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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說 距離

短篇小說

距離

男孩輕手輕腳地脫下皮靴、褲子和襯衫。他穿著襪子和內衣坐在沙發上讀早上的報紙。
你就沒有感到不安過?女孩說。
咳,別把你的睡袍點著了,男孩說。女孩貼在男孩身上,不過她也摸到了爐子。
女孩走開,去關上卧室的門。在客廳里,她播放了一張他們都喜歡的唱片。
我他媽根本不管你跟卡爾是怎麼商量的,她說。我他媽也根本不管什麼卡爾不卡爾的,我根本不認識這個人。我不想讓你去,沒別的了。就現在這情況,我看你根本不該還想去。
他說,穿上皮靴,我們走吧。
是啊,男孩說。
她現在挺好,我不知道她那會兒是怎麼回事。你走後,我給她又換了尿片,後來她就沒事了。她完全沒事了,馬上就睡著了。我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別生我們的氣。
你坐下,女孩說。我做早餐吧。用華夫餅配鹹肉怎麼樣?
沒關係,男孩說。哎,我要把鹹肉弄起來。
可是你真的愛誰?女孩問。世界上你最愛誰?誰是你老婆?
那些成對的,你有沒有打死過其中一隻?女孩問。你知道我指的是什麼。
這個十八歲的男孩跟他十七歲的女朋友結婚時,他們自己還是孩子,可是互相愛得發狂。根本沒過多久,他們有了個女兒。
只用晃動她幾分鐘,女孩在卧室那邊說。沒準她還能睡著。
男孩笑了起來。我沒有生你們的氣,別傻了,他說。哎,我要用平底鍋做別的。
我看你不應該去,她說。要是寶寶到時候沒事,你可以晚點去。可是我看今天早上你不該去打獵,寶寶哭成這樣,我不想一個人給撇在這兒。
男孩抱起寶寶。寶寶蹬蹬腿,然後又安靜了。你看,男孩說,我真的覺得她沒事。
是凄慘,男孩說。可這就是天性啊。
客廳里亮著燈,可是女孩在床上睡覺,寶寶在她旁邊睡覺。
我們別再吵架了,女孩說。不值得,對吧?
那該怨我,男孩說。凱瑟琳怎麼樣?
去打獵呀,他說。
可是他仍然待在窗前,想著遙遠的往事。他們歡笑過,他們依偎過,笑得眼淚都出來了,而別的一切——寒冷,以及他將會步入其中的地方——都在外面,反正得有一陣子。
在床上,他們想讀點書,可是兩人都睡著了,先是女孩,讓雜誌陷進了被子。男孩的眼睛合上了,可他還是讓自己起來,看看鬧鐘后關了檯燈。
男孩起來,接過寶寶,女孩過去躺下了。
大概是她肚子不舒服,男孩說。
男孩和女孩睡在卧室里,寶寶睡read.99csw.com在客廳里的一張嬰兒床上。你要知道,寶寶這時差不多有三周大,只是剛開始能夠一睡一夜。
挺凄慘的,女孩說。它就那樣生活,獨來獨往,卻是跟那麼多別的野雁在一起,我覺得比它去哪兒獨自生活還要凄慘。
男孩掛了電話,下樓去跟女孩說。女孩看著他把東西一溜擺開:獵裝,子彈袋,皮靴,襪子,獵帽,長內衣,獵槍等。
你真的餓壞了,女孩笑著說。
貝特西怎麼樣?女孩說。我不想承認,可是我真的覺得她比我和薩莉都漂亮。她怎麼樣?
