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能！」他說。

忽然，一隻手從身後落在他的肩頭。

那幾個色雷斯人聽命而行，他們抓住老者，把他拖到凳子上，將他臉朝下捆起來，開始砸他細弱的胳膊和腿上的骨頭。可是在他們把他綁到凳子上準備上刑的時候，他卻懷著謙卑的感激之情吻著他們的手，然後，他閉上眼睛，彷彿死了一般一動不動地趴著。

「我不能，大人！」基隆說。

「把他的舌頭給拔掉。」他說。

老人抬起他灰白憔悴的臉孔。他的嘴唇靜靜哆嗦了一會兒。

「哦，夫子……」基隆哀吟道。

提蓋里努斯向他俯下身時，他還活著，他質問道：

此時，花園裡差不多徹底暗下來了。只有光芒黯淡的月亮在樹木之間緩緩移動，將若隱若現的光華投向道路和道路上橫七豎八的焦炭餘燼，以及奇形怪狀的，認不出人樣子的物體，那是被燒成灰燼的蒙冤者們。那個希臘老人覺得他在月亮里看到了格勞庫斯的臉，格勞庫斯的眼睛仍舊在執著地注視他，他竭力避開光亮的地方。然而到了最後，他離開了陰影，發現自己正不受指控地向前移動，就彷彿被神秘的力量推動和指引著。某種不知名的力量正引導著他回到格勞庫斯死去的噴泉那兒。

基隆像個瘋子似的用雙手捧著腦袋。「寬恕？寬恕我？」他開始呻|吟，就像九_九_藏_書一個終於到了強弩之末，再也不能和自己的苦難和痛苦對抗更久的人那樣。

「如果基督的僕人在磨難中寬恕了你，基督怎麼就不能那麼做呢？」

提蓋里努斯憤怒得直抖，然而他控制住了自己。「你看到了那些基督徒們是怎麼死的。」他說。「你也想那麼著嗎？」

「我受到了詛咒……永遠不得超生！你想對我幹什麼？」

保羅走向噴泉，把手浸入其中，然後捧著水回到跪在地上的那位受苦之人。

「我想拯救你。」使徒說。

他青灰色的嘴唇幾乎動也動不了。他的低語聲小得提蓋里努斯幾乎聽不到。

「相信真理，併為真理服務。」

那之後，基隆花了好幾個小時在花園裡遊盪，迷失了方向。他不知道要往何處去，也不知道去何處尋求幫助。他再次感覺自己是個病弱無助，衰朽無用的老頭。他磕磕絆絆地跨過被燒掉但仍能夠認得出來的人類軀體；踉踉蹌蹌的撞上燒得一乾二淨的木樁子——木樁迸出灼|熱的火花，向他撲去；或者，坐在地上，迷迷瞪瞪地看著他面前的一切，只把一半意識放在了所見之物上。

「扶著我，」保羅說。「和我走。」

「上刑！」那個禁衛軍長官吼道。

「我不能那麼做，大人。」基隆心平氣和卻又堅定地低聲說。

「主，」他說，九九藏書「俯首看看這個受苦的人吧。看看他的悔恨，數一數他的淚水和受的罪吧！寬恕他吧，仁慈的主，為了我們的罪惡而流血的您！憑藉你自己所受的苦難，你的死亡和復活，寬恕他吧！」

說完，他沉默了很久，可是他又接著禱告，看向星星。接著，那個跪著的人發出一聲哀痛的吶喊。

「跟著我，我會帶你到他那裡去。」他說。「要不然我怎麼會來找你呢？他命我收割人的靈魂，我也那麼做了。你覺得你沒有了活路，可是我跟你說，相信他，你會被拯救。你覺得你被人憎恨，可是我卻說他愛你！看看我吧！沒有了他，我所有的不過是我心中的邪祟，現在他的愛足以使他做我的父親，母親，並且是整個世界上所有的財富和王國。他是唯一的避難處。只有他會讚賞你的悔恨，留意你的仁慈，安撫你的畏懼，把你升上天堂。」

「我沒有活路了。」他用沉悶肅然的，沉重的如同死去了的聲音說。

「你犯了謀反罪——」他口氣平靜卻又帶著惡意和怨毒，「你會為此付出代價。但是如果明天你在圓形露天競技場公開表個態，說你是魔怔了，是喝醉了，放火焚毀羅馬的人是基督徒，那麼你就只會被鞭打一頓，然後被流放。」

