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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言 有夢為馬

序言 有夢為馬

他決心要在藏地漂一輩子,雖然拉薩早已物是人非。
我們齊心合力蓋房子,每個窗戶都是不同顏色的。
她的價值觀是:所有數字可以衡量的商品價值,都是要努力去逃脫的。
大冰的小屋有上千冊圖書,菜刀在小屋看了很多的書之後,有一天,他突然冒出一個想法。
還有一個人,我甚至不敢把他不戴墨鏡的照片展現出來,因為有所顧慮。
那個時期,有很多人專門過來投奔我們,浮遊吧,這個拉薩的小酒吧,也迎來了流浪歌手大本營根據地的第三位主人,趙雷。
我和他坐在一起喝酒聊天的時候,他也會回憶往事,當他講述那些槍林彈雨中的過往時,他呈現出來的是另外一種截然不同的幸福。我願意用一個矯情點兒的說法描述他:他在「現世存在的超越感」這點上,可能比我們很多人嘗試得更多吧。
我有一個作家朋友叫陳嵐,她加入了我們遊牧民謠,我們一起巡演到了澳門大學,她以我為原型寫了一本書《小艾向前沖》。在那本書裡邊,她在筆端做了一下探討:一個主持人貌似有著一定的社會地位、不錯的收入、體面的生活,為什麼願意來做那樣一些事情。她後來的結論是,那個主持人終究是要回歸的。
那個,我啰唆一句:如果你們碰見他在唱歌的話,我希望你們能夠放一張大票子在他面前的琴盒裡。
我謝謝他曾經給予我這個鼓,謝謝他給了我這樣一個機會,謝謝他促使我堅定了徒步賣唱的旅行方式。從而讓我有機會用自己的方式去建築人生旅途中的幸福感。
在人際交往過程中,為什麼我們有時候會覺得累?比如飯局,或者說你在跟人講話時,尤其是你在表述自己時,為什麼會累?因為我們每個人會或多或少,都想展示出一些其實我們並不具備的素質,所以我們會覺得累。
那麼,是什麼導致了大家只有在街頭才能唱自己的原創呢?我們很多時候不僅不能免於恐懼,很多的時候仰仗著自己的藝術作品所能獲得的一切,也不能讓我們的生活免於匱乏。但好在我認識的流浪歌手們都不是物質至上主義者,他們遠離了實用主義者的顛倒夢想,就獲得了一種獨特的無憂恐怖。
有一個死去的朋友,他曾幫助我建立我的幸福。
《一席》演講稿整理版
很多年之前,我在拉薩開過酒吧,倒閉了;後來在成都開過酒吧,倒閉了;再後來在麗江開過第一個酒吧,倒閉了;開了第二個酒吧,倒閉了;這是第三家酒吧,十月份的時候,撤股了,也算倒閉了;現在我在麗江還剩下一家酒吧,叫「大冰的小屋」,它還在勉強地維繫,因為有人說它是一面旗,代表著麗江的一個時代。
一開始,我覺得他在說假話,但後來發現他是個認真生活、誠實面對自己的人,那是他真實的想法。如果你們去麗江的話,可能在街頭還會碰見他,他很辛苦,每天到了晚上十一點還在街頭唱歌,賣他包裝精美的、十幾萬塊錢製作出來的那張專輯。
聽夏站在田間,帶著她的小寶寶,在蒼山洱海旁,安享著她的生活。她是個有信仰的女人,她在歐洲留學一直到二十多歲才回國。回來以後,她想找一份圖書管理員的工作。她去應聘,一次接一次地應聘,後來發現,哇噻,這個時代發展得太厲害了,她遊學了這麼多年回來以後,居然競聘不過一個稍有一丁點兒關係的人。
我希望,年邁時能夠住在一個小農場,有馬有狗,養鷹種茶花。老朋友相濡以沫住在一起,讀書種地,釀酒喝普洱茶。簡單的生活呀,觸手可及嗎?
我認識的第一個流浪歌手,也是我在拉薩的第一個合伙人,叫做彬子。
2012年下半年,我發現在康巴地區有一所阿木拉小學,夏天的時候山洪把整個學校給沖毀了。後來,我用一個星期的時間募集到一筆重建學校的善款,當時需要一個人進山去把錢和這批物資做一個直接的對接執行。菜刀說,還是我去吧。
怎樣介紹我的標籤呢?
