尤尼斯的旁邊大大咧咧地躺了下來,奴隸們這時把一頂銀蓮花花冠套在了他頭上。
他把戴著花環的腦袋枕在尤尼斯的大腿上,接著抬頭對著她笑了笑。「那麼我就是一個女奴的奴隸。」他對她說。「你身上從頭頂到腳趾的一切我都喜歡,我的女神。」
他站起身,在屋內來回走了一會兒。「愛情以各種方式改變每一個人。」他說,「它也改變了我。我過去喜歡馬鞭草,你還記得吧?可是尤尼斯更喜歡紫羅蘭的芳香,所以我也開始喜歡上了紫羅蘭,而且從春天開始我們聞的就一直是紫蘿蘭的氣味。」
過去任何不順心的事都可能激怒維尼奇烏斯,現在,再一次出現了像過去那樣的情形,但是,這一次,他明白,格勞庫斯是在以一個基督徒的身份對他說話,並且只說了他應該說的。他仍然不能感知到自己內心最深切的改變,不過他開始認同自己的心裏有了「另一個角度的看法」的東西。過去,他判斷一切的準則是他被伺候得有多舒服;而現在,他慢慢接受了這麼個觀念,即不同的眼睛看到的事物是不同的,不同的心靈反映出的事實和感情是迥異的,最與他鍥和的東西並不一定就是最正確的。
他說他做好了對基督頂禮膜拜的準備,也做好了迫害他的準備。他了解基督教義的崇高特質,即使他對那些教義恨得不輕。他知道他再也不會完完全全地擁有呂基婭,因為基督將會一直宣告他對呂基婭的部分擁有權。他說他的生命已經轉變為無窮無盡的暗無天日的時光,沒有幸福,沒有歡樂,他雖生猶死,他已經喪失了對幸福的所有希望,喪失了對未來的信心。
又是一片沉默。
維尼奇烏斯心煩意亂地抹了抹額頭。「咒語!」他低喃道。「巫術!我曾經見過幾個因召喚出黑暗神秘的力量而發了財的巫師。我曾經見過別人用魔法來對付他們的仇家。可是基督徒們卻過著窮困的生活,寬恕他們的敵人,祈禱善良,慈悲和謙遜,既然如此,他們通過下咒會得到什麼呢?這沒有道理。」
「有沒有什麼能幫你忘掉呂基婭?」
「不要拿你的基督徒們來煩我。」佩特羅尼烏斯在惱怒的鄙視中揮了揮身。「我不想再聽到他們被提起。他們不懼怕愷撒的原因也許是愷撒連聽都沒有聽說過他們。要不然就是愷撒對他們一無所知,對他們不屑一顧,就好像他們是一堆枯樹葉一般,可我對你講,他們是一群卑劣的油嘴滑舌的賤民。你自己感覺得出來。你內心深處清楚的很。我知你知,你清楚這點。如果你所有的感情都發現他們令人反感,這就是一個明顯的證據,證明他們不值得你的關注。你的出身不同,所以,不要再尋思他們或者把我們的時間浪費在他們身上了,你我皆知如何生活,如何死亡,對羅馬人而言這就夠了,然而他們能做什麼卻沒有人知道。」
「這一定是巫術。」在沉默了長長一段時間后,他說。
「你在為科爾布羅效命的時候都見識過了什麼?」他接著說道。「什麼都沒有,你有沒有像我一樣,花上兩年時間,換了一個嚮導又一個嚮導,把希臘的所有神廟給逛個遍?你有沒有去過羅得島,去見一見巨石像的所在地?你有沒有去拜訪過福喀斯的帕諾珀俄斯,瞧一瞧盜取天火的普羅米修斯造人時注入了生命的黏土?又或者,你有沒有去過斯巴達,去看一看宙斯化身為天鵝引誘萊達后,萊達下的蛋?你有沒有去過雅典,見識見識用薩爾馬蒂亞馬蹄做成的鼎鼎有名的胸甲?