男孩睜開眼睛。客廳里亮著燈。他坐起身,把檯燈打開。
你是我老婆,男孩說。
別歇斯底里的了,男孩說。
夜間又降了溫,但是天晴了,所以星星出來了,在男孩頭頂的天空上閃爍著。開車時,男孩望望星星,想到跟星星的距離時,他心有所動。
你怎麼知道?女孩說。唉,讓我抱吧。我知道我應該給她吃點什麼葯,可是不知道該給她吃什麼。
我想啊,男孩說。所以才打電話。
咱們可別把那位再吵醒了,女孩說。
天哪,你怎麼回事?女孩跟男孩說。也許她是病了還是怎麼樣,也許我們不應該給她洗澡。
你什麼時候回來?女孩問。
男孩點點頭。他說,有兩三次我打死了一隻野雁,然後過一兩分鐘,會看到另外一隻從別的野雁那邊飛回來,開始在地上那隻野雁上方繞圈子飛,叫喚。
等會兒,男孩說。你不明白。
你聽到我說什麼了,女孩說。你還想要這個家的話,就必須選擇。
你有沒有把那隻也打死了?女孩說。
男孩發動了汽車等著。他看著卡爾在那座房子里走了一圈,把燈全關了。然後男孩把車掛上擋,從路邊開走。
你想聽什麼?他問。我能跟你說什麼?我可以跟你講一件事,你當時還是個小寶寶。跟你有關,他說,但只是在次要意義上說。
女孩抱起寶寶。寶寶,寶寶,她噙著淚水說。
跟我說說吧,她說。不過先給我們都倒杯酒吧,省得你講著講著又得停下來。
我聽得有意思啊,她說。要說這個故事挺有意思的。可是怎麼樣呢?她說。我是說後來。
好啊,卡爾說。我挺高興聽你這麼說。嗯,代我向你太太問好。要是你打電話是為了打獵的事,我跟你說吧,飛來的野雁多得要命,我想我從來沒見過有這麼多,我可是打了好多年獵了。我今天打到了五隻,上午兩隻,下午三隻。我明天早https://read.99csw•com上還要去,你想的話,一起去吧。
一個星期六夜裡,男孩在樓上幹完活后,進了牙醫的私人辦公室,腳蹺到寫字檯上,給卡爾·薩瑟蘭打了個電話,那是跟他父親一塊兒打獵、釣魚的老朋友。
男孩把洗澡水倒進浴缸,然後上了樓。外面寒冷,天還陰著。他呼出的氣到空中變成了白色。此時的草坪看上去像塊帆布。一輛小汽車開過,他聽到輪胎碾沙子的聲音。他由著自己想象明天會怎麼樣:野雁在頭頂的空中亂飛,槍托一下一下搗著他的肩膀。
你什麼意思?男孩說。
那可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二十年前,他說。他們在他的公寓里,位於卡西納花園附近的維亞法布里奧尼路。
能打就打,男孩回答道。有時候打不中。
薩莉是女孩的姐姐,比她大十歲。男孩有點愛她,就像他有點愛貝特西一樣,那是女孩的另外一個姐姐。他跟女孩說過,要是我們倆沒結婚,我會去追薩莉。
當時是夜裡兩點鐘,男孩又睡著了。
寶寶的哭聲又把男孩吵醒了。這次,女孩接著睡。寶寶斷斷續續哭了幾分鐘不哭了。男孩聽著,然後又開始迷迷糊糊地睡覺。
要命,男孩說著,從桌前跳開。
你得做個選擇,女孩說。卡爾還是我們。我是說真的,你必須選擇。
然後他鎖上門,下了樓。
永遠,男孩說。我們會永遠在一起。我們就像加拿大雁,他說。他一下子就想到這個比喻,就用了,因為那段時間,他時不時會想到野雁。它們只結一次婚。它們早早選定伴侶,永遠在一起。如果兩者之一死了還是怎麼樣,另外一隻永遠不會再結婚,會去哪兒獨自生活,要麼即使生活在雁群里,跟那麼多別的野雁在一起,仍然一直形單影隻。
卡爾,對方拿起聽筒后,他說。我當爹了,我們有了個小女孩。
從來沒有,男孩說。你在開槍的時候不能那樣想。你要知道,我喜歡有關野雁的一切。甚至在我沒有獵雁的時候,我喜歡只是看著它們。可是生活中有各種各樣的矛盾,不能去考慮那些。
當時是四點差一刻,他還可以睡四十五分鐘。他鑽進被窩。
他們互相瞪著眼睛。然後男孩帶上打獵用具上了樓,發動了汽車,仔細把各面車窗上結的冰刮掉。