初冬還是晚秋的時候,他去拉薩河旁邊拍照片。那麼淺的水,誰都想不到,他一隻腳踩進去取景,整個人就下去了。幾秒鐘之後,整個人都找不到了。大家沿著河去找屍體,找了一個月也沒有找到,後來大家說是菩薩把他收走了。
那天,有一盞路燈,打在我的頭上,昏黃昏黃的燈光下,小孩子們臉很臟,鼻涕疙瘩都有。我可以用聖潔這個詞嗎?他們給我心靈的這種觸動,那一刻讓我終生難忘……這種感覺是不一樣的幸福,人與人之間的這種認可,拋棄了年齡,拋棄了社會標籤,讓人很幸福。
這個46歲還是45歲的中年男人,他為什麼來到麗江我不知道。他在我們酒吧做飯,晚上唱歌,幫忙打手鼓,不要酬勞。前段時間雲南彝良地震,他要跑到彝良去,我說你為什麼要去呢?你這麼一個死胖子,能去幹什麼?後來我才知道,他原來是藍天志願者行列中的一員,他過去就是志願者。有地震的時候,他必須要衝過去,於是他就衝過去了。他履行完他的職責,回到麗江之後,他又跟我講,說再待兩個星期就要走了。我說你又去哪兒?他說去實現他的人生理想。我問他是什麼人生理想,他說當漁民!他說他這輩子最起碼要當一回漁民。然後他去了海南,找了一艘漁船,跟著漁船一塊兒出海去打魚,還學會了織網……讓我非常羡慕。
那時,我們跟人搶生意,右手邊經常是一堆安多的喇嘛們,他們在念經,人家給他們布施。我們就坐在他們旁邊,因為別的地方城管會管。我們在旁邊唱我們的歌,大家有時候會較勁兒,每當我們這邊有人放下了一塊錢大票的時候—那時拉薩是不認鋼鏰兒的,非常流行一毛一毛錢。如果那時有人給我們放一塊錢的話—右九九藏書手邊的大德們會微笑著把念經的速度突然加快:那摩赫拉達拉哆啦呀葉……(大悲咒)。而我們也會換一首更快的歌,比著唱。很有意思的是,我們後來和安多喇嘛們玩得挺好。
被雪埋在納木錯之後的第二天,我們推著車慢慢過那根拉的埡口,發現很多車已經被雪全埋了,所以那天我們幫人家往外一輛輛推車,推了三十輛車。因為那時我們不太注意臉部防護,臉都被晒傷了。回到拉薩之後,我們很完整地「揭下來」兩張人臉皮。藏地的水分非常少,氣候乾燥,那張臉皮慢慢縮水,縮成了銅錢大小,硬硬厚厚的,就像從腳後跟撕下來的。
浮遊吧倒閉以後,趙雷一路流浪去了麗江,他下定決心排除萬難,要在麗江重新支起「浮遊吧」這塊招牌……後來,他所有的錢被人騙光了,一路流浪回到了北京。再後來,他迫於生計「墮落」了,他去參加了快樂男生的選拔,進了總決賽二十強。
他說:「好吧,三個月後我回來證明給你看。」
我今天不想太累,想真實一點兒,說點兒實話。
最後要講的這一兩個故事,代表人物叫做「菜刀」,他曾是我酒吧的義工。
酒吧剛開業的頭一天,我們沒錢進酒水。大家過來看我們,可也都很窮,他們每個人就抱一箱拉薩啤酒過來,我們總共攢了二三十箱拉薩啤酒。開業賣酒,我們就靠那些拉啤在賣。那時,大家就想做一個比較純粹的酒吧,也不單為了掙錢,就想給流浪歌手們提供一個落腳平台,所以打出了一個招牌:只要你是流浪歌手,流浪到了藏地,我們管吃管住。所以後來就有一個非常嚴重的後果—歌手比客人還要多。最多的時候,有七個歌手七把吉他,只有兩三個客人。大家總是要吃飯啊,怎麼辦?那就跑到街上賣唱去。後來,我發現每天賣唱掙的錢,好像比酒吧掙的錢要多一些。
我現在麗江唯一剩下一家酒吧,叫大冰的小屋。
我對民謠的理解是:它是羊,我趕著它,和我的夥伴們行走在無垠的曠野上,甚至沒有路,只有一片無垠的曠野。天乾物燥,喑啞嗚咽,但是一點兒都不晦澀。今天,我想給你們介紹一些和在座諸位不一樣的人。
我有一個隱居在大理的朋友,是一個年輕漂亮的媽媽,叫做聽夏。
這是些怎樣的人呢?
