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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回憶

第八章 回憶

此時她們已經走到楓樹大街。赫伯特叔叔的房子又大又誇張,上面安滿了無用的窗子和多餘的門廊,整幢房子好似一個愚蠢、富有又自命不凡的人,臉上還長了瘤子。
但是貝蒂堂姐竟然沒邀請她,華蘭茜不明白為什麼,但當她失望的淚水流干以後奧利弗告訴了她真相。貝蒂堂姐左思右想認為華蘭茜太不顯眼了,那樣會「破壞效果的」。這是九年前的事情了,但今夜想來還是讓人心痛欲碎。
走在身後的華蘭茜卻做了一件幸好她們沒看到的事,她燦爛地朝亞伯笑著,還對他揮手。為什麼不呢?她一直很喜歡這位老人,傳說中的罪人。他是個快樂、有趣、不知羞恥的惡棍,獨立於迪爾伍德枯燥的禮教和傳統之外,像一面起義的紅旗迎風飄揚。幾天前的凌晨時分亞伯曾一邊大聲叫罵一邊橫穿了迪爾伍德,那聲音幾英里以外都能聽到。他騎著馬呼嘯而去,快速穿過了呆板傳統的橡樹大街。
「哦,我會去教堂的,」華蘭茜輕快地說,「我要去長老會教堂,但是不會去聖公會教堂。」
還有一回她被逼著給奧利弗道歉,但根本就不是她的錯。奧利弗說華蘭茜故意把她推到泥里,弄髒了她的新鞋。華蘭茜根本沒那樣做,那是一次意外,根本不是她的錯,但是沒人相信她,她必須道歉,還要吻一下奧利弗表示重歸於好。今夜她的不平在心裏沸騰了。
當疼痛過去之後,一些變化降臨在華蘭茜身上,這也許是讀完特倫特醫生的信后她所思所想的最高點。現在是凌晨三點鐘,是最清醒又最值得詛咒的時分,但有時它會讓我們感覺到無限的自由。
「他會在某個早晨被發現死掉了,他會從馬上掉下來被踩死。」斯迪克斯堂姐煞有介事地說。
那豈不是更糟。弗雷德里克夫人泣不成聲,發現自己那種憤怒的威嚴已經不奏效了。
十歲時,一次她在勞倫斯港伊莎貝爾姑媽家過夜,正趕上十二歲的拜倫·斯特靈從蒙特利爾過來,他是個機靈且自以為是的傢伙。在早晨的家庭禱告時他跑過來狠狠地掐了華蘭茜瘦弱的胳膊一下,疼得她叫出聲來。禱告之後她被叫到伊莎貝爾姑媽那裡接受審判。她說是拜倫掐了她,但拜倫卻不承認,他說她叫是因為小貓撓她。他還造謠說她把貓放在椅子上逗它玩,不專心聽大衛叔叔的禱告。大家居然信了他,斯特靈家族總是重男輕女。因為家庭禱告上的惡劣行為,華蘭茜蒙受著恥辱被送回了家,之後接連幾個月伊莎貝爾姑媽都沒邀請過她。
還有一件事發生在她七歲的時候,斯達林牧師每次讀到「擁有者應該被給予更多,貧窮者僅有的也應被拿走」時,華蘭茜就想到那件事。其他人可能不清楚這句話的意思,但是華蘭茜一直都懂。她與奧利弗的關係從堆土堆兒的那天起就生動的解釋了這句話。
「我做的壞事太少了,所以他們一直嘮叨那些以前的事,」華蘭茜想,「為什麼我從不和別人吵嘴。我沒有敵人。我連個敵人都沒有活得多麼沒骨氣啊!」
斯特靈家起先沒有人說出華蘭茜瘋了或者神經錯亂之類的話。當本傑明叔叔說她有點頭腦不正常時,大家都認為這樣說太過分了,後來考慮到華蘭茜在銀婚餐會上的乖張行為也就原諒他的出九_九_藏_書言不慎了。
