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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邂逅雷德芬醫生

第三十七章 邂逅雷德芬醫生

「從今早開始就一直震撼不斷了。」華蘭茜還沒來得及控制,便說了出來。
華蘭茜快步走過後街和情人巷,她不想見到任何認識的人,甚至是不認識的人。她不願意被人看見,她的思緒很混亂,很茫然。她感到自己外表看起來也是一樣。過了村莊來到「后北」的路上,她終於舒了一口氣,在這裏遇到誰她都不害怕了。駛過身旁的汽車發出刺耳的聲音,裏面坐著的都是陌生的面孔,其中一個年輕人還盡情地放聲歌唱:
「就是百萬,」雷德芬醫生得意地說,「而伯尼卻一點兒都不在乎。」他又一次蔑視地朝藍色城堡晃了晃手指上的鑽戒,「你不覺得他很沒道理嗎?所有這些都是因為一個漂亮姑娘,我想他現在已經想開了,不然怎麼會結婚呢!你一定要勸他回到人間,不要再這麼浪費生命了。親愛的,你能帶我到你們的房子去看看嗎?我想你應該知道怎麼過去。」
華蘭茜摸著脖子上的項鏈,她竟然戴著一條價值一萬五千美元的項鏈。她當時還擔心它花了巴尼十五美元,怕他付不起呢!看著雷德芬醫生的臉她突然笑了。
「您的人也要來嗎?」
「嗯,其實算不上一個故事,就是一個年少無知的男孩因為和女朋友吵架而離家出走了。只有伯尼這麼較真兒,總是這樣,他不想做的事情誰也不能強迫,從生下來就如此。不過他一直是個安靜、體貼的小夥子,有一顆金子般的心。他可憐的母親在他兩歲時就去世了,那時我剛剛開始生髮劑的事業。你知道,是我想出的那個配方。後來真是財源滾滾了,伯尼想要什麼應有盡有。我送他去最好的學校讀書,都是私立學校。我希望他成為一個紳士,我自己是無藥可救了。我希望他能抓住一切機會。後來他上了麥吉爾大學,在那裡拿了學位。我希望他從事法律工作,可是他卻很喜歡新聞業。他想讓我出錢給他辦報紙,或是支持他出版一本他所謂的『真正的、有價值的、真誠純美的』加拿大雜誌。我願意去做,我一直答應他的所有要求,他不就是我活著的理由嗎?我想讓他快樂,但是他從未快樂過,你能相信嗎?他雖然沒有那樣說過,但是我總有一種感覺,他不快樂。他應有盡有,賬戶里有自己的存款,還去環遊世界,但是他還是不開心。直到他愛上埃塞爾,之後他快樂了一陣子。」
「哦,之前他在克朗代克河地區,還滿世界地跑。他過去偶爾會給我掛個電話,但從不提他在哪裡,只是說自己很好。我以為他把這些都告訴你了。」
「您吃飯了嗎?」華蘭九九藏書茜問道。
他握了握她的手,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他好像想要親吻她一下,但是華蘭茜沒有任何表示。她不在乎他怎麼想。雖說他很煩人還大嗓門兒,但是她打心裏很喜歡他。如果他不是百萬富翁,如果巴尼不是他的繼承人,也許她會願意做他的兒媳。
「不管怎樣,」她疲憊地想,「巴尼不是窮人,他還能付得起離婚的費用,太好了!」
「那不是福特,是一輛灰色斯勞森。」華蘭茜輕快地說。不知怎的,雷德芬醫生對斯勞森幽默的嘲諷把她拉回了現實。現實雖痛苦但還是現實,總比以前那半死不活的日子要好。她帶著雷德芬醫生上船,一同到達了藍色城堡。鑰匙還放在老松樹的樹洞里,房子里依然那樣寂靜荒涼。華蘭茜把雷德芬醫生從起居室帶到了西面的走廊,她必須找個能呼吸的地方透透氣。外面還很晴朗,不過西南方有一團烏雲正從米斯塔維斯上方生起,紫氣繚繞,有些陰暗。醫生一下子坐在一把做工粗糙的椅子上,擦著眉毛。
「我想你總不會要求他娶你的。」雷德芬醫生說,「他就是應該告知我一聲,這樣我可以和我的兒媳更熟悉。不過見到你我還是很高興,親愛的。你看起來是個通情達理的女士,我一直擔心伯尼會錯選一個只是外表好看的妻子呢。當然,確實有不少這樣的人追求過他。想要他的錢,不是想要藥片和藥劑,而是金錢,想要拿她們那美麗的小手把握住雷德芬家的百萬家當。」
她說話的語氣極為平淡,這個最後的打擊已經讓她失去了從特倫特醫生那裡出來后僅剩下的一點推理能力。她腦海中一直閃現著一句古老的諺語:「禍不單行」。但是她試圖不去想它,想了又如何呢?