他是一個很幸福的男人,我覺得他最有資格享受《流浪歌手的情人》這首歌。他的愛人是一個膽子很大、在我來看非常牛的女人。她是一個大學生,去麗江玩的時候認識了他,回來迅速結束了自己的學業,毅然決然地放棄了在城市裡邊非常優越的生活,來到他的身邊,做一個流浪歌手的情人。
浮遊吧沒了以後,彬子帶著媳婦一路火車站票,站來濟南看我,和我告別。然後,他騎著一輛自行車,背著一把吉他環球去了。我一度以為他死在路上了,直到有一天他在異國他鄉的一個小城市給我打來一個電話,他忽悠了一幫中東不良少年在電話里一起向我問好。再後來,他回國結婚、生子,回拉薩二度選址,重開浮遊吧。
首先要介紹的這位仁兄,他長得很像曾志偉,一直到現在,我都記不清楚他真正的名字叫什麼,在麗江我們都叫他「志偉」。志偉就是我剛才提到的那個會打手鼓的廚師,他本身就長得很像一隻手鼓。他非常希望在麗江能夠有艷遇,但很遺憾,不論他怎麼樣抱著吉他擺Pose,都沒用。
他們曾經是我們當中的一員,他們中很多人脫離了我們之後,獲得了另外一種幸福,他們中也有些人後來又回到了我們當中。
跟你們理解的流浪歌手不一樣,從麗江到拉薩,我們從來不會拿著一個歌本說:「大哥,點首歌吧,來,我給你唱一個《最炫民族風》……」我們不唱這個,也不那樣去招攬生意,我們基本上是守株待兔唱自己的原創。
菜刀現在依舊沒什麼穩定的經濟來源,依然賣唱在街頭。但他很享受這種流浪歌手的狀態,他覺得這樣會讓自己的生活調節得比較簡單幹凈一些。他是個懂得自我教育、自我成長的年輕人,這點很可貴,他必將收穫屬於他的獨一無二的人生,以及幸福感。
今天的主題是「趕著音樂去放牧」。
人們現在追求的一切到底是什麼?
這個男人的腦袋只有三分之二是他自己的,剩下三分之一是金屬合體。自衛反擊戰時期,這個男人帶著二百個人做敵後穿插,活著回來的只有十幾個。回來之後,他獲得了一系列榮譽,應該是一等功臣或者是特等功臣之類的吧。但他選擇了放棄那一切,隱居雲南,娶了一個瀘沽湖畔的摩梭女人為妻,他的生育能力非常強,現在有了三個兒子。每年8月1日,我會回到麗江,跟他一起來過節,因為那天他會喝到酩酊大醉,然後對著一整面照片牆,來給他的戰友們唱歌,唱那首《望星空》。
恭喜他,去年他有了一個寶寶。他們每天一家三口坐在街頭,唱著自己的歌,來掙每天的飯錢。大軍很愛他媳婦,但凡他每天掙的錢能夠多出來150塊,他就要給自己的愛人買一條花裙子,碎碎的繡花裙。據說現在整個衣櫥都已經放不下了,他的愛人跑到我這來抱怨:「你勸勸他吧,他跟我買點兒別的也行啊……」我想這是這個流浪歌手表達自己情感最好的方式了—你愛我,我愛你,我每天要給你買一條花裙子穿。
一年之後,我又在拉薩遇見了他。那時,他在藏醫院路的街角賣唱,我就陪他一起賣唱。那時我有個習慣,會把銀行卡、所有現金都留在濟南,只帶一張單程機票出發。我先飛到成都,到了成都之後,徒步或搭車,想盡一https://read.99csw.com切辦法進藏。我們當時在街頭一起賣唱,後來無意中我們聊到了理想。
我們敲起手鼓咚咚噠,唱起老歌跳舞圍著篝火哦。
順便介紹一下,我還有一個標籤是「最不靠譜的酒吧掌柜」。
我在麗江認識了那麼多流浪歌手,他們之前的社會身份、職業背景不盡相同,可能跟我們很多人有點兒重疊:喬以前是機場的機電工程師,現在是白衣飄飄的流浪歌手;小植是一個民謠神童,當他唱歌的時候,你會發現他像是一個40歲的男人在講他的往事,而他的實際年齡只有19歲;路平是個西安男人,他放棄了公務員的生活,跑到麗江開了一家叫做低調的酒吧。我問過路平為什麼能走出這一步,他回答:「就像佛家講三千煩惱絲一樣,在這個世俗的實用主義者扎堆的社會中,我做的事情越多,我的煩惱越多,我不希望自己煩惱太多,我希望過得稍微簡單一點兒。」