從午夜到黎明,華蘭茜一直在回憶她的一生。多麼無趣的生活,事情一件接著一件,都是些無足輕重的煩心事。這些事都讓人不舒服,華蘭茜一件高興事也沒遇到過。
「你忘了自己是個淑女了嗎?」她乞求道。
「嫉妒,你在嫉妒!」那些女孩子嘲笑她。
「哦,要是能把這個忘了就好了。」華蘭茜疲倦地說。
華蘭茜當然什麼也沒說,她只是想知道亞伯定期的放浪形骸是不是在為生活的貧困、勞苦和無聊而反抗。她在夢中的藍色城堡也會放浪形骸,但沒有想象力的亞伯就不會那麼做,他對於現實的逃避全付諸於行動。所以她今天相知相惜地向他打招呼,而還沒醉到不省人事的亞伯驚訝得差點兒從馬上掉下來。
前往赫伯特叔叔家
可儘管她不怕死,但也不能漠視死亡。她發現自己在怨恨它,讓從來沒有真正活過的她死去是不公平的。隨著夜晚的流逝,她靈魂中一種反抗的火焰燃燒起來,不是因為她沒有未來,而是因為沒有過去。
「我就是個無足輕重的人,」華蘭茜想,「人生所有的美好都與我擦肩而過。我也沒什麼可傷心的。我真的愛過誰嗎?我愛媽媽嗎?不,不愛。這倒是真的,不管是不是可恥,我不愛她,從不,我甚至不喜歡她。所以我對愛一無所知。我的人生是空洞的,沒有什麼比空洞更可怕了,沒有什麼!」華蘭茜最後激動地喊出來了。然後她呻|吟著,之後的一段時間什麼都沒想,心髒的疼痛又一次襲來。
「穿上你那條褐色的絲裙。」斯特靈夫人說。
似乎女孩們陷入了狂熱之中,大家瘋狂地拿鏟子和鐵桶幹起來,幾秒鐘后奧利弗的土堆就變成了一個碩大的金字塔。華蘭茜徒勞地用瘦弱的胳膊保護自己的土堆,卻被無情地推開了,她的土堆被鏟到奧利弗的上面。華蘭茜堅決地轉到一邊重新開始建土堆,又一個大點兒的女孩猛撲過來,華蘭茜伸著胳膊,站在那兒,氣得臉色發紅。
「我這輩子都在努力取悅他人,然而卻是徒勞。」她說,「以後我要取悅我自己,我不再偽裝了,以前的歲月里我一直在掩飾、偽裝和逃避中生活。說實話是怎樣的一種奢侈啊!我可能不能做很多自己喜歡的事,但我再也不做自己不喜歡的事了。媽媽會幾個星期不高興,但我不在乎。『絕望是一種自由,而希望是一個奴隸。』」
想到這裏華蘭茜心意已決,她可受不了這樣,也不想忍受。樓下大廳的鍾敲響十二下的時候,華蘭茜突然並最終下定決心,她不會告訴任何人。自從記事起,她就一直被教導要隱藏自己的感受,「鬧情緒是不符合淑女身份的。」斯迪克斯堂姐曾經不悅地告訴她。那麼作為報復,她就不告訴她們了。
有年冬天她去參加舞蹈學校,詹姆斯叔叔命令她去而且給她付了學費。她是多麼盼望上舞蹈課啊!後來她是多麼討厭舞蹈課啊!沒有人願意做她的舞伴。老師總是要求某個男生和她一起跳,通常惹得那個男生很惱火。可華蘭茜跳得很好,腳步很輕盈,而從來不缺少舞伴的奧利弗卻是腳步沉重。
所以在銀婚餐會上華蘭茜的表現並沒有像嚇到其他人那樣嚇到弗雷德里克夫人和斯九_九_藏_書迪克斯堂姐。她們本來就躊躇著是否帶華蘭茜去,但是又覺得要是不帶她會讓人說閑話。也許她會管好自己的,而且目前沒有人發現她有什麼異常。謝天謝地,周日早晨下起了瓢潑大雨,這樣華蘭茜去長老會教堂的事情就泡湯了。
「我很醜,很窮,我是個失敗者,還有我死之將至。」她想。她能設想到自己的訃告登在迪爾伍德周報和勞倫斯港的雜誌上:「哀傷瀰漫著迪爾伍德……」「一大群親友為此哀悼……」——謊言,全是謊言。哀傷,確實!沒有人會懷念她,她的死對所有人而言都微不足道,連媽媽也不愛她,媽媽一直為自己沒能生個兒子而失望,至少也得是個漂亮女兒啊。