或者,你有沒有去過埃維亞島,研究研究阿伽門農的航船?你有沒有見過以特洛伊的海倫的左乳為模型做成的酒杯?或者,你有沒有去過亞歷山大港和孟斐斯,又或者金字塔,又或者,你有沒有見過在哀掉俄西里斯時,伊西斯從頭上扯拽下來的頭髮?你有沒有聽過美人魚的哀鳴?外九九藏書面的天地廣闊著呢,小夥子,台伯河才不是一切的終點。我會隨愷撒出行,但是等到他回朝的時候,我會離開他到塞普勒斯去,因為我的金髮女神想讓我們倆給帕福斯的阿弗洛狄忒供奉祭品,你或許也明白,她的心愿已經成了我的法律。」
「發掘出這麼一個美人兒心中愛情的男人是幸福的。」說著,他把她的雙肩給裸|露出來。「我有時候就想,我們是一對神仙眷侶,你自己看吧。普拉可西泰勒斯,米隆,斯科帕斯或者哪怕是利西阿斯,他們哪一個雕鑿出過這麼完美……這麼溫暖,這麼瑰麗,這麼充滿愛戀的曲線?帕羅斯島或者潘泰列克斯山出產這麼完美無缺的大理石嗎?世上有把花瓶瓶親吻得脫落的相思漢,但我寧願真正存在快樂的地方尋找快樂。」
「別管我!」小夥子大聲叫道。
「再也沒有什麼東西吸引得了我。」他低聲說。「沒有可以讓我享樂的東西。我不知道該倚仗什麼,也不知道該怎麼辦。」
他開始沿著尤尼斯的脖頸和肩頭親吻過去。尤尼斯開始顫慄。她的眼瞼在難以言述的歡愉中顫動撲閃,維尼奇烏斯感覺自己的心臟微微加快了跳動。
就在這時,奴隸們報告早餐備好了,但是佩特羅尼烏斯卻忽然覺得他剛才想出了一個好主意,於是,在他們去往餐廳的路上,他繼續說了下去。
他喊了一聲尤尼斯。尤尼斯立刻到來,她穿著一件松垂的白衫,更像一個金髮的愛情女神,而不是往日的奴隸。
然而尼祿卻不慌不忙地趕著路。他和他的朝臣們在米塞努姆海角附近登船,並向北面的羅馬和奧斯蒂亞緩緩航行,每到一個有點規模的海邊城鎮就上岸休整,要麼就是搭台演戲,在米塞努姆海角,尼祿又開了一場公開演唱會,他們停留下來過了最開懷的兩個星期,在這段時間里,尼祿尋思著掉頭回到那不勒斯,一直尋思到今年來得又早又暖和的春天。
「願地獄收了你的那些基督徒們!」佩特羅尼烏斯最後脫口而出。「他們剝去了你生活里有切實意義的一切,擾亂了你平靜的心湖,讓他們全都下地獄去吧。你看錯他們的教義了。那不是對人類的恩賜!恰恰相反!不管什麼,能使人快樂的玩意兒才是有意義的,那正是一種對美、愛和力量的感覺。可他們卻把這些當成了雜碎和腐化人心的東西給拋棄了!你談及過他們的慈悲和寬恕,可是他們的正義感呢?假如我們要用善來回報惡,那麼我們該用什麼來回報正直和善良?如果這兩者的回報都是相同的,那麼人們幹嘛要做好人?」
「我感覺像一個在黑暗中走得跌跌撞撞的盲人。」他最後叫道,「找不到出路!」
這比其他事物更加令他茫然,他對此參悟不透。對於以任何自己願意的方式給自己找樂子的權利,他從不曾有過置疑,而且他總是把能帶給他快|感的東西佔為己有,作為最終的好處。現在,他所有的選擇都失去了光彩,他那自滿、無所謂,除了自己對什麼都不放在眼裡的傲慢向傻頭傻腦,行屍走肉一般半死不活的狀態讓了步,哪怕在愷撒與他的朝臣們終於迴轉羅馬之後,哪怕城裡的生活因為新的刺|激而甚囂塵上之時,這種狀態仍然保留在他身上。