我認為這是一個有點兒扯淡的社會!這是一個讓人覺得非常悲涼的時代!悲涼到什麼樣的程度?悲涼到當我們面對一個陌生人,去認知他的時候,我們一定要用一個標籤:他是幹什麼的。哦,他是一個專家,他是一個學者,他是一個學生,然後以此為出發點,來度量一個人。
或許只是為了滿足慾望而已吧。
如果今天是世界末日,那這篇演講是我的人生總結。
可能每個人對這句話的理解不同,我當時只是想說:「你需要成為一個最起碼把實用主義這幾個字可以暫時拋到腦後的一個人。」他可能理解岔了,但他做的一件事讓我很佩服。他背起吉他去了一個叫羅布泊的地方,他是中國第一個背著吉他橫穿羅布泊的男人。他進去的時候體重是110斤,出來的時候只剩92斤。一個男人,像一個骷髏架子一樣立在我小屋門口,然後問我:「我現在可以進來了嗎?」我說:「來吧,你來當酒吧的義工掌柜吧。」
你們或許會認為那個男人此刻還一直沉浸在緬懷、傷感中。後來,我去了一次西安,去他的酒吧看望這位朋友,給他送了一幅唐卡。當我再見到他時,我發現他呈現出來的心靈狀態是很安寧的。提到往昔,他那種深深的眷戀、深深的愛戀,依然存在,但只是像提到一個出一趟遠門的好友。
我當時說:「你不夠牛。」
我給她的建議是:你寫一個續集吧,在續集當中,主人公依然會為了內心的成長和強大而生活,會繼續浪跡在天涯,混跡在江湖,繼續且吟且行,有夢為馬。
他理所應當獲得的一切,拿命換來的一切,他卻選擇放棄,然後選擇了另外一種最市井的生活狀態。他是幸福的嗎?剛認識他時,我不敢完全肯定,但一年又一年,我越來越能夠感知到他內心的強大。他懂得選擇,我認為他是很幸福的。
他放棄的是什麼,我不願意去深究,但他獲得的是什麼,可能不用我多說,在座的人應該會懂。
他是當年尼泊爾毛派反政府武裝游擊隊的中國籍雇傭兵,一個正兒八經的雇傭兵。當年,我和他在拉薩相識的時候,我在街頭賣唱,他每天過來幫我收錢。他收錢不是硬問人要,是真來幫忙收錢。後來我們玩得非常好。後來,他又回去做他的雇傭兵了。很多年,我一直沒有他消息。再後來,我知道他的消息,是因為玉樹地震后,他是第一批帶物資進災區的人。他當時帶隊拉著一個車隊的物資開了幾天幾夜,開到玉樹……他是我知道的為數不多的,一直到今天,還繼續針對玉樹地區做志願者工作的人。我希望他能夠長命百歲,希望他身上的槍傷刀傷,在陰天下雨的時候不會太疼。
每當我看到這一小塊皮的時候,回想起年輕時曾經這樣折騰過,我就覺得很幸福。這與坐在辦公室朝九晚五,或者說站在某一個大型場館有幾萬人給我鼓掌,所體會到幸福是截然不同的。
我完全理解他想表達的意思。你可以笑話我,胸無大志,沒有追求……但是你換一個角度來想一下,什麼叫做理想,什麼叫做追求?
很多時候我在想,信仰可能會讓一個人非常幸福吧。
這種開心會持續多長時間?你內心真正安寧的時刻又有多少?不要想那麼多虛榮的東西好不好,人為什麼不可以活得稍微自私一點兒?
不如接下來,咱們一起出發。
我想,可能因為兩人一起攜手天涯,共同營造那種生活狀態時,他們的靈魂有了一種默契,這種默契能夠撫慰心靈中的陰霾。
兩層油紙打開,他把那隻燒餅遞給我。很多年後我才知道,那是他那一天所有賣唱的收入。他買了一個燒餅給我,所以那天他就是餓著的。
那時,我們身上全部的錢加在一起是五百塊。五百塊錢—酒吧果真開起來了。他木匠活做得非常好,我們跑到拉薩近郊去找木頭,找了很多奇形怪狀的木頭方子,先把它們鋪在地上,想辦法把它們固定住了,然後拿斧頭砍,拿刨子刨,後來地面居然非常平整。開業的時候,很多朋友都認為我們買的是實木地板,他們問我從哪兒買的,說木紋很漂亮。
後來她安居在大理,這個有才情的女人有一次跟我講起她背上的小女兒,她說:「你知道嗎?小朋友剛睡醒的樣子,就像是從一個遙遠國度剛剛旅行回來,身心疲憊,向我索要一個溫暖的擁抱。」
他過來看我,帶了一個燒餅,他說:「你看我來看你,是帶了重禮來的。」
我很慶幸曾是其中的一員。
