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不起
二
土豆它也吃，玉米它也吃。
它喘得很兇，卻不像是在害怕，也不像是在防禦。
忽然有一天，它不用再吃垃圾了。
好吧，她心說，至少有把傘。
有個送飯黨從天而降，還是個姑娘。
她只聽它叫過兩次。
它不看她，一動不動，木木獃獃的一坨。
姑娘於它有恩，它卻從沒沖她搖過尾巴，也沒舔過她的手，總是和她保持著適當的距離，只是每當她靠近時，它總忍不住呼哧呼哧地喘氣。
它繞著他們跳圈子，叫得和哭一樣難聽。
她說：我幫你們把它清洗乾淨好不好？把它領走吧，不要把它再丟在這裏了好不好？
它震了一下，沒抬頭，繼續吃東西，但邊吃邊呼哧呼哧地喘氣，喘得渾身都顫抖了起來。
狗也一樣。
它好像完全能聽懂人們的對話一樣。
那個女人使勁晃著男人的胳膊，興奮地喊：這不是我以九九藏書前那條狗嗎？哎喲，它沒死。
姑娘蹲在它面前看它，看了半天沒看出它有什麼異常，卻把自己給看難過了。
客棧老闆人不壞，卻也沒好到隨意收養一條流浪狗的地步，婉言拒絕了她的請求，但默許她每天從廚房裡端些飯去喂它。
橘子它也吃，梨子它也吃。
那個女人或許還是有那麼一點點兒愧疚的吧，晚飯後，他們從飯店裡拿來一個小瓷盆放在它旁邊，裏面有半份松菇燉雞，是他們剛剛吃剩下的……
服裝店的生意不錯，但她很節儉，不肯去新城租公寓房，長租了一家客棧二樓的小房間，按季度付錢。住到第二個季度時，她才發現樓下窗邊的牆根里住著條狗。
女人嘆息著說：好歹有個吃飯的碗了，好可憐的小乖乖。
第一次，是沖一對過路的夫妻。
它使勁把自己擠進牆
reaｄ•９9csｗ•cｏm角里，呼哧呼哧地喘氣，不敢抬眼看她。她用手遮住頭往回跑，星星點點的雨水鑽進頭髮，透心的冰涼。跑到門口一回頭，不知什麼時候它也跟了過來，悄悄跟在她身後，見她轉身，立馬蹲坐在雨水裡，不遠不近地保持著兩米的距離。
話音沒落，它好像能聽懂人話似的，開始大叫起來，一聲接一聲，一聲比一聲拖得長，一聲比一聲委屈。
雨點滴滴答答，窗子外面黑洞洞的，看不清也聽不見。
自從姑娘開始喂它，小松獅就告別了垃圾桶，也幾乎告別了踹過來的腳。
一直到走，女人都和它保持著距離。一直到走，她也沒伸出手摸摸她的小乖乖。她喊它乖孩子，然後玩壞了它，然後扔了它。
日子久了，感情慢慢深了一點兒。
沒有迴音。
沒等她出聲，那個女人先喊了出來。
它一邊叫https://read.99csw.com一邊沖了過去，沒等它衝到跟前，男人已擋在自己的愛人前面，一腳飛了出去。
它卻轉身跑回那個牆角。
滇西北寒氣最盛的時節不是隆冬，而是雨季，隨便淋一淋冰雨，幾個噴嚏一打就是一場重感冒。雨季的一天，她半夜想起它在淋雨，掀開窗子喊它：小狗，小狗……
一次餵食的間隙，她摸了摸它腦袋。
沒人會倒霉一輩子，就像沒人會走運一輩子一樣。
餵食的方式也慢慢變化。一開始是隔著一米遠丟在它面前，後來是夾在手指間遞到它面前，再後來是放在手掌上，托到它面前。
然後又扔了一次。
姑娘想罵人，手臂抬了起來，又放下了……她忽然憶起了些什麼，臉迅速變白了，一時語塞，眼睜睜地看著那對夫妻快步離開。
姑娘打起手電筒，下樓，出門，紫色的雨傘慢慢撐開，放在地上，斜倚著牆https://read.99csw.com角遮出一小片晴。
不論她怎麼喂它，它都沒沖她搖過尾巴，也沒舔過她的手，它一直是木木獃獃的，不吵不鬧，不咬不叫。
她跑下樓去端詳它，說：哎呀，你怎麼這麼臟啊……餓不餓，請你吃塊油餅吧！很久沒有人專門蹲下來和它說話了。
它被踹了一個跟頭，翻身爬起來，委屈地叫了一聲，繼續衝上去。
姑娘動過念頭要養這隻流浪狗，院子里有一株茂密的三角梅，她琢磨著把它的家安置在樹蔭下。
她躲進屋檐下，沖它招手：來呀，過來吧。
男人皺著眉頭，說：怎麼變得這麼臟……
姑娘把手中的油餅掰開一塊遞過去……一掰就掰成了習慣，此後一天兩頓飯，她吃什麼就分它點兒什麼，有時候她啃著蘋果路過它，把咬了一口的蘋果遞給它，它也吃。
事後的第二天，姑娘小心翼翼地把食物放進瓷盆，它走過去埋下頭，慢https://read.99csw.com慢地吃慢慢地嚼。
她常年吃素，它卻自此有葷有素。
狗沒有去追，它木木獃獃地立在路中央，不再叫了。
狗主人擺出一臉的抱歉，說：想領也領不了哦。我懷孕了，它現在是條流浪狗了，誰曉得有啥子病，總不能讓它傳染我吧。
姑娘長得蠻清秀，長發，細白的額頭，一副無邊眼鏡永遠卡在臉上。
濕漉漉的狗在傘下蜷成一坨，睡著了的樣子，並沒有睜眼看她。
姑娘驚著了，它居然在搖尾巴。
她問：你想和我一起回家嗎？
她在巷子口開服裝店，話不多，笑起來和和氣氣的。夜裡的小火塘燭光搖曳，她坐在忽明忽暗的人群中是最普通不過的一個。
那對男女忽然尷尬了起來，轉身快步走開，姑娘走上前攔住他們，客氣地問為什麼不領走它，是因為嫌它臟嗎？
做完這一切后，女人無債一身輕地走了，他們覺得自己送了它一隻碗，很是對得起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