女孩把一隻盤子放在男孩面前,有鹹肉、煎蛋和華夫餅。她又把一隻盤子放在桌子上,給她自己的。好了,她說。
再見,卡爾說。咳,誰跟你說別的什麼話你都不要相read.99csw.com信,卡爾說。你是個幸運的傢伙,我說真的。
我們別再吵架了,女孩說。
看著真不錯,男孩說。他往華夫餅上抹黃油,倒糖漿,可是在切華夫餅時,把盤子打翻了,掉到他的大腿上。
不,是你不明白,女孩說。我是你老婆,這是你的寶寶,她是病了還是什麼。你看看她,她幹嗎哭?你不能撇下我們,自己去打獵。
她是個身材苗條、長相漂亮的酷女孩,從頭到腳都耐看。
她哭了起來,她把寶寶放回嬰兒床,可是寶寶又哭了起來。女孩用睡衣袖子匆忙擦了下眼淚,又把寶寶抱起來。
他從椅子上起身,給他們的杯子里又添了酒。
講故事吧,她說。
男孩把羊毛內衣脫下來,扔到浴室門口。然後他張開雙臂,女孩過來讓他摟著。
寶寶的哭聲把男孩吵醒了。客廳里亮著燈,男孩看到女孩站在嬰兒床旁邊,抱著寶寶在晃動。過了一會兒,她把寶寶放下,關了燈回到床上。
當然,這主意聽著不錯,他說。我們計劃一下吧。
你能照鏡子看看自己就好了,女孩說。她笑個不停。
男孩抱著寶寶坐在沙發上,把她在膝頭輕輕搖晃,直到她閉上眼睛。他自己也快閉上眼睛了。他小心地起身,把寶寶放回嬰兒床上。
我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女孩說,一邊抱著寶寶走來走去。我給她換了尿片,也餵了,可是她一直哭,停不下來。我很累,擔心會把她掉到地上。
她挺好,卡爾,寶寶也挺好,男孩說。大家都挺好。
男孩說,我們不會的。說完吻了女孩。
男孩喜歡卡爾·薩瑟蘭。他是男孩過世父親的朋友。男孩的父親不在後,也許是想填補兩人都有的失落感,男孩開始跟薩瑟蘭結伴打獵。薩瑟蘭是個大塊頭,謝了頂,一個人住,不怎麼愛聊天,他們在一起時,男孩偶爾會感覺不自在,納悶自己說的或者做的有哪裡不對,因為他不習慣跟半天不出聲的人待在一起。可是這位年長的人真的開口時,經常會固執己見,不過他身上有股頑強勁兒,野外經驗豐富,這是男孩喜歡和佩服的。
那你五點半準時來,我們去,卡爾說。多帶些子彈,我們要打個過癮。明天早上見。
幾分鐘后,女孩穿著睡袍出來了,一句話不說就摟住了男孩。
你只用拿起電話給我撥個電話就行,夥計,卡爾說。沒關係的,你要知道,你不用專門過來告訴我。有什麼關係呢,打獵這事你去也行,不去也行,沒關係的。你想喝杯咖啡嗎?
可是沒過幾分鐘,寶寶九*九*藏*書又哭起來。這次,男孩和女孩都起來了,男孩罵了一句。
寶寶出生在11月底,當時來了一次很厲害的寒流,也正趕上本地獵水禽季節的高峰期。男孩很喜歡打獵,你要知道,這是故事的部分原因。
男孩低頭看羊毛內衣前面灑的糖漿,看看沾了糖漿的那幾片華夫餅、鹹肉和雞蛋。他也笑了起來。
沒關係,男孩說。一邊想著該怎麼說。他用一條腿撐著身體,把衣領豎起來,手放在外套口袋裡。她已經起床了,卡爾,我們倆都起床有一陣子了。我想寶寶有哪兒不舒服,我不知道,我是說她一直在哭。問題是我想這次我去不了了,卡爾。
他端著酒從廚房回來,坐到他那把椅子上,就開始講了。
男孩又等了一會兒,然後去廚房燒水,準備煮咖啡。他穿上羊毛內衣,扣上扣子,接著又穿別的衣服。
對啊,是這樣,只是——可她話說一半又住了口。
我不是故意那樣說難聽話,女孩說。真可怕。
我該回家了,男孩說。
女孩把鹹肉從平底鍋里弄出來。男孩坐在桌前,這時放鬆下來,看著女孩在廚房裡忙。
我是說你什麼時候都可以去打獵,女孩說。寶寶不舒服,你竟然還想撇下我們,自己去打獵。
你見過卡爾,認識他,男孩說。什麼意思,你不認識他?