他是北京通縣的農民,木匠活做得很好。那一年,他抱著吉他流浪到了香格里拉,他在香格里拉差一點兒死在泥石流中,從香格里拉又九死一生地到了麗江。到麗江后,我們在麗江的四方街打了一架,打完架后我們成了很好的朋友。不打不相識,我們喝酒喝得很high,聊得也很hig九*九*藏*書h。後來我在麗江得了重病,躺在床上—甚至可以用奄奄一息來形容。
我還有一個懂得給自己營造幸福的朋友。
誰的屋頂漏雨,我們就一起去修補它。
多年的賣唱旅行,使我結識了很多流浪歌手,後來我們組建了一個小小的樂團,叫做「遊牧民謠」。我們說,音樂是羊,在趕著羊遊牧的路上,我們經歷不同的丁字路口,同行的都是勇敢的人,有意思的人。
到時候,老朋友相濡以沫住在一起,讀書種地,釀酒喝普洱茶。
我很願意跟他們在一起相處,我會有機會感知到他們多元的人生出口,多元的幸福構成,我能收穫一種不一樣的開心。
大軍是麗江流浪歌手中最有代表性的一個人物,他是仫佬族人。
有一年,他祭日的時候我們去祭奠他,我們在拉薩河邊放爆竹,然後我抽煙,點煙,放了一排煙。我們往水裡扔花,流水太湍急,花沒有順流而下,卻在原地不停打轉,像在跳一段胡旋的舞。
這些幸福的人,他們路過我的生命,讓我獲益匪淺,甚至讓我當下這一刻站在這裏都覺得,他們是我內心強大力量的某種重要來源。
菜刀是一名退伍兵,當年混跡到麗江的時候過來報名當義工。
我生命當中曾經歷過許多神奇的朋友們,他們跟我們在座的應該不太一樣,他們跟我們的人生經歷可能有些地方雷同或重疊,但後來分別選擇了不一樣的路。他們對夢想和理想的解構和理解,跟我們不太一樣,或者說,讓別人覺得你過得好—在他們眼中,不是那麼的重要。
有一次我做節目,那期節目的嘉賓是《望星空》的原唱者董文華,我當時給老兵打電話:「我是否給你要一張簽名照片呢?」
這種說法可能有點兒離經叛道,但當下的我堅持我的看法。
他唱歌的狀態非常好,而且人長得非常帥,像梁家輝。有一天,我喝了點兒酒,我說:「兄弟我再不濟也算是個搞傳統媒體的,我幫你做一下推廣吧,幫你做一下宣傳吧。」
他沒有呈現出來那種悲苦的東西。
那天,我的同伴哭得很厲害。
我希望,年邁時能夠住在一個小農場,有馬有狗,養鷹種茶花。
這個世界是不是你想要的,為什麼那麼糾結於它?
他跟我一同經歷過一點兒生死。
在這個酒吧當中,廚師會打手鼓,掃地的小妹會唱爵士,吧台收銀員是一個非常優秀的散文作家,吧台總管以前是一個學校的教導主任,她覺得自己以前脾氣不好,嚴苛得過分,所以來修身修心。我們的主唱歌手是一位支教老師……這些神奇的人,帶給我的那些故事,沒法用「感動」兩個字來簡單概括。
當時酒吧的內部裝修也是我們弄的,我們兩個流浪歌手真的沒錢,問人家賒了顏料,把整個酒吧刷成了西紅柿炒雞蛋的顏色,黃一塊紅一塊的。後來,我又賒了點兒墨汁,我大學學油畫專業,還算會畫畫,就用了兩天的時間,把整個酒吧牆上全畫滿了畫,裝修效果還不錯。
冬天過去后,春天到來了,聽夏就要離開大理了。因為大理生活成本開始慢慢變高,她沒法待下去了,她是一個極簡主義者,想規避一切數字可以衡量的商品價值的影響。而能夠供她選擇的地方越來越少了,她會去西藏的波密,那裡有桃花谷,三面雪山,一面桃花,她說她會帶著孩子在那裡靜靜成長。我問她吃什麼,她說有什麼吃什麼。
我想說,他們是幸福的人。
如果誰死了,我們就彈起吉他歡送他。
他一路從廣西流浪到了大理,從大理流浪到了麗江,一路賣唱,顛沛流離了十幾年。他的人生我看不懂,顯然他一直都很開心。他曾用七八年的時間攢了16萬塊錢,然後拿16萬塊錢去做了一張專輯,一分錢也沒有給自己留下,做完這張專輯之後,他在麗江街頭賣這張專輯,賣得還不錯,但凡回籠出了一部分錢之後,他又拿這錢繼續去錄歌,錄完之後,繼續在街頭傳播。
成子是另一個流浪歌手,當時我們一起在拉薩賣唱。