赫伯特叔叔和艾伯塔嬸嬸銀婚餐會後,接下來的幾個禮拜,大家開始議論「可憐的華蘭茜有些不對勁兒了」。
曾經華蘭茜想得到主日學校的全勤獎,但是奧利弗得到了,因為自己好幾個禮拜日都感冒在家。曾經她想在周五的課上背誦課文,但是被打斷了,而奧利弗是一個很好的背誦者,從來沒被打斷過。
「沒什麼,只是因為你總是逼著我去。如果你逼我去的是長老會教堂,那我就會去聖公會教堂。」
「我從未有過自己的土堆。」華蘭茜想。
斯迪克斯堂姐還看過一件可怕的事,她看到華蘭茜從欄杆上滑下來。斯迪克斯堂姐沒敢告訴弗雷德里克夫人,可憐的她已經夠擔心了。真正讓弗雷德里克夫人打破沉默的還是一個周六晚上華蘭茜宣布她再不會去聖公會教堂。
「我想堆一個自己的土堆。」華蘭茜可憐地說。
華蘭茜不介意她們是否要把自己留在家,這些家庭聚會反正都是那麼枯燥無味。但是斯特靈家族總是無事不慶祝,這是長久以來的傳統了。就連弗雷德里克夫人也會在結婚紀念日請客聚餐,斯迪克斯堂姐會在她生日那天把朋友叫來吃晚飯。華蘭茜討厭這些活動,因為之後的幾個禮拜她們還要節衣縮食來攢錢。可這次她願意去參加銀婚餐會,要是她不去赫伯特叔叔會傷心的,她還是很喜歡赫伯特叔叔的。此外,她想從一個全新的角度來觀察所有的親人們,而且這是一個公開自己「獨立宣言」的好機會。
十一歲時媽媽逼她承認一件她沒做過的事情,華蘭茜否認了半天但最終還是被迫承認了。弗雷德里克夫人總是有本事逼人說謊。接著媽媽讓她跪在客廳的地板上,在媽媽和斯迪克斯堂姐中間,然後說:「哦,主啊,原諒我說了謊。」華蘭茜是這麼說的,但是起身後她咕噥著:「但是主啊,你知道我沒說謊。」華蘭茜那時還不知道伽利略,但是兩個人真是同命相連,即便是懺悔了,她要受的懲罰也不會減輕一點。
「不再去教堂!多斯,你完全……」
「別弄它,」她乞求道,「求你別弄它。」
那年夏天奧利弗戴了一頂世界上最美的帽子,帽檐上有鵝黃色的網,帽子上有玫瑰花環,在下巴下面還打了蝴蝶結。華蘭茜多想自己也有一頂那樣的帽子啊!她肯求媽媽給她買一頂,卻被嘲笑。整個夏天她都戴著那頂難看的褐色水手帽,耳朵後面帶橡皮筋的那種。除了奧利弗沒一個女孩子願意在她身邊,因為她太寒酸了,因此人們認為奧利https://read.99csw.com弗很善良無私。
弗雷德里克夫人的靈魂都顫抖了。華蘭茜這是說什麼了?這房子褻瀆神靈?她還是這麼古怪?弗雷德里克夫人在艾伯塔嬸嬸的客房雙手哆嗦地摘掉了帽子,她再次試圖避免災難的發生。斯迪克斯堂姐下樓時她在樓梯的平台上攔住華蘭茜。
「這輩子我沒有一小時是完全快樂的,」華蘭茜想,「我就是一個單調無味、無足輕重的人。我曾經在哪裡讀過,說女人一生中總有一小時是快樂的。我就從來沒有過,從來沒有,而且再也不會有了。如果我能有那麼一小時,死也甘心了。」
沒人聽她的乞求,當她和一個女孩辯解時另一個女孩鏟掉了她的土堆。華蘭茜轉過身,心如刀割,滿眼是淚。
十五歲時在一次聚會上有個男孩想要吻她,被她拒絕了,她躲著他,最後乾脆跑開了。那是唯一一個想吻她的男孩,到現在十四年過去了,華蘭茜後悔當時還不如順從他呢!