「蒙特利爾的大美人,」雷德芬醫生說,「哦,她長得真是好看。金色的秀髮像綢緞一般,一雙含情脈脈的黑眼睛,皮膚又白又嫩。伯尼喜歡她也不稀奇,況且她還很聰明。她不是那種傻裡傻氣的女孩,也是麥吉爾大學的畢業生,而且是個大家閨秀,來自一個很有威望的家庭,只不過沒那麼富有。伯尼愛死她了。這個幸福的年輕小伙兒……後來全完了。」
我的妻子發燒了,
「我不知道,可能是去『后北』的樹林里了。」
「他給您寫信了?」
當華蘭茜走到湖邊松林處時,驚人的一幕使她忘記了痛苦。在破舊的斯勞森旁邊停著一輛車,一輛紫色的車,漂亮極了。不是那種華貴的深紫色,而是一種晃眼的紫色。它像鏡子一樣閃閃發光,從read•99csw•com內部裝置可以看出來這一定是最高級的車。駕駛座位上坐著一個穿制服的傲慢司機,車的後面坐著一個人。見華蘭茜走近他機敏地跳下車,在松樹下站著等她走來,華蘭茜清楚地看到了那個人。
「不,」華蘭茜軟弱無力地說,「不,那房子是史奈斯先生的。」
雷德芬!頓時一些瓶子在華蘭茜眼前閃過——高高的藥劑瓶子,圓圓的生髮劑瓶子,方方的藥油瓶子,矮矮胖胖的紫藥片小瓶子。所有瓶身上都貼著同樣的標籤:圓臉、戴著鋼邊眼鏡。雷德芬醫生!
哦,我希望她永遠不要好,
因為生命,恐懼又一次回到她的內心,令人怯懦的恐懼,恐懼巴尼會怎麼想,怎麼說;恐懼未來不能和巴尼生活在一起;恐懼她那些家人的侮辱和責難。
「親愛的,我要是知道就好了。我想是吵架了。伯尼從此就消失了,他從育空給我寫信說他的訂婚取消了,還說他不會回去了。他說不要去找他,因為他不會回家的,所以我也沒有找。有什麼用呢?我了解伯尼。因為沒什麼事情做,我就拚命賺錢,但是我好孤獨啊!我有的只是伯尼從克朗代克、英國、南非、中國各處寄來的信件,我想也許他有一天會回到他孤獨的老父親身邊。可是六年前連這些信都沒有了,直到去年聖誕我一直沒有他的任何消息。」
「我的天!伯尼·雷德芬竟然開這種車嗎?那簡直就是所有福特車裡的老祖宗。」
雷德芬醫生點點頭。
「是的,那裡的一個大珠寶店。得知這些我高興極了,我要找到伯尼,現在他應該告別這種漂泊的日子,清醒一點了。取錢的事讓我的尋找有了眉目。銀行聯繫了艾因斯利商店,老闆娘說有個叫伯納德·雷德芬的在那裡買了一條項鏈,他的地址是穆斯科卡勞倫斯港444號信箱。起先我想寫信的,後來我想還是等好天氣親自過來,因為我不善於寫東西。我從蒙特利爾過來,昨天到的勞倫斯港,在郵局打聽了一下,但是那裡只有一個叫巴尼·史奈斯的信箱,他們說那人就住這裏,所以我就來了。可是巴尼在哪兒啊?」
「是嗎?」雷德芬醫生說,「現在說說你吧,你看起來是位很通情達理的女士,我敢說你對伯尼的影響一定很大。你能把他帶回人間,像其他人一樣生活嗎?我在那邊有一棟房子,大得像個城堡,裝潢得像個宮殿。我希望有個伴兒,有伯尼夫妻倆,還有你們的孩子們。」
「當然,」華蘭茜笨拙地說,「我是他妻子。」
「這裏太潮濕https://read.99csw.com,我可不想得風濕病。」
一個結實矮小發胖的男人,臉盤寬闊,面帶和善,鬍子颳得很乾凈。不過華蘭茜心裏暗想著要是這張臉上能長著絡腮鬍子就更好了。他藍色的眼睛微微凸出,還戴著過時的鋼邊眼鏡,厚嘴唇,圓圓的小鼻子。華蘭茜好像在哪裡見過那張臉,非常熟悉。