「大概吧。」維尼奇烏斯低語道。「這些頭髮就是不久之後全變白了我也不驚訝。」
佩特羅尼烏斯提議道「你去找塞拉皮斯的祭司們幫幫忙怎麼樣,雖說可以確定他們中的冒牌貨和所有的祭司裏面的冒牌貨一樣多得很,但是他們中還是有少數人掌握一些特殊本領的。」
「是的,只有他們,至於我們這些其餘的人,生命不過是一場連續不斷的膽戰心驚罷了。」
不過他也什麼都不在乎了。沒有什麼能打動他的心,沒有什麼能挑起他的興緻。他甚至都沒去見佩特羅尼烏斯,直到後者把自己乘坐的肩輿派上門去請他。佩特羅尼烏斯和他擁抱,問候他,而他除了勉勉強強,吱吱唔唔地回答佩特羅尼烏斯的問題外,再也積攢不起更多的力氣來,最後,長期受到壓抑的思read.99csw.com緒和感情乾脆從他的口中滔滔不絕地傾瀉了出來,他詳細敘述了他尋找呂基婭的情形,敘述了他和基督徒們在一起時的所有見聞。他再一次吐露出懷疑和恐懼,這種懷疑和恐懼擾亂他的心智、磨滅他的志氣;他再一次吐露出他現在涉足其中的思緒錯亂,他無法理智冷靜地思考,他無法判斷事物的本來面目,他無法辯識對與錯。
「沒關係。」佩特羅尼烏斯一樣不在乎。「事實上我真該謝謝你。現在我可以送給她一雙綴有珍珠的拖鞋,在我的愛情詞典里,這表示『滾蛋』的意思,我有兩個地方欠了你的情,一個是你拒絕了我贈給你的禮物尤尼斯,另一個是你讓我擺脫了克律索忒彌斯。聽我說完,你面前看見的這個人上午起床、沐浴,用餐,佔有克律索忒彌斯,寫諷刺詩,有時候甚至寫寫夾著詩歌的散文,但是這個人和愷撒一樣無聊,並且常常鬱郁不歡。然而你知道為什麼嗎?因為我在捨近求遠地搜尋某樣東西,一個美麗的女人總是值和她的身體同等重量的黃金。可是一個同樣愛著你的美麗女人則完全是無價之寶了。連科爾涅里烏斯·維列斯,那個誰出錢最多就把公理正義賣給誰的西西里司法官,就連他的不義之財都無法讓你買下這兩者的結合品。呵,現在我的生命里裝滿了幸福,就像滿滿一杯凡間最醇的美酒,我喝得兩臂發麻,雙唇發白。其他就沒有什麼讓我花上丁點兒心思的了。我對未來毫不在意,而這就是我對生命和生活的最新觀點。」
「這有什麼新新鮮的?你向來這麼想。」
「不,我不能用暴力來回報她的善良,我發過誓,再也不那麼干。」
「痛苦都是一樣的。」維尼奇烏斯放棄努力,聽天由命地擺了擺手。「我看到你親吻尤尼斯了,我想,倘若呂基婭真的像那樣為我露出她的肩膀,那麼即使之後大地在我們腳下裂開,我也不會在意。但是接下來我就覺得我彷彿是要去強|暴一位維斯塔貞女,或者是玷污一位女神。是的,呂基婭不是尤尼斯,可是我看到的差別和你看到的不一樣。你的愛情改變了你的嗅覺,所以你更喜歡聞紫羅蘭的香味,而不是馬鞭草的。我的愛情改變了我的靈魂,所以,不管我有多麼想要她,不管付出多少代價,我都更喜歡原來的呂基婭,而不是別的女人。」