華蘭茜起來更衣,心情無比輕鬆。梳好頭髮,她打開窗子將那罐子乾花倒向旁邊的空地,它們與馬車店那邊女學生的面孔形成鮮明的對比。
「我就是她的一個襯托,」華蘭茜想,「她自己也明白。」
那次貝蒂·斯特靈堂姐結婚,華蘭茜聽說堂姐會讓她來做伴娘。她暗自高興著,做伴娘多好啊,可以有一件新裙子,漂亮的新裙子,粉紅色的裙子。貝蒂堂姐希望她的伴娘穿粉紅色裙子。
弗雷德里克夫人認為命運如此對她真是太不公平了。
瑪格麗特·布蘭特的聚會之夜,她費盡心思把自己打扮漂亮。羅布·沃克會來,而且兩天前的晚上在米斯塔維斯赫伯特叔叔的小屋陽台上,羅布看起來真的對她有好感。然而在瑪格麗特家的聚會上羅布根本沒邀請她跳舞,根本就沒注意到她,她像往常一樣成了壁花。那是多年前的事情了,迪爾伍德的人們從那以後再沒邀請過華蘭茜跳舞。那種羞辱和失望還是歷歷在目,回憶起自己坐在那裡,稀疏的頭髮打著可憐的捲兒,臉上的紅潤是她使勁兒掐過一小時后的效果,她的臉在黑暗中變紅了。這次瑪格麗特家聚會唯一的新聞就是華蘭茜化妝了。那時在迪爾伍德這樣的事足以毀掉一個人的形象,但是華蘭茜的形象沒有被毀掉,因為她以往的形象也沒有多好,他們只是嘲笑她罷了。
「你這樣和媽媽說話合適嗎?哦,都說不孝比毒蛇的牙還傷人,這句話真對啊!」
華蘭茜既不是嫉妒也不是自私,她只不過是想有一個自己的土堆,不論大小。幾匹馬走過來,奧利弗的土堆散落在路上,上課鈴聲響了,女孩們擁進學校,在她們回到自己的座位時已忘了剛才發生的事。華蘭茜卻從沒有忘記,她在靈魂深處憎恨這一天,難道這不是象徵了她的人生嗎?