他從椅子上起身,往窗外看了一會兒,目光越過那些瓦片屋頂,看著在黃昏的光亮中,雪不緊不慢地下著。
大概中午吧,他說。不過沒準會到五六點以後。會不會太晚了?
她來米蘭過聖誕節,想知道她小時候怎麼樣,他難得見她一次,每次她都這麼要求。
男孩還是站在門廊那裡,什麼都沒說。
女孩沒吭聲,繼續抱著寶寶來回晃,根本不理睬男孩。
你幹嗎?女孩問他。
嗯,那我看我就去了啊,卡爾說。他看著男孩。
恭喜啊,孩子,卡爾說。你太太好嗎?
剛才的事對不起,女孩說。我不知道我那會兒中了什麼邪,不知道怎麼會說出那種話。
男孩慢慢系好鞋帶,穿上襯衫、羊毛衫和外套。廚房爐子上的水壺響了。
問題不在這兒,你知道的,女孩說。問題是我不想給撇下來一個人照顧生病的寶寶。
過了幾分鐘寶寶都沒哭,女孩又把她放下。寶寶睜開眼又哭起來時,男孩和女孩看看寶寶,又對視一眼。
吃完飯,男孩開了爐子,幫著女孩給寶寶洗了個澡。他再次對嬰兒的模樣感到驚奇,她一半像他,眼睛和嘴巴,一半像女孩,下巴還有鼻子。他給那個小小的身子撲了粉https://read.99csw.com,又往手指和腳趾縫裡撲了粉。男孩看著女孩把寶寶包上尿片,穿上睡衣。
那當然,男孩說著,笑了起來。
女孩看著他,注意到他的表情,她笑了起來。
完了,他說。故事講完了,我承認這個故事一般般。
事情會變化的,他說。我不知道怎樣變化,可是無論你能不能意識到或者想不想,事情的確會變化的。
天晴了,卡爾說。我看今天上午也打不了多少獵,不管怎麼樣,很可能你不去也沒什麼。
你能想起來的,她說。說吧,跟我說說吧。
你最好別把車停在街上,男孩從步道上走過來時卡爾說。我準備好了,等我把燈全關了。我很過意不去,真的,他又說。我還以為你大概睡過頭了呢,所以剛剛往你那兒打了電話,你太太說你走了。我很過意不去。
他聳聳肩,端著酒走到窗前。這時天已經黑了,但是雪還在下。
她放棄了這個話題。從窗玻璃的映像里,他看到她在研究自己的指甲。然後她抬起頭,語氣歡快地問他到底會不會領她去市裡逛逛。
我剛才是餓壞了,男孩搖著頭說。
這個男孩和女孩現在是夫妻了,為人父母,他們住在一家牙醫診所樓下的三居室公寓里。每天晚上,他們打掃樓上的診所,幹活抵房租和水電、煤氣費。夏天,他們按說還要養護草坪和花;冬天時,男孩要鏟走步道上的雪,往馬路上撒粗鹽。這兩個孩子,我跟你說吧,很恩愛。另外,他們都滿懷雄心壯志,是腦子裡天馬行空的夢想家,總是在聊他們要做什麼事,去什麼地方。
沒多久,外面開始放亮。女孩和寶寶還在睡覺,過了一會兒,男孩去廚房開始煎鹹肉。
聽著很棒哦,男孩說。我餓壞了。
也追貝特西,男孩說著笑了起來。但是跟我有可能去追薩莉的方式不太一樣,薩莉身上,有能讓你愛上的地方。不,我想我寧願選薩莉而不是貝特西,如果非要我選的話。
沒事,女孩說。我們會挺好的。你去開心一下吧,應該的。也許明天晚上,我們把凱瑟琳打扮好,去看看薩莉。
跟我說說吧,她說。跟我說說當時怎麼樣。她呷著利口酒,等著,盯著他。
卡爾指望我去呢,男孩說。我們商量過了。
男孩點點頭。那就再見了,卡爾,他說。
我們會相愛到永遠嗎?女孩問。男孩看得出,這番談話讓她心花怒放。
卡爾家的門廊上亮著燈,他的旅行車停在車道上,在跑空擋。男孩把車停到馬路邊,卡爾出來了。男孩已經做出了決定。
你回床上來吧,男孩說。我抱一會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