他說:「我為什麼要這樣子,我在做我覺得很開心的事情,我為什麼要把這個東西通過那種途徑、那種方式,讓我掙很多錢?」
有一天,我們在拉薩街頭賣唱,那天生意非常不好,大約是中秋節前,下著小雨,冷冷的冰雨在臉上胡亂地拍—很冷。這時有一輛獵豹汽車停在我們面前,岡日森格,漢語名字叫王東的一個小夥子下來問:「納木錯去不去?」
如果沒有當年這隻鼓,我不會堅持那種生活方式:背著一隻手鼓去所謂的浪跡天涯,背著手鼓沿街賣唱,掙多少錢走多遠的路,不論是藏區,還是康區。能給錢就給錢,不能給錢給我糌粑也行。後來我背著這隻鼓,走了大半個中國,去了很多地方……沿著中尼公路,一個個的神湖,一座座的神山,瑪旁雍措,岡仁波齊以及珠穆朗瑪峰。我在那個鼓面上寫了一行話:伴我行天涯。也寫上了他的名字。
昌悟師兄留下了一幅畫面在我腦海中:他牽著我的師弟去遛街,那種了無牽挂、怡然自得著實讓人羡慕。給大家普及一個知識,很多的比丘、弘法利生、收弟子是六道收徒的,都是有情眾生,人可以皈依佛門,狗也可以。我們有一條狗,叫做昌寶師弟。師弟就有一個毛病,隨地大小便,這個不太好,除此之外都挺好的。
現在想想,那是我這輩子最幸福的幾個瞬間之一。我那時想,哎喲,居然有機會可以遭遇到這種危機情況,太妙了。我們把車窗搖開,把雪撥開,爬出去玩。我們半陷在雪地里打滾兒,打完一個滾兒之後,把汽車的后尾燈撥弄開一點兒,燈光射出來一小片扇面,然後我們在扇面裡邊跳舞,跳了半天之後,我們爬回https://read.99csw.com車裡,把衣襟解開,然後緊緊抱在一起取暖,就這樣挨了整整一宿,居然沒被凍死。
在我十年流浪歌手的生涯中,遇見過很多神奇的人,今天第一次說給你聽。
若她靈魂有知,一定始終在含笑看著他。她一定希望他們共同獲得的那種撫慰會一直綿延他的終生吧。
有一隻手鼓是他留給我的。他把鼓留給了我……這隻鼓影響了我的……我可以很肯定地講,影響了我的半生。
如果不是,那繼續有夢為馬,遊歷天涯。
趙雷那時在後海銀錠橋唱歌。他背著一把吉他跑到拉薩做我們的合伙人,然後跟著我們一起在街頭賣唱。我那時聽他唱歌,驚為天人。
老兵是一名老兵,他現在隱居在雲南麗江古城,就在我酒吧的斜對面開了一個火塘,專賣燒烤。酒賣得特別貴,我們經常說他開的是黑店,但很多人願意過去消費。
這家酒吧一半是書吧,另一半賣我們自己做的酒。有人講大冰的小屋是一個奇怪的地方,因為開業的第一年,我不賣酒居然賣湯,而且這個小屋發生過很多神奇的故事。
2012.12.21
當年我對趙雷說:「趙雷,你這麼好的嗓子,這麼好的創作能力,這輩子如果被埋沒太可惜了……」這麼多年過去了,從當下來看,他果真被埋沒了。
另一個標籤的話,我是一個背包客嗎?算是吧。在路上斷過三根手指、一隻手腕、兩根肋骨……現在一到秋天,必須要穿靴子,因為當年爬雪山把腳後跟凍壞了。走了那麼多年,走壞了很多雙鞋子,滇藏線、川藏線,都不止一次拿腳一步一步地量過,算是一個背包客吧。可當下,我並不敢刻意去標榜這個標籤。最初背包上路時我還只是個簡單的少年,那時「背包客」這三個字還代表著一種勇敢而浪漫的成長方式,而當下,它已然奇怪地淪為一個時尚而浮躁的名詞。我還有一個身份標籤:民謠歌手。曾經有一個很美好的時代,人們把流浪歌手稱作行吟詩人。但那個年代已離我們遠去,或者說在歷史上,這樣的時代稍縱即逝,白駒過隙,美好得跟假的似的。
很多時候,流浪歌手呈現了這樣一種狀態:可能我的臉會很臟,可能聽我唱歌的人未必會衣冠筆挺,聽歌的人可能只是一幫藏地小孩,但當我在唱歌的時候,我會發現,我不僅是在玩音樂,同時也在玩我的人生。
藏地的雪在每天下午會化掉很多,當雪化掉,太陽出來的時候,我們才發現,我們當時停車的位置停得太棒了—離我們停車位置直線距離不過六十厘米,就是萬丈懸崖。頭天晚上,我們那麼蹦著跳著,我們最後一個腳印,有一半已經在懸崖外邊了,居然就沒死,難道這不幸運嗎?