「我也是，我相信基督。」他說。

老人擰回身。他看見了一個https://read.99csw.com陌生人。「是誰？你是誰？」他驚恐地叫道。

他們一起離開。到了花園門口是，使徒又一次地祝福他，他們就在那裡分手。基隆堅持各走各的路，因為他料到，事情發生后，愷撒和提蓋里努斯會對他進行搜捕。預料成了真。他到家時發現房子被禁衛軍團團圍住。在斯凱維努斯的命令下，他們抓住他，並立即把他拖到了帕拉丁宮。

他向中庭的角落裡指去，那裡有四個色雷斯奴隸，他們在一條長長的木凳旁等著，手裡抓著繩子和尖尖的鐵鉗。

提蓋里努斯揮手讓行刑人退開，開始在中庭里來回踱步。憤怒和無助在他的臉上來回掙扎。隨後他似乎想到了什麼，因為他又把特雷斯人叫回到刑床前。

「我不能！」基隆在他的靴子地下回答。

提蓋里努斯踱步走向他，慢騰騰，惡狠狠，猶如一條正在爬行的毒蛇。他的聲音和基隆的一樣柔和，但是卻兇巴巴的，帶著濃濃的怒氣。

基隆昂首上瞧，兩臂舒展，像尊石雕像般一動不動。月亮把它的皎皎光華鋪灑在他的白髮和同樣慘白的臉上，它們彷彿屬於死人身上的東西那般靜止無波。時間流逝。多米提安花園裡，大雞場的公雞開始喔喔打鳴，可是他仍舊像個墳頭前的石像那樣跪著。終於，他抬起頭，對使徒開口。

他攙扶著基隆，領他九九藏書去了岔路口，噴泉的嘩嘩聲指引出了岔路口的所在，寂靜的夜裡，它就如同是在對著殉道者們的屍體哭泣。

「我死前要做什麼嗎？」他問。

這麼說著的時候，他把基隆帶到了噴泉處，月夜下，從遠處就能看到閃著銀色弧光的噴泉。那裡安安靜靜的，什麼也看不到，因為花園奴隸已經把燒焦的木樁和殉道者的屍體清理過了。基隆呻|吟著跪倒在地，雙手捂臉，和他身邊的夜晚一樣巋然不動，保羅則揚起面孔，對著星星開始禱告。

「我是使徒。」那個人說。「塔爾蘇斯的保羅。」

「我看到你在受苦。」保羅說。「我還聽到了你證實了真理。」

愷撒已經就寢，不過提蓋里努斯還在等著他。

「那麼你聽到我做了什麼嗎？」

基隆跌跌撞撞地後退，抵住了一棵樹。他的腿直打哆嗦，他的胳膊虛弱無力地垂在身側。

「收回你的話！」他怒氣沖沖地說。「收回你的話！」

「你聽過基督寬恕了在他旁邊受十字架刑的竊賊嗎？」

「你反悔了嗎？」

「我們的神，」他又說道，「是一位仁慈之神。假如向大海里扔石頭，你能把海填滿嗎？跟你說吧，基督的仁慈就像是大海，所有人的一切罪惡和瑕疵都將像填進大海里的石頭一樣。我跟你說吧，基督的仁慈就像是遮住山川，陸地與海洋的天空，因為它無處不在，橫無際https://read.99csw.com涯。你因為格勞庫斯的緣故而受苦，可基督卻看到了你的苦。當你說『放火焚毀羅馬的人是他』，對第二天可能來到的後果並不懼怕時，基督注意到了。你掙脫了罪孽。你摒除了謊言和罪惡。你的心裏只有無盡的悔恨和悲傷……和我走，聽我說，因為我也曾憎恨過他，迫害過被他選為弟子的那些人。我既不需要他，也不相信他，直到他對我現身，喚我到他那兒去。從那之後，他就成了我的愛之源泉和我愛的唯一對象。他讓你遭受心傷，疼痛和懼怕，以此來召喚你到他那裡去。你恨他，而他卻愛你。你把他的崇拜者們送去受折磨，但是他卻想寬恕你，拯救你。」

那個心力交瘁的人嚎啕大哭，就好似一顆心被撕成了兩半兒，保羅得到了他，控制住了他，像領著一個俘虜般帶領著他。過了片刻，他又說話了。

「你說不能是什麼意思，你這條希臘狗？你沒喝醉吧？你不明白你會出什麼事嗎？看那邊！」

「基隆，」他說，「現在，我以聖父，聖子和聖靈之名為你施洗。阿門！」

提蓋里努斯目瞪口呆地凝視著他，好像他瘋了一般。「你瘋了，你這條病狗！」他咆哮道，突然間，他壓抑的怒氣全部爆發並傾瀉了出來。他撲向基隆，扯著他的鬍子，把他捶倒在地，開始踢他，嘴裏冒出唾沫星子。

「基督！基督！寬恕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