他感覺受到了塔爾蘇斯的保羅的強烈吸引,他的話既引他入迷,又使他惶惶不安。他羅織了他能引用到的一切論據,駁斥他們第二次見面時他所提出的教義;他在精神上和保羅苦苦對陣,感到陌名其妙地不滿足和沒有信心,然而他很難再次見到那個醜醜的小個子男人,再叫他佈道了。保羅已經去了阿里奇烏姆,而且,沒有人知道他會在外面呆多長時間。隨著這個年輕人的骨頭縫合長好和身體的康復,格勞庫斯來拜訪的次數也漸漸稀少起來,只留下維尼奇烏斯一個人孤零零的。
這一次,佩特羅尼烏斯沒有回信,顯然,他是在期待尼祿可能隨便哪一天就下達的返回羅馬的命令。這份期待同樣像烈火一般燒遍了城裡,使得那些鬧哄哄的賤民們帶著欣喜期盼免費的穀物和橄欖油,期盼角斗場上同往常一樣的競技比賽。奧斯蒂亞港口堆滿了供給,為愷撒的正式放糧做著準備,而皇帝的獲釋奴赫里烏斯也在恰當的時段去往元老院,宣告了皇帝即將回朝的赦令。
「我也是這麼想的。」維尼奇烏斯說。「我以為我們都被什麼咒語給鎮住了。」
想不出任何答案的佩特羅尼烏斯開始惱火起來,但是他卻一點也不想承認此點。
正是在這裏,在一堆豪華的賽車中間,維尼奇烏斯看到了克律索忒彌斯,她正親自駕著馬車——馬車由四匹毛色一致的科西嘉小矮馬拉動,車前還有一對上好的摩羅西亞獵犬在開路。一群青年男子和因各種公務纏身而留在城內,上了年紀的元老們簇擁著她,她則在車上拋出張揚的,挑逗的笑,還拿著金色的馬鞭在身邊四處輕輕拍打。她瞅見了維尼奇烏斯,她和其他人一起邀請他上車,並且還把他載回家中,享用持續了一整夜的晚餐。
「啊,你這個狡猾的魔鬼!」佩特羅尼烏斯開懷大笑。「奴隸的消息傳遞的特https://read•99csw•com別快,你搶了我的克律索忒彌斯,對不對?」
聽到這話,維尼奇烏斯的臉變得和他身下的床單一樣素白,他也在一段時間里想過呂基婭對他有好感,然而他的心思很快又變得猶疑不定。此刻,他聽到他最美好的期盼得到了一個品德高潔的陌生人的確認,而且還是通過一個基督徒之口確認的,他的第一個念頭是跑去彼得那裡感恩戴德一番。不過當格勞庫斯說彼得出了城,正在鄉間傳道時,維尼奇烏斯懇求他把使徒帶到家裡。
「我會把你們團體里的所人窮人都變成有錢人。」他許下諾言,倘若呂基婭是愛他的,那麼隔在他們之間的最後一道藩籬就等同於不存在。「你什麼時候開口,我就會什麼時候做一個基督徒。」
可是格勞庫斯告訴他,沒有那麼簡單,洗禮本身不會保證把呂基婭是對維尼奇烏斯的人。「你還必須擁有基督徒的靈魂。」他說。
這些話引起了維尼奇烏斯的強烈共鳴,而且在他回家之後,他開始思考,也許那些基督徒們的善良、慈悲和憐憫確實表示了一種內在的軟弱,似乎在他看來,強壯的、傲慢的、精神飽滿而又情操高尚的人——換句話說,羅馬人所推崇的唯一一種人——不會這麼渴盼去寬恕他人,他猛地想到,這可能就是他對他們的溫柔教義覺得反感的原因了。
維尼奇烏斯嗅著瀰漫在室內的紫羅蘭的芬芳,臉上沒有一絲血色。他想,假使他可以像佩特羅尼烏斯沿著尤尼斯的雙肩親吻那樣,把他的雙唇落在呂基婭光裸的肩頭上,他所領略的快|感將會與褻瀆神靈相類似,即使在那之後整個世界分崩離析了他也不會放在心上。這段時間里,他習慣了對打動自己的一切事物進行快速的掌握,他注意到,哪怕是此刻,他能想到的還是只有呂基婭。