「沒有,但是他從自己的賬戶上提取了一萬五千美元。銀行的經理是我的朋友,我的大股東之一,他答應過我如果伯尼取錢會通知我的。伯尼在那裡有五萬存款,直到去年聖誕他才取出了一部分,那支票好像到了多倫多的艾因斯利商店……」
她開船把他載過去,看著那輛華貴的紫車緩緩駛去,司機亨利還在車裡罵著髒話。然後她回到藍色城堡,現在她必須快點把該做的事情做完,巴尼隨時有可能回來,而且馬上就要下雨了。她很慶幸自己不再覺得難過了。當你被連番打擊之後,人就自然變得麻木不仁了。
像有人從車裡出來用鞭子抽她的臉一樣,華蘭茜躲開了。
「十一年,」華蘭茜吃驚地說,「他來這裏才六年。」
我的妻子發燒了,哦,好啊,
「是的,親愛的,離開勞倫斯港之前我們就吃了。你知道,我們也不知道會遇到什麼情況,誰知道這隱居者的生活是怎樣的。真沒想到會在這裏遇見這麼棒的兒媳,還能為我煮飯。貓咪?過來,過來!看,我和貓咪很投緣。伯尼一向很喜歡貓,這是他從我那裡拿走的唯一的東西。他可憐的母親也喜歡貓。」
「為何要忍受那無盡的痛苦?為何不試試雷德芬藥油?」華蘭茜腦海中又閃現出一句廣告詞。
「今天早晨你幾點離開的?你是在那邊住嗎?」
「我不知道,可能晚上之前不會回來的。」
「小姐,你能告訴我那邊的房子是雷德芬先生的嗎?是的話,我怎麼過去呢?」
「百萬!」華蘭茜驚呆了。她想找個地方坐下,希望有個機會能好好思考一下,希望自己和藍色城堡一起沉到米斯塔維斯的海底,永遠從人間消失。
「親愛的,坐下,能坐著就不要站著。讓我來好好看看巴尼的妻子。嗯,我喜歡你這張臉,雖然不算美麗,你不要介意我這麼說,我想你也明白。坐下。」
「這麼說他去哪裡都不告訴你嗎?伯尼總是這麼神神秘秘的,永遠搞不懂他,和他可憐的媽媽一樣。但是我很想念他,他不在我很難過。十一年,我已經十一年沒有見到我的兒子了。」
華蘭茜坐下來。當你心緒不寧想踱來踱去的時候被要求坐下簡直是九_九_藏_書另一種折磨。她好想自己待一會兒,把自己藏起來,但是她還是那麼坐著,聽雷德芬醫生一直說下去。
「發生了什麼?他為什麼離開家?告訴我,告訴我。」
「艾因斯利?」華蘭茜記得這名字!她在梳妝台的一個盒子上看到過這個商標。
「巴尼的。」
她站在那裡看著霜打過的枯萎的花,看著壁爐中最後一次生火留下的灰燼。
「那個埃塞爾結婚了嗎?」華蘭茜突如其來地問道。
他沖藍色城堡揮動著他的鑽戒。
「沒有,我對他的過去一無所知。」華蘭茜突然很想知道他的一切。她想知道,也必須知道。以前這些都不重要,但是現在她必須知道。巴尼過去不曾告訴她,也許以後也見不到他了。
「在下雨之前我必須回到勞倫斯港去,如果車子沾了泥亨利一定會發瘋的,但是我明天還會來的。還有你要好好勸勸伯尼。」
「是嗎,」她痛苦地說,感到心中在滴血,「她長得什麼樣子?」
「我不清楚,但是我覺得他天黑之前是不會回來的,也許會很晚,還有可能會是明天。但是您可以在這裏過夜,他明天一定回來。」
雷德芬醫生正困惑地盯著她。
「你覺得伯尼什麼時候能回來?」
「今早我離開時他是出去了,」華蘭茜說,「我想他還沒回家。」
「誰?亨利。他不來,瞧他坐在那裡一臉抗議的樣子,這一路他都一直在反抗,路上的顛簸簡直讓他崩潰了,不過在那種路上開車確實是太困難了。那輛破車是誰的?」
「他去哪裡了?」