「這樣的房子簡直是褻瀆神靈。」華蘭茜嚴肅地說。
六歲時一個秋天的晚上,在街道的盡頭她曾看到一輪碩大的紅月亮,一種奇特的恐懼襲上心頭,她渾身發冷,非常不舒服。月亮離她太近了,太大了。她顫抖地奔向媽媽,可媽媽卻嘲笑她。她睡覺時恐慌地把臉藏在衣服里,以免看到窗外那一輪可怕的月亮透過窗子盯著她。
「你跟聖公會教堂有什麼仇?」她抽泣著。
「我不明白審判主為九_九_藏_書什麼還不對此人採取行動。」弗雷德里克夫人氣急敗壞地說,就好像她認為造物主太拖沓,需要有個好心的提醒者在身邊才對。
那一夜華蘭茜失眠了,她在漆黑的夜裡一直清醒著,想啊,想啊。她有了一個讓自己吃驚的發現:萬事都怕的自己竟然不怕死。死亡對她來說根本不可怕,而且現在她什麼都沒必要怕了。以前她為什麼怕呢?因為活著。她怕本傑明叔叔是因為怕老了沒有錢,但是現在她不會變老了,不會再被忽視,也不需要別人接納她了。她怕自己一輩子都嫁不出去,不過現在她也不會再當太久的老姑娘了。她怕冒犯媽媽和親人們因為她得和他們住在一起,要是她不屈服就難以和平相處。但現在不用了,華蘭茜感覺到一種不同尋常的自由。
「你這樣和女兒說話就合適嗎?」華蘭茜堅決地說。
但她還是怕一件事,那就是如果告訴全家后導致的麻煩。想一想華蘭茜都渾身顫抖,她會難以忍受。哦,她清楚地知道會是什麼狀況。首先是氣憤,是的,因為本傑明叔叔會生氣她看醫生不提前和他打招呼;媽媽會生氣「多斯竟然對自己的媽媽說謊」;全家會生氣她沒有去瑪士醫生那兒看病。
「我討厭沒有生命的東西的味道。」華蘭茜說。
十歲時還有扣子串事件。學校里所有女孩都有扣子串,奧利弗的那條上面全是漂亮扣子。華蘭茜也有一條,上面大多數的扣子都很普通,但是其中有六個漂亮的扣子,那是從斯特靈祖母的婚禮服上卸下來的,它們閃閃發光,由金色的玻璃製成,比奧利弗的還好看。它們在華蘭茜身上太顯眼了,她知道其他女孩都羡慕她有那麼漂亮的扣子。當奧利弗看見時,她眯著眼睛盯了一會兒,一言不發。第二天惠靈頓嬸嬸來到橡樹大街,告訴弗雷德里克夫人她認為奧利弗也應該有祖母的一些扣子,斯特靈祖母也是她的奶奶。弗雷德里克夫人友好地同意了,她不能和惠靈頓嬸嬸鬧翻,而且,這隻是小事一樁。惠靈頓嬸嬸拿走了四枚扣子,慷慨地留下兩枚給華蘭茜。華蘭茜氣得把扣子串扯斷,扔了一地——那時她還不知道淑女是不該鬧情緒的,因此受到懲罰,不能吃晚飯。
說得好像還有什麼其他衣服可以穿似的!華蘭茜只有一件禮服——那件伊莎貝爾姑媽送給她的難看的褐色絲裙。伊莎貝爾姑媽告訴華蘭茜永遠不要穿艷麗的顏色,因為和她不相稱。華蘭茜小時候她們還允許她穿白色的裙子,但那是好幾年前的事了。華蘭茜穿上了那件褐色的高領長袖裙子,她從未穿過低領短袖的裙子,儘管在迪爾伍德這種款式都流行一年多了。然而這次她沒把頭髮向後梳,而是在脖子邊將其打成一個結,蓋住了耳朵。她覺得這樣才是做自己呢,儘管那個結有點小。弗雷德里克夫人對這個髮型很反對,但在聚會前她認為還是什麼也不說比較明智。最好讓華蘭茜保持一個好心情,如果可能的話,保持到聚會結束。弗雷德里克夫人並沒有想到這是有生以來她第一次顧及華蘭茜的心情,不過以前華蘭茜也沒有這麼古怪。