維尼奇烏斯喝得酩酊大醉,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到家裡的。不過他記得,當克律索忒彌斯問及呂基婭時,他變得怒不可遏,把滿滿一壺的法勒那斯葡萄酒澆在了她頭上。第二天清醒過來后,他仍舊對克律索忒彌斯惱怒不已。然而又過了一天之後,克律索忒彌斯似乎已然忘卻了維尼奇烏斯對她的一切羞辱,又去了他家,再次帶他去阿皮亞大道兜風,然後在他家裡留下來用晚餐,她在他家坦承,她厭倦了佩特羅尼烏斯和那個獲釋自由的吹笛手,並且有意尋找一個新的情夫。
「你知道你的鬢角上有了幾根白頭髮嗎?」他問。
他在維尼奇烏斯前停住腳步。「你呢?」他問。「檀木還是你的最愛嗎?」
「你以前去過世界上的一些地方,但那僅僅是以士兵的身份去的。你用雙倍的速度往你必須去的地方行軍,無論在哪兒,你駐留的時間都不長。和我們去希臘吧,愷撒沒有放棄那趟旅程。路上的每一個地方他都會停下來,唱歌,撈桂冠,搶劫神廟,最後大獲全勝地返回義大利,那就好比是將巴庫斯和阿波羅結合在一個人身上的旅行。所有的達官貴人,男男女女,還有一千根長笛奏出來的音樂!我以卡斯托爾之名起誓,那將是值得回憶的!到目前為止那種場面還沒有出現過呢。」
「那還有待觀察——如果死人的眼睛去觀察是可能的話——所以我不會用這樣那樣的辦法去辯駁。但與此同時他們全都加起來又能怎樣?他們軟弱,無能,沒有用。誠然,烏爾蘇斯扼死了克羅頓,但是他有一雙鐵拳。剩下的都是哼哼唧唧的好哭鬼,未來不屬於弱者。」
尤尼斯立即離開了,而佩特羅尼烏斯再次轉向維尼奇烏斯。「我想釋放她。」他說出了心裏的打算,但是她會被蒙在鼓裡,毫不知曉。你能想象得出來嗎?她說她寧願做我的奴隸也不願做愷撒的妻室。但我還是瞞著她釋放了她。市政官幫了我的忙,做了這事兒,所以她不必在場親眼看見釋放的過程。她也不知道,我死了后,她會繼承這座府邸和除了寶石之外的我的所有珠寶。
佩特羅尼烏斯盯著這個年輕人變得憂鬱的面孔;他注意到了他急促揮動的雙手,他奇怪的摸索動作,就好似維尼奇烏斯真的在一個黑漆漆的夜裡迷了路,在找一條出去的路,可他卻想不出能幫得上忙的法子。他突然站起來,走近維尼奇烏斯,並開始九九藏書用手指拔弄他耳朵上面的頭髮。
重新站立並且強健得可以出門后,他重返台伯河對岸,在窄巷和衚衕間穿梭,在與蘇布拉貧民區相鄰的後街一帶出沒,希望可以至少遠遠地瞧見呂基婭的身影。當這也不能夠實現的時候,他開始變得惱怒和厭煩。他固有的火爆性子和吹毛求疵的脾氣又死灰復燃了,就像重新涌回的潮水一樣淹沒了他。他對自己說,他過去就像個傻子似的,幹嘛要往腦子裡塞滿讓自己不快活的東西呢?幹嘛不過他了解的生活,從中獲取他所能獲取的一切呢?他決心將呂基婭從他的頭腦中驅逐出去,或者至少在他可能對她產生的感情之外,讓他的日子里充滿樂趣。他知道這是他最後一次保留他本性的機會了,他帶著殘酷無情和盲目的、一心一意的激|情沉溺在以往的生活方式里。
「是,我知道,你的基督徒們嘛。」
「我試過了。」維尼奇烏斯說。