雷德芬醫生的眼睛是不是有些濕潤?雖然心中有自己的痛苦和恐懼,華蘭茜心裏還是湧起一陣同情。
這個陌生人戴著一頂綠色的帽子,外面穿著淺黃色大衣,裏面是格子西裝,領帶是淺綠色的。他用胖胖的手攔住華蘭茜,手上碩大的鑽戒閃閃發光。但是他的笑容讓人很舒服,像父親一樣慈祥,還有他的聲音親切坦誠,讓她對他很有好感。
因為我想再回到單身。
「當然。」華蘭茜愚蠢地說。她帶路走到那個小海灣,螺旋艇停靠在那裡。
「發生了什麼事?」華蘭茜摘下帽子心不在焉地擺弄著。幸運兒在她身旁低聲叫著,班卓琴正在懷疑地審視著雷德芬醫生,尼普和塔克在松林間懶洋洋地叫著,米斯塔維斯還是那麼迷人。一切都如往常,卻有什麼不一樣了。從昨天到今天恍若隔世,昨天的這個時候,她還和巴尼歡聲笑語地一起吃著延遲的晚飯。笑聲?華蘭茜感到自己再也笑不出來了,也哭不出來,她不再需要這兩種情緒了。
「是的九-九-藏-書,伯尼出走後兩年就結了。但是現在她成了寡婦,不過還是那麼美。說實話,我來找伯尼還有一個特別的原因,我以為他們能重歸於好。但是,當然了,現在不用了。沒關係,巴尼選的妻子一定是沒錯的,我只是想我的兒子,你覺得他會很快回來嗎?」
「我還不知道伯尼已經結婚了,我以為他結婚一定會跟他這位老父親說一聲的。」
「好熱啊!天哪,這風景!亨利要是看見了可能會脾氣好點兒。」
「別怪他,」她趕忙說,「不是他的錯,是我的原因。」
烏雲遮住了太陽,那團紫色的陰影迅速籠罩了米斯塔維斯,包圍了藍色城堡。華蘭茜渾身顫抖起來。
她要回去告訴他真相,讓他相信她不是有意欺騙他,她一定要讓他相信。她必須和藍色城堡說再見,然後回到橡樹大街的那個磚房子里,回到那曾拋在身後的一切當中,那些束縛,那些害怕。但是那些都不重要,現在唯一重要的就是讓巴尼知道她不是故意欺騙他的。
她原本從聖杯里喝到一口美酒,現在卻從嘴裏流了出來。沒有和善友好的死亡來拯救她,她只能繼續生活下去,一直盼望著它的到來。一切都毀了,都變得醜陋不堪,甚至是藍色城堡的那一年,甚至她對巴尼那份不覺羞恥的愛。因為死亡即將來臨,這些看起來那麼美好。現在不會死了,這份愛看起來也只剩下可恥,這讓人如何承受?
她和死亡有了盟約,可死亡卻欺騙了她,現在生命站在一邊嘲笑她。她騙了巴尼,騙他娶了她,而且在安大略地區離婚是很困難、很昂貴的,巴尼又那麼窮。
我的妻子發燒了,哦,真好!
華蘭茜漫不經心地想著巴尼肯定像他的母親多一點。她在台階處站著,雷德芬醫生示意她坐下。
「不好意思,這太好笑了。」可憐的華蘭茜說。
雷德芬醫生搖搖頭。
「是的,我知道伯尼總管自己叫史奈斯,那是他中間的名字,取自他那可憐的母親。伯納德·史奈斯·雷德芬,就是他。現在,小姐,你能告訴我如何到那邊去嗎?好像沒人在家的樣子。我揮了半天手,也喊了幾聲。那邊那個亨利不願意喊,他說那不是他的工作。不過老雷德芬大夫就敢大聲喊叫,但是只驚起了幾隻烏鴉。我猜伯尼是出去了。」
雷德芬醫生拿出一條黃色的絲綢手絹,摘下帽子,擦了擦眉毛。他是個禿頂,華蘭茜腦中閃過了一則廣告:「為何要禿頂?為何要喪失男子氣概?試試雷德芬生髮劑,它能使你重返年輕。」
「不好意思,」雷德芬醫生說,「這讓我有點震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