菜刀和老兵,是我所認識的人中最懂得選擇幸福的人。
想說的說得差不多了,做個結案陳詞吧,我之前說了很多過去,最後就唱一唱將來吧:
他說,「我希望我接下來的人生有一個轉折」,然後他就去了寧蒗的山區,做了一名支教的志願者,貨真價實的支教志願者。接下來的兩年中,他一直在麗江和寧蒗兩個地方來回奔波,沒有收入,他就定期回到麗江,回到大冰的小屋,然後賣賣自己的碟,賣賣專輯,我順便給他發一份工資,他靠這個來支付路費以及給孩子們買肉。後來學校運營不下去了,他就狠了狠心,上了一檔叫《中國達人秀》的節目,他上去說:「我要給孩子們來掙點兒買肉吃的錢。」
我不喜歡這樣,我就想站在這裏很隨意地說:我只是一個33歲的男人……但是好像也逃脫不開標籤,那就先從標籤開始吧。
在我來看,他一個流浪歌手出身,經過了那麼強的市場驗證,他唱的歌讓那麼多在路上的人真心喜愛,趙雷不紅,天理難容。但他終歸還是要輸,因為他長得不是偶像派,他輸給了這個浮躁的時代。他現在的生活依然很艱難,很多時候甚至要繼續當流浪歌手,但他自己並不是多麼在乎。只要還有民謠音樂,就能讓他有內心強大的力量。
我們是第三代「拉漂」,我在一面牆上畫滿了那個時期拉薩的「拉漂們」。畫的時候,我並沒有想到,火車開通以後,拉薩就再沒有真正意義上的「拉漂」了。
我問:「彬子,你的人生理想是什麼?」
他們的生活方式、人生出口、修行法門和實用主義者們秉承的朝九晚五、溫飽體面、出人頭地沒太大關係。他們是天涯過客、浮世散人、江湖遊俠、流浪歌手……
簡單的生活呀,觸手可及嗎?
曾經有一對小兩口遊盪到了麗江,那個女生長得特別白,溫文爾雅,她拿一支錄音筆來錄我的歌。當我唱《烏蘭巴托的夜》,唱《德令哈的風》,她就把它們錄了下來,後來她發給我。我們一直郵件往來,她離開麗江之後,我發郵件給她,她卻再也不回了。過了一年我才知道,她離開人世了,那次來麗江是她男友陪她完成最後的心愿,那是她最後一次出來遊歷人生。那個男人來自新加坡,後來留在了中國,定居西安,開了一家小小的酒吧,仿照大冰的小屋,叫做「那是麗江」。
他的回饋是一個字:切!
當年那個酒吧,叫做「浮遊吧」。很多年後,有人說拉薩的「浮遊吧」代表了拉薩的一個時代,它記錄了在火車開通之前,產業結構翻天覆地變化之前,飄蕩在拉薩的「拉漂們」的簡單快樂狀態,承載了太多奇妙的回憶。後來我看《詩經》,在《蜉蝣》篇里寫道:蜉蝣之翼,采采衣服,麻衣如雪,於我歸息……但這個酒吧後來沒有了。
我說:「好啊,那我們就開吧。」
她四年前穿的衣服,和我最後一次見她時穿的衣服,是同一件。
車開了好一會兒,我們才想起來,那天我們穿的都是單衣單褲,車再開回去讓我們穿衣服已經不太現實了。read.99csw.com開到半夜,過了當雄,到納木錯山路上的時候,天下起了大雪。雪一直下到車身的一半,把窗子埋掉了一點兒,我們被埋在雪堆當中,氣溫下降得很快。天公偏偏作美,那輛車的暖氣也壞掉了。而我跟成子,還有二寶,是還沒有吃飯的。
他就留在了這個小屋,天天往外攆客人。
他說:「能開成一個酒吧的話,我的人生就圓滿了。」
她每到一個地方,都有這樣的興緻,來和一個遙遠的、未曾謀面的朋友分享她的心情,她的心態幾乎永遠是陽光而沒有陰霾的。我們是彼此文字作品的首讀者,我給她讀我的文字,她給我讀她的詩。她是一個詩人,出過兩本詩集但根本不賺錢。在世界各地遊歷的時候,她靠打不同的工來掙盤纏,她的歲數跟我差不多大吧,我不清楚她是否有過艷遇,是否有愛人,但她呈現給我的這一面人生讓我覺著很詩意、很充實、很幸福。
她有一本護照,可以去世界上大部分國家。她是一個台灣詩人,叫做然靈。這個朋友每到一個地方旅行,無論是菲律賓、印度,還是世界上任何一個角落,她都會給我寄一張明信片,這麼多年來從來沒有間斷過。但我從來沒有見過她,我也不知道她長什麼樣子,我們曾有數度擦肩而過,彼此之間的直線距離可能只有100米,但說好了不見面。因為她說見面之後,就不確定是否還願意繼續給我寄明信片了。