他又一次轉回頭對維尼奇烏斯說道:「和我們一起去塞普勒斯吧。但是首先不要忘了去拜謁愷撒。你這麼長時間一直不去參見他可不妙。提蓋里努斯會利用這一點讓你惹上些許麻煩。他跟你沒有什麼私人恩怨,然而,僅僅憑著我是你的舅舅這唯一的一點,他也不待見你。我們就說你生了病。我們還必須想一想,若是愷撒向你問起呂基婭,你該怎麼應對。或許只是聳個肩,說你一直包養著她,直到她厭倦了你,然後你就把她掃地出門了。愷撒會理解的。你還可以告訴他你一直在家養病。告訴他因為錯過了他在那不勒斯的精彩演出,你難過地發了燒,告訴他只有抱著重新聽到他的歌聲的希望,你才康復過來。你想怎麼誇大事實就怎麼誇大,不要有顧慮,提蓋里努斯信誓旦旦地說他會找到新的東西取悅他。不但範圍大,而且夠低俗。恐怕不久之後他就會陷害我……我也把你的心情放在心上。」
「這就好比說白天從日落開始。你還打算用武力抓住呂基婭並把她帶走嗎?」
他們在一起廝混了一個星期,但是這種關係並沒有什麼前途。自從法勒納斯葡萄酒事件過後,他們誰都沒有再提起過呂基婭,可是維尼奇烏斯卻無論如何也擺脫不了呂基婭。他覺得她一直在附近看著他;他覺得,看到他如此自甘墮落,她會感到傷心,對這樣的傷心和由這份傷心所帶來的內疚讓他憎恨自己。他給自己買了兩個敘利亞舞|女后,克律索忒彌斯第一次吃了醋,這讓他著實鬆了口氣,他想都不想地把她從自己的生活里掃了出去。
「你打算做一個基督徒嗎?」
「我想讓你好好看一看尤尼斯,我對你說起她只是為了提示你,也許你也是在捨近求遠。或許在你家的奴隸里也有一顆簡簡單單的只愛慕你一人的心,把那人當作鎮痛劑用吧。治愈你的傷口。你說呂基婭愛你?也許是這樣。然而什麼樣的愛會否認它自己是圓滿無缺的呢?那樣就能說明它是真的了嗎?難道這不意味著還有比它更強烈的愛嗎?不,我的孩子,呂基婭不是尤尼斯。」
「那麼去旅行吧。」
「回報是不同的。不過,根據他們的教義,回報會在來世開始。」
「那樣的話你就沒什麼好抱怨的了。」佩特羅尼烏斯聳了聳肩。「不過我不明白。」
「到我這兒來!」佩特羅尼烏斯對她張開雙臂,她向他跑去,坐上他的雙膝,胳膊摟住他的脖子,腦袋抵在他的胸口。她的雙頰上暈開一抹深色的紅暈,雙眸因為歡喜而顯得濕潤。與其說維尼奇烏斯把他們看成了一對情侶,不如說他更把他們看成了一座代表幸福和愛情的雕像。佩特羅尼烏斯伸手從牆邊桌案上的平底碗里抓出一把紫蘿蘭花瓣,並開始將花瓣灑到她的頭上,胸口上和她的無袖外袍上。
「想一想。」佩特羅尼烏斯抬起他那張精雕細刻的臉看向維尼奇烏斯。「和這相比,你那些陰陽怪氣的基督徒們算什麼?如果你看不出差別,那麼你就真的確實是他們中的一分子了,但是這幅景象應該能把你治愈。」
「仙女啊,」佩特羅尼烏斯對尤尼斯說,「傳令給我們頭上戴上花環,另外準備好我們的早餐。」
「我倒是想,可是他們的教義與我篤信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我是你的奴隸。」尤尼斯低聲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