那些事情像不請自來的鬼魂一樣不停地出現在腦海里,沒有時間和地點順序。比如,十六歲時她把一桶衣服給染藍了;還有八歲時她從惠靈頓嬸九九藏書嬸的儲藏室「偷」梅子醬吃。華蘭茜總是聽到自己這兩個罪行,每次家族聚會大家都會嘲笑她。本傑明叔叔從不忘記講梅子醬事件,因為就是他逮住的她,那時她的小臉兒上弄得都是醬。
她那時已經上學一年了,而奧利弗比她小一歲,所以才入學。她一來就那麼奪人耳目,漂亮極了。課間休息的時候,所有孩子,無論大小,都在學校前面的路上做土堆,目標就是看誰堆得最大。華蘭茜很善於干這個,所以她暗暗希望自己能贏,但是突然發現旁邊的奧利弗比其他人堆得都大,不過華蘭茜並不嫉妒,她的土堆也不錯。接著一個大一點兒的女孩提議:「我們把土往奧利弗的土堆上放吧,讓我們做一個巨大的土堆。」她呼籲道。
然後是擔心。她還會被帶到瑪士醫生那裡,讓瑪士醫生確診,然後被帶到多倫多或是蒙特利爾的專家那裡。本傑明叔叔會故作慷慨地為這對孤兒寡母支付費用,以後會永無止境地抱怨那些看上去精明卻毫無本事的專家們收費太高。當專家們放棄她后,詹姆斯叔叔會逼她吃紫藥片——「這葯能治不治之症」,媽媽會堅持讓她用雷德芬藥劑,而斯迪克斯堂姐會每晚在她心臟上塗抹雷德芬藥油,因為她說那葯只有療效,無副作用。其他所有人都會給她找些偏方。斯達林牧師會過來莊嚴地對她說:「你病得很重。你做好心理準備了嗎?」那感覺就好像他再次用食指指著她,那食指沒有隨著年齡的增長而變短,上面的指節也沒變少。還有她會被監護得像個嬰兒,不被允許獨自做任何事,去任何地方,可能連獨自一人睡覺都不許,以免她在睡覺時死掉。斯迪克斯堂姐或者媽媽會堅持和她睡同一間屋同一張床,她們肯定會這樣的。
「叫得像魔鬼一樣。」斯迪克斯堂姐吃早飯時說。
然而弗雷德里克夫人和斯迪克斯堂姐在那次聚餐之前就注意到一些使她們不安的事情了。一開始當然是玫瑰叢事件,之後華蘭茜就不正常了,她根本對媽媽不理睬她這件事視而不見。她根本不在乎。她斷然拒絕吃紫藥片或者是雷德芬藥劑,還冷冷地宣稱自己不會再回應「多斯」這個稱呼。她告訴斯迪克斯堂姐她不想再戴裏面放有堂姐頭髮的胸針了,還把自己的床挪到了房間的另一邊,而且每個禮拜日下午都在看《翼之神奇》。當斯迪克斯堂姐斥責她的時候,華蘭茜滿不在乎地說:「哦,我忘記今天是禮拜日了。」然後繼續讀下去。
當華蘭茜晚上把這件事告訴媽媽時,媽媽冷冷地說:「你太自私了。」那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華蘭茜把自己的煩惱說給媽媽聽。
「為什麼不弄?」那個大一點兒的女孩說,「為什麼你不幫忙把奧利弗那個堆得更大?」
在去赫伯特叔叔家的路上,弗雷德里克夫人和斯迪克斯堂姐走在前面,華蘭茜順從地跟在後面。「咆哮亞伯」騎馬經過她們,像以前一樣醉醺醺的,不過沒有大喊大叫。剛好喝到過分禮貌的程度,他摘了一下那頂破舊的格子帽,好似一個君王和他的臣民打招呼一樣,還體面地鞠了一躬。弗雷德里克夫人和斯迪克斯堂姐不敢對他無禮,他是迪爾伍德唯一的木匠、泥瓦匠,所以冒犯他是不明智的。但是她們只是僵硬地微微鞠了一躬,表示對他的尊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