關於流浪歌手的故事,我可以講上幾十個:比如我的那些一路磕著長頭,磕到拉薩的流浪歌手兄弟們;比如那些用一隻手鼓改變了整個民謠界配器方式的流浪歌手們;比如那些此刻把樂器捆在摩托車的後座上,環球旅行的流浪歌手們;比如那些遊走在不同的社會標籤之中,但願意讓自己某些時刻當個非實用主義者的流浪歌手朋友們……
他從不介意我站在他們家燒烤店的桌上喝酒,很性情。我們經常是喝開了以後,大家一起站在桌上邊唱歌邊喝,前面就是火盆,有好幾回,鞋就這麼烤壞了。如果你們去麗江的話,替我向他問好,可以報我的字型大小,讓他給你們打折,但打完折后應該也很貴。
剛才在洗手間的時候,兩個鬍子拉碴的中年男人,他們對我說:「我是看著你節目長大的……」好吧,我有一個身份標籤是「主持人」。我界定自己為一個還算敬業的二流綜藝節目主持人,但按照業界某些人的評判標準,我是最不務正業、最不求上進的,輕易放棄了很多機會。他們有時會議論:「這人干這行也幹了十幾年了,別人都一個接一個地紅了,就他還這麼漫不經心地玩兒清高,他是不是腦子有問題?」我不確定我是否腦子有問題,只是覺得某些約定俗成的規則並不等同於自己的生長法則。對於主持人這個標籤的自我認知,我和我的同行們或許並不相同。
他覺得你讓他不爽了,他往外攆;他覺得跟你聊天沒有價值了,他往外攆。這是跟城市裡面的酒吧不一樣的地方,為什麼我們不可以活得稍微自我一點兒呢?我們逃到了一個幾乎是天涯海角的地方,給自己造了一個小客廳,為什麼不能只招待我們認可的朋友呢?
我們說,去啊,免費請我們蹭車,誰不去啊,不去不就二了嗎?
在後藏日喀則地區的一幫撿垃圾的小孩子,他們聽我唱完歌之後,從口袋裡掏出一個橡皮筋包紮的一小摞錢,全是一毛一毛的紙幣,每個人抽出一毛錢放在我面前。
除了我的流浪歌手朋友們,還有那麼多浪子遊俠、過客散人的故事充斥在我的心中。他們的人生和我的人生交錯重疊,是我引以為傲的同類,我很榮幸在年輕時曾與他們攜手比肩,浪蕩過天涯。
在路上我遇見了很多人,那些處在某種幸福狀態的人,那些讓我感到幸福的人,他們都有一種信仰。這種信仰不一定是宗教,當然也可以是宗教,比如昌悟師兄。
他就去了。他之前沒有進過藏,並不知道高原反應的滋味。到了康巴藏區以後,他冒著橫死雪原的危險,進入德格縣岳巴鄉阿木拉村。他在那裡用最快的速度把學校給修完蓋好了,他現在有一個計劃,明年開春的時候,去幫孩子們順便把宿舍也蓋好。
我問過很多職場中人,我問他們,真的掌聲如雷,你就很開心嗎?
我想說,他們是幸福的人。
這隻鼓後來在陽朔丟失了。我希望找到它的這個人,也是一個喜歡音樂的人。不知道這隻鼓存留在世界何方,可能在天涯海角的某一個小酒吧,你們記著,上面有行字叫做「伴我行天涯」。如果你們見到的話,走過去拍一拍,這隻鼓的聲音跟世界上任何一隻鼓都不一樣,我一直相信這隻鼓上寄託了他的靈魂。
他年齡比我小,但卻是我的師兄。昌悟師兄是一個研究生,我兩年前在拉薩認識了他。我們在大昭寺旁邊的八角街的藏姑寺甜茶館里探討過一些學術問題,他是一個學識非常淵博的人。後來有一天,他剃頭出家當了和尚,成天笑呵呵的。但讓我驚訝的是,現在的他跟剃頭之前沒有太大的區別,他還是很願意聽別人唱歌,我經常當著他的面唱歌,包括我曾唱過的那首《麗江之歌》(又名《把愛做夠》),他也含笑在聽。昌悟師兄笑得很超然,他的狀態讓我覺得他非常平和幸福。
我們看他們可能用「另類」這個詞,就像他們看我們一樣。他們曾經是我們當中的一員,他們中很多人脫離了我們之後,獲得了另一種開心,幸福感指數也非常高,他們中有些人後來又回到了我們當中。這是些怎樣的人呢?我很難用一個詞來界定他們,我不想用那種標籤,「他們是一些浪跡天涯的人」,「他們是凱魯亞克筆下的那種『在路上』的人」……不想用那些標籤。
財色名食睡,體面的受人尊敬的生活……演給誰看,做給誰看,別人覺得你過得好就好嗎?你這半輩子捫心自問,真正覺得特別舒心、特別開心的日子有幾天?